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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百裏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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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細雨,漫天灑下來。自午後開始,天上的雲愈積愈厚,遮日蔽天,到黃昏時終落下小雨點。整個伊洛平原被茫茫雨粉籠罩,如煙如霧。

勝利的大唐軍對整個戰場的清理,搜索敵人的行動,到此時告一段落,開始在伊闕城西南方的平原集結和重組。寇仲比任何人更明白李世民的心意,一天未殺他寇仲,他絕不會罷休。大規模的搜索行動,即將全麵展開。

寇仲帶著無名和一顆正在受傷淌血的心,來到能遙眺大唐軍行動的小丘上,感覺著孑然一人的孤獨滋味。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他終嚐到慘敗的痛苦和失落。雨點灑到臉上,涼浸浸的。驀地一道人影從左方密林閃出來,哈哈笑道:“好小子!原來你真的未死!”寇仲一聲怪叫,撲下山坡,與跋鋒寒擁個結實,歡喜得眼睛貫滿熱淚。

跋鋒寒歎道:“子陵他!唉!子陵……”

寇仲如受雷擊,臉上血色褪盡,往後跌退三步,顫聲道:“子陵?”

跋鋒寒苦笑道:“不要誤會,子陵仍死不去;不過被楊虛彥以石之軒的魔功加上《禦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歹毒武功重創,幸好侯希白想起有石青璿在,她已成能令子陵複原的唯一希望,我們隻能聽天由命。”

寇仲一呆道:“侯希白?”

跋鋒寒把經過說出來後,目光投往遠方的唐軍,雙目立即殺機大盛,淡淡地說道:“我要李世民雙倍奉還我們所受的折辱和痛苦。”

寇仲曉得徐子陵仍健在,立即龍精虎猛起來,說道:“李小子這回殺不死我寇仲,叫人算不如天算。事實上我們的突圍戰非是一敗塗地,至少我們三個仍是活生生的,子陵醒過來後便不會有事。我們去找楊公、麻常、王玄恕和陳老謀那隊兄弟,他們理該成功突圍逃出生天。”說罷發出命令,無名衝天而起,偵察遠近。

兩人仰天觀察無名飛行的姿態,跋鋒寒道:“若我所料無誤,李世民現在是故意予我們足夠時間收拾殘兵,繼續南下,而他因有水路之便,根本不怕我們飛出他的手指隙。”

寇仲點頭同意,以李世民的力量,大可把搜索範圍擴展至伊闕和壽安南麵的山野,但他卻沒這般做。擺明是讓寇仲與殘兵敗將會合,令他難以獨自逃亡,再揮軍追擊,置寇仲於死地。

蹄聲在南邊響起。寇仲一震道:“該是我們的人,見到無名故趕來相會,我們去看看!”

兩人展開腳法,越過另一座小丘,漫天風雨下隻見麻常和七、八名手下,正朝他們方向奔來。兩方相見,恍如隔世。

麻常隔遠便淚流滿臉,悲泣道:“少帥快隨我來,楊公不成了!”

這句話有如青天霹靂,震得兩人渾身麻痹,呆在當場。

徐子陵睜開雙目,見到侯希白正全速催舟,自己則躺在船尾,五髒六腑似被小刀切割般疼痛難當,體內真氣渙散,渾身無力,兩腿癱軟,腦袋像有上千根小針無情地刺戳肆虐,難受得差點呻吟出來。徐子陵最後的記憶止於楊虛彥漆黑發亮、邪惡詭異的魔手,對眼前所見卻無法理解,想說話,卻隻能發出一聲呻吟。

侯希白正回頭察看後方,聞聲別頭,大喜道:“子陵醒啦!覺得怎樣了?”

徐子陵無力地閉上雙目,問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侯希白扼要解釋一遍,說道:“我現在要立即把你送往青璿處,隻有她才能令你複原。”

徐子陵虎目再睜,已神氣多了,勉力坐直身體,沉吟道:“若敵人沿河追來,早晚會追上我們,我必須爭取一晚打坐自療的時間,否則終逃不過敵人的追擊,楊虛彥乃追蹤的高手,絕不會坐看我們離開。”

侯希白點頭道:“那我們就沉舟登岸,隻要子陵能恢複幾成功力,我們大有逃生的機會。”

寇仲和跋鋒寒在附近一座密林見到楊公卿,他挨著一棵老樹躺在林內,麵如死灰,致命是一枝貫背而入的勁箭。陳老謀、王玄恕、跋野剛、邴元真團團圍著他,卻是回天乏術,一籌莫展。寇仲一眼看出楊公卿生機已絕,性命垂危。他強忍熱淚,來到楊公卿旁跪下,抓起他雙手,送出長生真氣。林內蟄伏著近五千突圍逃至此處的楊家軍、飛雲衛和來自洛陽的將兵,人人身負創傷或躺或坐,在淒風苦雨下,一片窮途末路的氣象。

楊公卿眼瞼顫動,終睜開眼睛,見到寇仲,軀體微顫,唇角溢出一絲笑意,啞聲道:“少帥!”

寇仲湧出英雄熱淚。

跋鋒寒在楊公卿旁蹲下,探手抓著他右肩,察看他背後箭傷,神情一黯,搖首無語。

寇仲強忍悲痛,說道:“一切都沒事啦!”

楊公卿不知是否受寇仲輸入真氣影響,雙目神采凝聚,臉上抹過一陣紅暈,反手抓緊寇仲雙手,說道:“我早知少帥不會出事,勝敗乃兵家之常,隻要少帥堅持下去,終有直搗關中的一天。”

寇仲曉得他回光返照,心如刀割,自第一天認識這位亦師亦友的名將,他一直像慈父般關懷和照顧著他,義無反顧全力的支持他,而他卻因自己的策略鬥不過李世民而身亡,悔恨像毒蛇般噬咬他早傷痕累累的心。“噗!”麻常在楊公卿旁跪下,臉孔埋在雙手中,全身抽搐,卻強忍著沒哭出聲來,其他將士無不淒然。

楊公卿像用盡生命僅餘的力氣般鬆開抓著寇仲的一對手,露出最後一絲笑意,柔聲道:“有生必有死……少帥……”寇仲大駭,把耳朵湊到他顫震的嘴旁,楊公卿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給我殺死李建成。”喉頭“咕”的一聲,就此斷氣。

侯希白和徐子陵躲在洛水西岸一處密林內,瞧著近三十艘載滿兵員的大唐水師船,滿帆駛過。

侯希白歎道:“情況真令人擔心。”

徐子陵搖頭道:“我們該高興才對,李世民從水路把大批兵員調往南方,表示寇仲仍然健在,故要斷寇仲往鍾離的去路。否則李世民當掉頭去攻打陳留的少帥軍,而不會在此浪費時間。”

侯希白苦笑道:“有道理!但我卻在擔心寇仲,他憑什麽來應付李世民的追殺?”

