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九章 慈澗會戰1

字體:16+-

王世充和寇仲登上城樓,遙觀敵勢。唐軍在兩座營寨外開始集結兵力,調動井然有序,迅捷靈活,確是軍容鼎盛,士氣如虹,裝備精良,訓練有素。雖仍在初步的集結階段,已可見微知著,令人看到整個戰陣的雛形。

王世充在寇仲耳旁低聲道:“朕錯啦!少帥可有什麽補救方法?應堅守還是迎戰?”

寇仲心頭一震,王世充真的是怯戰,失去信心,故方寸大亂下低聲下氣來求教自己。王世充這反複不定的情況非常危險,會令他在麵對取舍時,作出錯誤的判斷。

他凝神打量敵陣,兵力約在五萬人間,其他五千人該是留守營寨。中央清一色是步兵,兩翼和前後陣均是騎兵。中央步軍又分九組,每組三千許人,由不同兵種的隊伍合成,各備弩、弓、槍、刀、劍、盾、拒馬等兵器。可以想象作戰時在李世民的指揮下陣法變化無窮,隨時針對敵人而作出種種最有效的應變。寇仲見唐軍如此威勢,亦不由得心生寒意,從而推出王世充等其他人的感受。不禁恨起王世充來,若王世充肯聽教聽話,先李世民一步出軍,便不用被李世民搶個先著,累得現在連他都感到進退兩難。如若慈澗是洛陽、長安級的堅城,甚或次一級如黎陽或虎牢,他不用想也會主張堅拒不出,憑穩固的城池和強大的防守力削弱損耗唐軍的力量,隻恨慈澗卻是不堪大軍衝擊的小城池,且根本無法容納三萬多鄭軍,隻能及早依城立寨抗擊龐大的敵軍。

楊公卿和其他諸將來到王世充和寇仲左右兩旁,聽候王世充的指示,而王世充則等待寇仲這“護駕軍師”的話。

矮壯強橫,臉相粗豪,有胡人血統的王世充心腹大將跋野綱分析道:“敵人的動員正接近完成階段,若我們現在倉促出營迎戰,陣勢未成,敵人壓陣攻來,我們一個抵擋不住,立要吃大虧。照臣下看該以據壕城固守最為穩妥。”

城頭十多名將領近半數人點頭表示同意。楊公卿亦歎道:“我們已失去在營外會戰的時機。”

寇仲曉得楊公卿是說給他聽的,表示他不支持在這種情況下迎擊敵人。深吸一口氣,心神進入井中月的境界,若連他亦失去鬥誌,此仗必敗無疑。從容笑道:“若我們堅守不出,李世民會有什麽反應,是揮軍強攻?還是收兵了事?”

王世充忽然皺眉道:“真奇怪?他們並沒有預備跨壕攻城的工具。”

郎奉諛媚地說道:“可知李世民隻是要顯示實力,耀武揚威,我們可置之不理。”

大將陳智略沉聲道:“李世民的功業戰跡,全是從守城得來的,並不善於攻城,所以我們打定主意據城穩守,李世民將莫奈我何。”

寇仲心中暗歎,李世民既是守城的專家,當然比任何人更明白城池的強處和弱點,知守然後知攻。事實上,王世充和手下大將是被李世民的威名和現在顯示的實力嚇得不敢迎戰。

寇仲淡淡地說道:“諸位尚未回答我的問題,李世民究竟是揮軍強攻,衝擊我們的營地,還是展示實力後收兵了事?”

郭善才道:“少帥怎樣看呢?”

眾人目光齊集寇仲身上,聽他的答案。寇仲哈哈笑道:“李世民不愧縱橫無敵的主帥,虛實相生,使人摸不透他的目的。我們則連他究竟是揮軍來犯,還是想示威一番亦弄不清楚。”轉向王世充道:“李世民在測試我們的反應,如果我是李世民,聖上若龜縮不出,他可派出一軍,繞往慈澗後方,在那裏選取戰略地點,設立能堅守的營寨,斷去我們與洛陽的聯係,絕我們糧草。等到他能成功在慈澗四方建成這類營寨,慈澗將被重重封鎖,我們將不戰而潰,以最窩囊的方式輸掉這一場本應是漂漂亮亮,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的大會戰。”

王世充一震道:“少帥是主張出戰。”

