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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淨院之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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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道奇啞然失笑道:“事實上我是用了點機心,希望宋兄有這番說話。那道奇若能擋過宋兄九刀,宋兄可否從此逍遙自在,你我兩人均不再管後生小輩們的事呢?”

寇仲心中生出希望,若寧道奇能硬挨過宋缺九刀,大家握手言和,宋缺自須依諾退隱,但有自己繼承他的大業,為他完成心願,總勝過任何一方敗亡,因為那是他最不願見到的。

宋缺默然片晌,沉聲道:“道兄曾否殺過人?”

寧道奇微一錯愕,坦然道:“我從未開殺戒,宋兄為何有此一問?”

宋缺歎道:“宋某的刀法,是從大小血戰中磨練出來的殺人刀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過程中雖沒有生死勝敗,後果卻必是如此。道兄若沒有全力反撲置宋某人於死地之心,此戰必死無疑,中間沒有絲毫轉圜餘地。我宋缺今夜為清惠破例一次,讓道兄選擇是否仍要接我宋缺九刀?”

寧道奇雙手合十,神色祥和的油然道:“請問若道奇真能挨過九刀仍不死,宋兄肯否依本人先前提議?”

宋缺仰天笑道:“當然依足道兄之言,看刀!”喝畢探手往後取刀。

寇仲立時看呆了眼,差點不敢相信自己一對眼睛。

陰顯鶴從上林苑匆匆走出來,隻看他神情,即知找不到紀倩。紀倩是上林苑的首席名妓,預訂也未必蒙她賜見,何況詐作是慕名求見。徐子陵下意識地拉下少許早蓋過雙眉的雪帽,從暗處走出,與正戴上帽子的陰顯鶴在風雪彌漫的北苑大街並肩而行。

陰顯鶴沉聲道:“我花一兩銀子,才打聽得她這幾天都不會回上林苑,架子真大。”

他們找遍明堂窩和六福賭館,伊人均香蹤杳然,伊人均香蹤杳然,隻好到上林苑碰運氣。街上風大雪大,行人車馬零落,對麵街已景象模糊,對他們掩藏身份非常有利。

徐子陵道:“尚有一處地方,就是她的香閨。”

陰顯鶴想也不想地說道:“子陵引路!”

宋缺往後探的手緩慢而穩定,每一分每一寸的移動保持在同一的速度下,其速度均衡不變,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人的動作能大體保持某一速度,已非常難得。要知任何動作,是由無數動作串連而成,動作與動作間怎都有點快慢輕重之分,而組成宋缺探手往後取刀的連串動作,每一個動作均像前一個動作的重複鑄模,本身已是令人難以相信的奇跡,若非寇仲的眼力,必看不出其中玄妙,怎教他不看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寧道奇仍雙手合十,雙目異光大盛,目注宋缺。宋缺的拔刀動作直若與天地和其背後永遠隱藏著更深層次的本體結合為一,本身充滿恒常不變中千變萬化的味道,沒有絲毫空隙破綻可尋,更使人感到隨他這起手式而來的第一刀,必是驚天地,泣鬼神,沒有開始,沒有終結。刀道至此,已達鬼神莫測的層次。

當取刀的動作進行至不多一厘、不少半分的中段那一刹那,宋缺倏地加速,以肉眼難察的驚人手法,忽然握上刀柄。就在宋缺加速的同一刹那,寧道奇合攏的兩手分開,似預知宋缺動作的變化。“鏗”!天刀出鞘。天地立變,白石廣場再非先前的白石廣場,而是充滿肅殺之氣,天刀劃上虛空,刀光閃閃,天地的生機死氣全集中到刀鋒處,天上星月立即黯然失色。這感覺奇怪詭異至極點,難以解釋,不能形容。寇仲再看不到宋缺,眼所見是天刀破空而去,橫過兩丈空間,直擊寧道奇。