徐子陵道:“戰爭從來都是這麽殘酷無情,寇仲必須證明自己縱使在這麽惡劣的情況下,仍能把李世民的大軍牢牢牽製,直至宋缺大軍來援,而我深信他有這個能力。”

侯希白點頭道:“聽你這麽說,我也安心點。子陵現在感覺如何?”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楊虛彥不但學曉《禦盡萬法根源智經》魔功,更練成令師的《不死印法》。”

侯希白色變道:“這是不可能的。”

徐子陵歎道:“事實卻是如此。希白兄可否把《不死印法》念一遍來聽聽,希望明早啟程時我再不用你老兄背著我來走路。”

漫天風雨的黯黑中,寇仲、跋鋒寒、麻常、陳老謀、跋野剛、邴元真和王玄恕七人,立在密林旁靠近伊水一處山頭高地,瞧著三艘大唐巨艦,沿伊水駛來,望南遠去,人人心頭沉重,感到前路艱難灰黯!隻有寇仲雙目神光閃閃,不知又在打什麽主意。楊公卿的死亡對他造成嚴重的打擊!可是楊公入土為安後,他立即恢複過來,楊公之死反激起他的鬥誌。不計徐子陵,他們七個人是突圍軍僅存的七位領袖,洛陽群將中隻跋野剛、邴元真和王玄恕三人能追隨寇仲到此地。其他大將如段達、崔弘丹、孟孝文、單雄信、郭善才、張童兒等十多人均命喪當場,可見戰況的慘烈,突圍軍傷亡之重。

寇仲忽然道:“假若我們背崇山結陣而戰,可以守多久?”

眾人均明白寇仲的意思,由於敵人有水路之便,可迅速調動大批兵員,無論他們往任何一方逃遁,必給敵人截擊於途上,不要說南下千裏逃往鍾離,襄陽那一關他們肯定闖不過去。換句話說,他們絕沒有逃脫的僥幸。但若就地背險一戰,雖終難逃全軍覆沒的命運,卻死得轟轟烈烈,不用似喪家之犬般給人趕得竄南遁西,死得窩囊!這是所有人對寇仲說話的理解。

麻常頹然道:“我們的箭矢足供我們頑抗三個晝夜。”

陳老謀嘿然道:“沒有箭矢可削木為箭,我的工事兵尚餘一百二十五人,以樹幹築壘寨,廣布陷阱,守個十天半月該非困難。”

跋野剛歎道:“可是糧食的問題卻無法解決,即使我們狠心殺馬吃肉,仍支持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更大的是士氣的問題,既明知必死,當有人生出異心。”

寇仲搖頭道:“我們不是必死,而是必勝。前晚將是我寇仲最後一次吃敗仗。”

眾皆愕然。

跋鋒寒大訝道:“少帥憑什麽有把握打一場勝仗?”

寇仲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大家試想想以下的一種情況:我們背崇山峻嶺結陣,而又有源源不絕的糧食供應,兼有大批威力龐大足夠摧毀李世民整師軍隊的歹毒火器,情況又如何?”

跋鋒寒劇震道:“對!我差點忘了,你是否指襄城南麵的天城峽,那確是似絕不絕的險地,但火器從何而來?”

麻常等至此曉得寇仲非是胡言亂語,均生出希望,紛紛追問。

寇仲解釋道:“天城峽是當年我們逃避李密和曲傲的追殺,於襄城南麵高山發現的峽道,全長半裏,兩邊岩崖峭拔,壁陡如削,北端狹窄至僅可容一車一騎通過,峽口外是起伏無盡的丘陵山野,天城峽與襄城間還隔了橫跨數十裏的隱潭山,隻要我們在天城峽北端結陣固守,令敵人以為我們陷身絕境,而事實上我們則後有通路,我們將可把李世民大軍牢牢牽製,直至救兵來援。”

邴元真等恍然大悟,喜出望外。就像在怒海沉舟的當兒,發現陸地在咫尺之外。襄城位於洛陽東南百餘裏處,若他們橫過伊水,朝東行軍五十裏許,即可抵天城峽,而此著將大出李世民意料之外,說不定還以為他們患了失心瘋,自投絕地。

寇仲繼續道:“至於火器,則是我和子陵從陰癸派手中搶來的戰利品。這批來自江南的火器,陰癸派本要運往長安助楊虛彥和楊文幹造反之用。給我和子陵取得後,藏在長江一處支流的岸旁秘處,倘若我們到天城峽後,立即派人把火器起出來,一來一回,半個月時間肯定足夠。我們將可給李世民一個大驚駭。”

眾人無不聽得精神大振,一洗頹唐之氣。

跋鋒寒點頭道:“我們舍鍾離而取襄城,李世民會怎麽想呢?”

陳老謀興奮道:“他當然會以為我們是走投無路,行險一搏攻打襄城。”

跋野剛道:“也許他誤以為我們是聲東擊西,事實上是想衝破李世勣的封鎖線,逃返陳留。”

寇仲道:“不管李小子想東或是想西,現在我們成敗的關鍵是能否到達天城峽,我們必須多方惑敵,此行才有機會成功。各位有何高見?”

王玄恕道:“玄恕對附近的環境比較清楚。若我們沿伊水西岸南行,沿途均是山野丘陵之地,以李世民的精明,會在南方前路平原等候我們,而不會冒險在山野截擊。當我們抵達伊水南端盡頭,立即改往東行,直撲襄城,將大出對方意料之外,我們則過襄城不入,詐作直撲陳留,可令對方慌忙調軍兜截,到此時我們穿越隱潭山,往天城峽進發,隻是這般行軍,足可拖延十天光景。”

寇仲喜道:“好計!就這麽決定。我們立即重組軍隊、振奮士氣。從沒有一刻,我比現在更有信心令李世民吃一個大虧,因哀兵必勝。”

眾人轟然答應。

黎明前,雲散雨收。徐子陵從深沉的調息中天然醒轉,長長呼出一口氣。

在他旁護法的侯希白大喜道:“有沒有進展?”

徐子陵點頭道:“我現在恢複一、兩成功力,可在丹田凝聚真氣,楊虛彥自創的黑手魔功真厲害,我現在絕不能和人動手,否則將永難痊愈。”

侯希白道:“子陵能否憑本身功力恢複原狀?”

徐子陵沉吟半晌,苦笑道:“楊虛彥的邪毒深深侵蝕我的經脈和腑髒,我能保不死,全賴長生氣對他邪功魔法的天然抗力,除非能把邪毒完全驅除,否則我根本無法真正運功療傷。”

侯希白駭然道:“楊虛彥竟變得這麽厲害?你現在已清楚不死印法,仍不能自療嗎?”

徐子陵道:“這兩成許功力的恢複,是在曉得不死印法後的驕人成績,若我能看一遍《禦盡萬法根源智經》,說不定可驅走邪毒,現在卻是沒有辦法。”

侯希白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趕去青璿隱居之所。”

徐子陵想起可見到石青璿,心中一熱,正要點頭答應,一艘快速鬥艦沿洛水從南駛至。兩人均瞧得心中一沉,大感不妥。

侯希白把徐子陵扶起來,說道:“他們肯定猜到我們棄舟登岸,更曉得子陵傷重難行,要不要我背你走。”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我還走得動。”

侯希白抓著徐子陵衣袖,穿入洛水西岸密林,往西疾行。鬥艦在後方緩緩靠岸,十多道人影從艦上飛登岸陸,往他們追來。

侯希白駭然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們怎能掌握我們確實的位置?”

徐子陵抬頭望天,三個黑點在上空盤旋,歎道:“我們是棋差一招,忘掉身上的血腥氣,故瞞不過這三頭惡鷲。”

侯希白道:“走!”

少帥軍分散在密林山野間休息,高處遍設哨崗,監視遠近。他們采取晝伏夜行的策略,白天易於防範敵軍追躡襲擊,夜色則有利秘密行軍。寇仲又定時放出無名在高空偵察,除非敵人有隱身之術,否則休想以奇兵突襲。昨夜他們全速趕路,直抵離伊水盡端隻餘十多裏的山野,但亦到達可能被伏擊的危險區域,故必須養精蓄銳,以應付入黑後的行程。

寇仲和跋鋒寒在伊水西岸一處山頭放出無名,陳老謀來找兩人道:“我有些很不祥的預感,覺得李世民不會放過在伊水南端截擊我們的機會。”

寇仲微笑道:“陳公對此有什麽好提議?”

