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七章 邪王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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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和徐子陵最大的顧慮是不能顯露真正的身份,否則尤楚紅和獨孤鳳稟上李淵,說沈落雁與他們兩人是一黨,那和叛國通敵沒有分別。寇仲心知肚明憑尤楚紅的功力和身手,在短程內沒有可能把她甩掉,忙從掛在馬腹的箭囊抓起三支箭,聽風辨聲反手往尤楚紅擲去。他不敢全力施展,更不敢用上螺旋真勁,當然威力大減,隻望能阻止她的淩空撲擊。

尤楚紅暴喝道:“好膽!”一袖揮揚,三枝箭像給狂風掃落葉般卷跌下墜,她的碧玉杖仍然向策馬狂奔的徐子陵背心點去。

寇仲待要離開馬背往援,驀地心現警兆,忙滑下馬背,靠貼馬腹,純憑身意避過獨孤鳳偷襲射來的一把飛刀,她放暗器的手法非常巧妙,不帶半點風聲。徐子陵自問沒有本領一邊牽馬疾馳,一邊應付高明如尤楚紅者的全力攻擊,心生一計,放開韁繩,飛出一腳,踢中馱箱馬兒,長生氣狂輸馬體,以“人馬如一”的引導術,馱箱馬兒果然應腳一聲長嘶,四蹄同時發力,超前而奔,越過左右兩旁的寇仲和徐子陵,朝暗黑的草原無限深處狂馳而去。徐子陵一個側翻,躲到馬腹下,堪堪避過尤楚紅的碧玉杖,就在馬腹下催馬,硬把與尤楚紅的距離拉遠。

尤楚紅一口真氣已盡,足尖點地,又再趕上來。寇仲和徐子陵憑騎術全力驅策,往超前近二十丈的馱箱馬兒追去。尤楚紅和獨孤鳳則在後窮追不舍,前者顯現出她的絕世身法,竟愈追愈近,反是策騎的獨孤鳳給拋在後方。

倏地前方遠處兩騎奔來,其中一人大喝道:“賊子哪裏走!”

寇仲和徐子陵認得是李靖的聲音,看去果然來的是李靖和紅拂女,心中大喜,裝作大吃一驚,舍下沈落雁,改向落荒逃走。得李靖和紅拂女截著馱箱馬兒,給尤楚紅和獨孤鳳個天作膽,也不敢公然加害沈落雁,更難入罪沈落雁。

兩人通過楊公寶庫的地道,重返長安,回到多情窩,離天明尚有兩個時辰。等得心焦的侯希白大喜道:“一切妥當?”

寇仲欣然坐下,舒展筋骨,笑答道:“一切妥當,卻是險至極點,全賴老天爺的幫忙,沈美人命不該絕。”

兩人曾躲在暗處,瞧清楚尤楚紅和獨孤鳳沒有惡向膽邊生,冒犯李靖和紅拂女,看著李靖夫婦開箱救出沈落雁,這才離去,故可放心說出這番話。

徐子陵在侯希白另一邊坐下,說道:“沒有到上林苑去嗎?”

侯希白歎道:“你們去出生入死,我哪還有玩樂的興兒。唉!每天都山珍海味,間中亦該來個清茶淡飯。”

寇仲道:“你的石師來了嗎?”

侯希白頹然點頭,說道:“我把摹畫放在桌上,然後恭候他老人家法駕,石師果然準時來到,還很親切問我的近況,練功的情景。說出來你們不會相信,他竟指點我武功方麵的事,分析我為何在秘道裏幾個照麵給他擒著的原因,弄得我糊塗起來。”

徐子陵和寇仲聽得麵麵相覷,石之軒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侯希白露出回憶的神色,望著小廳堂的橫梁,緩緩道:“我是否很傻呢?竟忍不住問他是否要殺我?你道他怎樣答我?他竟搖頭啞然笑道:‘你不但是我石之軒的好徒兒,更是發揚花間派的希望,你又不會妨礙我統一天下的大業,師傅為何要置你於死地?沒有人比師傅更明白你。’說畢這番話後,他的眼睛現出很奇怪的神色,像很疲倦,又像心中充滿悲傷。”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對。

侯希白續道:“他接著又說,花間派的心法正是率性而行,他當年不顧聖門所有人反對,戀上碧秀心,便是受花間派心法的影響,而到今天他仍沒後悔當時的決定;唯一後悔的事是害死至愛的人,所以不想我步他後塵,重蹈他當年的覆轍。唉!他還問我有沒有意中人?”

徐子陵露出思索神色,寇仲卻興致盎然地問道:“你怎麽答他?”

侯希白聳肩道:“我答他天下的好女子無不是我的意中人,而我隻會透過為她們繪像表達我對她們的愛慕,透過畫筆把她們最美好的一麵活現畫中。石師聽後不但滿意,還讚我在花間派的心法上青出於藍。我乘機問他,唉!我本不該過問他這方麵的事。”

徐子陵沉聲道:“問他哪方麵的事呢?”

侯希白道:“我問他為何不超脫於人世間的鬥爭仇殺,嘯傲山林,落得清淨自在。”

寇仲精神一振道:“他怎樣答你?”

侯希白苦笑道:“所以我說不該問,石師冷哼一聲,隨手拿起那軸假畫,雙目射出冰冷無情的可怕神光,就那麽走啦!”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啞口無言。

好一會寇仲才道:“你石師的行事任我們想破腦袋亦想不出頭緒來。正事要緊,快把假畫拿來。”

侯希白又驚又喜道:“離天亮隻有個許時辰,夠時間嗎?”

寇仲笑道:“這是千載一時的良機,李淵抽調大批禁衛去對付李密,韋公公、尤楚紅和獨孤鳳均不在皇宮內,所以李淵必把留下的人手集中保護自己的寢宮和妃嬪的宮苑,貢品堂肯定守衛鬆弛,我們選在李淵最意想不到的一刻入宮來個偷龍轉鳳,保證會成功。還不快去拿假貨,我們有很多時間嗎?”

徐子陵獨自潛回司徒府,偌大的房舍冷清清的,在微茫的晨光下,有種說不出人去樓空的荒寒冷落。想起剛才偷進唐宮的情境,禁不住為侯希白得到真本如癡如醉的狂喜欣悅。李淵手上的畫是偷回來的,失去也是活該,何況他可能永不曉得手上擁有的會是摹本。徐子陵絕不會因他是大唐的皇帝而認為他有特別的擁有權。這回三人是駕輕就熟,兼且正如寇仲所料,禁衛集中到皇帝妃嬪居住的寢宮,他們從秘道來,從秘道離開,利用貢品堂的天窗潛進去偷寶,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任務。

婠婠的聲音傳入耳內,說道:“人家在你的房間了!”

徐子陵放下推寇仲房門的手,心中泛起奇怪的滋味,移到鄰房,推門入內。婠婠靜靜坐在一角,美目深注地瞧著他。

徐子陵到她旁坐下,說道:“我們決定今晚動手。”

婠婠露出“早知道了”的神情,淡然道:“寇仲為何沒和你在一起?”

徐子陵道:“他在為今晚的行動奔走安排。”

婠婠訝道:“有什麽要安排的,是否直到此刻仍要瞞我?我會懷疑你們合作的誠意。”

徐子陵灑然聳肩道:“我並沒有蓄意隱瞞,隻因時機未至,告訴你沒有意思。”

婠婠輕聲道:“我曉得寇仲不信任我,徐子陵又如何呢?我想聽你心裏的想法。”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微笑道:“我認為你不會在現今情況下出賣我們。不過當有一天你成為陰癸派新一代的主事者,情況將截然不同。因為你不得不為本派的利益著想。”

婠婠緩緩搖頭,滿懷感觸地說道:“我永不會成為陰癸派之主,且失去那種興趣。聖門兩派六道各懷鬼胎,隻會壞事而不能成事。我再不想花時間陷入派內無謂的鬥爭去,不想在這方麵浪費時間。”

徐子陵愕然道:“那你為何那麽積極對付石之軒?何不找個地方躲起來,過些安樂悠閑的日子?”