寇仲道:“我們是別無選擇,主動之勢已落入李世民手上,當其陣勢完成,便向我軍推進,待鉗製得我們動彈不得之時,我們將變成砧板上的肥肉,任他宰割。聖上必須當機立斷,否則延誤軍機,後悔莫及。”

楊公卿點頭道:“少帥的話很有見地,聖上請立即決斷。”

王世充的呼吸急促起來,倏地喝道:“就如少帥提議,立即布陣迎敵。”

此時敵陣爆起震天的喝彩呐喊聲音,潮水般不斷湧來,隻見李世民帥旗出現在營寨出口處,主帥李世民在天策府諸將簇擁下,加入唐軍中陣。

寇仲仰天笑道:“李世民啊!就讓我們見識一下你的真本領。”

鄭軍從城中和營地源源不絕注入戰場,唐軍亦開始推進,果如寇仲所料,李世民選取在雙方間的小丘作臨時指揮台,以旗號、戰鼓、號角指揮全局的進攻退守。鄭軍布的是半月形圓陣,以慈澗城作依托,將防禦線盡量縮小,以收緊密集的隊形,盡可能形成有機的防禦體係,借此對抗唐軍較為疏散的進攻型方陣。三萬鄭軍分左中右三師,左、右兩師各五千騎兵,兩萬步軍居中。右方騎兵由楊公卿和麻常指揮,左方騎兵則是陳智略為主,跋野綱為副。中軍步兵分作四大組,每組五千人,分由邴元真、單雄信、段達和郭善才統率,宋蒙秋和郎奉留守城池。寇仲和張誌陪同王世充和其二千人的親衛兵團位於中軍正中處,指揮進兵,統攬全局。方陣的唐軍,與半月形依城布陣的鄭軍,兩方兵馬,隔遠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實際上唐軍隻比鄭軍多出二萬人,但由於唐軍布的是疏散的進攻陣式,鄭軍是密集的防守陣式,驟眼看去,漫山遍野均是唐軍和迎風飄拂的旗幟,兵力便似在鄭軍數倍以上。從寇仲的角度瞧去,前方盡是往左右延展的各式兵種唐軍,聲勢駭人至極點。確是兵悍將勇,軍容鼎盛。反觀己方,由於先勢被奪,被敵軍牽著鼻子走,人人臉色沉重,無不抱著能抵住敵軍的進攻便非常了不起的被動心態。寇仲排開一切雜念,心無旁騖的觀敵察敵,尋找敵人的破綻空隙。

“咚!咚!咚!”敵陣戰鼓齊鳴,中軍前三組的合成步兵團和前鋒騎隊向前推進,直逼而來,到離鄭軍中鋒步兵陣千許步外停止,隊形往兩旁舒展,形成長方橫陣,動作整齊劃一,迅疾而有效率,盡顯訓練有素的成績。雖未真的進攻,已對鄭軍構成龐大的壓力。仍是騎兵居前,步兵居後的陣式。

寇仲欣然笑道:“好一個李世民,我寇仲差點看漏眼。”

號角聲起,唐軍側翼兩支騎兵策騎緩進,逐漸散開移往外檔,像一對巨鉗伸展般以掣敵人。

王世充臉色凝重地說道:“少帥看破李世民什麽陰謀詭計?”

寇仲道:“右方騎兵共有五隊,每隊千人,靠內側的一隊就是李世民最精銳的玄甲天兵,也是能鑿穿的奇兵,李世民仗之屢克大敵,若我們不能及早定計對付,今仗必敗無疑。”

王世充另一邊的張誌訝道:“我們並不是未曾聽過李世民的玄甲親兵,可是這批騎兵表麵看與其他騎兵沒有半點分別,少帥憑何判斷此隊正是李世民的玄甲天兵?”

王世充點頭表示同樣的疑惑。

寇仲好整以暇地說道:“看他們的坐騎,要比其他隊伍的戰馬安詳整齊,這是突厥人觀馬的要訣,馬兒有敏銳的觸覺,若主人緊張不安,它會清楚感應,更在行動與神態反映出來。正因這隊人馬是精銳的精銳,久經戰陣,所以人人神凝意舒,不像其他人般心情緊張,遂經馬兒反映出來。”

張誌定神細看,歎服道:“果是如此,少帥的眼力真高明。”

王世充道:“我們該如何應付?”

