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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馬球比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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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淵沉聲道:“卿家所言不無道理,不知卿家有多大把握,可招降多少人?”

徐子陵現在更肯定李淵有殺李密之意,因李密既有殺翟讓的前科,可知他是慣好謀反叛主的人,根本不能信賴,在一般情況下李淵怎肯放虎歸山,他肯這麽附和李密,必有後著。

李密恭敬的進言道:“臣下舊部中以占據羅井的張善相勢力最大,手下兵員有過萬之眾,臣下有十成把握可說服他,隻要他肯歸降,其他人必望風景從。”

李淵道:“卿家準備何時動身?”

李密大喜道:“若得皇上賜準,臣下想立即動程。”

李淵沉吟半晌,說道:“就依你所言,朕立即派人通知關防。”

徐子陵心神俱震,現在球賽尚未結束,他們更不知何時方能離宮,若沈落雁此時開溜,他們該怎辦才好?而直至此刻,他仍摸不清楚敵人對付沈落雁的手段和圈套。

寇仲接到徐子陵送來恰到好處的球兒,控球滾地前進,以毫厘之差盤過哈沒美,徐子陵則以向對方偷師學來的戰術,縱騎左衝右突,擾敵惑敵詐敵,牽製著其他三人,更不住和寇仲穿插分合,如蝴蝶戲舞花間,每次均令人以為寇仲會把球轉交給他,最後馬球仍在寇仲杖下迅速逼近敵門。瞧得看台的人和守在四方的禁衛彩聲轟天,如潮水般起落。寇仲和徐子陵都是天才橫溢之輩,賽前的熱身加上一再的上場交鋒,至此對打馬球已是得心應手,信心十足,把“人馬如一”和聯手戰術透過打馬球發揮至巔峰境界。寇仲一個假身,似要把球兒送往靠南線衝門的徐子陵,騙得澤喜拿捉錯球路,杖端輕轉,勾球閃過澤喜拿,在狂喊尖叫的打氣聲和緊密似爆竹的轟鳴鼓聲中,送球入洞。兩人凱旋而回,接受李淵和李元吉的讚賞祝賀時,李密和王伯當離席而去,沈落雁則依然坐在看台內,令兩人心下稍安。

球兒開出。梅內依把球兒送返後方的澤喜拿,與哈沒美和克薩三人又再表演馬術花式般放開馬蹄深入西場,看似隨意的上下縱橫,事實上進退左右均有分寸,隱含陣法變化的味道。李淵和李元吉看不破對方變化,被逼得隻能退守大後方。寇仲和徐子陵則以動製動,學對方般左穿右插,馳騁於敵陣之間,所到位置均有攔敵阻敵的作用。隻見雙方策馬滿場飛馳,蹄聲起落,爭持激烈,觀賽者看得比場內比賽的健兒更緊張,喊叫不絕,賽況攀上熾熱的**。

澤喜拿終能推球過中線,進入西場。寇仲搶在哈沒美馬前,往澤喜拿衝去,迫他送球給隊友。關鍵時刻終於來臨,澤喜拿顯然沒信心避過寇仲的魔杖,揮杖打球,球兒斜滾往南界空檔,落在梅內依棍下。寇仲一抽韁索,賽馬人立轉身,分中切去,衝入哈沒美和克薩間,隻要梅內依把球橫送出來,他定會和他兩人爭個勝負分明。李淵從後方策騎往梅內依迎去,李元吉遠吊在李淵馬後左側,照應李淵。徐子陵詐作朝最接近梅內依隻在其後右方二百步許處的哈沒美馳去,實則蓄勢以待,意在正緩騎推進的澤喜拿。果然梅內依控球斜斜切入場中,似要把球送往移近北界的克薩,鞠杖一揮,球兒返送後麵的澤喜拿,令李淵和李元吉全撲個空。

李淵在梅內依馬後留不住勢子朝東直衝,李元吉因留有餘力,抽韁回守,寇仲則全速往逐漸遠離的克薩追去,生怕澤喜拿成功交球給克薩的可怕後果。這些連串的動作反應發生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下,一動無有不動,球兒在空中畫出一道動人的弧線,升起彎下,往澤喜拿投去。徐子陵心神進入井中月的至境,似是忽然從賽場裏抽離而去,本是震徹廣場的呐喊聲潮水般退至一滴不剩,周遭像在上演著一場充滿激烈動作的無聲啞戲,此時徐子陵已氣貫馬蹄,馬兒在操控下朝前飛躍,淩空橫渡近六、七丈的空間,鞠杖探出堪堪截著離澤喜拿隻二十步許的球兒,把球兒摘下,送往沿南界奔東的李淵馬前三十步處。全場歡聲雷動。李淵大喜,衝前控球急進,澤喜拿勒韁回馬,已追之不及。