婠婠平靜地說道:“師尊的夢想,我會盡心盡力去完成。我的好勝心不會比你的兄弟小,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聖門最出色的人不是石之軒,而是祝玉妍栽培出來的徒兒。”

徐子陵訝道:“我給弄糊塗了。你憑什麽認為可憑個人之力,完成統一天下的夢想?”

婠婠微笑道:“或者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卻不是現在。閑話休提,寇仲究竟怎樣奔走安排?”

徐子陵道:“他去見歐陽希夷。”

婠婠笑道:“你們果然有點門道,見歐陽希夷有什麽作用?”

徐子陵道:“隻有透過歐陽希夷,我們方可動用李淵的力量,把石之軒逼得不能不賴在老巢,而我們則在石之軒唯一的逃路埋伏。當李淵逼得石之軒從秘道逃走,我們就對他來個迎頭痛擊,在那特別的環境破他的不死之身。”

婠婠精神大振,笑道:“冤家啊!石之軒究竟躲在哪一個狗洞呢?”

寇仲回來時,徐子陵仍坐著發呆,思忖婠婠獨立於聖門之外仍能顛覆天下的計策,結果仍是一無所得。

寇仲劈頭問道:“婠大美人呢?”

徐子陵道:“她聽過今晚的計劃後,決定無論成敗也須立即離開長安,所以先去辦妥某些事,例如把《天魔訣》起出來隨身攜帶著,這可是我的猜想。”

寇仲點頭道:“雖不中亦不遠矣,她該不會蠢得去尋師妹白清兒的晦氣吧?”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她說要放棄陰癸派之主的寶座,你說她對白清兒還有興趣嗎?”

寇仲愕然道:“她在說笑吧?”

徐子陵搖頭道:“我覺得她說的是肺腑之言。且她新的大計與我們沒有衝突,所以她不怕透露有這麽一個計劃,雖仍不肯道出詳情,我卻覺得她對我們敵意大減。唉!她腦袋內是否在轉著什麽可怕的念頭?”

寇仲歎道:“多想無益,不如不想。我和歐陽希夷談足整個時辰,我們的誅石大計應是天衣無縫。夷老會訛稱消息來自慈航靜齋,會點醒李淵詐作發現曹三在躍馬橋一帶出現,故從黃昏開始封鎖那一區逐戶搜索,逼石之軒回禪室扮大德聖僧,到今晚子時再把無量寺重重圍困,破門殺入石之軒的禪室。哼!這回看石之軒能逃到哪裏去?”

徐子陵道:“夷老曉得禪室下的秘道嗎?”

寇仲道:“當然不會瞞他,卻必須瞞李淵。我們的計劃該沒有漏洞吧?”

徐子陵心中湧起難言的感受,過了今晚,他或會變成殺死石青璿父親的人。無論她如何痛恨石之軒,他始終是她的爹。這情況會令石青璿更不想見他徐子陵,怕勾起心事。

寇仲舒展手腳,說道:“現在我們唯一可做的事是等婠婠回來。唉!我很擔心!”

徐子陵訝道:“擔心什麽?”

寇仲歎道:“擔心你哩!想到要把你卷進殘酷的戰場,擔心你受不了那種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生涯。”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我並非第一天上戰場,以前又不見你這麽說。”

寇仲苦笑道:“你經曆過最大的三場戰役,就是竟陵之戰、赫連堡之役和對抗宇文化及的梁都戰役。這三仗均是為保命求存,故心雄氣壯。可是當你為勝利而戰,為爭地而戰,卻完全是另一回事。戰爭是個看誰傷得重、誰挨不下去的遊戲。鬥誌和士氣是頭等大事,人命賤如草芥,最終是贏輸的問題。我還好點,因為是我的選擇,你卻是無辜被卷入這漩渦。所以我擔心你!”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別無選擇,到時再說好嗎?我現在不想討論這方麵的事,令人心煩的事情太多了!”

寇仲道:“夷老告訴我他曾以朋友的身份開心見誠的和李淵談及帝位繼承人的問題,據他所言李淵對李世民表現得非常決絕,一口咬定李世民下毒暗害張婕妤,並因此從被動改為主動,一方麵加強自己實力,一方麵把李世民的權力削減,將朝政全攬上身。除非李世民在外自立為帝,不然他回長安後除非甘願作廢人,否則隻有被廢置或處決的命運。唉!在府兵製度下,李世民絕無機會。”

徐子陵皺眉道:“夷老還有什麽忠告?”

寇仲道:“他像你般在懷疑師妃暄選擇李世民是否明智。尚有一事,夷老證實因李建成在中間斡旋,李淵和頡利重修舊好,此事對李世民更為不利。當李世民攻破洛陽之日,就是李淵召他回長安的一刻。李世民在關外的兵權會被肯陪李淵打馬球的李元吉接收。這些卻不是夷老說的,是小弟的推想。”

徐子陵歎道:“照現在情勢的發展,你的推想將變成事實。李淵以李元吉代李世民迎戰宋金剛,正是李淵這種心態下形成的。隻是李元吉不爭氣,故李世民仍能坐穩他的位置。”

寇仲道:“沒有突厥迫在眼前的威脅,李淵可放手讓李世民攻打洛陽,自己則在關內鞏固權力,讓建成、元吉清除支持李世民的各種勢力。當李世民班師回朝時,將發覺除天策府諸將和區區三千玄甲親兵外,再無可用之人。關中劍派首當其衝,若非蔡元勇不是蔡元勇而是我寇仲,關中劍派的人現在可能全被關進天牢去。!李淵真狠!”

徐子陵搖頭道:“李淵並不是個狠心的人,反而是多情重義。問題是他的情義全用在李世民的敵人身上,所以變得對李世民如此無情。”

寇仲道:“夷老說李淵現在最擔心的是宋缺他老人家的動向,所以曾千叮萬囑夷老必須說服我的未來嶽丈,沒有宋缺支持我,李淵還未把我放在眼裏。!我會證明給他看,小看我是一個大錯誤。”

徐子陵沉默下來。

寇仲瞥他一眼道:“你在想什麽?”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腦袋忽然變得一片空白,不敢去想將來會發生的事。李淵或者仍未至於狠心下令殺害李世民,可是魔門群凶卻不會放過他。妃暄會怎麽辦?她可坐視不理嗎?”

寇仲歎道:“縱然李世民長命百歲又如何?一天做皇帝的是李淵,李建成就是合法的繼承人,除非李小子起兵造反。不過你也看到現在唐宮的形勢,李小子有機會嗎?”

徐子陵搖頭道:“完全沒有機會。”

寇仲道:“與其被魔門的人殺死,又或忍辱偷生,不如讓我在戰場上給李小子來個馬革裹屍,還來得轟轟烈烈,對嗎?”

徐子陵道:“我想再去見李世民一趟。”

寇仲失聲道:“什麽?”

徐子陵重複一次,沉聲道:“今晚事了後,你回彭梁,我去見李世民。”

寇仲皺眉道:“和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見到他再說,我想曉得他心中的想法。”

寇仲聳肩道:“你和他的關係比較好點,我現在對他再沒有任何友情,他弄得我太慘了!咦!”