寇仲淡然道:“敵方最強的一點,正是弱點破綻所在,假若我們頂得住他們,李世民在今仗將無所施其慣技,至於下一仗,留待下一仗再算吧!”往王世充瞧去,沉聲道:“聖上最精銳的部隊是否我們身後的親兵團?”

王世充無奈點頭道:“應是如此!”

寇仲笑道:“沒有犧牲怎能有收獲?聖上隻要分出五百人給我指揮,我可對李世民這支釘子般有穿透力的奇兵迎頭痛擊,殺一個落花流水。否則如讓這隊人由陣前殺到我方陣後,又回頭衝殺返來,我們將陣不成陣,軍不成軍!”

“咚!咚!咚!”戰鼓齊鳴,喊殺連天,唐軍終於發動攻擊,漫山遍野卻又陣形完整的奔殺過來。雙方大軍,終於正麵交鋒。

徐子陵於黃昏時分進入長安城,這回他打醒十二個精神,施展種種撇敵手段,以防被高手如石之軒或婠婠之輩跟在背後,潛往侯希白的多情窩。

侯希白見他回來,喜道:“早猜到你今晚該是時候回來,所以不敢到上林苑去,情況如何?寇仲肯否聽你的話?”

徐子陵在書齋一角坐下愣然道:“聽我的什麽話?”

侯希白賠笑道:“我是不知該問什麽才好,所以順口來這一句,隻要寇仲提高警覺,楊虛彥該難逞奸謀。李世民又有什麽打算?”

徐子陵苦笑道:“他的打算是管長安事,先幹掉寇仲再說其他。”

侯希白呆頭鵝的在他旁坐下,茫然道:“這算什麽打算?”

徐子陵歎道:“此事多想無益,不如擱下不想。有和雷大哥聯絡過嗎?”

侯希白點頭道:“他們昨天入城,住進崇仁裏的華宅去,一切似乎頗為順利,雷大哥他們擺出力求低調的姿態,不過司徒福榮來長安的消息已暗地傳開去。不過由於唐鄭交戰,又有寇仲參與,吸引了唐室的注意力,現在街談巷議的話題都是與此有關,沒有人有閑情去理會一個暴發戶的出沒。”

徐子陵問道:“見過紀倩嗎?”

侯希白搖頭道:“這幾天她以抱恙為由沒有返回上林苑,至於陰顯鶴,則仍未有消息,他是否會遇上不測之禍?”

徐子陵歎道:“我們不必胡亂猜測,以免徒然鬧得心煩意亂。”

侯希白道:“婠婠來找過你兩回,該怎樣應付她才好?”

徐子陵道:“她再來找我,請代我和她約個時間在此處會麵。我還要去找胡小仙,還有你那幅《寒林清遠圖》,對嗎?”

侯希白精神大振,喜道:“對極!在下還怕陵少忘掉此事。你什麽時候去偷,我就什麽時候到上林苑製造不在場的鐵證。”又壓低聲音道:“石師全無動靜,看來你真的牽發他的傷勢,使他必須密藏潛修,希望這段好日子可以拖長一些。”

徐子陵想起石之軒立即頭痛,問道:“你的百美圖進展如何?”

侯希白道:“隻差十來個美人兒,畫美人一點不難,難就難在那百首美人詩,首首不同,累得我差點要放棄。”

徐子陵拍拍他肩頭道:“今晚到上林苑去花天酒地吧!我要去和雷老哥、宋二哥會合,弄清楚情況後再行事,今晚會是非常忙碌的一晚。”

激烈的攻防戰,從上午延續至黃昏。唐軍主攻,鄭軍主守。在李世民的指揮下,唐軍將士對鄭軍發動一波又一波持續不斷的狂攻猛擊,從遠距離的箭射到近身的肉搏,此起彼繼,無休止地進行著。馬蹄軍靴踢起的塵土,遮天蔽日,雙方互有傷亡,血染草原,屍橫遍野,戰況慘烈。

寇仲以弈劍術的心態麵對這場等於由他指揮的劇戰,王世充反成他的傳令將軍。在這一刻,他變成隻求成功的指揮者,每一名將士,都是他放在棋盤上的棋子,以冷眼去作出判斷,哪子該留,哪子該棄,作為爭取最後的勝利。不如此,鄭軍早抵不住唐軍的撼擊,被迫退回營裏城內。