陳老謀道:“我想立即伐木造橋,入黑後架起浮橋迅速渡河,到李世民發覺時,我們早遠離伊水,他隻能從後趕來。”

跋鋒寒沉聲道:“李世民此人不能小覷,說不定他已有人在對河監視我們,可及時於我們渡河時趕來施襲。”

陳老謀道:“我們可先派一支精銳泅水渡河,摸清楚對岸形勢,才下決定。”

寇仲同意道:“陳公的提議甚為周到,造橋的事交由陳公處理,最重要是不動聲息,若被李世民曉得我們造橋,便非常不妙。”

陳老謀微笑道:“這個包在老夫身上。”欣然領命去了。

寇仲轉向跋鋒寒道:“我有一項重要任務,必須勞煩你老哥幫忙。”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用說得這麽客氣。”

寇仲一陣感動,探手摟著他肩頭道:“那我再不會對你客氣,就請你老哥立即渡過伊水,全速趕往陳留,把我們這邊的情況通知行之,著他竭盡全力堅守陳留,直至宋缺大軍來援。隻你老哥有本領突破李世勣的封鎖,其他人都不行。”

跋鋒寒輕鬆地說道:“就是這麽簡單?不若讓我順道去起出火器,再從天城峽另一端回來與你會合,當可省卻十來天工夫,且保證不會被唐軍察覺。”

寇仲大喜道:“這就更理想。行之會為你安排飛輪船和足夠人手,最好同時運來糧草輜重,那我們應付起李小子,當更有把握。”

跋鋒寒目光投往對岸,淡然自若道:“坦白說,我現在心中蓄滿窩囊氣,隻要能傷害唐軍的事我都會去做。我不但為你,也是為自己出一口氣。現在我立即動身,若對岸有唐軍的探子,我會順道為你清除。兄弟!天城峽再見,保重!”

寇仲把火器藏處向他仔細告知後,緊擁一下他肩頭,一切盡在不言中。跋鋒寒拍拍背上的偷天劍,幾個縱躍,沒進河水去,不濺起半點水花,就那麽從水底潛往對岸。

侯希白迅如鬼魅的在山林間飛掠,繞個大圈回到躲在附近山頭的徐子陵旁,學他般在草樹叢中蹲坐,低聲道:“我把你染滿血漬的衣物縛到那頭黃鼠狼身上,令它吃痛急遁,我回來時則運功收束毛孔,不使體氣外泄,希望這一招有效,否則我就要把你背負起來殺出重圍。”

侯希白頗不像寇仲和徐子陵,對衣著講求幹淨整潔,無論到什麽地方去,總攜帶替換的衣服。適才兩人在逃走途上,遇上一頭覓食的黃鼠狼,徐子陵著侯希白把黃鼠狼捉拿,脫下血衣,他則換上侯希白包袱內的衣服,施展此計。

徐子陵微笑道:“我們至少成功了一半。看,三頭惡鷲追著去了!”

侯希白亦注意到三鷲望西飛去,且不住低飛,它們是愛吃腐肉的飛禽,對血腥氣味特別敏銳。

侯希白低聲道:“來了!”

破風聲起,十多道人影在林木間掠過,循著禿鷲的飛行路線迅速去遠,帶頭者赫然是李元吉。

侯希白大喜道:“成了!”

徐子陵一把拉著他,防他露出身形,低聲道:“多點耐性!”話猶未已,一道黑影現身於一株高樹近頂橫杈處,往四方張望,正是練成《不死印法》和《禦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楊虛彥。

侯希白倒抽一口涼氣,暗呼好險。兩人縮入樹叢裏,不敢透出半口氣。聽得楊虛彥冷哼一聲,追著李元吉等人的方向掠去,迅速不見。

侯希白鬆一口氣道:“這小子真狡猾,現在怎麽辦好?說到逃避敵人追殺,沒多少人比子陵和寇仲更在行。”

徐子陵微笑道:“當年我和寇仲為躲避李密的搜捕,曾在這一帶山野東竄西逃,故對附近形勢有一定的認識,應可甩掉他們,來吧!”

兩人離開藏身處,遠颺而去。

夜色甫臨,陳老謀立即使人架設浮橋,五千人馬迅速渡河,再把浮橋拆毀,望東急行,一口氣急趕近四十裏路後,人馬睏乏不堪。寇仲撿選一處野樹密生的高地,伐木為柵欄,成為原始卻有效的防禦措施,然後令全軍在山頭生火造飯,好好休息。寇仲則和麻常、王玄恕、跋野剛、邴元真四人走到營地西方另一座山頭,放出無名,觀察伊水那方向的動靜。離開危機四伏的伊洛野原,更遠離損兵折將的傷心地,眾人均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雖然危機未過,心情已大為開朗。何況有明確的應付策略和目標,與新敗時的頹喪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跋野剛道:“我們此著肯定大出李世民意料之外,令他原先的計策派不上用場,所以直至此刻他仍未能及時追來。”

邴元真點頭道:“至少不用每一刻都活在唐軍水師威脅的陰影中。”

寇仲瞧著無名在高空的活動,心想的卻是埋骨伊水另一邊的楊公卿,欲語無言。

王玄恕道:“李世民會以為我們走投無路,故冒險往陳留硬闖;在這情況下,他倘若知會襄城守軍,自己則率大軍隨後追逼,待我們走得筋疲力盡時來個前後夾擊,可輕易把我們擊潰。”

麻常同意道:“玄恕公子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

王玄恕苦笑道:“我再非什麽公子,喚我玄恕會令我舒服點。”

寇仲探手摟著玄恕肩頭,愛憐地說道:“你是我們鍾愛的小弟弟。唉!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是任何人始料未及的。”

王玄恕頹然道:“希望李淵能善待我爹吧!”

寇仲陪他歎一口氣,搖頭無語。跋野剛與邴元真交換個眼色,對寇仲的神情感到愕然。

王玄恕嘴唇微顫,終忍不住問道:“少帥好像並不看好我爹。”

寇仲沉聲道:“玄恕你必須堅強麵對殘酷的事實,就像在戰場上麵對生死,每一個人均可能遇上不測災禍。”

麻常訝道:“董淑妮現深得李淵寵愛,為討好愛妃,李淵該不會下辣手對付玄恕投降的族人吧?”

寇仲道:“希望我猜錯。因問題不是出在李淵身上,而是在背後操縱李閥的魔門中人,所謂‘多個香爐多隻鬼’,由於玄恕尊翁深悉魔門秘密,對淑妮又極有影響力,所以楊虛彥之輩絕不會容這樣的一個人安然入長安的。”

王玄恕一呆道:“爹怎會曉得魔門的事?”

寇仲頭痛地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容後再告訴你,但望令尊吉人天相,可是玄恕你該在心裏作最壞的打算,爭霸天下就是這麽殘忍無情的一回事。看無名的鷹舞,李世民的快速騎兵部隊正從西南方漫山遍野的殺過來,瞧勢頭,李世民會立即縱兵猛攻我們,設法把我們困死在山頭上,我們快些回去作好準備。”

眾人轟然答應,士氣昂揚。

侯希白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咦!那邊有座荒村。”

徐子陵倏然止步,瞧著山路斜坡盡處從林木間露出的屋頂,百感交集地說道:“就是在這座村子,我們遇上董淑妮。希白兄想告訴我什麽事?”