兩人心生警兆,感覺有客到訪。

兩人同時想起一個問題,立即大吃一驚,假設來的是石之軒又如何?他們雖裝作乘船出關,可石之軒是何等樣人,怎會輕易被騙過,若他到司徒府邸來查探,會有怎樣的結果?

暗怪自己疏忽時,侯希白推門而入,見他們驚魂未定,臉色煞白的模樣,愕然道:“什麽事?”

寇仲長籲出一口氣道:“幸好來的是徒弟不是師傅,否則我們有難矣!”

侯希白露出思索的神色,在寇仲另一邊坐下,皺眉道:“你們是否今晚動手?”

寇仲向徐子陵打個眼色,示意由他說。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無奈道:“我們是別無選擇。”

侯希白幹笑一聲,說道:“我是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蠢蛋,到現在仍認為石師與我有師徒的情義?”

寇仲道:“這個很難怪你,因為一直以來你接觸到的是他多情的一麵,唉!教我怎麽說好?”

侯希白向徐子陵問道:“子陵接觸石師的機會多一點,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是否仍在騙我?他為何要騙我?”

徐子陵歎道:“坦白說,我真的看不透他。他可能在騙你安你的心,也可能是真情流露,且因楊虛彥的背叛,轉把希望放在你身上。至於真相如何,恐怕隻有他自己曉得。”

侯希白頹然歎一口氣,說道:“我剛見過沈美人,應該說是她來找我,探聽你們的行蹤。我依你們的吩咐,告訴她你們已離長安。”

兩人放下心來,知道沈落雁避過此劫,李淵沒有降罪於她。

侯希白忽又笑起來,說道:“你們躲在這裏,可能是最聰明的做法,因為石師既想不到你們如此疏忽大意,另一方麵更猜不到你們仍留在長安,所以這裏反是最安全的地方。”又問道:“婠婠呢?”

徐子陵答道:“她有點事辦,該快回來了!”

侯希白道:“婠婠會是石師的首要目標。他會不擇手段把她的《天魔訣》奪到手上。《天魔策》的重歸於一,是自聖門分裂後各派各係中有誌者的夢想。”

徐子陵道:“希白有什麽打算?”

侯希白歎道:“我打算立即離開長安,返回巴蜀過點寫意的日子。”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要為李淵畫百美圖卷嗎?”

侯希白微笑道:“昨晚得到《寒林清遠圖》後,我忽然靈思如泉,把剩下的十多位美人兒一口氣完成,賦上詩文,在來此之前入宮交卷,看得李淵讚歎不絕,賜金千兩。我乘機告訴他要回成都去,此來更是向兩位辭行。子陵若到巴蜀,定要來找小弟暢敘喝酒。我侯希白雖相識遍天下,但說得上是知心朋友的隻有兩位兄台。”

說罷欣然起立,向徐子陵一揖到地,笑道:“多謝子陵以畫入武的提點,令我在武學上看到無限風光,這次回蜀除一意避開石師和你們的爭鬥,更希望有潛心靜修的機會。此地一別,希望將來與兩位仍有聚首的一天。”

接著抓住寇仲肩頭,微笑道:“原本我並不喜歡你,因為你說的話有時令人很難受。相處下來始發覺少帥不但夠朋友,且是非常有趣的人,可在至惡劣的情境保持能感染旁人的樂觀和積極,使小弟得益良多呢,哈……”笑聲中瀟瀟灑灑地飄然而去。

侯希白突然而來的告別,兩人不由有點羨慕起來,生出感觸。而“期待再見”,等於暗祝他們能破石之軒的不死印法。

寇仲收回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花園林木深處的目光,笑道:“昨晚偷畫冒的險是值得的。看他得到老展的畫後,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似的。”

徐子陵道:“他的決定是正確的,此處確不宜他勾留,照我猜他是下了不惜一切保護石青漩的決心,這亦是他報答師恩的唯一方法,就是阻止石之軒做傻事。”

寇仲道:“我尚有一事沒有告訴你,見過夷老後,我去向老爹辭行,他今天會離長安回曆陽坐鎮,假若李淵對付李世民,他會全力助我,否則按兵不動,直至我和李世民分出勝負。我們這老爹真不錯,至少比李小子的老爹好。”

徐子陵愈來愈感受到寇仲的影響力,若多上杜伏威全力支持他,確有實力與李閥爭一日之短長,那時李淵隻好借助突厥人的力量,天下的亂局不知會繼續至何年?

寇仲道:“我們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對付石之軒少點精神也不成。”

寇仲從熟睡中驚醒過來,探手握上井中月的刀柄,睜眼時恰恰見到白衣如雪的婠婠幽靈般穿窗而入。

寇仲鬆一口氣,盤膝坐起時順手把井中月橫擱腿上,盯著坐到床尾的婠婠,伸懶腰問道:“是什麽時候?”

婠婠道:“太陽快要下山了!你道是什麽時候?”

寇仲大吃一驚道:“我竟睡了這麽久,陵少呢?你為何這麽晚回來?若李淵開始搜捕曹三,老石固要躲進他的賊洞,而我們在街上行走恐怕不大方便。”

婠婠掩嘴嬌笑,神態迷人,小女孩般嬌嗲地說道:“你一口氣問這麽多問題,教人家如何回答?虧你在這等緊張時刻,仍可像豬般睡得爛熟,鼻鼾聲隔幾條街都可以聽得到。”

寇仲沒好氣道:“你比我還誇大。我怎會打鼻鼾?睡覺是一門學問,尤其在戰場上,不能把握每一個睡覺機會的都不會是好將帥。陵少是否聽著?”

徐子陵的聲音傳過來道:“婠大姐理該比我們更緊張今晚的行動,她不擔心,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婠婠喜滋滋地道:“子陵真了解人家呢!”

寇仲用神打量婠婠,訝道:“婠大姐因何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快活得像隻出籠的小鳥兒?”

婠婠白他一眼道:“人家開心,你不替人家高興嗎?你們不用擔心時間遲早的問題,早去反無益有害,例如剛好碰著石之軒從外麵回來,經秘道返回禪室之類,那今晚的計劃將盡付東流。少帥這麽精明,沒想過這可能性嗎?所以我們必須在李淵行動開始後,才可潛到石之軒那秘處去。”

寇仲抓頭道:“婠大姐言之成理,那我們該在什麽時候進去?”

婠婠淡淡地說道:“戌時是最後時限,我們必須在戌時前躲進去。”

隔壁徐子陵的聲音傳過來道:“為何在時間上你能這麽肯定?”

婠婠解釋道:“你有你們的計劃,李淵也有他的打算,你們躲在這裏睡覺當然不曉得外麵發生的事。李淵於午後時分通告全城,今天會提早一個時辰於酉時頭關閉所有城門,然後由戌時開始全城宵禁,所有店鋪均得遵旨停業。”

寇仲愕然道:“搜捕一個曹三,不用這麽大陣仗吧?若令石之軒起疑向尹祖文打聽就糟糕了!”

婠婠道:“李淵是老江湖,對付的又是頭號大敵,怎會這樣笨?他對內宣稱是要逐戶搜索楊文幹和他的餘黨,沒有提過什麽曹三曹四。”接著往**躺下,來個嬌體橫陳木榻,歎道:“還有整個時辰休息,沒有事不要吵醒人家。”

酉時開始,天上降下蒙蒙雨絲,把長安城籠罩在重重雨霧織成的輕紗內。大街小巷行人漸減,唐軍於道路交會處設置關卡,抽查過路者。巡邏的騎隊隨處可見,氣氛緊張。未到指定宵禁時限,大小店鋪早收鋪關門,令形勢更為緊張。三人在夜色降臨後,離開司徒府,步步為營的往石之軒秘室潛去,奔馳於橫街裏巷,有時則躥房越屋,有驚無險地來至秘室旁一所民房的瓦頂上,俯瞰對街秘室的情況。無漏寺的院牆矗立在隔一條街外,寺內烏燈黑火,加上它與石之軒這邪人之王有關聯,分外陰森神秘,詭異莫名。

伏在兩人間的婠婠道:“不要再偷看,若石之軒正在宅內可能會生出感應。”兩人嚇得忙伏在屋脊另一邊。

婠婠又低聲道:“李淵這一招真絕,宵禁加上逐屋搜查,石之軒哪能不乖乖回到禪室內。待會我們應在秘道出口伏擊他,還是於寺內秘道的入口對他迎頭痛擊?”