號角聲起,接戰中的唐軍潮水般退卻,寇仲下令追擊,卻給迅速補上的唐軍硬以強弓勁箭逼回來,雙方再成對峙之局。寇仲暗責自己疏忽,唐軍退而不亂,連死傷者亦全部送返後方,可知是有秩序的退卻,不宜追擊,就是一念之差,累得百多人命喪敵手,身為主帥的確是責任重大。敵我兩陣燃起千百計的火把,日戰轉為夜戰,又是另一番氣氛情景。

王世充沉聲道:“李世民究竟尚有什麽鬼主意?”

這是鄭軍一方每一個人急欲曉得的事,戰場上的李世民指揮若定,策略變化無窮,若非有寇仲這軍事上的天縱之才冷靜應付,一一化解,鄭軍肯定不能像目前般不失寸土。雙方重整陣腳,移走死傷。寇仲身上多處負傷,他卻像個沒事人般不以為意,甚至拒絕包紮治理傷口。別人以為他英雄了得,不畏傷痛,他卻心知肚明,長生氣比任何聖藥更有療效。

他和王世充分派的五百親衛多番出擊,粉碎敵人連番猛攻,他的刺日弓發出的連珠箭,更使敵人心寒膽喪,否則戰局會變成由唐軍全部操控的發展。王世充的二千親衛精銳,分作四批讓他統率調遣,故每回都是以生力軍勇不可當的姿態反擊唐軍,屢創奇功。

張誌道:“真奇怪,李世民為何仍不出動他的天兵?”

直至此刻,那一千被寇仲法眼看破的天兵騎士,隻曾伴攻兩回,仍在養精蓄銳,等待時機。

寇仲微笑道:“大將軍累嗎?”

張誌歎道:“除非是鐵鑄的,怎能不累?”

寇仲道:“所以大家都累了!李世民就是等候此刻,他的天兵方可發揮最大的效用。”

話猶未已,唐軍留在後方從未參與過攻擊的一隊步騎兵,開始推進,其中正包括天兵騎隊在內,退回去的兩萬步騎兵重整陣勢,按兵不動,不過若在李世民一聲令下,他們可隨時再投身戰場。敵人不住逼近。

寇仲拔出井中月向身後休息充足的五百騎兵嚷道:“成功失敗,就看我們的本領。”

五百戰士轟然響應,寇仲在他們心中建立起無敵的領袖地位,人人樂意追隨他,為他效死。此事雖招王世充之忌,但寇仲已顧不得那麽多,否則他將橫屍此地,洛陽、少帥軍全不關他的事。前方中軍步兵依鼓聲旗號的指示,往兩旁橫移裂出去路缺口,讓寇仲領軍衝出,迎擊首次殺到的玄甲天兵和數以萬計的唐軍。

徐子陵從後牆進入崇仁裏的華宅,易容改裝了的雷九指和宋師道兩人正在後廳說話,見徐子陵來會,當然非常歡喜。

雙方大致交代別後情況,徐子陵訝道:“為何不見從人,小俊到哪裏去了?”

雷九指道:“小俊正在裝扮,我們再經思慮後,計劃有少許變動,但該是更加完美。”

徐子陵對雷九指或尚有疑惑,但對宋師道卻是信心十足,欣然道:“小弟洗耳恭聽。”

宋師道灑然笑道:“事實上隻有兩項變動,首項是因應形勢變化,原來司徒福榮比我們想象中的更為膽小,接得我們警告信後,就那麽與申文江兩人連夜離開平遙避禍去也,生意交由親弟打理。所以我們不能婢仆成群的跟來。”

徐子陵訝道:“又有這麽巧的?他為何不帶其他人,而偏和申文江一道避禍?兩人關係這般親密嗎?”