侯希白歎道:“子陵兄該知我無法把妃暄入畫的事。直到此刻,我仍沒有捕得妃暄神態的把握。我想告訴你的是:現在除妃暄外,我又多了個沒法以筆鋒去捕捉她最動人一刻的美人兒,就是石青璿,兩個都和你有關。”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問題究竟出在什麽地方?婠婠也該是很艱難把握捕捉的,為何你又能揮筆立就的把她畫得那麽好。”

侯希白索性移到一塊大石坐下,目光投往正在西沉的夕陽,苦笑道:“那是沒法解釋的事。子陵因何領我到這座村子來,不知如何?我總感到這座荒村有點不對勁。”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露出深思的神色,淡淡地說道:“我自受傷後,人卻反像比以前清醒得多,想到很多以前忽略的事,靈台空朗清明;剛才隱隱感到應朝這個方向來,因為覺得這裏會發生一些事。”

侯希白皺眉道:“以子陵目前的情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嗎?”

徐子陵微笑道:“我豈是愛生事的人?但事情很奇妙,一直以來,由於我身懷有療傷神效的長生氣,從沒能令我束手無策的內傷,而這個靈效終被楊虛彥融合兩大秘法於一身的可怕魔功破去。暫時我再不能恢複原有能與敵爭雄鬥勝的武功,可是我的精神和靈覺不但沒因武功減退而削弱,反而比之以前更凝聚、更清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侯希白喜道:“這麽說,受傷對你可能不是壞事,反是修行上一個難得的轉機;到子陵內傷盡愈時,修為可能會像脫胎換骨的更上一層樓,達到舍此之外別無他途的突破。不過我仍不讚成你去冒險,若你有什麽不測,我如何向寇仲、跋鋒寒、妃暄和青璿交代?”

徐子陵慢條斯理道:“那你就必須信任我的預感,荒村內等待我們的事物雖是禍福難料,但我總感到是關乎我精神修行的一部分。修行非是逃避而是麵對,隻有在最惡劣的情況下,人的潛藏力量始能發揮出來。這當是希白兄一個機會,希白兄以畫道入武道,必須經得起風浪和考驗。”

侯希白苦笑道:“你的話言之成理,不過我們的敵人是李元吉和他麾下眾多高手,再加上個楊虛彥,無論我怎樣自信自負,仍不敢保證你的安全。”

徐子陵道:“這可能正是我精神異力的作用。一路逃到這裏來,我都有一種清晰靈明的感覺,似乎曉得真正的危險在什麽地方,故不住改變逃走的路線,最後抵達這座荒村,且隱隱感到荒村是唯一的生路,這是沒法解釋的感覺,希白兄隻能信賴我。”

侯希白露出笑容,大感興趣地說道:“子陵的說法玄之又玄,卻又似是隱含至理。我可否順帶問你一個問題,就是子陵此刻能否感覺到追兵的位置?”

徐子陵若無其事地說道:“危險的感覺愈來愈逼近,若我所料不差,他們正銜著我們的來路追來。由於我沒法掩飾足印,豈能逃得過楊虛彥擅長追蹤的法眼?”

侯希白色變道:“為何不早些說出來,我可背著你走路嘛!”

徐子陵歎道:“那有什麽用?我留下的氣味仍瞞不過高明的追兵。不用猶豫啦!我們到那座荒村碰碰運氣如何?”

侯希白苦笑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寇仲施盡渾身解數,指揮少帥軍苦守山頭,借樹木建成的障礙,擊退一波又一波從四麵八方攻上來的唐軍騎兵部隊,雙方均有傷亡,卻以主攻的敵人傷亡慘重更多,可是敵人終形成合圍之勢。唐騎兵的先頭部隊一萬人,由大將王君廓率領,甫抵達立即揮軍狂攻,兵分數路的猛攻山頭陣地,幸好寇仲方麵早占上以逸待勞和居高臨下的便宜,兼且上下一心,始能穩守戰陣。敵人在號角聲中潮水般後撤,重整陣形。

寇仲收起摺疊弓,沉聲道:“李世民到了!”

在夕陽餘暉下,西南端遠處山林塵頭大起,隱見旌旗飄揚。四周將士均瞧得心如鉛墜,有呼吸不暢的壓迫感。

寇仲沉聲問道:“我們尚有多少箭矢?”

陳老謀答道:“足可支持到明天日出時分。”

寇仲轉向麻常道:“去路情況如何?”

麻常神色凝重的答道:“王君廓派出一支約三千人的騎兵隊,部署在東麵離我們約半裏遠的一處山頭,若我們要離開,首先要過這支人馬一關。”

跋野剛擔心地說道:“若李世民大軍到達,他會立刻增強那方的兵力,我們脫身的機會更渺茫。”

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李世民肯定看穿我們的意圖,故懂得以這麽雷霆萬鈞之勢明刀明槍的殺過來。幸好我們不但占有地利,且得天時。李世民到達時天將黑齊,那會是我們逃走的唯一機會。”

邴元真道:“少帥請指示!”

寇仲胸有成竹地淡然道:“現在吹的是東北風,我們把人馬分成兩隊,每隊二千六百人,在李世民抵達之際,趁他們陣腳未穩之時,一隊往東北方突圍,沿途放火燒林,另一隊則隨機應變,負責殿後。有燎原的大火和煙霧作掩護,兼且月黑風高,敵人又兵疲馬乏,我們必可安然離開。否則若苦守山頭,俟敵人砍掉附近林木,我們將變成暴露於敵人重圍內的孤軍,永遠失去生離的機會。”

麻常等終於明白他所謂在天時和地利上的優勢,無不信心倍增。

寇仲下令道:“突圍軍由麻常指揮,跋大將軍和邴大將軍為副,玄恕和謀公留在我身旁,與我負起殿後之責。”眾將齊聲答應,領命而去。

到最後剩下陳老謀和王玄恕在旁,寇仲狠狠道:“李世民想除去我寇仲,早錯失良機。我將以突厥人的戰術與他周旋到底,讓他曉得我寇仲可不是好欺負的。”

兩人均聽出他對李世民深刻的惱恨,中間再無絲毫情義。

王玄恕道:“突厥人的戰術是怎樣的?”

寇仲雙目殺機劇盛,語調卻出奇的平靜,悠然道:“突厥人打的是來去如風的消耗戰,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突然而來,忽然而去,在荒原中能發揮意想不到的破壞力,更能以寡勝眾。由這裏到襄城山野連綿,正是突厥人戰術最佳的發揮場所。兩軍對壘如高手交鋒,不管對方如何人強馬壯,隻要我能掌握主動,避強擊弱,李世民有何可懼哉?李世民以善守知名,我卻長於進攻,現在掉轉頭變成他來攻我,我就以攻對攻,置之死地而後生。”

陳老謀和王玄恕均聽得心中佩服,換過別人,在慘痛的新敗後,在眼前此刻的劣況下,不鬥誌盡失抱頭鼠竄才是怪事。隻有寇仲仍是堅毅不拔,毫不畏懼的頑強反擊。

寇仲長長籲出一口氣道:“李世民來了!”

兩人緩緩下山,朝荒村走去。這晚厚雲積壓,星月無光,山風呼呼下,說不盡的荒涼淒清。

徐子陵問道:“希白兄因何認為這座村子不對勁?”

