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二章 突圍求援2

字體:16+-

寇仲默然無語。

徐子陵凝望在陽光下閃閃生輝的偉大都城,心中翻起千重巨浪,目前一個決定,會把他未來的命運完全帶往另一方向。他該怎麽辦才好?

楊公卿點頭道:“鋒寒說的是鐵錚錚的事實,李閥的內部已給魔門蠶食,李世民隻是作戰的工具,再無法有自主的能力。”

寇仲終於發言,攤手苦笑道:“一切由子陵決定吧!我當然需要你,不過若你選擇離開,我心中隻有歡喜而無怨懟。”

徐子陵忽然強烈地思念師妃暄,若有她在身旁,他會向她謙虛下跪,求取一個明確的指示。深吸一口氣後,徐子陵平靜地說道:“時間無多,我們立即起行,好趕在日落前入城。”

他感到**的萬裏斑每跨前一步,他離這場席南卷北,甚至牽涉到塞外大部分異族的戰爭大漩渦更近一些。而離開石青璿避世的居所則距離拉遠,最終他會全無退路,直至力盡人亡!除非寇仲一方終於勝出,他始有脫身的可能。這想法令他感到精疲力竭,因更清楚自己無法置身事外,難道他任由自己的兄弟拿性命去為理想奮戰,為萬民謀幸福,自己卻袖手旁觀,坐視不理嗎?無論他多麽不願意,終狠下決心,選擇踏上支持寇仲這條不歸之路。

楊家軍列成陣勢,在敵寨之西嚴陣以待,防止寨內敵人來襲。飛雲戰士負責駕駛騾車,朝洛陽定鼎門推進,王玄恕和親衛押後。果如所料,寨內唐兵雖有調動,純以防守為主,不敢出戰。城牆上鍾聲鳴響,定鼎門放下橫跨護河的吊橋,王世充、王玄應、大將軍跋野剛率二千鄭兵出迎。寇仲、徐子陵、跋鋒寒、楊公卿、王玄恕五騎從糧車隊馳出。兩方會合。王世充方麵的軍隊自發的爆出震天喝彩歡叫,更有人為援軍糧草的到達流下男兒熱淚,洛陽城方牆頭和把門的鄭國戰士和應呼喊,情況熱烈感人,就如大旱下的民眾看到甘霖從天降下,絕處逢生。

王世充迎上寇仲,在馬背撲過來一把將他摟實,雙目淚湧道:“少帥高義隆情,不計前嫌,王世充非常感激,大恩大德永誌不忘。”

寇仲給他摟得渾身不舒服,更曉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性格是怎樣便怎樣,縱使在某種特殊情況下態度大改,本質依然難變。寇仲輕輕掙脫他的擁抱,正容道:“我這回與楊公回洛陽,沒有任何條件,更沒有任何要求。隻希望大家能衷誠合作,擊退唐軍,希望聖上清楚明白。”

糧車隊在他們旁“隆隆”駛過,在鄭軍簇擁下魚貫開入定鼎門。在寇仲旁的徐子陵心頭一陣激動,深切感受到戰爭的可怕和殘酷,因為那正清楚寫在每一名鄭軍飽受折磨的臉上。

王世充歎道:“我一錯再錯,本無顏麵見少帥,現今隻求一隅偏安之地,再無他求。”

兩人邊說話邊往城門馳去,徐子陵、楊公卿、王玄恕、王玄應、跋鋒寒、跋野剛等緊隨其後。王玄應似是全無芥蒂的向徐子陵、楊公卿問好,但徐、楊卻瞧出他神情勉強,隻是迫於無奈下與他們修好。跋鋒寒神情冷漠,好像世上再沒有任何人事能令他動心的樣子。

前麵的寇仲壓低聲音向王世充問道:“榮鳳祥和他的人是否仍在城內?”

王世充冷哼道:“李世民大軍壓境前,他們早逃得一幹二淨,患難見真情,確是千古不移的至理。”

寇仲道:“我們打算守穩洛陽後,立即去見竇建德說服他派兵來援,希望能在糧盡前解洛陽之圍,聖上對此有沒有意見?”