雷九指笑道:“你這叫聰明一世,蠢鈍一時,當然是宋二爺在信內下料子,不怕申文江敢不與老板有禍同當,亡命天涯。”

徐子陵恍然道:“宋二哥確是算無遺策。”

宋師道笑向雷九指道:“我並不是宋二爺,而是申先生,方管家幾時可改口。”

雷九指自掌一記嘴巴,裝作誠惶誠恐地說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申爺大人有大量,勿要和小人計較。”這幾句話他以帶著平遙鄉音的誇張語調說出,惹得哄堂大笑。

徐子陵歎道:“若此刻有石之軒、婠婠那類高手來探望我們,我們所有心血將盡付東流。”

宋師道點頭道:“子陵說得對,蘇管家你該檢點些,否則隻要文江在福榮爺麵前說一句話,蘇管家你立即要卷鋪蓋回鄉耕田。”

三人再次對視大笑。徐子陵挨往椅背,心中一陣難過,若寇仲在此,那有多好。大家一起開懷大笑,共商與奸人周旋的大計。

一個聲音從後門處傳來,老氣橫秋地說道:“蘇管家又犯上什麽錯失?咦!竟是徐爺!”

徐子陵一眼瞧去,登時心中叫妙,走進來的小俊扮得就像司徒福榮本人大駕親臨,似足圖畫中他的體型臉相。

雷九指跳起來,一把摟著任俊肩頭,探手捏他的臉皮道:“這張臉雖及不上魯師妙手的巧奪天工,但至少亦有他七、八成的工夫,我保證司徒福榮看到他時,會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徐子陵不禁莞爾,笑道:“該說連魯大師亦以為這張麵具是他做的。”

雷九指欣然放開捏著小俊臉皮的手,笑道:“好小子!何時學會拍馬屁的?”

宋師道道:“這是我們第二項變更。因為要你徐子陵整天坐在這裏扮司徒福榮實在太浪費,所以平時改為小俊代勞,到要在賭桌上顯身手,以你的功夫,模擬小俊的聲音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任俊捋須正容以平遙口音的語調道:“開押店不但是一盤生意,更是一門學問,想賺錢首先講商譽,我司徒福榮多賺一個子兒少賺一個子兒絕不是問題,最重要是諸位朋友聽到我司徒福榮四個字便有信心。”他說話的音調、緩急和斷續均有種令人一聽難忘的特征,正因有此異樣與別的不同處,故容易被掌握和模仿。

雷九指道:“這是歐良材教的路,司徒福榮確是用這般語氣說話的。據歐良材說,小俊學得有七、八成相似。”

徐子陵信心大增,說道:“坐下再說!”

四人坐好後,宋師道道:“我們和官府打過招呼,並請他們關照我們不願張揚的願望。陳甫明天會遣幾個婢仆下人來侍候福榮爺,至於護院保鏢一類我們會透過陳甫暗中招聘,若池生春真的對我們有狼子之心,該會趁機讓手下混進我們這處來,我們可將計就計。”

任俊道:“最怕是池生春根本不曉得我們大駕蒞臨。”

徐子陵思索半晌,向雷九指道:“雷大哥有否傳小俊兩手絕活?”

雷九指尚未答他,任俊探手攤掌,三顆骰子赫然出現掌心處,笑道:“我現在連睡覺亦夢到自己在賭錢,不過在夢中總是輸多贏少。”

徐子陵欣然道:“那會省去我很多工夫。真正的司徒福榮年紀有多大,妻妾子女情況如何?”

雷九指答道:“真正的司徒福榮該不過四十歲,似乎不好女色,到現在仍是獨身,所以很多人在懷疑他另有癖好,與宋二爺有一手。”

宋師道啞然失笑道:“雷老哥又來耍我,他是與申文江有一手,而非什麽二爺三爺。”

徐子陵望向任俊,說道:“小俊有否心怯?”

任俊肯定地搖頭道:“有雷爺和二爺在旁指點,我不但不害怕,還感到樂在其中。”

雷九指正容道:“小俊非常好學,天分很高,子陵不用擔心他能否勝任。”

徐子陵道:“這就成了!唯一擔心的是小俊的眼神會泄漏秘密,因為隻要有點眼力,可看出他是練家子。”

宋師道道:“敢開押店的人背景怎會簡單?司徒福榮出身黑道,本身是平遙一個著名幫會的龍頭大哥,我這申文江也是世家子弟出身,自幼習武,所以這方麵不成問題。”

雷九指道:“我扮的蘇管家真有其人,是司徒福榮另一心腹,在平遙武林薄有名氣。司徒福榮和申文江逃往平遙,他便南下不知去向,該是奉司徒福榮之命到南方打聽宋二爺家的動靜。”

徐子陵深感群策群力的好處,自己可輕鬆得多,說道:“你們今晚好好休息,待我安排一切後,明天可實行我們的討香大計。”

宋師道訝道:“子陵會有什麽安排?”