侯希白答道:“這座村的房舍結構和規模,均有別於一般偏僻的小村落,似是頗有家勢的人避世隱居的處所,故使我感到有些邪門。”

徐子陵點頭道:“確是如此。可是我和寇仲早前卻沒有放在心上,還燒掉其中幾所房子。”

侯希白微笑道:“我還有個問題;子陵剛才不是說受傷後,會想起平時許多忽略了的問題,不知是什麽問題呢?我好奇得要命。”

徐子陵輕輕道:“我在思索眼前這龐大無匹,無始無終的神秘宇宙,她就在我們麵前,像一個無窮無盡的謎,卓立於我們之外,又與我們息息相關,我們更是她其中一部分。這感覺異常迷人,單是對她的沉思冥想,本身就像一種解脫,一種超越。這種感覺,令我從受傷的困苦提升和淨化出來,更隱約覺得自己能純憑思維去掌握或改變現狀,甚至治好內傷。”

侯希白饒有興趣地說道:“子陵這想法很新鮮。但你所說的事實上亦是玄門或禪道中人追求的精神境界。武道最高層次的修行亦正係乎精神的境界和修養。”

徐子陵欣然道:“隻是這種看法和明悟,足令我對身處的天地有全新的體會,更清楚地去掌握眼前每一刻,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平靜和喜悅。”

侯希白道:“《尚書》中有‘人心惟危,說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的精句,子陵言及的境界,庶幾近矣。”

徐子陵低聲念道:“道心惟微,唉!道心惟微。”

侯希白訝道:“子陵想到什麽呢?為何要咳聲歎氣?”

兩人閑聊間,抵達村口。路邊兩方的兩重房舍,在前方延伸開去,貫通全村的大路野草蔓生,一片荒蕪。

徐子陵悠然止步,壓低聲音道:“村內有人。”

侯希白微笑道:“有人才會有事,子陵既預感村內會有事情發生,村內自該有人。那我們應滿不在乎地走過去,還是逐屋搜索?”

徐子陵欣然舉步,淡然自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際此兵荒馬亂之時,敢處身這區域的當非等閑之輩,讓我們入村見識一下。”

侯希白與他並肩踏上荒村主路,同時提聚功力,準備應付任何突變。

倏地左方一座房子,亮起燈火。兩人愕然瞧去,隻見燈火移近靠街的窗子,一個熟識甜美的女聲溫柔地說道:“究竟是什麽風,把子陵和侯公子吹到這裏來?”

李世民的二萬主力騎兵部隊,緩緩注進寇仲山頭陣地西麵的山野平原,部署列陣,持火把照明的三支騎兵隊,像三條火龍般蜿蜒而來,照得天際一片火紅,軍威之盛,確教人望之心寒膽落。李世民離開己隊,在十多名將領和三千名玄甲戰士簇擁下直趨前線,使人感到他今仗會親自下場作戰,與寇仲正麵交鋒。

寇仲卓立寨門之外,居高臨下目注李世民的接近,兩旁分別立著麻常和跋野剛兩員大將。寇仲心中湧起一股連自己也難以明白的情結,從初相識至現在這一刻,經過這麽多年恩怨交纏的關係,他和李世民終到達誓不兩立,看誰是成王,誰是敗寇的時刻,中間再無任何緩衝的餘地,更沒有人能改變這形勢。李世民現今是占盡上風,他寇仲則是挨追挨打,而他卻必須把情勢扭轉過來。沒有一刻,比這一刻的寇仲更渴望和需要一場勝利,在沒有可能中製造出那種可能性。從沒有一刻,寇仲比現在更敬仰李世民,因為他確是位了不起的對手。由慈澗之戰揭開序幕,到突圍之戰,李世民就像戰場上最神通廣大的魔法師,把包括寇仲在內的敵人戲弄於股掌之上。當竇建德在他眼前被李元吉以冷酷殘忍的方式當眾處死,寇仲立地成佛的在無情的戰場上頓悟刀法和兵法的真諦。

李世民終抵前線,與王君廓耳語數句後,排眾而出,直朝寇仲立足處奔去,長孫無忌、尉遲敬德、龐玉、羅士信等諸將和百多名玄甲戰士,慌忙追隨左右。

寇仲差點要從懷內掏出刺日弓遠射之,可是想起大家終是一場朋友,對方又似有話要說,隻好壓下誘人的衝動,先揚手著手下勿要跟隨,跨前數步,朝馳至斜坡下的李世民哈哈笑道:“累得世民兄沒覺好睡的趕來,小弟真過意不去。”

李世民勒馬停定,苦笑道:“我們為何會弄至如此田地?請少帥原諒世民忍不住要再說廢話。言歸正傳,少帥舍南取東,確是一招出乎世民意外的奇著,所以決定不惜一切,要把少帥留在此處。”

寇仲大訝道:“既是如此,世民兄為何仍廢話連篇?何不立即下達全麵進攻的命令。”

李世民微微一笑,說道:“隻聽這兩句話,就知少帥成竹在胸,非是要冒險攻打襄城,更非要自投絕路直闖彭梁。坦白說,從沒有一個人能像少帥般令世民常感頭痛懊惱。”

寇仲哈哈笑道:“世民兄勿要誇獎小弟,至於小弟有什麽法寶,恐怕大家還要走著瞧了!若世民兄再沒有其他有建設性的話,小弟尚要趁黑趕路!”

李世民皺眉道:“現在吹的是東北風,假設世民在少帥後方的部隊放火燒林,火勢濃煙會隨風席卷少帥的山頭陣地,斷去少帥東遁之路。那時世民再兵分三路,從正麵和兩翼衝擊少帥的山頭陣地,以火箭燒掉少帥簡陋的防禦設施,少帥如何應付?這算不算是有建設性的話?”

寇仲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李世民這一招確是狠辣之極,令他原先想出的逃走大計再不可行。苦笑道:“世民兄最好莫要逞匹夫之勇,親率大軍攻陣,否則小弟必先取汝的小命!”說罷迅速退回陣內去。

李世民黯然一歎,發出命令,傳信兵以燈號傳信,山頭陣地後方半裏許處立即熊熊火起,橫亙達兩裏的山野全陷進烈燄中,隨風勢往山頭陣地的方向蔓延過來。

婠婠像幽靈般持燈立在窗內,火光掩映中一身素白,美眸揮閃著秘不可測的采芒,既清麗不可方物,又有種詭異莫名的味道。子陵他們兩人怎想得到會在村內遇上婠婠。一時均看呆眼,說不出話來。

婠婠露出一個動人的燦爛笑容,柔聲道:“子陵受傷嗎?真教人家心痛。誰人這麽可惡和有本領傷你呢?讓婠兒給你討回公道好嗎?外麵風大,還不進來?”

窗戶轉暗,婠婠持燈離開,兩人麵麵相覷,完全沒法想透為何她會在這裏出現時,大門“咿啊”一聲給推開,赤足的婠婠俏立門內,嬌呼道:“進來呀!”

徐子陵沒有絲毫懷疑,領先入屋,侯希白隻好緊隨其後。

婠婠讓往一旁,在兩人入屋後把門關上。屋內顯是經過一番打掃,纖塵不染,大部分家俬仍是完好。

婠婠從兩人旁走過,把燭台放在靠窗的小幾上,背著他們輕聲道:“這是否叫有緣千裏能相會?徐子陵啊!為何你要再現身在人家眼前?唉!坐下再說好嗎?”

兩人呆頭鳥般到另一邊的一組幾椅坐下,瞧著婠婠優美動人的背影。

侯希白幹咳一聲,說道:“婠婠你像在這裏住了一段日子的樣兒。因何會選上這座村子,附近並不太平哩!”