徐子陵馬蹄踏地,彩聲如裂岸驚濤般鑽貫雙耳,因李淵禦駕親征,擊球入洞。“萬歲”之聲叫得比轟雷更要激烈。李淵一臉歡容返回西場,頻說“打得好”,也不知是讚自己還是徐子陵,不過無人不曉得他對能在場上一顯威風,龍心大悅。

波斯方開球後謹慎多了,長傳短交,逐漸逼近。寇仲和徐子陵卻曉得對方信心受挫,再無複先前如虹氣勢,反之他兩人卻信心倍增,馳騎縱橫,逼得對方不敢冒險進攻。李淵和李元吉則因對兩人生出信心,不像先前般戰戰兢兢,而是放手配合,發揮出團戰的精神。

克薩接到澤喜拿傳給他的球兒後,被迎過來的李元吉逼得把球橫送哈沒美,寇仲和徐子陵苦待已久,覷準機會,同時策騎衝刺,人馬未至,其威脅的範圍已封死哈沒美前方和兩側的進路。哈沒美不敢把球送往另一邊正被李淵纏逼的梅內依,無奈下一勾球兒,令球兒貼地滾往位於後方中線的澤喜拿。寇仲大喝一聲“齊王上”,與徐子陵施展“人馬如一”之術,驀地把馬兒增速至極限,追著球兒旋風般從哈沒美兩側勁箭般閃電刺出。李元吉給激起鬥性,兼之亦想立威,聞聲越過克薩,沿南界快馬加鞭狂馳。澤喜拿知此籌成敗,全看球落誰家,豈敢怠慢,策馬前衝,迎向朝自己方向滾動的球兒。馬上的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因為無論他們跑得多快,亦不能在澤喜拿觸球之前趕上球兒,他們的目的是在逼澤喜拿第一時間揮棒擊球,予他們可乘之機。澤喜拿探身揮杖,擊向滾來的球兒,兩人仍在二十步外。眼看功虧一簣,異變陡生。

就在澤喜拿擊中球兒前的刹那,寇仲和徐子陵由分變合,往對方撞去。澤喜拿如其他人般看不破兩人的意圖,這麽兩馬相碰,馬兒必傷無疑,但又隱隱感到依兩人先前表現的超凡馬術,該不致如此不濟,在無暇多想兼沒有選擇下,趁寇仲拍馬橫移所露出的空檔,把球兒掃向沒有人纏身位處北界的克薩。“砰”的一聲,兩騎擦撞。徐子陵穩如泰山的繼續衝前,方向稍改,取的是澤喜拿右側方位。寇仲則在場外人驚叫聲中、眾女士失色之際,被徐子陵坐騎撞得斜飛而起,有若天神的淩空越過八丈空間,馬蹄尚未觸地,他從馬背彎下,手探杖伸,毫厘不差的挑中滾往克薩的馬球。

球兒改變方向,轉往馳進東場的李元吉送去。驚呼變成漫空彩聲,鼓手們拚命擊鼓,“咚咚咚咚!”李元吉從最惡劣的心情提升至強烈的喜悅,接著球兒,二話不說的攻門而去。澤喜拿欲還馬攔截,卻給先他一步的徐子陵硬擋在外,眼睜睜瞧著李元吉送球入洞。叫好聲轟起。

李元吉春風滿麵的得勝而回,卻令徐子陵和寇仲開始明白到為何漢室曆代皇朝均是內侍近臣得誌地說道理。無論你是封疆大臣又或遠征域外的猛將,長駐深宮的皇帝卻看不到更感受不著他們的功勞,什麽豐功偉業亦及不上助他在球戲中獲勝的親切感受。所以尹祖文讓李淵得過平民之癮,比李世民在關外出生入死更能贏得李淵信任寵愛。

下局第二盤三籌全得,令波斯隊隻能領先一籌,若最後一盤李閥再度來個全勝,便可摘下勝利的桂冠。張婕妤、尹德妃、董淑妮等一眾妃嬪浩浩****十多人從看台擁出,往李淵迎去,情況熱鬧混亂。寇仲和徐子陵用神搜索,沈落雁竟芳蹤杳然,尤楚紅和獨孤鳳亦失去蹤影,心知不妙,卻苦無法脫身。幸好李靖夫婦不見在場,隻好希望他們成功截著沈落雁。

李淵和李元吉此時沒暇理會他們,徐、寇兩人將馬兒和鞠杖交給程莫的人,往一邊走去。寇仲低聲道:“!對方究竟能玩什麽手段,即使沈美人去勸李密不要出關,李密聽也好不聽也好,整件事對沈美人也該到此而止,難道獨孤家可借此入罪沈美人,且來個先斬後奏嗎?那等於逼李世勣造反,更難向李世民交代。”

徐子陵立在場邊,思索道:“事情當然不會如此簡單,例如李密強迫沈落雁與他一起出關又如何?”