徐子陵長身而起,笑道:“首先要安排一位絕色美女看上小俊這絕不討人歡心的司徒福榮,令他改變癖好,改為喜歡女人。這是怎麽一回事?”

戰事終告暫時結束。唐軍屢攻不下,李世民鳴金收兵,控製主動的大唐軍有秩序的撤返營地。此仗關鍵處在於寇仲死命抵著李世民的“鑿穿天兵”,令唐軍無法突破鄭軍的防禦線,雙方均傷亡頗重,死傷達數千之眾,戰情慘烈。寇仲負傷累累,戰袍被自己和敵人的鮮血染得斑駁可怖。經過塞外以戰養戰的修行,他完全掌握如何在千軍萬馬的血戰中保命之道。但受傷是無可避免的,任你武功如何高明,刀法何等了得,在避無可避及人擠人的混戰中,挨刀碰劍是必然的事,但如何把來自敵人的傷害減至最低,卻是寇仲從無數戰役領悟出的超凡本領。戰士在清理戰場,楊公卿和他策馬繞過城營,來到慈澗另一邊一座小丘上,由此以快馬沿官道朝東疾走,兩天許的時間可抵洛陽。

寇仲道:“待會兒我要去向王世充說話,必須於此設立營寨,以確保糧道暢通,否則若被李世民派小隊人馬襲劫運糧隊伍,可使我們窮於應付。”

楊公卿道:“那就不如索性建一座石堡,可與慈澗遙相呼應,工事兵與匠人可從洛陽調來,如此即使慈澗失陷,李世民仍不能長驅直進,直逼洛陽。而我們若迫不得已退返洛陽,也不懼李世民銜尾追擊。”

寇仲訝道:“我們今天剛打過一場漂亮的大仗,教李世民不敢小覷我們,楊公對慈澗是否能穩守仍這麽沒信心嗎?”

楊公卿歎道:“我對少帥當然信心十足。但對王世充則是另一回事!誰曉得明天他又會想出什麽蠢主意來。”

寇仲大有同感,說道:“那建一座像點樣子的石堡要多少時間?”

楊公卿道:“為抵禦唐軍攻打洛陽,早在城內儲存大批鑿好的方石,準備必要時修補破損的城牆。若把部分方石運來建石堡,而人手足夠的話,可於十來天的時間弄成一座有抵禦能力並容納數百守兵的石堡出來。”

寇仲訝道:“可以這麽快建成石堡,令人想象不到,那就不如夾道建起兩座石堡,其防守之力將以倍數增強。”

楊公卿欣然道:“好主意。不過最好不要由我們提出,由我私下去和跋野綱商議,他追隨王世充足有十年,是王世充最信任的外姓將領,他的提議王世充較易入耳。”

寇仲思索道:“跋野綱和王世充同是胡人,可能有血緣關係,又或同大明尊教有關係,該是跟王世充說話的理想人選,楊公想得周到。”

楊公卿苦笑道:“周到?唉!應說辛苦才是。在戰場上,拿主意的人若出問題,神仙難救。”

寇仲道:“打過今天這場仗後,我對整個形勢從悲觀轉為樂觀,現在誰都該曉得我是有誠意助王世充擊退李世民。現在隻要能說服王世充接納竇建德;另一方麵則向竇建德痛陳利害,請他出兵來援,李世民將進退兩難,陷進被動的劣境。”

楊公卿沉吟片晌,沉聲道:“竇建德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寇仲微一錯愕,好一會兒才道:“坦白說,直到此刻我仍摸不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說話得體,隻說該說的話,圓滑得不會惹人反感。不過他的缺點,也極可能是他的優點,是過度的自信。像攻陷黎陽後,他曾想過揮軍渡河攻擊虎牢,這不但代表他不把王世充放在眼內,還低估李世民的威脅。”

楊公卿道:“難怪王世充怕他,竇建德攻陷黎陽,對王世充構成很大的威脅,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人絕無聯手抗唐的可能。”

此時麻常和十多名手下策騎奔至,說道:“聖上有請少帥!”