婠婠柔聲道:“侯公子可知婠兒的童年是在這座美麗的小村莊度過,到人家十五歲時,師尊放棄村莊,別遷他處。”

兩人這才曉得此有別於尋常村落的莊園,曾是陰癸派的秘密巢穴。

婠婠別轉嬌軀,在兩人對麵坐下,秀眸閃閃生輝,美目深注地瞧著徐子陵,說道:“子陵仍未回答人家的問題。”

侯希白代答道:“是楊虛彥那小子,他練成融合不死印法和《禦盡萬法根源智經》的邪門功夫,趁子陵在戰場上被強手圍攻的當兒重創子陵。”

婠婠眉頭大皺道:“竟有此事?”

侯希白瞥徐子陵一眼,苦笑道:“坦白說,直至此刻,我仍不大相信楊虛彥能練成不死印法,不過子陵既有此看法,我便依他的話說出來。”

徐子陵岔開話題問道:“婠大姐不是打算在此隱居潛修吧?”

婠婠淡淡地說道:“睹物傷情,自非我隱居的好地方。你們會在這裏遇上我,是因婠兒約定今晚在這裏與敝派的人見麵,好解決婠兒手上《天魔訣》誰屬的問題,婠兒再沒興趣和他們糾纏下去。”

徐子陵不解道:“你隻要找個幽靜處所躲起來,誰能找得到你?為何卻要冒這個險?”

婠婠微笑道:“因為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才是陰癸派的正統,陰癸派的繼承人,陰癸派會因我而薪火承傳,發揚光大。”

侯希白沉聲道:“《天魔訣》不僅是貴派中人人欲得之物,聖門其他派係亦無不覬覦,若惹出石師來,你會是弄巧反拙!”

婠婠含笑搖頭道:“沒有人能在我身上把《天魔訣》取走,包括令師在內。婠兒天魔大法已成,最後一招‘玉石俱焚’即使令師亦沒有十分把握應付。我定下這回生死之約,正是要證明給聖門所有的人看,我婠婠不但有資格更有那本領保存師尊親手交予我的東西。”

徐子陵低呼道:“有人入村了!”

婠婠訝然朝他瞧來。

邊不負的聲音在街上響起道:“婠兒這是何苦來哉?還不出來見你邊師叔。”

婠婠神色恢複冷漠平靜,輕輕道:“待我殺掉此人,再想方法為子陵治好傷勢。”說罷幽靈般出門去了。

寇仲退回陣內,四周將士人人臉色煞白地瞧著他,想不出他有任何應付的良方。

寇仲神色平靜至近乎冷酷,沉聲道:“以火攻對火攻,以快勝慢。”

陳老謀等聽得心領神會,暗罵自己連這麽簡單的方法都想不到。跋野剛一聲令下,山頭的戰士紛紛把手上火把往兩翼和前方山坡投去,風高物燥下,烈火熊熊燒起,卷往敵人陣地。濃煙蔽天下,寇仲飛身上馬,領著手下從陣地東麵缺口撤離,趁東麵火勢尚未波及之際,五千多人馬組成一條怒龍般的隊伍,望南狂奔。大火從東麵卷來,但另一邊的大火卻鋪天蓋地的阻隔著敵人追截,他們就在兩個火場間全速飛馳,力圖在敵人作進一步攔截前先一步逃離險境。

前方殺聲震天,部署在那方向的一支三千人的唐軍騎隊迎麵攔截過來。寇仲豈會把他們放在心上,在吹卷過來的煙霧掩護下,少帥軍一邊繼續放火燃燒右方的山野,阻隔西麵的敵人大軍,一邊衝鋒陷陣。寇仲令無名飛上高空,接著掣出刺日弓,連珠箭發,敵人紛紛飲恨箭下時,在寇仲的井中月開路下,甫接觸即以淩厲攻勢和拚死突圍之心衝得敵人支離破碎,四散奔逃,大軍溢出火勢的包圍,從火場南麵缺口逃進原野去。此時後方盡陷火海之內。

婠婠剛隱沒門外,立即傳來邊不負的驚呼聲和勁氣交觸的激烈打鬥聲,顯示婠婠毫不客氣的向邊不負立下殺手。徐子陵和侯希白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婠婠如此悍勇,絲毫不念邊不負師叔師侄的尊卑輩分。兩人連忙起立,移往窗旁觀戰。邊不負處於絕對的下風,給婠婠的漫天掌影殺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性命危在旦夕。

五道人影從對街屋頂飄下,正是陰癸派“雲雨雙修”的辟守玄和聞采婷,霞長老,還有久違了的“銀發豔魅”旦梅,和兩人都沒有猜到會出現的榮鳳祥。

辟守玄厲喝道:“還不給我停手!”

“砰!”婠婠劈出妙至極點的一掌,邊不負施盡渾身解數仍是躲避不開,隻勉強避過胸口要害,以肩頭硬挨一掌,登時響起骨碎之聲,誰都曉得他的左臂報廢。邊不負應掌飛跌,被霞長老在後扶著,嘩的一聲狂噴鮮血,臉色如死,顯然不但給婠婠毀去一臂,且內傷甚重。這天性邪惡的人雙目射出無比的怨毒,卻無力為自己報仇。

婠婠像幹過無足輕重的閑事般,淡淡地說道:“邊師叔一向關懷婠兒,婠兒當然心中感激,不肯放過任何回報的機會。”

辟守玄怒喝道:“好膽!以下犯上還敢口出狂言。”

聞采婷目光投往立在窗內的徐子陵和侯希白,陰惻惻地冷笑道:“原來有外人為婠兒撐腰,難怪如此肆無忌憚。”

屋內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心中大訝,要知聞采婷並不曉得徐子陵身負內傷,不能動手,若兩人真的站在婠婠一方,對聞采婷將大大不利,為何聞采婷仍像不把兩人放在心上?唯一的解釋當然是對方另有援兵,根本不怕兩人相助婠婠。

婠婠像沒有聽到聞采婷的話般,冷然瞅著榮鳳祥,淡淡地說道:“我們派內的紛爭,又關道長什麽事?”

霞長老踏前一步,麵寒如冰地說道:“兩派六道本一家,辟塵道兄不但是自己人,且是你的尊長,以下犯上是死罪。”

婠婠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說道:“真是笑話。什麽尊卑上下,師尊殉道前指定我婠婠為陰癸派這一代的掌門人,且有《天魔訣》為憑證,你們現在才是以下犯上,就由我執行門規,將你們處以極刑。”

旦梅歎一口氣,柔聲道:“婠兒這是所為何來?長老會已一致決定,把握這回重興聖門的良機,與聖門其他派係同心合力,為聖門的未來努力。老身一手把婠兒撫養長大,實不願看到婠兒執迷不悟,自取滅亡。”

徐子陵心中恍然,說武功,旦梅不過爾爾,起不到什麽作用,她之所以被邀來,是因她與婠婠的特殊關係,希望能動之以情。

邊不負勉強站定,狂怒道:“就算這賤丫頭跪地求饒,我也不放過她。”

辟守玄正要說話,破風聲從大街另一端響起,以李元吉為首的十多名高手,凶神惡煞般現身村內。

李元吉昂然走在最前方,裂馬槍由親隨為他扛著,雙目神光電射,在離婠婠百許步處停下,目光逡巡一遍後,盯牢在婠婠身上,顯是為她的絕世容色所吸引。隨他而至的梅珣、康鞘利、史萬寶、李南天、薛萬徹、馮立本和五名親衛高手在他身後一字排開,把貫村大路北端封鎖,人人殺氣騰騰,一副一言不合,立要動武交鋒的神態。攻陷洛陽的氣燄,在李元吉和從人的身上表露無遺。其中三名親衛高手高舉火把,照亮昏黑的荒村。從他們的角度,看不到立在窗後外望的徐子陵和侯希白。