天刀沒帶起任何破風聲,不覺半點刀氣,可是在廣場白石雕欄外的寇仲,卻清楚把握到宋缺的刀籠天罩地,寧道奇除硬拚一途外,再無另一選擇。這才是宋缺的真功夫。

在天刀前攻的同一時間,寧道奇往前衝出,似撲非撲,若緩若快,隻是其速度上的玄奧難測,可教人看得頭痛欲裂,偏又是瀟灑好看,忽然間寧道奇躍身半空,往下撲擊。“砰!”寧道奇袍袖鼓脹彎拱,硬擋宋缺奪天地造化的一刀。寧道奇借力飛起,移過丈半空間的動作在刹那間完成,倏地背對背地立在宋缺後方丈許處。宋缺雄偉的身軀重現寇仲眼前,天刀像活過來般自具靈覺的尋找對手,繞一個充滿線條美合乎天地之理的大彎,往寧道奇後背心刺去,而他的軀體完全由刀帶動,既自然流暢,又若鳥飛魚遊,渾然無瑕,精采絕倫。寇仲瞧得心領神會,差點鼓掌喝彩。舍刀之外,再無他物。更出乎他意料之外是寧道奇沒有回頭,右手虛按胸前,左手往後拂出,手從袍袖探出,掌變抓,抓變指,最後以拇指按正絞擊而來的天刀鋒尖,其變化之精妙,純憑感覺判斷刀勢位置,令人歎為觀止。

指刀交鋒,發出“波”一聲勁氣交擊聲,狂飆從交觸處往四外狂卷橫流,聲勢驚人。宋缺刀勢變化,緊裹全身,有若金光流轉,教人無法把握天刀下一刻的位置。宋缺並沒有誇口,交戰至此他正施展第三刀,先前每一刀都教寧道奇不敢重施故技,隻能以壓箱底的另一方式應付。宋缺似進非進,似退非退時,寧道奇頭下腳上的來到宋缺上方,釘子般下挫,撞入宋缺刀光中,竟是以頭蓋硬撞宋缺頭蓋,一派與敵偕亡的招數。如此奇招,寇仲想也沒想過,卻感到正是應付宋缺無懈可擊的刀法唯一的救命招數。宋缺刀光散去,左手疾拍寧道奇頭頂天靈穴,寧道奇兩手從側疾刺歸中,兩手中指同時點中宋缺掌心。“噗!”宋缺風車般旋轉,化去寧道奇無堅不摧的指氣,寧道奇一個翻騰,回到原處,兩手橫放,指尖聚攏,形如向地鳥喙,油然麵對宋缺往他遙指的刀鋒,重成對峙之局。

宋缺仰天笑道:“八撲得見其三,說道兄果是名不虛傳,令宋某人大感痛快。”

寧道奇微笑道:“宋兄刀法令我想起莊周所雲的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似是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遊則不然,無譽無毀。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不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間,物物而不物於物,胡可得累耶!”

寇仲聽得心中一震,所謂材不材,指的是有用無用,恰是天刀有法無法,無法有法的精義,但此仍不足以形容天刀的妙處,故似是而非,未免乎累,隻有在千變萬化中求其恒常不變,有時龍飛九天,時而蛇潛地深,無譽無毀、不滯於物,得刀後而忘刀,才可與天地齊壽量,物我兩忘,逍遙自在。寧道奇說的是宋缺,其實亦是他自己的寫照。正因兩人均臻達如此境界,始能拚個旗鼓相當,勢均力敵。宋缺主攻,寧道奇主守,誰都不能占對方少許上風。勝敗關鍵處在寧道奇能否擋宋缺的第九刀。

宋缺欣然道:“難瞞道兄法眼,宋缺亦終見識到道兄名懾天下的散手八撲,其精要在乎一個‘虛’字,虛能生氣,故此虛無窮,清淨致虛,則此虛為實,虛實之間,態雖百殊,無非自然之道,玄之又玄,無大無小,終始不存。”

寇仲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兩人均把對方看個晶瑩通透,不分高下,戰果實難逆料。

寧道奇哈哈笑道:“尚有六刀,宋兄請!”

陰顯鶴和徐子陵在沒有燈火的廳堂會合,外麵的漫天風雪稍歇,轉為綿綿雪粉。

陰顯鶴搖頭道:“沒有人!唯一的解釋是紀倩帶同合府婢仆出門遠行,不過衣櫃內空空如也,即使出門也不用如此。”

徐子陵道:“我看紀倩是喬遷別處,本掛在牆補壁的書畫一類的東西均不見了,家具則原封不動。”

陰顯鶴在一旁坐下,苦笑道:“怎會這麽巧的,不如我重回上林苑問個清楚明白。”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搖頭道:“這隻會啟人疑竇,肯花錢也沒用,上林苑的人應不敢泄漏紀倩的新居所在,待我想想辦法。”

他腦海中閃過不同的人,首先想到李靖,他或者不會留心紀倩的去向,但隻要他派人調查,怎樣都會有結果。可是現在情況微妙,他要透過李靖見李世民是沒有選擇的一招,但其他事則不宜牽涉李靖,因私通外敵乃叛國大罪。他又想到榮達大押的陳甫,可由他派人去查探,亦不妥當。最後靈光一閃,說道:“我有辦法了!”