王世充正容道:“隻要是少帥的意見,我王世充無不接納。”

寇仲欣然道:“這就最好。我們入城後立即把一半糧食用品分發居民,先安定民心,然後再看李世民的攻城戰了得,還是我們聯軍的守城戰厲害。”

王世充微一錯愕,點頭答應。

號角聲起,由麻常指揮的楊家軍開始向定鼎門撤來,運糧任務終於大功告成。

寇仲甫進城立即發糧這個招數比什麽振奮民心的手段更有效管用,立即把一座本是死氣沉沉的城市恢複活力生機。寇仲更使人散播消息,說竇軍將在短期內揮軍渡河,來解洛陽之危,令城內軍民士氣大振。寇仲等隨即和王世充及其以王親國戚為主的將領舉行軍事會議,而師勞力竭的運糧軍則被安頓在各處空置的民房休息,以應付即將來臨的大規模攻防戰。

洛陽乃舊隋三大都城之一,是長安、江都外最堅固的城池。隻看以李子通之能,仍能倚江都力抗天下霸主杜伏威精銳的江淮軍及沈法興的江南水師,可推想洛陽的威勢。事實上洛陽的防禦力比長安和江都都有過之而無不及,除四周山川的天然屏障外,外有長塹圍護,外郭城牆寬達八丈,可容十多騎並排而馳,城樓宏大,四麵十二門,門與門間回環照應,門門都是關口。對攻城唐軍最有威脅的,當數由沙天南為洛陽設計製造的“大飛石”和“八弓弩箭機”,前者可擲重五十斤的巨石,射程達二百步;後者箭大若巨斧,能攻擊在五百多步內的敵人。而兩者均是機動性強,轉動靈活的超級守城工具,能在城牆上迅速調動。一百二十座大飛石,一百五十挺八弓弩箭機,把洛陽守得固若金湯,所以雖是人人挨餓,攻城的指揮是威震天下的李世民,晝夜不息的連續十多天的四麵攻城,仍未能克取洛陽。

城外唐軍的兵力不斷增加,李元吉奉李淵之命從長安調來做李世民的副帥,帶來五萬生力軍,李世勣亦從虎牢移師洛陽,令李世民以洛陽東北青城宮為大本營的大軍總兵力增至十二萬,若把駐守外圍各鎮的唐軍計算在內,這回出關東征的唐師總數在二十萬之上,可見李淵是傾盡全力,誌在必得。在正常情況下,洛**本是無法攻克的堅城,所以李世民采取的策略絕對正確,先把洛陽孤立,截斷所有糧道,令城內軍民缺糧無食,那時將不攻自潰。寇仲能成功把糧秣運抵洛陽,其中頗帶僥幸成分,關鍵處在跋鋒寒及時通風報信,又因有楊公卿棄置的渡橋設施,各方麵配合下得到成功。而這將是洛陽在圍城戰中最後一趟的糧食供應。即使寇仲等能突圍返陳留,再沒可能把糧秣運來。

現在洛陽唯一的救星是竇建德,隻有他重奪虎牢,打開東線的缺口,始有擊退李世民的機會。在寇仲援軍抵達後,李世民暫緩攻城,重整陣腳。對寇仲誰都不敢低估,一旦給他與王世充聯手夾擊,唐軍說不定會吃大虧,李世民的策略一貫以謹慎穩健為前提。寇仲等入城後,唐軍開始在洛陽周圍掘塹築壘,對洛陽城進行全麵封鎖,攻守兼資,構成比不斷猛攻更龐大的壓力。

在會議上,王世充手下諸將在分配職責上如前般沒有大改動,除最接近唐軍總指揮部青城宮的上東和安喜兩門交由楊公卿主持,以經驗豐富的楊家軍和寇仲一手訓練出來的飛雲騎應付李世民的主力攻擊,原本守衛此兩戰線的將士則調守其他城門。城內軍民總數約十八萬人,正規軍的數目剩下三萬二千餘人,加上少帥軍的援兵,兵力仍未過四萬。寇仲看清楚形勢後,當機立斷,決定趁李世民的封鎖尚未完成,在半夜突圍離城,往見竇建德。王世充還有什麽可置喙的?除再說一番感激的話,重申與少帥軍和竇軍合作的誠意,一切均依寇仲之言。

最後寇仲下結論道:“每過一天,我們的糧食、日用品和藥物便要少一些,照目前的情況看,城內的糧食最多可再支持個半月的時間至十月上旬。繼續補給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目前唯一希望是竇軍來援,隻要他們攻陷虎牢,打通東線,洛陽之圍自解。我們今晚即啟程往見竇建德,在此期間你們必須死守洛陽,待我們把好消息帶回來。”

會議後寇仲拒絕王世充邀他入宮為他餞行的提議,與徐子陵和跋鋒寒回到城南擇善坊前居後河小宅院,爭取休息的時間。這宅院本屬王世充所有,但因他們每趟到洛陽,王世充均借予他們寄住,不由得生出特別的感情,踏入宅院有等於回家的美妙感覺,情況就像長安侯希白的多情窩。三匹愛馬和獵鷹無名,交由飛雲騎打理。這回往見竇建德絕不會是順風順水,還是李世民擊殺他們的一個好機會。故此不願愛馬愛鷹陪他們涉險。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徐子陵拋開一切,閉目靜坐,體內真氣運行,不到兩個時辰,不但疲勞盡去,且境界更高,功力更見精純,心中大訝時,寇仲足音從鄰房移至。

寇仲推門而入,一邊舒展筋骨,一邊移到床沿,坐下笑道:“老跋到了屋後小碼頭呆站,照我看這小子心中仍有點事,隻是不肯告訴我們吧!”