婠婠像不曉得李元吉等闖入荒村似的,眼觀鼻、鼻觀心,神態篤靜冷漠。屋內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則心中叫苦,敵人中最具威脅的楊虛彥尚未現身,但以他影子劍客的一貫作風,可以在任何一刻從暗處撲出,對目標獵物施以致命的攻擊。

榮鳳祥哈哈一笑,踏前數步,向李元吉一揖到地,恭敬地說道:“原來是齊王大駕光臨,老夫洛陽榮鳳祥,參見齊王。”

梅珣移到李元吉身後,低聲說話。李元吉則不住點頭,當是細聽梅珣解說榮鳳祥的身份來曆。山風吹來,火把燒得獵獵作響,村內各處更不時響起風吹物動的撞擊聲音,更添荒村鬼域般的氣氛。

梅珣說罷,李元吉冷冷道:“原來是河北商會行社的榮老板,其他是什麽人?這位姑娘是誰?”

他的話毫不客氣,一點不把榮鳳祥放在眼內,辟守玄等無不是橫行霸道的人,不過人人城府極深,並沒有把心中的不快放在臉上。屋內的徐子陵至此肯定陰癸派與李元吉並沒有直接的交往和關係,否則不會出現目前的情況。

聞采婷嬌聲道:“我們隻是山野遊民,不值齊王一顧。不知齊王此來是否要追捕徐子陵和侯希白呢?”

李元吉一震道:“他們在哪裏?”

邊不負狠狠道:“就在屋內!”舉起仍健全的手臂,直指立在窗後的徐子陵和侯希白。

“鏗鏗鏘鏘!”李元吉一手取過親衛肩上的裂馬槍時,其他人亦紛紛掣出兵器,如臨大敵,可見即使是已嚴重受傷的徐子陵,仍教他們不敢大意輕忽。

婠婠淡淡地說道:“誰想殺徐子陵,我就先殺他。”

此時連貪花好色的李元吉亦感到她的邪門。換過說話者是另一個人,他早已想也不想的下令攻擊,此時卻訝然問道:“姑娘究竟是什麽人?”

康鞘利移到他旁,低聲說話,李元吉聽得雙目殺機劇盛,像刀般銳利的眼神對婠婠巡視,待康鞘利語畢,才仰天笑道:“原來是陰癸派的婠大小姐,難怪敢如此大言不慚,阻撓我李元吉追捕欽犯。不過看來婠小姐自身難保,何來餘暇管別人的閑事?”

辟守玄插嘴道:“齊王果是英明神武,一下子把形勢完全清楚掌握。”接著冷喝道:“徐子陵你若是男子漢大丈夫,立即滾出來親自向齊王交代。”

聞采婷嬌笑道:“徐子陵何時變成縮頭烏龜,由別人來為你出頭了?”

屋內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心中大罵,曉得辟守玄和聞采婷年老成精,瞧出他徐子陵有問題,否則以徐子陵的武功,再加上一個侯希白,打不過大可逃之夭夭,何用婠婠為他們出頭。辟、聞兩人更非為婠婠著想,怕她與李元吉衝突,而是怕婠婠身上的《天魔訣》落到李元吉手上,無法討回來。而說到底婠婠終是魔門中人,不宜讓外人插手幹預他們門內的事。三方的人各有顧忌,形勢微妙。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們出去。”

侯希白擔心道:“你的情況如何?”

徐子陵道:“稍有改善,應可勉力硬拚兩招,真奇怪!楊虛彥為何仍不現身?白白錯過殺傷我們的大好機會。”侯希白點頭同意,也想不通楊虛彥袖手旁觀的理由,他既深悉婠婠與派內長老的爭執,又比誰都清楚徐子陵的傷勢,對整個情況智珠在握,沒理由放過如此良機。

徐子陵跨步朝大門走去,侯希白一個閃身,先一步移至門前,取出美人折扇,“嗖”的一聲張開,瀟灑的輕搖折扇,跨步出門,哈哈笑道:“嚐聞‘雲雨雙修’辟守玄武功在陰癸派中數一數二,更因有林士宏這青出於藍的好徒弟而威名更盛,讓我侯希白來領教兩招,看看是否名實相副。”他並非真的要與辟守玄動手,而誌在弄得形勢更為複雜,最厲害的是暗諷和點出陰癸派與林士宏的關係,他們既是林士宏的同黨,當然與李元吉是敵非友。

李南天大喝道:“閉嘴!侯希白你不知自愛,竟敢庇護欽犯,犯下死罪,還不立即跪地求饒?”

徐子陵從容自若的隨侯希白來到屋外,微笑道:“一天寇仲未死,天下還不是李唐的天下,什麽欽犯死罪,笑話至極。”

李元吉等無不愕然,眼看徐子陵的神態,再聽他的聲音,哪有絲毫楊虛彥所形容的嚴重內傷,不由得心中打個突兀。李元吉本打定主意,當徐子陵現身時立即下令攻擊,這時不禁猶豫起來,兼且受到侯希白說話的影響,對辟守玄一方不無顧忌。假設徐子陵內傷已愈,陰癸派的人又是跟他李元吉對立,此仗立時變成沒有把握的一仗。

榮鳳祥揚聲道:“榮某人有一個提議,請齊王斟酌。”

李元吉有點不耐煩的朝他瞧去時,婠婠退入徐子陵和侯希白中間處,借身體和衣衫的掩護,暗裏握上徐子陵的手。徐子陵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他首次這樣完全地信任婠婠,感到她不但不會傷害自己,且是全心全意來幫助他。除寇仲外,最熟悉徐子陵體內真氣運動情況的就是婠婠,若連她都對自己無計可施,石青璿能治好他的機會將更為渺茫。李元吉和辟守玄兩方人馬,見婠婠親昵地移到徐子陵和侯希白間,雖看不見他們握手的動作,均大感不妥。

論狡猾機靈,婠婠肯定是在場諸人之冠,她向李元吉展露一個可迷死任何男人的笑容,嬌柔地說道:“齊王啊!無論榮老板有什麽提議,千萬勿要接納。因為他本是我聖門兩派六道中老君廟的辟塵道人,齊王不該沒有聽過。他們想的隻是奴家懷內敝門的寶典《天魔訣》,請齊王明鑒。”

辟守玄一方人人震怒,要知魔門有一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絕不能向魔門外的人透露任何有關魔門的事,婠婠如此向李元吉揭穿榮鳳祥的身份,等於背叛魔門,與整個魔門為敵。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激,明白婠婠誌在爭取時間治療他的傷勢。婠婠的天魔真氣在說話時緩緩在他經脈髒腑間遊走三遍,憑天魔真氣能收束邪氣的特性,將楊虛彥侵入的邪毒逐分逐毫的吸納帶走,行功正至緊張關頭。

旦梅尖叫道:“婠兒你怎可說出這麽大逆不道的話?”