寇仲思索道:“首先我們須弄清楚李淵以哪種手法攻打禪室?李淵不是蠢人,下麵謀臣眾多,必猜到石之軒有出入的秘道,難道他每次離開禪室都要著小和尚來開鎖嗎?”

婠婠道:“這正是關鍵所在。李淵或會派人把無漏寺裏裏外外先重重圍困,再以雷霆萬鈞之勢破門而入,把石之軒逼出來。不過李淵和他的人從未與石之軒交過手,會低估他的厲害。”

徐子陵搖頭道:“李淵這麽張揚,隻會壞事。以石之軒的精明,見大批人馬來到無漏寺,哪還不知行藏已泄?且李淵在無漏寺這一帶圍以重兵,他會生出警覺溜掉。”

寇仲點頭道:“陵少有道理,婠大姐怎麽說?”

婠婠道:“要看李淵是否像子陵所說的精明,我們先到屋內再見機行事好了!”

寇仲愕然道:“你剛才不是怕會與石之軒碰個正著嗎?”

婠婠道:“這隻是個可能性,機會不大。別忘記李淵是要逐屋搜索,最安穩的地方當然是禪堂內。”

徐子陵道:“假設李淵領著手下誅邪隊悄悄而來,破門而入,必把禪室的唯一出口封死,石之軒剩下的逃路就是蒲團下的秘道,可以想象他跳下秘道的一刻,仍須應付上麵高手的狂猛攻擊,如那時我們在下麵同時出手偷襲,可一擊成功,然後從容從秘道離開。”

寇仲和婠婠同時點頭,認同他的計劃。

寇仲沉聲道:“這回石之軒死定了!我們走!”

房子內果然空無一人,景況依舊。三人進入書齋,找到秘道的入口,心情不由緊張起來。天下無人能製的石之軒,會否因這條秘道飲恨收場?“當!當!當!”戌時來臨,宵禁的鍾鼓聲響起。寇仲猛一咬牙,小心翼翼地打開入口,展現出往下的石階。

婠婠探手入懷,卻給寇仲按著她玉手,微笑道:“小弟另有法寶。”掏出從楊公寶庫得來的夜明珠,嵌進她額上的秀發內,欣然道:“今晚美人就是我兩兄弟的照明燈,寶劍贈烈士,明珠送佳人。”

婠婠微一錯愕,秀眸現出迷亂的神色,忽然湊過香唇,在他臉頰輕印一口,說道:“婠兒永不會失去此珠。”

寇仲和徐子陵均湧起難言的滋味,自祝玉妍死後,婠婠對他們敵意日減,問題是他們能不把她視作敵人嗎?飛馬牧場商家二老之死,始終是個解不開的死結。

婠婠率先進入秘道,兩人隨後,無聲無息來到供石之軒易容改裝的秘室內。另一邊是通往石之軒禪室下的秘道。在婠婠額上秀發間的夜明珠朦朧黯淡的異芒映照下,地道內的天地充滿不可測的神秘感覺,婠婠美勝天仙的玉容,更為這神秘添上無法以任何言詞形容的況味。三人不敢說話。

寇仲打出行動的手勢。三人鑽進入口,弓身而行,不敢弄出任何聲息。最後來到石階下,上方便是禪室蒲團下的入口。深長的呼吸聲透壁傳下來,石之軒確在禪室內練功打坐,他們的計劃已成功了一半,下一半就要看李淵的部署。他們不但要控製呼吸,還要控製心兒的躍動,任何微細的聲息,都會令石之軒警覺。婠婠打個手勢,帶頭回到先前的秘室去。

在秘室三人盤膝坐下,雖沒有交談,均知在這裏等待妥當得多。現在既曉得石之軒在禪室內,他們便安心靜修,好養精蓄銳,靜候成功或失敗那一刻的來臨。徐子陵忽然想起石青璿,一會後他就要出手對付石之軒,若真的把他殺死,石青璿會怎樣看自己呢,是感激還是痛恨?侯希白又會有什麽反應?生命為何會有這種矛盾?自向師妃暄做出除去石之軒的承諾,他一直感到這是正義的事,為公為私均義無反顧。可是值此事情即將決定成敗的一刻,這些念頭卻紛紛湧至,無法控製。

婠婠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你的心為何那麽亂?小心點!”

徐子陵曉得瞞不過她的感應,暗歎一口氣,低聲道:“我沒有事的!”

婠婠的玉手找上他的手,一把握著,似乎了解他心內的情緒。徐子陵心湖一陣顫**,縱使以前摟著婠婠,也遠及不上此刻兩手相握的親切感覺,想起婠婠永不可能成為朋友,那種因矛盾而來的痛苦不減反增。婠婠另一手伸出,讓寇仲握著。徐子陵陷進回憶去,追想與石之軒數次相遇,感受到他深情自責的一麵。石之軒似對他有特殊的感情,而他卻要向石之軒毫不留情的出手。唉!造化弄人!

這回輪到寇仲湊過來道:“什麽娘都不要管,老石從入口跳下來的一刻,我們同時出手,為的不是我們自己,而是為天下萬民,個人的得失算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盡力把雜念排出腦海之外。寇仲握上他另一隻手,用力抓緊。三人生出心連心的感覺。密室內靜至落針可聞,秘道傳來空洞的聲音如有實質,婠婠頭上清白黯淡的光芒,形成秘室詭異莫名的世界。他們閉上眼睛,靜默中等待時機的來臨。

“砰!”門破木裂的聲音從秘道上方傳來,粉碎了秘道內的寧靜。三人同時睜目,你眼望我眼,接著彈起,往秘道竄進去。

李淵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長笑道:“石兄真本事,先顛覆大隋,現在又來打我大唐的主意。舊恨新仇,我們今晚就來個結算。”

下麵的三人大感愕然,想不到李淵竟真來個禦駕親征,自己涉險,率眾入禪室與“邪王”石之軒來個殊死決戰。

石之軒淡淡地說道:“憑這些人和你李淵,可殺死我嗎?”

宇文傷的聲音狂喝道:“大言不慚,就讓我們教你石之軒曉得天下非是無人。”

李淵怒喝道:“上!”