寇仲皺眉道:“李密出關一事得李淵親自首肯,李淵暫不會出爾反爾。假如出關一事是合法的,李密若下手製住沈美人押她往關外,不是自暴居心不良嗎?李密不會這麽愚蠢吧!”

徐子陵歎道:“不要忘記楊文幹曾保證離開長安後會有妥善安排,所以李密隻要過得長安城防一關,將再無顧慮。而有沈落雁這籌碼在手,可脅迫李世勣相從,作用極大,這個險李密是不能不冒,不怕去冒。”頓了頓續道:“至於李淵讓李密離城,是謀定後動,固必有後著,隻是我們想不到他的手段而已!”

寇仲露出凝重神色,點頭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假如李密真的挾沈落雁同行,李淵可指沈落雁與李密有共同造反之心,那就非常糟糕,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徐子陵道:“李密怎樣都要個把時辰始能動身,我們打完賽事後立即與李大哥聯絡,隻要能掌握李密去向,我們可把沈落雁救回來,李密則任他自生自滅,與我們無幹。”

寇仲精神一振道:“就這麽決定!”

最後一盤開始,波斯隊信心受挫,被大唐隊壓住來打。寇仲和徐子陵對打馬球的玩意智珠在握,不但掌握到諸般技巧,更看破和摸透波斯人的戰術,此消彼長下,把先前在賽場上縱橫不可一世的波斯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盡量為李淵製造埋門入球的機會,在鼓聲與喝彩下,李淵大顯神威,再下一城,雙方變成平手,波斯人失去領先的優勢。兵敗如山倒,包括波斯隊的成員在內,誰都曉得波斯方敗勢已成,想逼和亦有心無力,哈沒美等人神色變得頹喪無奈。

李淵忽然叫停,在鴉雀無聲中,馳騎至中場勒馬喝道:“這場馬球賽到此為止,雙方作賽和論,願我大唐國和波斯國世世代代和平共處,情誼永固。”

他的話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顯示出李淵泱泱大度,登時“萬歲”之聲叫得震天價響,波斯方則人人露出感動感激的神色。

寇仲和徐子陵則慶幸賽事至此結束,可及早離開,哈沒美等趨前向李淵道謝,李元吉卻向寇徐兩人道:“你們立下大功,父皇非常高興,可到一邊休息,等候父皇的旨意。”說罷徑自往正與波斯方隊員親切交談的李淵馳去。

此時整個橫斷廣場充盈節日的氣氛,妃嬪高官紛紛到場中恭賀李淵,形勢有點混亂,兩人甩蹬下馬,把馬兒鞠杖交給伺候他們的禁衛,程莫則興高采烈的接兩人到場邊,不住讚賞他們表現出色。兩人卻是聽不進半句到耳內去,隻想著如何脫身去營救沈落雁。

苦待個多時辰,終得李淵召見。李淵在後宮貢品堂東的親政殿接見他們,在場的尚有韋公公、宇文傷、李元吉、李南天、李神通、蕭和劉文靜。

李淵神情欣悅,先讚賞他們在賽場上的表現,然後道:“你們打馬球固是出眾,騎術更是高明,隻有在突厥人之上而不在其下,如此人才,埋沒江湖實在可惜,有否想過效忠朝廷,建立功業?”

寇仲心叫不妙,說道:“皇上恩寵,小人兩個感激涕零,不過……唉!不過……”

此時韋公公移到李淵龍椅旁,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番話,又退開去。

李淵毫無不悅之色地瞧著肅立石階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微笑點頭道:“朕明白兩位的處境,朕就予你們一年時間辦好江湖的事,然後脫離幫會,來為朕效力。”兩人連忙謝恩。

李元吉笑道:“父皇和我等著你們回來打球賽哩!”

其他人笑起來,氣氛愉快輕鬆。兩人乘機稟上要今天離開的事,終成功脫身離宮。

程莫親自率禦衛送他們返司徒府,對兩人著意巴結,令兩人感到雖未真的當上唐室的小官員,已變成被看好的紅人。不論將來官位的高低,他們至少是可陪李淵打馬球的近臣,隻此已足令他們一登龍門,聲價百倍。

李靖和侯希白均在內堂守候多時,雷九指領他們進去,說道:“我們作好準備,隨時可以離開。陳甫得李靖保證,故安心留在長安。唉!反是我和宋二爺為他擔心。”

兩人心懸沈落雁的事,加速步伐,入廳後劈頭向李靖道:“截著沈落雁嗎?”