徐子陵道:“是啟程時候了。”

寇仲道:“先說幾句話兒好嗎?唉!真難為你,弄得我的心很不安樂。是我不好,爭什麽娘的天下呢?現在勢成騎虎,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

徐子陵道:“說這些話來幹嘛?不過我倒有幾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寇仲肅容道:“我在聽著。”

徐子陵道:“將來的事,沒有人能知道。我隻希望你事事均以天下老百姓的福祉為依歸,不要像一般的野心家,最後仍以本身的利益為重,被權力和名位所蒙蔽。”

寇仲點頭道:“這番話我寇仲會銘記心內,不敢有片刻忘記。”

徐子陵沉默下去。

寇仲道:“陵少替我想想,我少帥軍的眾多頭領裏,誰會是出賣我的人?”

徐子陵皺眉道:“曉得我們運糧往洛陽的人為數不少,我們很難從中分辨誰是內鬼。”

寇仲道:“隻有十鎮大將和六部督監級的人物,又或像陳家風、謝角、高誌明、詹功顯等高級將領,才清楚運糧的事,所以該不太難猜。”

徐子陵沉吟不語。

寇仲思索道:“當日我們偷襲鍾離,差點踏進敵人陷阱,我便懷疑有內鬼,還以為是錫良和小容出賣我們,後來始知是誤會。香玉山那小子雖有點鬼門道,仍未到料事如神的境界。所以必是在那時我們軍內早有內鬼和他暗通消息。唉!這個人是誰呢?”

徐子陵道:“楊公和麻常絕無問題,可把他們篩出懷疑之列。誌叔、謀老、占道、奉義和小傑和我們淵源深厚,久經患難,也該沒有問題。宣永和他兩名手下大將高誌明、詹功顯來自翟讓的係統,隻看他們對大小姐的忠貞不移,該不會是這種人。剩下的就隻虛行之、任媚媚、洛其飛、陳長林、白文原、焦宏進、陳家風和謝角。你心中懷疑哪一個呢?”

寇仲道:“我真不願去懷疑他們之中任何一人,我們和虛行之雖是萍水相逢,卻感到他是個胸懷救世之誌的智者,不會幹無恥的事。長林兄為人君子,懷疑他會令我感到罪過。白文原我們曾救他一命,照理不會恩將仇報。焦宏進曾和我共過生死,且為人正直,我也不會疑心他是內奸。但對任媚媚、陳家風和謝角我卻不是那麽有信心,他們到底曾是彭梁幫的人,彭梁幫一向聲譽不太好,與巴陵幫又有糾纏不清的關係。唉!此事真令人頭痛。”

跋鋒寒出現門外,淡淡地說道:“兄弟們!修行的時候到了!”

水閘“隆隆”聲中往上絞起,到可容木筏通過,負責操筏的徐子陵勁聚木槳,使力一劃,筏尾湧起一團水花,木筏順水沿洛河疾如奔馬的衝過水閘,來到城外茫茫的黑夜裏。兩岸四方黑沉沉一片,似是全無敵蹤,但三人曉得李世民圍城的十二萬大軍,已在四周高地和河道險要處重重布防,無論他們在任何一方突圍,仍難逃敵人耳目,隻要被任何一隊唐兵纏著,李世民親率高手來援,他們除力盡戰死外,再無其他可能性。成敗關鍵在哪一方能搶快一點。洛水是交匯於洛陽眾河中最寬敞的河道,直通大河。從洛水闖關,是他們能想出來最直截了當和快捷的突圍之法,最理想當然是可直抵大河,登陸北岸,縱使被截,中途棄筏登岸,主動仍在他們手上,故大有成功突圍的機會。

前方遠處號角聲起,四麵八方均有蹄聲傳至,可知敵人生出警覺,作出反應,調動各方軍馬。寇仲和跋鋒寒卓立筏中,腳旁擺放八筒勁箭,三張鐵盾。夜風拂至,吹得三人的夜行衣貼體起伏拂動。徐子陵心無旁騖的全力催舟,抱著能走多遠就多遠的心態。夜空雲層厚重,星月無光,天氣仍未好轉過來。

寇仲從容笑道:“你猜我們最先遇上的會是什麽?例如一張攔河的大網、鎖江的鐵鏈子又或唐軍的水師船?”