乍看一切非常順利。他們原本最擔心的首先是石之軒不在禪室內,其次是怕李淵打草驚蛇,這兩項擔心都沒有變成現實。李淵果如他們所料,盡起麾下夠資格的高手來突襲石之軒,先以鐵錘鐵棍一類攻堅的重兵器一舉粉碎禪室的厚木門,再以雷霆萬鈞之勢殺入禪室,欲置石之軒於死地。可以想象在李淵一眾高手衝入禪室的一刻,隨來較次的高手和弩弓手再把近乎密封的禪室重重包圍,防止石之軒外逃。

隻聽上麵傳來一陣的悶哼、叱喝,下麵的三人曉得來者除李淵和宇文傷外,尚有“神仙眷屬”褚君明、花英夫婦、李神通、李元吉、尤楚紅、獨孤峰、獨孤鳳、韋公公、李南天,還有那可能是“矛妖”顏平照之子的顏曆、歐陽希夷和另幾名他們不認識的高手。以這樣的實力,在一個密封的空間內,確有殺死石之軒的實力。可是三人卻大感不妥當,石之軒要取勝是絕無可能,逃路隻有兩條,一是從破開的大門闖出,另一是從秘道逸走,前者當然比後者困難加倍。李淵肯定以最強人手把守大門,即使能穿門而出,尚要應付可能數以百計全把弩箭瞄準大門的神射手,任石之軒有通天徹地之能,不死印如何出神入化,終是血肉之軀,實難承受數百弩箭的同時攻擊。但關鍵問題在於李淵。不知是因他對石之軒害死碧秀心的仇恨,還是出於低估石之軒,李淵的禦駕親征實屬不智,變成石之軒有一個可牽製全局的目標。因為其他人如何心切殺死石之軒,總不能犧牲李淵以達此一目的。這變成李淵方麵唯一的破綻。

禪室勁氣交擊聲連珠響起,比得上長安年夜燃燒鞭炮的激烈密集,悶哼叱喝聲此起彼落,韋公公陰陽怪氣的喝叫和尤楚紅尖厲的叱罵特別易辨認,三人卻是頭皮發麻的瞧向蓋著出口全無動靜的蓋子。蓋關是打開的,隻要石之軒運勁拿腳移蓋,可從秘道離開,包保沒有人敢魯妄追擊。三人此時百思不得其解,除非石之軒猜到他們在下麵埋伏,否則為何竟舍易取難,默不作聲地在上麵與實力強大的敵人苦纏不休。

“父皇小心!”破風的矛聲大作,可想見石之軒如他們所料般集中全力攻擊李淵,招招同歸於盡,使其他人為解李淵之厄發揮不出整體的攻擊力。韋公公怪叫一聲,李淵卻是一聲悶哼,聽聲音他多少受了點內傷,形勢危急至極點。

“當!”想是石之軒的拳頭轟上褚君明的鋼盾,然後褚君明慘哼一聲,更傳來噴血的可怕聲音,不用看也知石之軒成功借得敵方某人的真勁,否則哪能震得褚君明受傷吐血。

尤楚紅怒叱道:“這裏交給我們!”

三人大感不妙,知道李淵情勢危殆,果然勁氣交擊聲響不絕,李淵怒喝連連,足音動地,可推想石之軒憑不死印法硬挨對方攻擊,連續向李淵作出強攻。到李淵最後一聲怒哮,聲音已來自不同空間,顯然李淵退往大門外。三人心叫糟糕,也不得不佩服石之軒的厲害和正確的戰略,硬把李淵逼出門外,封門之勢不攻自破,弩箭手因怕誤傷李淵而不敢發射。

石之軒長笑聲起,說道:“想殺我石之軒嗎?今晚怕無法辦到,李兄請啦!”

嗤嗤箭矢聲中,配上李淵等的怒叫,笑聲遠去。三人頹然若失,麵麵相覷。哪想得到天衣無縫的誅石大計,就這麽慘淡收場。

婠婠當機立斷,說道:“或者是他命不該絕,我們快走,遲恐不及。”

寇仲和徐子陵明白她的意思,李淵盛怒下雖明知沒有作用,也會展開全城搜索石之軒的行動,他們這條秘道肯定首先曝光。婠婠伸手鎖上蓋關時,徐子陵和寇仲先後鑽進地道去,穿過密室,從另一段地道回到石之軒秘巢書齋下的出口。

寇仲移開蓋子,顯露出口,低聲道:“我們立即回司徒府,看清楚風頭火勢後馬上離開。我敢肯定石之軒曉得剛才我們是在下麵等他。唉!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低應一聲,躍往書齋漆黑的空間去,同時心生警兆,但已遲卻一步,避之不及。他駭然瞧去,黑暗中接觸到石之軒邪光大盛,冰寒冷酷至沒有絲毫常人情緒的可怕目光,他的右手撮指成刀,無聲無息不帶起任何勁氣風聲當胸往他刺來。若給他刺中,肯定任何護體真氣皆不起作用,保證石之軒的手刀會破膛碎骨而入,把他心髒震個粉碎。徐子陵從未感覺過石之軒對他殺意如此堅決不移,心叫吾命休矣,唯一可做之事就是運集全身功力,硬挨這沒有可能抗拒的手刀。

下麵的寇仲做夢都沒想過石之軒膽大包天和狠辣至此,剛脫重圍,竟反過頭來在地道出口伏擊他們。寇仲雖看不到石之軒,卻從徐子陵的身體反應覺察到石之軒的偷襲,時間不容他多想,人急智生,兩掌托上徐子陵鞋底,全身真氣在刹那間經徐子陵兩腿經脈送往徐子陵腹下氣海處。換過下方搶救徐子陵的人是天下三大宗師的寧道奇、畢玄、傅采林任何一人,隻能歎句無能為力。可是寇仲和徐子陵的內功心法同源而異,又經多番曆練能融渾合匯,與別不同。即使麵對強如石之軒的突襲,仍有抗衡之力。

寇仲本質冰寒的真氣似長江黃河般直注進徐子陵氣海去,與他灼熱的真氣螺旋合運,同一時間寇仲的真力更硬把徐子陵疾往上送,隻要避過胸膛受襲,徐子陵可把匯同寇仲全力輸來的真氣送往腳尖,硬擋石之軒的奪命手刀。石之軒何等樣人,另一手朝徐子陵虛抓,竟生出一股力道,完全化去徐子陵往上急升的勢道,手刀仍直朝徐子陵胸膛搠至。要知胸口檀中大穴乃人身脆弱處,如給擊實,縱使未能破膛開胸,心脈會經受不起衝擊而破斷,那時大羅金仙亦救不回徐子陵。寇仲真氣用盡,一時恢複不過來,且上托雙掌竟虛虛****,無處著力地難受至極,忽然醒悟到石之軒是憑不死印察敵之能把他們兩人看通看透,故能以針對性的手段破解他對徐子陵的援手,卻是悔之已晚,回天乏力。

後麵的婠婠鬼魅般的迅疾移至,一把抱著徐子陵雙腳,赤足尖借力彈起,衝地道口往上騰升。徐子陵雙手往胸前合攏,仍是一線之差,眼看要魂斷於石之軒手刀下,忽然全身被婠婠的天魔力場包裹,且在手刀觸胸前朝上硬升半尺。哪敢猶豫,就讓得自寇仲真氣輸入的螺旋匯勁留在腹下丹田氣海,硬挨石之軒的手刀。“砰!”