李靖著他們先圍桌坐下,說道:“沒有機會,不過不用擔心,李密曾知會城守所,會在黃昏時分離城,乘船出關,我們仍有近兩個時辰辦事。”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鬆一口氣。

徐子陵道:“李大哥不是派人監視李密嗎?”

李靖搖頭道:“我們發現李密府外有禁衛所的人,所以被迫撤退。”

寇仲一呆道:“那你豈非不曉得沈落雁有沒有去見李密?”

李靖道:“我們是逼不得已!現在皇上擺明要親手對付李密,若給發覺我們牽涉其中,縱是跳進黃河亦洗不清嫌疑,我不得不為大局著想。”

侯希白自告奮勇道:“不如由我這毫不相幹的外人出馬,說不定可截著沈美人。”

徐子陵搖頭道:“恐怕遲了一步。李密選在黃昏時分離開,是要借夜色掩護好出城後能立即放腳開溜,教李淵追無可追。”

寇仲問道:“李密同行者有多少人?”

李靖道:“李密和王伯當加上部下有上千之眾,載貨的馬車約三十多輛,除非另有安排,若從水路出關,皇上仍可在他出關前任何一刻截住他們。”

宋師道不解道:“沈落雁頂多是勸李密放棄出關不果,大家不歡而散,有什麽問題呢?”

寇仲苦笑道:“問題是李密乃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人,加上楊文幹的慫恿加害,或會鋌而走險把她製伏擄走,用以威脅李世勣。要知李淵一直不太信任手掌重兵的李世勣,故令沈落雁留在京城,現在沈美人兒竟隨李密離城,隻此一宗即可治沈落雁叛國大罪,李世民將難以維護。”

李靖一震道:“我們倒沒想過李密有此一招,如今怎麽辦好呢?”

徐子陵道:“現在去闖李密府隻會壞事,所以任何行動須在城外進行。李大哥一方不宜沾手此事,希白亦要置身事外,最好繼續往上林苑風花雪月。而我們則早一步出城等待李密的船隊,好見機行事。”

李靖在寇仲等力勸下,終無奈放棄參與。因天策府實不宜牽涉此事內,正麵對抗李淵。

李靖離去後,眾人改而商量如何對付石之軒這另一令人頭痛的問題。

寇仲沉吟道:“畫當然要交給石之軒,否則他如何下台?”

雷九指皺眉道:“橫豎我們有兩卷假貨,送他一卷是舉手之勞,問題是若給他曉得真畫仍在李淵手上,他一怒之下後果難測。”

宋師道道:“這個反不用擔心,除非李淵身邊的人像韋公公、宇文傷等其中有人是石之軒布在宮中的內奸,否則絕不會泄出任何消息,石之軒更是無從打聽連尹祖文亦給瞞著的秘密。我擔心的是石之軒取得假畫後,使手段把畫輾轉送入池生春手上,池生春又把畫當做聘禮獻與胡佛,被胡佛瞧破是假貨,那就真的後果難測。”

寇仲拍腿嚷道:“有了!”眾人愕然。

寇仲取來兩軸摹本,全塞到侯希白手上,笑道:“一卷送給石之軒,另一卷或可用來換真本。”

寇仲的蔡元勇拜門求見池生春,把門者通報後,池生春親自出迎,訝道:“什麽風把蔡兄吹到寒舍來,生春正猶豫該否送行,卻怕蔡兄的老板不好此調。”

寇仲鬆一口氣道:“見著池爺就好了!我還怕池爺到了賭館撲個空。”

池生春挽著他的手朝大堂走去,笑道:“有什麽事盡管說出來,大家是自己人,有什麽事生春定設法為蔡兄辦妥。聽說蔡兄和匡兄今天在宮內馬球場上大顯神威,令皇上龍心大悅,兩位前途無可估量。”

寇仲裝出欲言又止的樣子,壓低聲音道:“這次我來不是有什麽事求池爺,而是有要事相告。唉!我和文通考慮了整天,最後想到池爺對我們這樣有情有義,我們明知此事而瞞著池爺,良心怎過得去?”

兩人此時進入大堂,池生春一呆停步,不解道:“究竟是什麽事?元勇為何似有難言之隱。”

寇仲湊到他耳旁低聲道:“此事池爺聽後千萬不可告訴任何人,否則大老板和我們全要被殺頭。”

池生春露出疑惑神色,向大廳內準備伺候的兩個美婢喝道:“你們退下!”

兩婢離廳後,池生春請寇仲往一角坐下,沉聲問道:“究竟是什麽事?”