寇仲和楊公卿交換疑惑的眼神,均猜不到王世充因何事這麽急著要見他寇仲。

徐子陵戴上“雍秦”的麵具,外加侯希白那副須髯,進入明堂窩的外大堂。逢此接近初更的一刻,燈火通明的大堂人頭湧湧,圍著賭桌喧聲震耳。徐子陵換得少量籌碼,施施然在賭桌間閑逛,心中想著的卻是胡小仙,隻要他在賭廳角落留下暗記,明天將可聯絡上胡小仙。唯一擔心是自己因趕往慈澗,錯過與她聯絡的約定期限,不知是否會因而出現變化。最後還是把心一橫,趁沒人注意時留下暗記,以隻有他和胡小仙才明白的方法,標示見麵的地點時間。然後隨便在其中一張賭桌賭兩手,輸掉近半籌碼,正要離開,香風襲至,紀倩在他身旁走過,說道:“我在那間川菜館等你。”

王世充踞坐總管府大堂南端的“龍座”,諸大將段達、單雄信、邴元真、張誌、陳智略、郭善才和跋野綱等分坐兩旁,氣氛嚴肅。見寇仲來到,眾將均向他含笑打招呼,態度尊敬。顯示他寇仲在他們心中建立起一定的地位,贏得他們的敬意。

王世充將拿在手上的書簡,遞給站在椅後的親兵,淡淡地說道:“給少帥過目。”

寇仲大感愕然,王世充冷哼道:“這是李世民使人射進營地的書函,信是給朕的,話卻是向你說。”

寇仲接過信件,展開細看一遍,其他人除王世充外,顯然未悉飛箭傳書的內容,露出好奇神色。以李世民的作風,此信內容當然不會光是無聊的話。

寇仲看罷闔起書函,啞然失笑道:“好一個李世民,這麽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已可令聖上心中不舒服,而我則進退兩難。”

大將陳智略忍不住問道:“李世民究竟在信內耍什麽花樣?”

王世充悻然道:“朕怎會因此介懷,少帥可自行決定該怎麽辦。”

眾人更是摸不著頭腦,不過誰都曉得王世充說自己不介懷,與實情剛好相反,否則不會說氣話。

寇仲在右方那排椅子的最後一張坐下,把信件擱在幾上,拍著扶手哈哈笑道:“李世民在信內邀我三更時分到他營地見麵,我究竟該去還是不該去呢?”

諸將恍然。李世民這著確非常厲害,信是給王世充,話卻是向寇仲說,正點出王世充與寇仲間最大的矛盾。且擺明不尊敬王世充,明示在李世民心中,隻有寇仲堪作對手,王世充根本不被他放在眼內。

張誌幹咳一聲,說道:“聖上須小心這有可能是李世民布下對付少帥的陷阱。”

寇仲心中暗讚,張誌這句話非常得體,將話事權交回王世充手上。

邴元真歎道:“這封信是非常高明的離間計,聖上勿要中李世民的圈套。”

隻聽王世充手下兩名大將爭著為他說好話,當知眾將對他寇仲生出倚重之心,問題是王世充心胸狹隘,理智上曉得諸將所說屬實,情緒上仍難接受。

單雄信皺眉道:“李世民會有什麽話和少帥說?少帥若是可輕易動搖的人,今天就不會在這裏和我們出生入死的共抗唐軍。”

寇仲心懷大慰,卻知道諸將愈為他說好話,會更招王世充之忌,可是偏拿不出別的辦法。

王世充果然仍是神色不善,冷冷道:“這麽說,諸位卿家均認為少帥不宜赴會,對嗎?”

一直沒有作聲的跋野綱道:“照我看以李世民的作風,此會絕非鴻門宴。且盡管真是陷阱,以少帥的身手,要突圍逃走誰攔得住。或者李世民經過今仗,知難而退亦屬可能。”

王世充冷哼道:“若他是知難而退,該直接來向我提出。”

郭善才道:“我還想到另一個可能性,就是李世民想弄清楚少帥的心意,然後決定應否退兵。”

對王世充諸將來說,不論是追隨他多年的老部下,又或像段達、單雄信和邴元真等從李密處投降過來的將領,均曉得寇仲是擊敗李密的大功臣,今天一仗全憑他撐著大局,所以郭善才這番分析人人認為理所當然。隻有王世充愈聽愈不是味道。