所有事情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由徐子陵遇襲,寇仲施援,婠婠抱上徐子陵雙足,全在眨一兩眼的高速內。石之軒手刀刺中徐子陵腹下真氣匯集處。手刀首先受天魔氣場的影響,真勁被削弱三成,緩了一緩,這才命中徐子陵,發出兩勁正麵硬撼的交擊悶音。徐子陵感到五髒六腑似翻轉過來的強烈痛苦,被刺中處火燒般難過,真氣被震得盲頭烏蠅般往全身經脈亂竄,眼前一黑,狂噴鮮血,狂猛的力道送得他和婠婠往另一邊拋飛,“砰”的一聲撞上靠牆的書櫃,木架破裂,書本散跌,情勢混亂至極。石之軒也被反震得往後挫退,未能乘勝追擊。

不知徐子陵是生是死的寇仲借此空隙回過氣來,不顧生死的從出口躍起,井中月離背而出,往石之軒迎頭劈去。“砰!”徐子陵和婠婠同時掉到地上,滾作一團,後者等於為徐子陵硬挨半刀,張開香唇噴出小口鮮血。石之軒冷哼一聲道:“找死!”一掌劈歪寇仲全力擊來的刀鋒,另一手拂袖而來,攻向寇仲麵門。

寇仲聽到徐子陵的呼吸聲,稍為安心,在暗黑的書齋踏出奇步,避過照麵拂來的一袖,拖刀下削劃往石之軒腰側,眼看可以得手,石之軒竟一閃不見,移至他左方刀勢不及的死角位,盡顯不死幻法的玄妙。寇仲駭然旋身時,石之軒舍他往徐子陵和婠婠殺去。婠婠把受創的徐子陵往旁一送,袖內射出兩條天魔帶,從下而上往石之軒擊去。“砰!”“砰!”石之軒左右拳出,擊中飄帶,震得婠婠往後滑去,撞壁始止。此時寇仲來了,對著石之軒的背脊使出井中八法威力最大和玄奧的“方圓”,務要令石之軒不能對徐子陵再下殺招。“轟!”寇仲刀鋒撞上石之軒背後凝起的氣牆,他“方圓”法內的方立即硬被卸往一旁,“圓”則被石之軒反手一指迎個正著,震得他差點吐血,縱使千個不情願也不得不往後挫退。

石之軒的身法受影響下不得不稍為遲滯。婠婠收回飄帶,從地上升起,書齋內的空間立時勁氣陡生,天魔力場籠罩石之軒,一對纖美的玉手化作萬千掌影,往石之軒攻去,直有排山倒海之勢。

石之軒哈哈笑道:“原來青出於藍,終練成天魔大法,難怪敢來冒犯老夫。”竟拔身而起,“砰”一聲撞破屋頂,且大喝道:“石之軒在此,李淵你滾到哪裏去?”

寇仲、婠婠和剛清醒過來的徐子陵無不魂飛魄散,他們三人中有兩人受傷,傷得最重的是徐子陵,若惹得李淵等一眾人等趕來,他們將成誤中副車的犧牲品。寇仲和婠婠呆望著被破開一個大洞的屋頂,瓦屑碎木仍不住掉下,細雨和著灰塵灑入,一時間竟不知該逃往何方始是樂土。人聲蹄音從四麵八方逼至。

徐子陵捧著小腹,呻吟道:“地道!”

寇仲和婠婠給他一言驚醒夢中人,李淵等既往此方趕來,禪堂的出口將是唯一的安全生路。石之軒仍大喝“石某在此”時,寇仲抱起徐子陵和婠婠先後鑽進秘道去,後者順手鎖上蓋子。

寇仲雙掌離開徐子陵的背心,一陣勞累襲遍全身,差點想倒頭大睡,記起跋鋒寒的勸告,隻好勉力撐著。

正盤膝靜養的婠婠睜開美目,出奇地溫柔地說道:“累嗎?可惜我自身難保,幫不上忙。何況我的內功對子陵的傷勢有損無益。”

寇仲歎道:“這回算得不幸中之大幸,陵少的小肚子差點給石老魔刺穿,現在隻是巴掌大一塊紅腫,可還神作福。侯小子說得不錯,我們低估了石之軒。”

婠婠猶有餘悸地說道:“若是我先出去,必死無疑。”

寇仲頹然無語。

婠婠環視地庫內裝滿兵器數以百計的大箱子,輕輕道:“真想不到楊公寶庫不但是庫下有庫,且有真假之分,李淵等全給你們瞞過。”

寇仲再歎一口氣,讓婠婠到寶庫裏,是別無選擇,因保命要緊,他們不但要躲避石之軒,更怕被李淵的人誤打誤撞地找到。寇仲迎上婠婠的目光,在油燈映照下,臉色因內傷未愈而帶點蒼白的婠婠別有一番楚楚動人的風姿。

婠婠目光投到閉目靜坐的徐子陵臉上,柔聲道:“或者你們仍視我為敵人,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傷害你們,現在我唯一的心願是殺石之軒為師尊報仇。”

寇仲訝道:“我和陵少都百思不得其解,為何你忽然要放棄陰癸派派主的寶座,統一聖門不是你師尊一貫的願望嗎?”

婠婠輕歎一口氣,柔聲道:“我對聖門的人完全絕望,他們敗事有餘,成事卻不足。隻看我們陰癸派自先師過世後你爭我奪的情況,可明白我的意思。我正因看破此點,變得輕鬆自在,更能放手做我想做的事。終有一天,我會為先師完成她的夢想,卻不是她想象的那種方式。”

寇仲糊塗起來,說道:“什麽方式?”

婠婠顯然不願意回答他的問題,說道:“明天城防必定加強,子陵的傷勢恐怕尚未複原,我們是否要多留兩天才離開呢?”

寇仲道:“陵少隻要能自己走路,我們立即滾蛋。唉!實不相瞞,這裏有秘道可直通城外,否則我如何能把黃金珍寶搬走。若非人手不足,我會連這數百箱東西一並運走。”

婠婠微笑道:“你不怕我出賣你們嗎?”

寇仲苦笑道:“若你要拿走這批東西,我也沒有辦法。”

婠婠柔聲道:“放心吧!你肯信任我,我怎舍得出賣你們?更何況我根本得物無所用。信人家好嗎?婠婠會為你們保守秘密的。”頓了頓續道:“離長安後,你們會到什麽地方去?”

寇仲道:“我回彭梁與我的少帥軍會合碰碰運氣,子陵會到巴蜀見石青璿,夠坦白吧!”

婠婠欣然道:“非常坦白,令人家不但感動,更是感激。你已當婠兒是朋友,婠兒絕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

寇仲苦笑道:“這樣信任你,真不知是禍是福,隻好由老天爺決定。”

婠婠灑然笑道:“時間會證明一切。我想告訴你們幾件事,你要留心聽,不要忘記。”

寇仲精神一振道:“什麽事?”

婠婠正容道:“香家的真正主持人不是香貴而是尹祖文,香貴隻是尹祖文的爪牙,販賣人口的勾當是由尹祖文一手策畫出來的。千萬不要低估尹祖文,這人的武功才智乃聖門中的佼佼者,其野心不在石之軒之下。”

寇仲不解道:“你不是說過香家是為你們服務嗎?”

婠婠道:“嚴格來說香家實為聖門兩派六道外的旁支,以其錢財支持聖門內幾個關係密切的派係,卻並不直屬於任何一派。”

寇仲拍腿道:“難怪石之軒想害池生春,他真正要打擊的是尹祖文。”

婠婠道:“你不是問過人家大明尊教的大尊是誰嗎?現在可告訴你啦!”

寇仲沉聲道:“是不是許開山?”

婠婠點頭道:“正是許開山。他是我聖門諸派係最忌憚的人之一,否則辟塵不會借他的力量壯自己的聲威。許開山一向深藏不露,不過據說他已練成《禦盡萬法根源智經》上的心法武功,其成就該在善母莎芳之上。”

寇仲訝道:“你真的再不把聖門的諸般禁忌放在心上。”

婠婠道:“此地一別,不知能否有再見之期,便當是臨別贈言吧!”接著把夜明珠從懷內取出,送入寇仲手心內,微微淺笑。

徐子陵長長籲出一口氣來,張開俊目。

寇仲大喜道:“滾蛋的吉時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在關外大河一處渡頭找到宋師道等乘坐的風帆,已是和婠婠於長安城外分手五天後的事。兩方重見,當然非常歡喜。久別的萬裏斑見到徐子陵和寇仲,跳蹄雀躍,不由勾起寇仲對愛駒千裏夢的思念,恨不得插翼飛返彭梁。他們棄舟登陸,由隨行者駕舟回長安,因往洛陽的大河被李世民封鎖,出入船隻均會被李軍水師截查。到達岸旁密林內一片空地,五人坐下說話。午後的陽光在天空灑下,四周蟲鳴鳥唱,生機盎然。

寇仲把分手後的事逐一道來,聽到救回沈落雁,三人欣慰非常,也為不世梟雄李密凶多吉少的下場感歎!到聽過對付石之軒的行動徹底失敗,還差些兒被他反噬一口,三人無不生出驚心動魄的駭然感覺。

宋師道皺眉道:“有一點頗不合情理,以石之軒表現出來的才智,他撞破屋頂高嚷存心引來李淵,理該再躍回屋內把你們纏著,到李淵趕來時才逃走,那你們因子陵和婠婠均受重創,肯定必無幸免。石之軒怎會有此失著?令你們有機會從秘道溜走,反像暗助你們一臂之力?”