寇仲道:“今早蕭來請我們申爺入宮,為皇上鑒證一幅畫。”

池生春色變道:“什麽畫?”

寇仲壓低聲音道:“池爺不是給曹三盜去展子虔的《寒林清遠圖》嗎?原來那幅隻是假貨,真本是在皇上手中,皇上正因弄不清楚池爺那張是真的?還是自己手上那張是真的?所以請申爺過目。據申爺說,皇上手上的《寒林清遠圖》確是正本。”

池生春臉色數變,顯示心中正翻起滔天巨浪,驚疑不定,默然無語。

寇仲道:“皇上千叮萬囑申爺不可把此事泄漏出去,甚至不可告訴大老板,不過申爺怎會瞞著大老板呢?我是偷聽到他們說話故曉得此事。池爺快撤回萬兩黃金的懸賞,一幅假畫怎值這個價錢?”

池生春終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幸好得元勇告知此事,我池生春必有回報,元勇在這裏坐一會,我轉頭便回。”

寇仲陪他立起,說道:“池爺千萬不要再給我們金子,我今天來是為報池爺恩德,隻要池爺保守秘密……”

池生春哪會信他,硬把他按回椅子內,入內堂去也。寇仲心中暗笑,他有十足把握池生春會上當。皆因有李淵派劉文靜向他索畫的前科,加上當晚確是李淵出手搶畫,池生春不是蠢人,當猜到真相。池生春既曉得畫在李淵手上,石之軒盡管把畫送到他手上,給他池生春個天作膽也不敢拿來作聘禮,因為若不是摹本,就是從宮內偷出來的真本。

想著想著,整刻鍾仍未見池生春拿銀兩回來。寇仲又想到對付石之軒的事,暗忖救沈落雁要緊,隻好留待明晚才收拾石之軒,回去後要和婠婠仔細商量。等得不耐煩時,池生春終提著一袋重甸甸的金子回來,看份量該逾百兩之數。

寇仲慌忙起立,說道:“池爺不用客氣,我真不是為討銀子而來的。”

池生春把袋子硬塞進他手裏,笑道:“朋友有通財之義,何況元勇這麽為我池生春設想,再推辭就是不當我是自家兄弟。”又壓低聲音道:“還清賭債後,餘下的當是賭本。”

寇仲看到他說最後兩句話時,眼中閃過嘲弄的神色,心中大訝,當然不會說破,欲拒還迎的收下金子。

池生春攬著他肩頭送他出門,說道:“元勇和文通什麽時候回長安,就什麽時候來找我池生春,以後大家是自己人,有福同享,禍則不關我們兄弟的事。”接著低聲道:“元勇最好不要揀大街大巷走,被人發覺你來找過我,不是那麽好的。”

寇仲心中一震,終於明白過來。池生春剛才嘲弄的眼神,是笑他有命拿錢,卻沒命去享受這筆財富。池生春到內堂這麽久,不是因要籌取金子,而是通知人在他歸途上伏殺他。殺他的原因不是池生春舍不得這許多黃金,而是要嫁禍關中劍派。試想他橫死街頭,李淵必大發雷霆,加上爾文煥、喬公山偽造的人證物證,城守所的姚洛又可證明關中劍派早有殺太行雙傑的行動,關中劍派豈能免禍?這肯定不是池生春臨時決定的事,而是早有周詳計劃。現在太行雙傑變成唐室的紅人,對池生春的計劃更是有利。寇仲當然不會揭破池生春卑鄙的陰謀,嘻嘻哈哈的離開池府。

寇仲將錢袋擱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坐下笑道:“這袋金子可是用小命博回來的,池生春找人在路上殺我,以嫁禍關東劍派,給我來個裝作走錯路,他便無所施其技。池生春這人真要不得,笑裏藏刀。”又道:“福榮爺在外麵見誰?”

徐子陵目光落在錢袋上,答道:“是胡佛偕女兒來向福榮爺話別,為的當然是能在飛錢生意上分一杯羹。我打過招呼後推累進來休息,唉!胡小仙的媚眼兒拋得小俊暈頭轉向,令人擔心。”

寇仲沉吟片晌,說道:“見過婠婠嗎?”

徐子陵搖頭道:“你去和她說吧!”

寇仲沉聲道:“明晚如何?”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就這樣決定!”

婠婠秀眸緊閉盤膝坐在寇仲榻上,到寇仲在床沿坐下,始張開美目,說道:“你們何時回來?”

寇仲道:“明天!綰大姐可否先答我一個問題,香家和魔門究竟是什麽關係?”

綰綰玉容平靜,淡然道:“這和殺石之軒有什麽關係?”