寇仲看得大惑不解,自動手以來,寧道奇一直姿態閑適自然,忽然風格大改,兩手箕張,手如鳥喙,擺出架式,雖然優美好看,終是落於有為,不合他老莊清淨無為的風格,且主動請宋缺出招,更似有違他的作風。而出奇地宋缺不但沒有再作操控全局似的搶攻,而是把遙指寧道奇的刀回收,橫刀傲立。

宋缺嘴角飄出一絲充盈信心的笑意,說道:“道兄勿要客氣禮讓!”

寧道奇哈哈笑道:“好一個宋缺!”

倏地振衣飄行,兩手化成似兩頭嬉玩的小鳥,在前方鬧鬥追逐,你撲我啄,鬥個不亦樂乎,往宋缺逼去。宋缺雙目奇光大盛,目光深注的凝望橫在胸前的天刀,似如入定老僧,對寧道奇出人意表的手法和奇異的進攻方式不聞不問。寇仲卻是倒抽一口涼氣,心想若換自己下場,此刻必是手足無措。

當日寇仲初遇寧道奇,對方詐作釣魚,一切姿態做個十足,模仿得惟妙惟肖,令寇仲疑真似假,誌氣被奪,落在下風。此時始知這種虛實相生的手法,原來竟是八撲中的一撲。寧道奇臉上現出似孩童弄雀的天真神色,左顧右盼地瞧著兩手虛擬的小鳥兒騰上躍下,追逐空中嬉玩的奇異情況,寇仲且感到有一株無形的樹,而鳥兒則在樹間活潑和充滿生意的鬧玩,所有動作似無意出之,卻又一絲不苟,令他再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何為虛?何為實?兩丈的距離瞬即消逝。忽然間兩頭小鳥兒多出個玩伴,就是宋缺天下無雙的天刀。

直至雙雀臨身的一刻,宋缺往橫移開,拖刀疾掃,兩鳥像驚覺有敵來襲般狠啄刀身,拉開激烈鏖戰的序幕。兩道人影在五百羅漢環伺的白石廣場中追逐無定,兔起鶻落的以驚人高速閃挪騰移,但雙方姿態仍是那麽不合乎戰況的從容大度。宋缺的天刀每一部分均變成製敵化敵的工具,以刀柄、刀身、柄側,乃至任何令人想也沒想過的方式,應付寧道奇發動的虛擬鳥擊,兩頭小鳥活如真鳥般可鑽進任何空檔縫隙,對宋缺展開密如驟雨、無隙不入、水銀瀉地般的近身攻擊。雙方奇招迭出,以快對快,其間沒有半絲遲滯,而攻守兩方,均是隨心所欲的此攻彼守,其緊湊激厲處又隱含逍遙飄逸的意味,精采至難以任何語言筆墨可作形容。以寇仲的眼力,也要看得眼花繚亂,感到自己跟得非常辛苦。“叮!叮!”兩響清音後,兩人恢複隔遠對峙之勢,就像從沒有動過手。

寧道奇雙手負後,兩頭小鳥似已振翼遠飛,微笑道:“道奇想不佩服也不成,宋兄竟能以一刀之意,擋我千多記鳥啄,使我想厚著臉皮取巧硬指宋兄超過九刀之數也不成。”

宋缺哈哈笑道:“是宋缺大開眼界才對。從無為變作有為,有為再歸無為,進而有為而無,無為而有,老莊法旨,到道兄手上已臻登峰造極之境。道兄留意,宋缺第五刀來了!”

寇仲至此刻始緩過一口氣來,遏不住心中大呼過癮,兩位頂尖兒的高手無不在盡展渾身解數,如此良機實是千載難逢,令他可同時在兩人身上偷師學藝,益處之大,是他從沒夢想過的。“鏘!”宋缺竟還刀鞘內,兩手下垂,自然而然生出一股龐大無匹的氣勢,緊罩敵手,即使不是內行人,也知宋缺天刀再出鞘時,將是無堅不摧,轟天動地的駭人強攻。寧道奇仍保持兩手負後的姿態,雙目異芒電閃,是自動手以來寇仲從未見過的淩厲。宋缺沒有誇口,他確有本事逼得寧道奇不敢重施故技,因為他直至此刻,並沒有重複自己的招式。山雨欲來風滿樓。

徐子陵在風雅閣大門外暗處等候,陰顯鶴從閣內匆匆走出,來到徐子陵旁,點頭道:“成哩!我說出為新安郡兩位朋友送信,立得青青夫人接見,她著我們由後門進去。”

徐子陵心中欣慰,新安郡是他和寇仲遇上青青和喜兒的地方,想不到昔年恩將仇報的青樓女子,反變得如此有江湖義氣。不過如非無計可施,他絕不會打擾她。

青青親自把他們迎入內堂,秀眸發亮地說道:“子陵長得真俊秀,見著你真好,姐姐不知多麽擔心你們,一時又說小仲戰死慈澗,一會又傳他死守洛陽對抗秦王的大軍,到兩天前始知宋缺出兵救他,此事轟動長安,弄得人心惴惴難安,究竟確實情況如何呢?”