跋鋒寒微笑道:“洛陽乃八河匯聚之地,山川形勢複雜,李世民根本無從猜測我們突圍的路線,更想不到我們今晚走,我敢肯定他現在是手忙腳亂。”

寇仲瞧著筏頭破開河麵濺起的水花,心中暗讚徐子陵螺旋真氣的深不可測,無有窮盡。應道:“我寇仲可低估任何人,卻絕不敢低估李世民,封鎖河道的方法可繁可簡,例如在兩岸部署十來座投石機,再加箭手,我們隻好棄舟登岸。”

後麵的徐子陵低喝道:“小心左岸!”木筏拐往右岸,左岸蹄聲震天,近百騎沿岸追至,彎弓搭箭的射來,但因木筏避往箭程不及靠貼右岸處,勁箭力盡落往筏旁丈許外的河麵上。木筏拖著一道長長水花激濺急旋的尾巴,靠右岸以近乎飛翔的姿態挺進,拐過一個又一個的河灣,與左岸的敵騎比拚速度,情況激烈。

寇、跋兩人同時取出摺疊神弓,前者笑道:“隻左岸有敵,右岸無人,李世民的意思該是誘我們從右岸登陸,老子偏不中他奸計。”

跋鋒寒點頭道:“與其被迫棄舟登岸,不如先一步舍舟登岸,仍可把主動握在手上。”

“嗖嗖”聲中,勁箭從刺日、射月兩弓連珠射出,挑敵騎隊首的戰馬下手,健馬慘嘶聲中失蹄倒地,敵騎前隊受阻,立時亂成一團,無法沿岸疾追。徐子陵與兩人心意相通,忙把木筏移離右岸,往左岸靠去。

跋鋒寒喝道:“記得我們的三角陣勢,絕不可給敵人衝散。”

徐子陵道:“我有另一提議,何不試闖敵人鎖河的關口,隻要我們靠貼一邊,兩方的投石機均奈何不了我們。若能闖過此關,會令唐軍大部分的部署派不上用場。”

寇仲咋舌道:“原來膽子最大的是陵少。”

跋鋒寒長笑道:“有道理,投石機笨重而不靈,攻擊大船是綽有餘裕,對付我們由陵少操控的小木筏卻是笨手笨腳,貼岸急駛可令投石機近者太近,遠者過遠。隻應付幾枝勁箭我們該可辦到,就舍命陪君子吧!”

木筏拐過急彎,轉往較直的河道,兩岸泥阜高起,隻見高處人影幢幢,投石機左右排列,更遠處有六艘兩桅鬥艦一字排開,堵死去路,如此陣勢,確有封河鎖道之勢。

寇仲色變道:“我們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原來河道收窄,敵人把守處最窄隻十丈,無論他們靠貼任何一邊,仍在敵人投石機和勁箭射程之內。話猶未了,前方大放光明,不但兩岸各燃起數以百計的火把,前方的六艘鬥艦亦亮起燈火,照得前方半裏長的一段河道明如白晝,纖毫畢露。

徐子陵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往前闖關,等於送死,當機立斷道:“登岸!”手上還提著船槳。

三人同時躍離木筏,往左岸投去,尚未著地,數以百計的勁箭鋪天蓋地地往他們射來,此著大出三人意料之外,哪想得到在關口前敵人布有伏兵箭手。徐子陵和寇仲使出看家本領,同時換轉真氣,分左右抓著跋鋒寒,改下墮為急升,堪堪避過箭網,橫空往布陣岸旁的箭手投去。在空中三人一目了然地看清楚遠近形勢,也體會到李世民務要置他們於死地的決心。

在洛水兩岸,除封鎖河道的投石手和箭手外,各有一師由不同兵種組成的部隊,列陣於鎖關前的位置。向他們發箭的是兵陣前數列的箭手,接著是持盾的斧手,最後方是騎兵,三個不同兵種各五百人,合共一千五百人。在領軍將領一聲令下,來不及發第二輪箭的箭手收起長弓,拔出腰上佩刀,並往四外散開,任得三人自投羅網。隻是這師兵團,其實力足夠殺死三人有餘,何況隻要纏住他們片刻,更多的敵人會由四麵八方趕至,他們更無僥幸。在這洛河北岸的平原區,樹木被砍個精光,光禿禿一片,最接近的樹林是地平盡處的黑影,至少在十裏開外。事實上以洛陽為中心的方圓二十裏範圍內,所有樹木均被清除,卻不知是王世充一方還是李世民一方動的手腳,因為兩方均有這麽做的理由,隻是在此際對他們卻是大大不利,皆因無處可藏,除夜色外再無任何有利逃亡的條件。更不妙的是除眼前的部隊和下遊不遠處的敵人外,遠方一隊隊陣容完整,人數不一的騎兵隊正朝他們的方向趕來,一旦陷入重圍,老天爺也難搭救他們。