王世充見眾人大多點頭同意郭善才的見解,臉色一沉,向寇仲道:“少帥比任何人更清楚你自己與李世民的關係,且說到底少帥是客卿身份,不受朕直接管轄,所以此事應由少帥自行決定。”

寇仲心中暗歎,表麵仍從容自若,淡淡地說道:“多謝聖上!李世民既敢約我,我寇仲就敢去見他。他對我說過什麽話,我會一字不漏轉述與聖上,聖上請信任我。現在我唯一的目標是守穩慈澗,其他的事既無暇去理,亦無暇去想。”他對王世充是說盡好話,給足他麵子。若王世充仍想不開想不透,那是他自取滅亡,他寇仲還可以幹什麽?

徐子陵進入川菜館,紀倩背著眾人在較僻處的一角等候他,菜館快要收鋪,再不接待遲來的客人,隻餘三張桌子仍有賓客,寧靜安詳。在紀倩對麵坐下,紀倩美目向他飄過來,似恢複一貫的生機,異采漣漣饒有興趣的打量他,待他開口說話。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請先恕過在下爽約之罪,皆因身有要事,當日須立即離開長安,今日黃昏時分才回來。”

紀倩一手托著巧俏的香腮,另一手懶洋洋的為他斟茶,滿不在乎地說道:“是否又是不可告人的事?”

徐子陵灑然微笑道:“小姐猜個正著。”

紀倩放下茶壺,“噗嗤”嬌笑,瞟著他道:“你倒坦白。這回你有很大的改變,不但聲音好聽得多,說話的神氣跟以前更活像兩個不同的人。差點忘記告訴你,人家記起陰小紀是誰了!”

徐子陵大喜道:“真的?”

紀倩不悅道:“我紀倩是說謊的人嗎?不過若要我告訴你,卻有一個條件。”

徐子陵早知她不會如此馴服,微笑道:“小弟洗耳恭聽。”

紀倩一字一字地說道:“你要告訴我為何你要對付池生春,然後由我決定是否參與。假如你說的話令我不感興趣,我是不會透露陰小紀的任何事。”

徐子陵欣然道:“這個要求很合理,有機會紀小姐可向侯希白詢問我是否是可以信任的人,他會給小姐一個確切的答案。”

紀倩抿嘴淺笑道:“不用緊張,若我半點不信你,今晚不會坐在這裏和你這冤家說話,還會改找我在官府的朋友在明堂窩門口把你擒個正著,關進牢內去。那時我要知道什麽事,會親自拷問。”

徐小陵給她說得啼笑皆非,知她仍是含恨在心,怪自己戳破她要學成非凡賭技的美夢,聳肩道:“言歸正傳,我要對付的不是姓池的,而是姓香的,小姐開始感興趣,對吧?”

紀倩坐直嬌軀,秀眸閃閃生輝,柔聲道:“先告訴我你究竟是寇仲還是徐子陵。我曾多次問希白關於你們的事,希白隻是笑而不語,卻承認你們和他有過命的交情。”

徐子陵明白過來,紀倩是因上回他提起侯希白,從而猜出他是誰,所以態度大改。輕俯往前,迎上她期待的眼神,柔聲道:“我應否先說兩句江湖的場麵話?例如什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然後說出自己是徐子陵。”

紀倩忍不住發出銀鈴般的動人笑聲,掩嘴瞪他一眼道:“不要逗人家笑好嗎!我現在想嚴肅認真點嘛!”

徐子陵心中暗歎一口氣,長安可以說是另一個戰場,隻是這戰場實在比寇仲在慈澗的戰場有趣得多。寇仲是否自尋煩惱?

紀倩在他眼前輕揚玉手,吸引他的視線,說道:“你在想什麽東西?”

徐子陵坦然道:“我在想寇仲,希望他到這一刻仍可活得好好的。”

紀倩喜滋滋地瞧著他道:“你真的把人家視作朋友,不怕我害你嗎?”

徐子陵正容道:“我從沒想過小姐會害我。”

紀倩湊近他低聲道:“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幾晚人家都在明堂窩門外等你,因為知道你一定會來。”

徐子陵生出不妥當的感覺。

紀倩笑道:“你扮徐子陵扮得真像。如果我不是曉得寇仲和徐子陵正在慈澗跟秦王鬥生鬥死,定會給你騙得服服帖帖,現在嘛!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