徐子陵被她讚得大感尷尬,隻好視此為賣笑女子的逢迎作風,不以為怪,對寇仲近況解釋一番。

青青憂心忡忡地說道:“唉!又要打仗了!我和喜兒一心逃避戰亂到長安來,怎知關中竟非安全處所,你們會護著我們嗎?”

徐子陵點頭道:“這個當然。但今天我們來此,實有一事相求。”

青青喜滋滋道:“你有事想起來找奴家,可知你心中尚有我這位姐姐,快說出來,姐姐定會盡力為你辦到。”

徐子陵往陰顯鶴瞧去,說道:“不如由陰兄自己說。”

陰顯鶴微一錯愕,曉得徐子陵是借此機會逼他多和人溝通說話,無奈說出欲尋紀倩的原因。

青青嬌笑道:“那你們找對人了!紀倩現在正在風雅閣。”

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不明所以。

青青道:“道理很簡單,倩兒最討厭的一個人以重金把上林苑買下來,倩兒隻好向我求助為她清償上林苑的債項,改歸風雅閣幟下。不是姐姐誇口,除姐姐外,長安怕沒多少人敢為倩兒出頭。”

徐子陵曉得她和李元吉的密切關係,點頭同意道:“那人是否池生春?”

青青一呆道:“你怎能猜中?此事沒多少人知道的。”

陰顯鶴道:“可否請紀姑娘來說幾句話。”

青青道:“此刻倩兒和喜兒均應邀到禦前作歌舞表演,為皇上娛賓,不到二、三更不會回來,你們長途跋涉地到長安來,不如好好休息兩個時辰,她們回來後喚醒你們。”

陰顯鶴往徐子陵望去,征詢他的意見。

徐子陵道:“你稍作休息,我還要去辦點事,一個時辰內回來。”

“鏗!”天刀出鞘。一切隻能以一個快字去形容,發生在肉眼難看清楚的高速下,寇仲“感到”宋缺拔刀時,天刀早離鞘劈出,化作閃電般的長虹,劃過兩丈的虛空,劈向寧道奇。遠在雕欄外的寇仲感到周遭所有的氣流和生氣都似被宋缺這驚天動地的一刀吸個一絲不剩,一派生機盡絕、死亡和肅殺的駭人味道。應付如此一刀,仍隻硬拚一途。宋缺正是要逼寧道奇以硬碰硬,即使高明如寧道奇亦別無選擇。

寇仲曉得這第五刀是緊接而來最後四刀的啟端,絕不容寧道奇有喘息的機會,勝負可在任何一刻分出來。更使他震驚的是宋缺是毫無保留的全力出手,務要擊垮對方。寧道奇驀地挺直仙骨,全身袍袖無風自動,須眉飄張,形態變得威猛無儔,與狀比天神的宋缺相比毫不遜色,一拳擊出,連續作出玄奧精奇至超乎任何形容的玄妙變化,卻又是毫無偽借的一拳轟在天刀鋒銳處。“轟!”勁氣橫流滾**。兩人觸電般退開。宋缺一個回旋,天刀平平無奇地再往迎回來的寧道奇橫掃。