眼看要投進敵人重圍內,跋鋒寒大喝一聲,兩掌下按,勁氣重重硬撞地麵,震得附近數名唐軍東倒西歪,他卻借反震之力,帶得在左右攙扶他真氣已竭,新力未生的寇仲和徐子陵橫移五丈,在敵人勢力的邊緣區安全著陸。觸地後三人散開少許形成三角陣,以跋鋒寒一方作三角的尖銳,劍光閃閃,兩敵尚未看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早被掃得連人帶刀往兩邊拋跌。徐子陵長丈半的船槳運勁一掃,從後方擁來的十來個攔截者若非震得兵器脫手,就是骨折肉裂地墮地受傷。寇仲的井中月閃電劈出,刀無虛發,總有人應刀倒地。倏忽間三人突破敵人實力單薄的外圍,衝出重圍外,敵人潮水般追在他們身後,前方原本負責封鎖水道的唐軍,棄下投石機往他們圍殺過來。確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廣闊的河原,再無可容身立命之地。他們眼前麵對的隻是敵人兵力微不足道的部分,若讓敵人主力趕至,明年今夜此刻肯定是他們的忌辰。

跋鋒寒大喝道:“由哪處來,回哪處去。”兩人心領神會,同聲答應。就在兩方敵人合攏把他們纏死前,三人騰身而起,大鳥般奮力橫過近七丈的空間,越過以百計奮不顧身撲殺過來的敵人,投往岸邊的方向,落地時刀、劍、槳齊出,勁氣橫空,人未到早壓得敵人往四周仆跌,狂風掃落葉般在敵人叢中硬迫出空間。足尖一點,三人二度騰空,跨越排在岸沿的投石機群,踏足岸沿。沒人控製更沒人理會的木筏正打著轉順水往橫排河上的六艘鬥艦衝去,撞上岸旁石灘,再反彈往河心。

跋鋒寒長笑道:“天未亡我們也!”雙足生勁,彈離岸沿,往河心的木筏投去。

木筏此時離敵艦尚有百多丈的距離,未進入艦上投石機和箭手的射程。寇仲和徐子陵不敢怠慢,追在跋鋒寒身後,同往木筏撲下去。三人先後降落木筏,徐子陵船槳打進筏後河水,爆起一球水花,木筏受控下筆直往敵艦群衝去,等於過了投石機和箭手那一關,隻餘下前方六艘鬥艦。右岸投石機響,箭矢嗤嗤,均遲卻一步,石彈落在筏尾後,激起漫空水花,驚險至極點。

寇仲大喝道:“火炬!”他和跋鋒寒同時一手張弓,另一手拔箭,以迅疾無倫的手法連續發箭,仿如表演箭術般嗤嗤發射,射的非是人而是船上插著的照明火炬。眾艦照明的火炬數以百計,均是插在船上各處座架,應箭紛紛斷折,墮跌艦上,火油沾上甲板船艙,際此風高物燥之時,立即迅速蔓延,令艦上唐軍狼狠至極點,不知該先救火還是反擊。

徐子陵螺旋勁發,木筏速度不住增加,更以蛇形路線推進,敵人的投石箭矢紛紛落空。“轟!”跋鋒寒右腳挑起鐵盾,硬以卸勁格擋投來的石彈,寇仲則護在徐子陵前方,以射日弓挑開射來的箭矢,好讓徐子陵全神操舟。其中三艘敵艦船頭陷進火海裏,完全失去反擊攔截的功能,居中的一艘火勢更蔓延至桅帆,燒得劈劈啪啪,烈焰衝天而起。百丈距離隻是眨幾下眼工夫,木筏以奔馬的速度在燒得最厲害的兩艘鬥艦間穿過,此時三人才發覺艦與艦間是有鐵索相連,且有三條之多,把六艦串連起來,縛往兩岸種下的大樹,使船能橫瓦河道而不移位,擋著木筏去路。

跋鋒寒和寇仲不約而同彈上半空,落下時四足使個千斤墮重踏筏尾,筏頭應腳高高翹起,筏底擦過鐵索,向上斜衝時,徐子陵運聚全身功力,螺旋勁發,水花激起達丈半之高,木筏像跨欄的馬兒,淩空越過最高的鐵索,投往敵艦後方水道,如脫籠之鳥,往洛水漆黑的另一端投去。“砰!”木筏插嘴河麵,帶著三人潛進水內去,轉眼浮出水麵,繼續行程。三人同聲歡呼。回頭瞥去,六艘連環船全陷進火海裏。木筏轉過一處河彎,把火光遠拋在後方,現在愈暗黑的環境,他們愈感安全。想起適才的凶險,三人無不抹把冷汗。