雷九指道:“應是石之軒有心無力,於禪室之戰雖能脫身,卻身負內傷,隻是小仲他們不曾看破,所以他不敢再躍回屋內,因若給婠婠和小仲纏上,會同陷重圍之內。”

寇仲點頭道:“這是個合理的解釋,唉!石之軒精明得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害得我們差點難見天日。”

宋師道道:“我覺得實情不一定如此。他似在逼你們從秘道離開,否則他不用大叫大嚷引來李淵,當時隻要李淵有空發現禪室內的秘道,派人入秘道看個究竟,你們仍避不開李淵的人。

寇仲和徐子陵最大的顧慮是不能顯露真正的身份,否則尤楚紅和獨孤鳳稟上李淵,說沈落雁與他們兩人是一黨,那和叛國通敵沒有分別。寇仲心知肚明憑尤楚紅的功力和身手,在短程內沒有可能把她甩掉,忙從掛在馬腹的箭囊抓起三枝箭,聽風辨聲反手往尤楚紅擲去。他不敢全力施展,更不敢用上螺旋真勁,當然威力大減,隻望能阻止她的淩空撲擊。

尤楚紅暴喝道:“好膽!”一袖揮揚,三枝箭像給狂風掃落葉般卷跌下墜,她的碧玉杖仍然向策馬狂奔的徐子陵背心點去。

寇仲待要離開馬背往援,驀地心現警兆,忙滑下馬背,靠貼馬腹,純憑身意避過獨孤鳳偷襲射來的一把飛刀,她放暗器的手法非常巧妙,不帶半點風聲。徐子陵自問沒有本領一邊牽馬疾馳,一邊應付高明如尤楚紅者的全力攻擊,心生一計,放開韁繩,飛出一腳,踢中馱箱馬兒,長生氣狂輸馬體,以“人馬如一”的引導術,馱箱馬兒果然應腳一聲長嘶,四蹄同時發力,超前而奔,越過左右兩旁的寇仲和徐子陵,朝暗黑的草原無限深處狂馳而去。徐子陵一個側翻,躲到馬腹下,堪堪避過尤楚紅的碧玉杖,就在馬腹下催馬,硬把與尤楚紅的距離拉遠。

尤楚紅一口真氣已盡,足尖點地,又再趕上來。寇仲和徐子陵憑騎術全力驅策,往超前近二十丈的馱箱馬兒追去。尤堛漱p穀去結廬而居,過一段日子。”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無話可說。幸好他隻說過一段日子而非要終老於其地,多少有點進步。

任俊囁嚅道:“若我們要扮司徒福榮回長安,宋二爺會否……對不起,我們根本不宜回去。”

寇仲拍拍他肩頭,說道:“小俊我們到一邊說幾句話。”任俊漲紅臉孔,垂頭隨寇仲去了。

徐子陵收回看兩人背影的目光,轉向雷九指道:“婠婠和我們分手前,透露有關魔門兩宗秘密,首先是大明尊教的領袖確是許開山,與我們猜測吻合,還說他盡得《禦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武功心法,成就在善母沙芳之上。”

宋師道道:“另一則消息是什麽?”

徐子陵道:“說香家的生意是魔門財力的重要來源,而真正的主事者不是香貴而是尹祖文。”

雷九指一震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道:“所以要瓦解香家和他們傷天害理的勾當,必須由尹祖文入手。”

雷九指沉聲道:“這消息非常有用。我要重新調整追查的方向,我會先知會幾個有心人,然後回長安一趟。”

此時寇仲摟著任俊回來,笑嚷道:“各奔前程的時刻到了!希望我們可以很快回長安,且不用扮鬼扮馬,左瞞右瞞,還要陪李淵打馬球賽。”

自慈澗失利,王世充不納寇仲死守慈澗之策,倉皇撤兵,寇仲憤然離開,李世民遂進行其事先張揚的進兵大計,對王世充的東都進行外圍切割。在李世民的精心策劃下,調兵遣將,使行軍總管史萬寶自宜陽北上,占據伊闕的龍門,斷王世充南路;大將劉德威自太行東下,攻打河內,斷王世充北路;上穀公王君廓兵脅洛口,斷其東路,更威脅東都糧餉的供給;總管黃君漢則從河陰西上攻取回洛城,斷王世充東北路,而李世民則親率大軍,自慈澗直取北邙,連營以逼東都,枕兵於洛陽之北。王世充退守洛陽,令鄭軍軍心渙散,到得聞羅士信和張鎮周相繼降唐,後者更與楊公卿原為鄭軍的兩大支柱,其降影響極為龐大,加上李世民聲勢日盛,外圍城縣不戰投降者日眾,王世充勝李密後建立起來的聲勢如江河下瀉,一發不可收拾。

攻打洛陽的外圍戰在武德三年中秋前一天由黃君漢揭開序幕,遣軍自懷州渡河,攻克堡壘二十餘處,兵脅回洛城。果如寇仲所料,王世充慌忙派出楊公卿偕太子王玄應反攻黃君漢,望能從其手上奪回洛陽此重要命脈,卻是大勢已去,無功而退,隻能於回洛城西築月城以抗唐兵。回洛被破,李世民再接再厲,派劉德威襲懷州,史萬寶進攻甘常,王君廓攻轘轅,兵迫管城。在唐軍如此強大的攻勢威脅下,王世充的洧州長史張公瑾、尉州刺史時德叡相繼投降,後者所部杞、夏、陳、隨、許、潁、尉七州盡入李世民之手,其他河南諸郡望風景從,紛紛歸唐自保。王世充勢窮力竭下主動出擊,冒險突襲李世民,被李世民手下大將屈突通及時趕至,狠挫王軍,王世充逃返洛陽,其冠軍大將軍陳智略慘被生擒,斬王軍首級過千之眾。自此王世充隻敢躲在洛陽的高牆後,再不敢以身涉險。

就是在這種形勢下,徐子陵策著萬裏斑抵達李世民北邙山南,洛陽之北設於高地的營寨,求見李世民。唐軍知來者乃名懾天下的徐子陵,哪敢怠慢,連忙飛報中軍帥營的李世民。李世民正和手下諸將研究進攻洛陽的大計,聞報在尉遲敬德和長孫無忌兩名心腹愛將陪同下飛馬來迎,雙方見麵,百感交集。

李世民著兩將與親兵隔遠跟隨,他與徐子陵並騎馳上營地南一處可遠眺洛陽的丘巔,沉聲道:“寇仲是否已返彭梁?”