寇仲道:“因為石之軒想對付池生春。”

綰綰默然片晌,歎道:“石之軒要對付的並非池生春,而是趙德言。現在魔門中最有實力與石之軒爭聖尊寶座的是趙德言。你可知頡利曾派人到長安來與李淵說話,保證不會插手李世民攻打洛陽一事,如非有趙德言在背後慫恿,頡利怎會這般好相與。”

寇仲道:“竟有此事!那你何苦仍要為香家隱瞞,即使將來統一聖門的是綰大姐,香家亦不會向你效忠。”

綰綰微笑道:“少帥可知香貴本是我陰癸派的人?”

接著淡淡道:“嚴格點說香貴是我們賺錢的工具,巴陵幫隻是他掩飾其真正身份的幌子。哼!香貴此人最愛趨炎附勢,見趙德言背後有突厥人撐腰,竟敢對我們陽奉陰違,暗中為趙德言辦事,終有一天我會教他後悔他的所作所為。我可以說的就是這麽多。是否明晚動手?”

在黃昏淡茫的光線中,穿上水靠的徐子陵和寇仲潛進流經長安城西北的渭水,目送載著宋師道等人的風帆順流東進黃河。出關時會有人扮作太行雙傑,不會露出破綻。

兩人上岸時,黑夜來臨大地,長安城亮起的燈火,益顯這天下三大名都之一的城市的宏偉壯觀。

兩人伏在岸旁一處淺灘的亂石後,耐心等待李密的船隊。到關外有水陸兩路,當然以水路方便快捷,從城西北永安渠的碼頭,經渭水入大河,兩天後可過關離境。

寇仲歎道:“李密和他的人分坐三條船,若李密不是把沈美人藏在他那條船上,會令我們很頭痛。另一個問題是我們根本不曉得她被安放在那一艘船上。”

徐子陵道:“這個我反不擔心,李密心中有鬼,肯定會把沈落雁帶在身邊,以防不測。若你是李密,會怎樣分配船隊的手下?”

寇仲沉吟道:“換作是我,會把能作戰者集中在一艘船上,糧食和輜重置於其他船,發生突變,亦有應付之力。”

徐子陵點頭道:“李密是能征慣戰的統帥,想法該與你大同小異,所以那艘船最輕便靈活,就是我們的目標。”

寇仲歎道:“我真不明白李密,有謂走得和尚走不了廟,即使他能安抵關外,他自己的家人和部下的親屬仍留在長安,如他叛唐自立,豈非禍延親人?”

徐子陵道:“所以他要倚賴楊文幹,照我猜他大部分手下都被蒙在鼓裏,不曉得李密此行真正的目的,否則豈肯舍棄妻兒陪他去冒險。”

寇仲點頭道:“這正是李密千方百計要得李淵批準的原因,首先是要手下安心隨他出關,其次是讓家人亦有溜走的機會。否則以李密和王伯當的身手,應可輕易溜掉。”

天色漸暗,夜幕舒展,天空現出月兒和星星。

寇仲皺眉道:“有點不妥當,為何不見李密船隊的蹤影?”

徐子陵正要說話,急劇的蹄聲從岸上傳來,兩人駭然瞧去,李靖沿崖岸策馬奔來,還帶著兩匹空騎。

兩人心知不妙,忙從藏身石灘處躍出,飛身迎上。

李靖見到他們,道:“快上馬!隨我來!”

兩人飛身上馬,迫在李靖身後。

李靖策馬往東疾馳,嚷道:“李密臨時改水路為陸路,於半個時辰前出城,幸好我一直在暗中留意他們。”

兩人暗呼慚愧,如非李靖放不下心,他們將失話交臂,沈落雁則要完蛋。

李靖道:“李密猜到皇上要殺他。”

寇仲道:“李密極可能是在沈落雁痛陳利害後醒悟過來,他娘的他明知如此仍要一意孤行,還擄走對自己有情有義的舊部,李密還真是人嗎?”

徐子陵放騎追近李靖,問道:“李大哥曉得李密采取的路線嗎?”

李靖答道:“若要躲避追兵,李密必須借林木掩護,最理想的當是長安東南三十裏外的帽子林,這片樹林覆蓋著方圓達百餘裏的山丘平原。以李密的行軍經驗,有各種方陸擺脫追兵,更可選不同位置出林。”

寇仲聽得頭皮發麻道:“那怎辦才好?半個時辰可走畢三十裏,李密現在該在林內,我們怎樣找他?”