寇仲哈哈笑道:“李小子的部署確教人大開眼界,不過終誤打誤撞的給我們過關。”

跋鋒寒微笑道:“若能就這樣的直抵大河,明天我們可以遊山玩水的心情去探訪竇建德。”

徐子陵仰首觀天,一震道:“我們千算萬算,仍是算漏一點,就是想我們死的不但隻有大唐軍,還有我們的老朋友頡利。”

寇仲和跋鋒寒聞言往天上望去,立即色變。一個黑點在洛水六、七十丈的高空飛行盤旋,竟是頭獵鷹。

寇仲苦笑道:“若我法眼無差,這該是康鞘利那頭扁毛畜牲。唉!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追殺我們的將是李元吉,這小子上回被我們戲弄於股掌之上,在李淵跟前麵目無光,所以今夜要挽回顏麵。”

徐子陵搖頭道:“看其調度氣勢,主持大局的應是李世民本人,李元吉隻是副手,且是傾盡全力,這段路絕不好走。”

跋鋒寒哂道:“我們的棄舟登舟、火燒河船,應出乎李世民意料之外,隻要輪流全力催舟,縱使他們曉得我們位置,追及前我們早抵達黃河,有什麽好擔心的,咦!”

話猶未已,筏底傳來難聽至極、驚心動魄的磨損和割裂的尖銳異響,木筏似撞上水內某種鋒利的硬物。三人猝不及防下目瞪口呆,筏體劇烈抖顫,速度劇減,不知給什麽東西撐離水麵。

寇仲驚呼道:“是尖木陣,快走。”

三人躍離木筏,看清楚十多丈的河麵下插滿削尖的長木時,木筏四分五裂,箭袋、盾牌隨散開的木材斷索沉下河底,堅實的木筏就此報銷。他們落往左岸,往西瞧去,洛陽變成一團巴掌般大小的光蒙,兩隊各千多人的騎士,正沿洛水兩岸如飛奔至,離他們不到一裏。

跋鋒寒指著東北麵五裏許外起伏於丘巒處的密林,說道:“那是我們的避難所。”說罷領先掠出,兩人連忙跟隨。

三人疾如箭矢的沿河岸往林區奔去,李世民封河的手段確教人意料不及,早前以為闖過關口,便逃走有望,豈知給河道暗藏的尖木陣徹底粉碎。以他們的腳力速度,在短程內可勝過快馬,但在長程比拚下,則遲早會給馬兒追上。最糟是像這樣沒有歇息的長途飛奔,會大幅損耗真元,削弱他們的戰鬥力。若沒有在天上追蹤他們的獵鷹,他們尚可施展種種惑敵之計,擺脫敵人,現在卻是行蹤暴露,一籌莫展,形勢對他們不利至極。他們不敢離開洛水,是在必要時可跳進河水裏,暫避敵人。林區在裏許之外。兩岸逼來的追兵保持速度,仍緊跟在後方裏許處,對他們造成龐大的威脅,仿如催命的符咒。

驀地徐子陵低呼道:“前麵林內有敵人!”寇仲和跋鋒寒大吃一驚,若前無去路,他們隻餘兩個選擇,一是往西回洛陽,另一是躍往洛水去。返洛陽當然不可行,跳進河水更不見得是辦法,因為敵人既能未卜先知似的埋伏在前方,絕不會疏忽河道。

跋鋒寒歎道:“我終認識到李世民的厲害手段。”

徐子陵喝道:“這邊走!”改往西北馳去,希望能繞過前方敵人埋伏處,逃往在他們後方林木延綿的山野。

戰鼓聲起,數百騎從林內衝出,喊聲震天,朝他們殺來。三人暗歎一口氣,卻知至少避過箭矢穿身之禍,否則若進入埋伏有敵人的箭程內,林外平原光禿禿一片,數百箭手密集射擊下,以他們的身手亦將難有僥幸。雙方確實在比拚速度,敵騎力圖在他們逃往遠方山林前搶在前頭攔截,而他們則務要趕在敵人前頭逸往遠處。後方追騎離開洛水,鍥而不舍地在後狂追。一時喊殺四起,蹄聲轟鳴,震撼大地。獵鷹則在三人頭上高空盤旋,向遠方敵人標示出他們正確的位置。

領頭的徐子陵見勢不對,暗忖縱使能搶先一步,趕在敵騎前頭,仍不可能把對方拋離,隻要敵人在馬背上彎弓搭箭,朝背發矢,他們那時顧得擋箭矢顧不得跑路,遲早給敵人趕上。想到這裏,把心一橫,喝道:“這邊闖!”改向橫衝,反撲回早先敵人埋伏的林區去,迎上對方隊尾。