徐子陵見他滿臉風塵,神色疲倦,知他為攻打洛陽一事費盡心力,點頭道:“他是個永不肯認輸的人,更何況他認為自己才是為天下著想的人,當然要用盡每一分力氣求存。”

李世民凝望西北夕陽放射半空的動人霞彩,歎道:“形勢真是那麽惡劣嗎?父皇剛派宇文仕及送來聖諭,內中道:‘今取洛陽,止於息兵,克城之日,乘輿法物,圖籍器械,非私家所需者,委汝收之。其餘子女玉帛,並以分賜將士’,這等於把洛陽賞賜給我。”

接著振起精神,說道:“子陵這回長安之行幹出什麽成績來?唉!我首先該謝子陵和少帥對落雁的援手之恩,否則若世勣被牽連,可能會令我攻取洛陽功虧一簣。現在王世充僅能守著虎牢一線,亦隻有李世勣才有辦法攻克虎牢。一旦虎牢入我李世民之手,將是我攻打洛陽的時刻。”

徐子陵曉得李靖透過傳送渠道把長安發生的事先一步通知李世民,省去他不少唇舌,遂把李靖不知道的事詳細說出來,最後道:“令尊向你傳達的諭旨,恐怕隻是為安你的心,讓你在沒有顧慮下全力攻取洛陽,事實上他確有針對你的意圖。聽說他會派李元吉東來助你,話說得動聽,卻不無監視世民兄之意。我這回來見你,一方麵是為有負所托,未能除去尹祖文和楊文幹表示歉意;另一方麵更希望曉得世民兄的心意和對將來的打算。”

李世民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說道:“我可以有什麽打算?唉!不瞞子陵,現在我的心神全放在三個人身上,就是王世充、竇建德和你的兄弟寇仲,到他們都再不能成為我大唐的威脅時,我始有餘暇去思索自身的問題。最惡劣的局麵是須和父皇開心見誠說一遍。倘若他肯善待我天策府諸將,我李世民可放棄一切名位軍權,甘心做個平凡的人。”

徐子陵沉聲道:“希望這隻是世民兄一時的氣話。魔門正在蠶食你們李家,世民兄縱能保命退出鬥爭,令兄和令弟勢將再起爭奪皇位之戰,加上突厥人虎視眈眈,誰能獨善其身?”

李世民歎道:“我不是沒想過在關外自立。而得洛陽後更將是我唯一自立的機會,可是我的妻兒妃妾和我天策府諸將的親屬均在長安,我不得不為他們著想。且此次東征軍將士近半是隻忠於父皇者,加上府兵製的牽絆,即使我不顧一切自立於東都,仍是障礙重重。若我李家分裂內戰,天下將再陷紛亂之局,頡利倘乘勢來犯,會是怎樣一個局麵?這番心裏的話我從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現在隻子陵曉得。”

徐子陵道:“寇仲正因看破世民兄為難處,故不肯放棄爭霸天下的意圖,因不想天下落入魔門或頡利之手。唉!我該怎麽說才好呢?”

李世民正容道:“我明白子陵的心意,不過我是別無選擇,隻能忠於我李家,當王世充、竇建德和寇仲兵敗之時,就是我李世民功成身退之日。我會向父皇坦白指出尹祖文、池生春之輩均是魔門的妖孽,信與不信是他的事。子陵放心吧!一天突厥人的威脅未除,我李世民仍未到鳥盡弓藏的可悲境地。”

徐子陵皺眉道:“試想以下的另一種情況:假如令尊完全不相信你的話,被尹祖文以美人毒計害死,你們李唐亂成一團,李建成坐上皇位,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世民兄有什麽方法應付?又或魔門先刺殺你再殺害令尊,又會是怎樣一個局麵?”

李世民露出凝重的神色,沉思道:“多謝子陵的提醒,我隻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隨機應變,想殺我李世民不是那麽容易吧?”

徐子陵道:“請恕我直言,當日妃暄慧眼識英雄,選擇世民兄為支持的目標,當有期望世民兄爭取皇位之心。世民兄怎可如此消極被動?唉!我的話說重了點,世民兄確有左右為難之處。”

陽光消逝,天地一片蒼茫,夜色漸臨,原野的風迎麵吹來,拂得馬上兩人衣衫飄揚,充滿秋意。

李世民露出一絲充盈自信的笑意,說道:“我現在想到的是如何不住收縮對洛陽的包圍,如何粉碎王軍的反攻。在竇軍抽身來援前攻陷虎牢,令竇王兩軍永遠沒有會合的機會。更重要的是在宋缺大軍抵達前取得洛陽,同時擊潰你兄弟的少帥軍。很抱歉我和寇仲間已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若讓少帥逃往南方,中土將恢複南北分裂的局麵。這就當我報答父皇養育之恩吧!至於我李世民如何收場,隻好讓老天爺來決定。至於我是聰明還是愚蠢,由將來的史書去作出判斷吧!”

徐子陵默然不語。

李世民又道:“在一般情況下,無論我有千軍萬馬,仍難阻寇仲逃往任何地方去。可是當寇仲要與手下同生共死,我將有機可乘。子陵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子陵當然明白,李世民了解寇仲多情重義的個性,絕不會舍手下孤身逃離戰場,在這種情況下,隻要李世民咬囓著少帥軍窮追猛打,確有殺死寇仲的可能性。李世民指出此點,並非要示威,而是希望徐子陵勸寇仲解散少帥軍,退出這場爭霸天下的爭鬥,因為照目前的情勢發展下去,寇仲是必死無疑。問題在無論是寇仲或他徐子陵,經過這趟長安之行,均認為李世民沒有機會坐上帝座。寇仲放棄爭天下,等於把天下拱手送給魔門或突厥人,於公於私,他們絕不容許這情況出現。

徐子陵頹然搖頭,說道:“在這事上我已感心力交瘁,說服寇仲改變主意在目前的情況下是沒有可能的,要說動世民兄原來亦非容易。我要說的都說了!還有一件事要告知世民兄,到巴蜀見過石青璿後,我會到彭梁助寇仲攻取江都。”

李世民一震道:“我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難道我最知心的好友竟會變成我的敵人?”

徐子陵苦笑道:“就算我變成你的敵人,也是個為你著想的敵人,一天寇仲未除,令尊仍不會召你回長安,天下分裂對峙,總好過落入魔門或突厥人之手。為此我矛盾得要命,卻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不過世民兄放心,我不會介入你們的戰爭去。若攻不下江都,我隻好找個聽不到任何戰場消息的地方躲起來。”

李世民歎道:“子陵兄可以在你兄弟水深火熱、麵臨殺身之禍前說退便退嗎?”

徐子陵搖首歎道:“這叫造化弄人!”

李世民仰天長笑,豪氣幹雲地說道:“好!這就叫各為其主,兄弟可以相殘,朋友當然可拚個你死我活。不過無論將來形勢如何發展,徐子陵永遠是我李世民最好的朋友。”

徐子陵振起精神道:“希望那一天永遠不會來臨,我現在必須立即起程趕往巴蜀,世民必須明白成大事者不拘於小節地說道理。隻要認定自己所作為的是天下蒼生,別人的看法都不用理。”

李世民從容道:“世民謹記子陵的提點於心。希望老天爺網開一麵,不用我兩兄弟在戰場上兵刀相見。”

徐子陵沉聲道:“世民兄沒怪我出爾反爾嗎?”

李世民探手過來緊抓他肩頭,搖頭道:“完全沒有。事實上子陵直至此刻仍對我李世民愛護有加,箇中情況,大家心照不宣。子陵為的不是我李世民,亦非寇仲,而是天下蒼生。若不明白此點,我李世民怎配作子陵兄弟。隻可惜我出身世族,自少以來養成以本族為先的根深柢固思想,絕不能掉過頭來對付自己的家族,隻能徐圖設法改變。此地一別,不知能否再有如此坦然交談的機會,子陵珍重。”

徐子陵反手在他肩膀緊拍一記,夾馬腹奔下丘坡,望南絕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