李靖領著他們朝山地高處奔去,道:“放心!我和紅拂分頭行事,她正緊綴在他們隊後。”

三人不再說話,全速催騎,不一會奔至山地高處,下方現出一片廣潤的密林河道,往四麵八方延展至地平盡處,長安變成星光似的暗黑一點,位於西北地平遠處。

寇仲深吸一口涼氣道:“我擔心的是李淵會在他入林前截著他。”

李靖道:“我和紅拂商量過這問題,假如皇上真的在入林前把李密的車隊截著,紅拂會現身向李密討人,揭破他擄走沈落雁的事,那皇上將難以入罪沈落雁。”

徐子陵窮目搜索,看有否宿鳥驚飛的情況,但因林區範圍遼闊,夜色下較遠的地方便難看得真切,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大嫂揭破李密陰謀,李密老羞成怒下勢將起而反抗,那獨孤家的人可趁兵荒馬亂之際乘機害死沈落雁。”

寇仲緊張的道:“大嫂會以什麽手法通知我們她的位置?”

李靖顯是心情沉重,沉聲道:“她曉得我們會來到這居高臨下的位置,在適當時會以鏡子反映月光朝這方反照過來。”

話猶未已,遠方二十裏許外的林木間現出一點紅芒,瞬又滾去,如是者三次。

三人瞧得臉瞼相覷。

寇仲皺眉道:“這似乎不是鏡子的反照,而是火的光芒。”

徐子陵靈光一閃,喜道:“我明白哩!很可能是李淵在李密的人中布有內鬼,根本不怕李密能飛出指隙外去。”

寇仲大喜道:“有道理!李淵要收買李密的人確是易如反掌。”

說罷跳下馬來,道:“伏兵該在林外恭候李密,隻要我們在李密出林前趕上他,便有機會把沈美人搶回來。"”

此時又見光影,離開剛才火光顯現處達五裏之遙。

李靖仍踞坐馬上,一呆道:“這該是紅拂的鏡子。”

徐子陵道:“這代表李密兵分兩路,以甩掉追兵。”

寇仲分析道:“有資格讓李淵收買的人,肯定是深悉李密計劃的心腹,所以李密在林內的位置,該以內鬼的火光為準。李大哥去找嫂子,我和子陵去追李密。”

李靖關心嬌妻,沒法下隻好答應。

兩人脫掉水靠,戴上黑頭罩,在林木間的漆黑中全速飛掠,把身法提展至極限,終於在出林進入關東平原前兩裏許處,追上李密的馬隊。李密隊內沒有馬車,全是輕騎,匆匆而行,近三百人默默趕路,氣氛沉重。兩人撲上一株老樹之巔,俯瞰隊尾的情況,借助黯淡的月色星光,用足眼力仍看不到沈落雁的蹤影。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我們從旁追上去,見到沈美人立即不管下手搶人,來個大功告成。”徐子陵想不到更佳的辦法,點頭答應。

兩人逢樹過樹,無聲無息地趕上馬隊,直追至隊頭,終於有所發現,立即心中叫苦。李密和王伯當兩騎領路前行,後麵一騎馬背上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個長方形的木箱,安然縛在裝於馬身的木架子上,由人牽馬隨行。李密和王伯當均不是省油燈,即使寇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挑斷木箱縛索,無論手法多快,亦將難逃陷入敵人重圍的命運,任他們武功通天,怎敵得過以李密和王伯當為首數百身經百戰的武士。猶豫間,李密和王伯當帶著沈落雁離開密林,進入廣闊的關東平原的樹林區。兩人伏在密林邊緣的一株樹上,苦無良策。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邊道:“怎麽辦才好?我們顧得抬箱子就難以從容逃走。”

徐子陵瞧著敵人匆速出林,當機立斷道:“我們先設法混入敵隊中,伺機搶馬,隻要能逃返密林就成功了!”

寇仲同意道:“就這麽決定!”

兩人立即行動,橫躍過去,覷準敵隊最後兩騎,從上撲下去,人未至發出指風,點中目標的穴道。兩人無聲無息地落在馬背上,把那兩個要倒跌下馬的身體揪著,輕輕放到密林邊緣一旁草葉密茂處,順手取去他們的頭盔。前方數騎心神全集中於趕往林外,兼之夜色深沉,懵然不知身後兩隊友換了人。

驀然後方蹄聲響起,登時惹得隊尾的人紛紛回頭張望,兩人心叫糟糕,想不到隊尾後尚有隊尾,聽蹄音來者有十餘騎之眾,忙勒馬不動,留在密林邊緣處,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變,唯一的方法是把頭盔拉下,壓至眼沿,希望黑暗中敵人看不真切。

十多騎循李密隊伍行經的路線衝至,出奇地看也不看避在一旁的徐子陵和寇仲,徑自催騎出林,領頭的人高喝道:“光祿卿留步,皇上聖旨到!”