李元吉則聽得雙目放光。榮鳳祥是否辟塵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婠婠懷內的《天魔訣》卻非同小可,乃魔門榮辱的象征。若他能奪得寶典,不但可大增本身的威望,更可令對魔門深惡痛絕的李淵龍心大悅,功勞當不在生擒或殺死徐子陵之下。辟守玄等雖恨不得立即圍攻婠婠,但因李元吉虎視在旁,隻好強忍下這口氣。

聞采婷按下怒火,柔聲道:“俗語有謂‘各人自掃門前雪’,齊王盡管捕捉欽犯。敝派的叛徒則由我們處理,齊王請下決定。”

李元吉冷哼道:“邪魔妖孽,竟敢威脅我李元吉,怕是活得不耐煩。識相的立即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勿要妨礙我捉拿欽犯,否則莫要怪我不客氣。”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徐子陵和侯希白剛離開不久的房子內響起道:“邪魔妖孽?好一個邪魔妖孽,即使李淵親來,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慚,何況是你李元吉這麽一個黃毛小子。”

除辟守玄一方諸人外,人人聞之色變。不可一世,橫行天下,直至今天仍沒有人能奈他何的石之軒負手悠然從婠婠三人身後步出屋門,毫無顧忌的朝李元吉一方走去。以李元吉的悍勇,仍要露出驚駭緊張的神色,與手下全體擺開陣勢,嚴陣以待。石之軒在長安被李淵親率高手圍攻於無量寺的禪室,最後仍給石之軒殺出重圍一事在他們腦海中記憶猶新,故雖是人多勢眾,卻沒人有絲毫取勝的信心。石之軒的出現,立時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則心中叫苦,石之軒比辟守玄和李元吉兩方人馬加起來還更難應付。後兩者至此才明白為何楊虛彥不敢現身,皆因有石之軒伏在暗處,更難怪辟守玄等不把徐子陵和侯希白放在心上。

石之軒在離李元吉十步許處安詳立定,雙目魔芒大盛,微笑道:“齊王為何忽然變成啞巴,我石之軒一向被所謂正道之士視為邪魔妖孽,你既自命正道,就讓石某人來稱稱你有沒有除魔衛道的斤兩。”

無論李元吉臉皮有多厚,亦抵不住石之軒當眾的藐視羞辱,大喝一聲,裂馬槍由下而上斜刺而出,直搠石之軒胸口。梅珣的金槍、康鞘利的突厥馬刀,立即從李元吉左方攻向石之軒,馮立本的劍和史萬寶的矛,亦從李元吉右方向石之軒發動攻勢,務令石之軒應接不暇,難以發揮他的不死印法。薛萬徹和李南天一持銅棍,一提長劍,從兩翼外圍繞往石之軒後方,防止石之軒往後撤走,李元吉的五名親衛高手忙拋掉火把,拔出佩刀,護在李元吉身後左右,準備隨時護駕。

徐子陵卻瞧得心中不解,若他設身處地為石之軒著想,無論從任何角度去看,這場劇戰仍是不必要的。首先石之軒絕舍不得殺死李元吉,因為在顛覆李唐天下一事上,李元吉有很大的利用價值,既可牽製李建成,影響李淵,更是對付李世民的重要棋子。其次是以石之軒的威勢武功,假若辟守玄等表明與石之軒是聯成一氣,任李元吉如何狂妄自大,在這樣的形勢下唯有知難而退。若石之軒肯答應收拾婠婠後交出徐子陵,李元吉還要非常感激他。最令徐子陵困惑的是石之軒的話行動擺明是針對李元吉,像跋鋒寒般利用李元吉桀驁不馴的脾性逼他身先士卒的出手,再利用他牽製全局。

長笑聲中,石之軒在眾敵圍攻的狹窄空間中作出精微玄奧,迅比鬼魅的閃移搖晃,登時令所有敵人都似失去攻擊目標般難以全力出手,一指點出,正中裂馬槍鋒尖。李元吉渾體劇震,後著全消,悶哼一聲,往後跌退,兩名親衛高手大駭下忙閃入對戰雙方間的空隙,兩刀齊舉,拚死劈向石之軒,反應是一等一的迅快。梅珣的金槍、唐鞘利的馬刀、馮立本的劍、史萬寶的矛,分從左右不同的刁鑽角度疾攻石之軒。李南天和薛萬徹此時移到石之軒後方攻擊位置,見勢不妙,同往石之軒背心要害搗擊疾刺。即使以石之軒之能,仍無法同時應付如此從四麵八方而來,排山倒海的攻勢。

倏地眼前一花,石之軒拔身而起,不但避過所有攻擊,還神妙至難以形容,似是輕鬆容易的雙足分別踏上前方兩個親衛的頭頂。頭骨爆裂的可怕聲音應足響起,兩衛七孔流血,長刀撒地,往後便倒,立斃當場。李元吉狂喝一聲,裂馬槍再化作萬千光影,如長江大河般往空中的石之軒攻去。梅珣等一眾人等變成在石之軒後方,雖立即再組攻勢,終是遲卻一步。最接近的是那三名李元吉的親衛高手,見石之軒以辣手擊斃同僚,人人敵愾同仇,奮不顧身從不同位置揮刀劈斬仍在空中的石之軒。三刀一槍全部擊空,石之軒以迅疾無倫的速度釘子般落往實地,兩手揮擊,三名親衛高手打著轉往外拋跌,沒人再能多呼吸一口空氣。石之軒隨即雙手盤抱,發出一股無可抗禦的勁氣狂飆,往擁過來的眾敵攻去。李元吉不愧高手,施出看家本領,裂馬槍像有生命的毒蛇般在雙手內急速轉動,趁石之軒應付後方攻擊的一刻,疾取其咽喉位置。隻要石之軒往旁閃開,他可在其他人協助下重組包圍網。

勝敗一線之隔。衝殺過去的李南天、薛萬徹、梅珣等人的感覺就像撞上一堵鐵壁銅牆,不但難作寸進,且雙目如被刀剜,難以睜開,如此魔功,確是駭人至極。“砰!”石之軒飛起一腳,正中李元吉裂馬槍中段槍身處。李元吉差點寶槍撒手,虎口有如火燒,胸口則像被大鐵錘重敲一記,駭然下縱身飛退。梅珣等人大叫不好時,石之軒展開幻魔身法,如影附形的趕上李元吉。梅珣全體發狂追去,但已不能挽回即將發生的事。隻見石之軒和李元吉兩條人影在荒村入口處兔起鶻落的閃動交鋒,迅速得令人眼花繚亂,進行著最淩厲激烈的近身搏鬥。即使身在遠處的徐子陵等亦看得眼花繚亂,透不過氣來。更隱隱感到石之軒不是要殺死李元吉,而是要把他生擒活捉,否則李元吉早一命嗚呼。

要活捉像李元吉這樣的高手,縱使高明如石之軒,亦頗費工夫。趕過去的李南天等猛然立定,不敢再動半個指頭,怕惹起石之軒誤會。李元吉裂馬槍撒手墮地,麵如死灰,整個人軟靠在石之軒懷內。石之軒抓著他背心提在前方,麵向李南天等人,從容道:“給我退後十步。”

李南天等麵麵相覷,無奈下往後退開,若李元吉有什麽不測,會是人人獲罪的後果。荒村內沒有人敢發出任何聲息,惟聞風聲呼呼,樹木沙沙作響。

石之軒冷喝道:“虛彥還不給我滾出來!”

徐子陵等恍然大悟,原來石之軒生擒李元吉,其誌實在楊虛彥。在這種情況下,若楊虛彥仍不肯現身,等於親手害死李元吉,石之軒此著確是妙絕。人人屏息靜氣,等待楊虛彥的反應。婠婠這時放開徐子陵的手,後者體內邪毒盡去,不過因經脈受傷過重,隻能凝聚部分真氣,仍無法運動長生氣進行自療。

石之軒再道:“這是最後一個機會,我石之軒言出必行,從沒有不敢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