敵騎將領一聲叱喝,敵騎勒馬改向,隊形變化,如翼開展,往他們包圍過來,仍是陣形不亂,當得上靈活如神的讚語,盡顯唐軍的精良訓練,而此隊人數在五百之間的戰士,更是唐軍中百中挑一的精銳,反應和騎功無不是上選。敵騎化為月形,從西北方往他們罩來,而他們的目標林區則在正北方。“嗤嗤”矢響,數以百計的長箭從強弓射出,由前方和左側鋪天蓋地的灑至。三人猛提一口真氣,騰身遠躍,避過大部分勁箭,餘下的邊走邊以劍、刀和空手擋架揮打。寇仲在左側最外圍處,首當其衝,雖手和刀並出,肩頭仍慘中一箭,幸好在箭矢入肉之際他護體真氣自然反擊,硬把箭頭擠出體外,但已血如泉湧,須運功止血。

倏忽間,三人衝入對方原本的隊尾,四方全是如狼似虎的敵騎,刀矛迎頭當臉的刺劈而來。跋鋒寒加速前衝,變成三角陣的前端,偷天劍顯示出沙漠修行的功力,劍出如風,帶起凜冽的氣勁狂飆,過處總有敵人應劍墮馬,凡進入劍勢的敵騎,定必濺血跌墮。敵人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原先沿河奔來的追兵趕至二千許步近處,若給兩方近二千人圍攏,後果實不堪設想。寇仲和徐子陵施盡渾身解數,保持三角陣已非易事,可是隻有這樣才可令跋鋒寒全無後顧之憂,全力突圍逃往山林。

在這近身肉搏,處處刀光矛影的戰場上,連眼睛都派不上用場,純憑感覺和身體意念與超人的感應對付敵人的攻擊和反擊,且絕不能讓敵人衝近,否則一旦展不開手腳,勢難應付其他敵人的攻擊,且沒法移動分毫。寇仲的井中月上下翻飛,也弄不清楚流的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隻知竭盡所能減輕敵人劍斧砍劈到身上造成的傷害,另一方麵則肯定自己的刀對敵人造成最有效的致命創傷。徐子陵兩手仿如變成千百對手,每拳擊擋上敵人兵刃,螺旋勁便以近乎爆炸的威力送出,敵人無不噴血倒飛。三角陣過處,人仰馬翻,遍地死傷,鮮血處處,怵目驚心。

驀地後方喊殺四起,另一支追兵終於趕至。即使以跋鋒寒的堅毅不拔,亦殺得有點精疲力竭,正湧起一股殺之不盡的頹喪感時,忽然壓力一輕,原來是破出敵人重圍。三人渾身浴血,暗叫謝天謝地,忙騰身蹤躍,投往離他們隻餘百多步的山林去。

三人同時倒地,躺在山林深處一道小溪之旁。

寇仲仰望夜空,急喘著道:“誰來給我數數身上有多少傷口,唉!背這一刀插得最深。”

跋鋒寒苦笑道:“撿回小命算我們好運氣,還計較什麽傷勢?不過戰爭仍未結束,不信可看看天上的畜牲。”獵鷹重現高空,盤旋不休。

徐子陵一邊運氣療治身體的九處傷口,一陣虛弱的感覺強襲心頭,真想放棄一切,好好睡上一覺。歎道:“我們必須在天明前渡過大河,否則明早會落在敵人的重重包圍內。”

寇仲連翻數轉,滾落溪水,呻吟道:“快來水裏,讓我們聯手療傷。我們尚未與敵人的真正高手相遇,已窩囊至此,真想不到。”

跋鋒寒勉力往小溪爬過去,說道:“不要妄自菲薄,我們能逃到這裏,是非常不錯,剛才遇上的肯定是唐軍中特選的精兵,手底硬得教人驚異。”“咚!”跋鋒寒整個人沉進溪底去。

徐子陵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道:“比起李世民名震天下的玄甲兵,這批頂多是次選的精兵,哎喲!”絆著溪旁一棵雜樹,徐子陵一個“倒栽蔥”,掉進溪水去。

幾經辛苦,三人在水裏手拉手站好,溪水浸至胸腹間,血漬溶解,汙染了的溪水往下遊衝去。

寇仲道:“現在離天明還有兩個多時辰,我們就什麽都不要管,療半個時辰傷,然後全速趕赴大河,賭賭我們的運氣。”