兩人瞧清楚領頭者竟是韋公公,醒悟過來,曉得李淵終告出招。李密一方怎想得到李淵的人會在此時刻出現,一陣慌亂,隊形渙散,李密的手下把馱著箱子的馬兒團團圍住,不讓來騎看見,李密和王伯當則臉色凝重的策騎回頭,迎接聖旨。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僥幸,李密一方注意力全集中到傳旨的韋公公身上,沒暇留意他們。

李密的人紛紛散到一旁,讓來騎通行,到雙方臨近,勒馬停定,韋公公以他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光祿卿李密接旨!”

李密和王伯當交換個眼色,李密竟不下馬跪地接旨,仍高踞馬上不耐煩地說道:“我這次出關是由皇上親自賜準,為何忽然又來聖旨?”

韋公公道:“皇上有命,光祿卿李密須立即返長安見駕。”

李密一方人人聽得麵麵相覷,鴉雀無聲,氣氛沉重至極點。寇仲和徐子陵至此方知李淵的手段,此時的李密如出籠之鳥,怎肯舍棄手下孤身一人回長安接受不測的命運。更大的問題是強擄沈落雁隨行,若此事給揭破,任李密舌粲蓮花,亦要百詞莫辯。整個對付李密的陰謀一個環節扣著一個環節,李密此時是泥足深陷,再無選擇。

李密仰望星空,在所有人目光注視下徐徐呼出一口氣,說道:“我不相信這會是皇上發出的旨意,韋公公請回吧!”

韋公公哈哈一笑道:“密公好大膽,竟敢違背皇上旨意。唉!那群人鬼鬼祟祟的,是否有什麽不能見光的事物?”

李密臉容一沉,說道:“念在一場相識,韋公公最好立即掉頭離開,否則莫怪李密不念舊情。”

韋公公竟不動氣,啞然失笑道:“我韋公公自十八歲開始伺候楊堅,從沒有人敢對我說這種話,佩服佩服!”忽然從馬背躍起,發出尖嘯,往李密撲去,李密和王伯當立即衣衫拂揚,馬匹跳步,隻看其聲勢,已知這唐宮的太監頭兒,氣功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各人紛紛掣出兵器。

驀地前方火光大盛,看也看不出有多少人馬,從前方樹林埋伏處策騎衝出。同一時間密林內蹄聲四起,李密一方頓變陷身前狼後虎的中伏劣境。“砰砰”之聲不絕於耳,韋公公兩袖飛舞,淩空下擊,以李密和王伯當之能,此刻亦隻有拚命苦抗,無法脫身。寇仲和徐子陵見機不可失,策馬疾奔,往沈落雁所在衝去。形勢混亂至極點,數以千計的唐兵漫野遍林的從兩方殺來,李密方領袖被纏,加上無心戀戰,紛紛四散奔逃,不戰而潰。寇仲和徐子陵目標清晰,見那群帶著馱箱馬兒的李密手下望北逃去,忙策騎急追。

此時唐兵像潮水般把李密的人淹沒,帶馱箱馬兒的十多騎給唐兵截著,戰作一團。另一隊十多人的唐兵往寇仲和徐子陵殺來,寇仲心情大佳,哈哈一笑,拔出背上井中月,一刀揮去,最接近的唐兵揮刀格擋,“當”的一聲,硬給寇仲此重手法震落下馬。投身戰場,寇仲就像龍回大海,渾身狠勁大發,不過因是局外人的身份,唐兵又非衝著他而來,加上他也不是好殺之人,故刀下留情,隻把敵人擊下馬背了事。徐子陵抽出掛在馬背的馬刀,反手一招,以刀麵把攔在前方兩人拍離馬背,跟在寇仲背後,趁敵人尚未完成合圍之勢,當者披靡的朝正驚惶跳蹄的馱箱馬兒趕去。

徐子陵連續擊垮數敵,一把揪著馱箱馬兒的韁纏,寇仲衝到他旁,叫道:“家夥來了!”

徐子陵百忙中回頭一瞥,大吃一驚,竟是尤楚紅和獨孤鳳策騎奔至,離他們隻十多丈的距離。徐子陵忙拉著馱箱馬兒朝反方向落荒逃走,寇仲押後。

獨孤鳳顯然認不出更想不到帶走馱箱馬兒的會是他們兩人,嬌叱道:“哪裏走!”

若沒有馱箱馬兒,憑他們“人馬如一”之術,就算對方騎的是高昌的汗血寶馬,也休想能追上兩人。現在卻是愈追愈近,雙方間距離不住縮短。五騎逐漸遠離喊殺震天的戰場,在草原上展開追逐。尤楚紅厲叱一聲,躍離馬背,淩空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