經過數周天的運轉,三人體內真氣逐漸凝聚。事實上三人實戰經驗豐富,對以寡敵眾的群戰更有心得,深諳避重就輕的血戰之術,能把敵人成功擊中的傷害減至最低,所以身上雖傷口累累,卻沒有一處傷及筋骨的嚴重創傷。隻是因拚命逃跑加上血戰不休致真元損耗過巨,弄得筋疲力盡而已!這次聯手療傷又與前有別,皆因各有精進突破,轉眼間三方真氣水乳交融,通行全身經脈穴絡。前所未有的事發生了,三股真氣竟成功同流合運,跋鋒寒真氣居中,寇仲的寒氣和徐子陵的熱氣纏卷跋鋒寒的真氣而行,不再像以前隻是各顧各地並排運轉,匯卷的真氣所到處,不但經脈進一步擴展,所有竅穴更膨脹開來。每運行三人體內大小周天一遍,真氣更趨澎湃豐盛,就像潮水從一邊岸湧往大海的對岸,來而複往,去而複還,說不出的自在舒服,物我俱忘。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徐子陵首先醒轉過來,感到全身真氣膨脹欲裂,心叫不好,知是勁氣過盛走火入魔的先兆,此時在他們體內遊轉的真氣正一古腦兒往他送來,而跋鋒寒和寇仲都是麵紅耳赤,瀕臨經脈崩潰的邊緣,靈機一觸,硬把真氣盡收丹田,接著送往兩腳腳心。“轟!”水柱衝溪而起,帶得三人往天上彈去。寇仲和跋鋒寒剛醒覺過來,早和徐子陵一起重重摔往岸上,跌得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寇仲呻吟著爬起來,先抬頭看天,叫道:“好險!尚未天亮,這是怎麽一回事?”

跋鋒寒從徐子陵旁坐直虎軀,揉眼道:“真是好險,卻與天亮天黑沒有關係,過猶不及,我們因各有長進,令經脈擴展至最大的極限,若非子陵機警,及時中止流轉,我們肯定要一命嗚呼。”

徐子陵爬起身,吐出小口鮮血,笑道:“這口血是值得的,我們以後再不要聯手練功,否則大羅金仙都無法搭救我們。”

寇仲關心道:“你沒受內傷吧?”

徐子陵搖頭道:“不但沒受傷,且功力再有突破。看!你和老跋的眼神比以前更鋒利,且是藏而不露那種鋒利。”

跋鋒寒從地上彈起,閃電拔出偷天劍,連劈三劍。

寇仲咋舌道:“你這三劍氣勢尤勝先前,全無空隙破綻,確有偷天的味道。”

跋鋒寒還劍入鞘,說道:“我們不但功力盡複,更把經脈擴展至人所能達到的極限,由今夜開始,我們將向武道的巔峰繼續進軍,渡過大河將是最後階段修行的第一課。”

兩人長身而起,均感精氣神大幅提升,與前截然有異。

寇仲舒展筋骨道:“自吸取和氏璧的異能後,直至今天才體會到真的大功告成,其中過程,隻我們三人自家曉得,說出來怕沒有人能明白。兄弟們!啟程吧!”

三人穿林越野,全速趕路,望北疾行。天上出奇地再見不到獵鷹的影子,但他們心知獵鷹隻是暫時尋不上他們,仍可在任何一刻出現。未過大河,他們仍在險境內。走出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大河像一條奔騰翻卷的巨龍,洶湧澎湃的穿山越嶺從西而來,橫亙前方。河水撞上岸旁石灘,激濺起水霧煙雨,水聲咆哮轟鳴,宛如萬馬狂奔,又似巨龍鼓浪,令人歎為觀止。

寇仲撲往岸旁,大喜道:“終於到了!”

跋鋒寒和徐子陵生出得來不易的成就感,在李世民精心部署,十多萬大軍重重圍困下,他們仍能突圍至此。

寇仲很自然的抬頭望天,倒抽一口涼氣道:“又來了!”獵鷹重現天上。

跋鋒寒咬牙道:“過河再說!”

驀地大河左方燈火亮起,一艘高桅巨舶順流駛至,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時亂了陣腳,進退兩難。

李世民的長笑聲從巨艦傳過來道:“少帥、子陵兄和鋒寒兄能闖到這處,實在非常難得,何不到船上一會,大家喝杯水酒再動手,來個先禮後兵如何?”

三人定神一看,隻見李世民坐在船首平台一張太師椅內,身後站滿高手將領,包括李元吉、梅珣、康鞘利、李世勣、羅士信、史萬寶、李神通、長孫無忌、尉遲敬德、薛萬徹、李南天、馮立本、龐玉和另七、八個不知名的將領。卻不見秦叔寶、程咬金等與他們有交情的將領。艦上衛士全是李世民最精銳的玄甲戰士。三人瞧得頭皮發麻,這一關教他們如何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