這第六刀並不覺有任何不凡處,卻慢至不合常理。偏是作壁上觀者卻清楚掌握到宋缺此刀寓快於慢,大巧若拙,雖不見任何變化,但千變萬化盡在其中,如天地之無窮,宇宙般沒有盡極。宋缺未能在速度和內勁上壓倒寧道奇,遂改以刀法取勝,應變之高妙,教他歎服。寧道奇卻以千變萬化的動作,似進似退、欲上欲下,雙手施出玄奧莫測的手法,迎上宋缺渾然無隙,天馬行空的一刀。寇仲暫忘可能發生的可怕後果,因已看得心神皆醉,寧道奇使的實是隔空遙製的神奇招數,仿似對宋缺不能造成任何威脅,實質上亦是沒法影響改變宋缺一往無還的霸道刀勢,但是每一個手法,均以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先天氣功,先一步隔遠擊中敵刃,織出無形而有實的氣網,如蠶吐絲,而這真氣的繭恰在與敵刃正麵交鋒的一刻積聚至爆發的巔峰,抵著宋缺必殺的一刀。箇中神妙變化,雙方的各出奇謀,施盡渾身解數,少點眼力都會看漏。“砰!”寧道奇雙掌近乎神跡般夾中宋缺刀鋒,憑的非是雙掌真力,而是往雙掌心收攏合聚的氣繭,恰恰抵消宋缺的刀氣,達致如此駭人戰果。時間像凝止不動,兩大高手凝止對立,像四周的羅漢般變成沒有生命的雕塑。

就在寇仲瞧得呼吸屏止,弄不清兩人暗裏以內氣交鋒多少遍之際,宋缺一聲長笑,天刀從寧道奇雙掌間拔起,直至頭頂上方筆直指向夜空的位置,改為雙手握刀,閃電下劈。寇仲差些兒要閉上眼睛,不忍看寧道奇被劈成兩半的可怖景象。因任寧道奇縱有通天徹地之能,在如此情況下,勢難格擋宋缺此刀。天刀劈至寧道奇麵門半尺許的當兒,教寇仲不敢相信的情況在毫無先兆下發生,寧道奇像變成一片羽毛般,不堪天刀帶起的狂飆被刮得拋起飛退,以毫厘之差避過刀鋒,真個神奇至教人不敢相信,但確為事實。

寧道奇在淩空飛飄的當兒,仍從容笑道:“柔勝剛強,多謝宋兄以刀氣相送,還有兩刀。”

宋缺雖徒勞無功,卻沒有絲毫氣餒又或躁急之態,天刀來至與地麵平行的當兒,倏地全速衝刺,直往前方三丈外的寧道奇箭矢般激射而去,朗聲道:“道兄技窮矣!”

寇仲終忍不住撲到白石雕欄處,事實上寧道奇確處於下風,其退雖妙絕天下,頗有乘雲禦氣飛龍的逍遙妙況,卻仍是不得不退,關鍵處不是他不及宋缺,而是欠缺宋缺與敵偕亡之心,否則剛才趁宋缺舉刀下劈的刹那,雙掌前擊,那宋缺雖能把他劈分兩半,宋缺亦必死無疑。宋缺是拿自己的命來賭博,因看準寧道奇難開殺戒。刀鋒筆直激射,迅速拉近與寧道奇的距離,刀氣把對手完全鎖緊籠罩,當寧道奇觸地的一刻,恰是天刀臨身的刹那,再沒有人能改變這形勢發展,包括宋缺和寧道奇兩大宗師級高手在內。寧道奇突發一聲長嘯,在空中忽然凝定,釘子般疾落錐下,釘在地麵,背後正是文殊菩薩騎獅銅像。值此麵對宋缺能使風雲色變的一刀,寧道奇仍是神態閑雅,以驚人的快速吟道:“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

“砰!”寧道奇整個人彈上半空,雙足重踏刀鋒。宋缺往後飛退,寧道奇則在空中陀螺般旋轉起來,緩緩降返地麵。兩人均處於動手時的原來位置,恢複對峙之局。

尚有一刀。“鏘!”宋缺還刀鞘內。寧道奇麵容轉白,瞬又恢複常色。宋缺英俊無匹的俊偉容顏紅光一現即斂,神態如舊,似乎從沒有和對方動手。

寇仲心知肚明宋缺剛才一刀令兩人同告負傷,不過他們功力深厚,硬把傷勢壓下去。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是撲入場內哀求兩人不要動手,可是這隻會影響宋缺,卻不能改變如箭在弦的第九刀。

宋缺歎道:“宋缺終逐一領教道兄的八撲,不瞞道兄,說道兄高明處確大大出乎我意料。在使出第九刀前,宋某有一事相詢,說道兄剛才背念念的莊子寓言,出自漁父篇,為何偏漏去‘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三句,其中有何深意?”

寧道奇啞然笑道:“我也不瞞宋兄,若把這三句加進去,我恐怕沒暇念念畢全篇,豈非可笑之極。根本沒有任何深意,宋兄誤會了!”

宋缺大笑道:“好!若非道兄能如此精確把握宋某天刀的速度,心境又清淨寧逸至此等精微的境界,早命喪在我第八刀下。我宋缺若厚顏堅持第九刀,就有似如此蠢材,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道兄豈無深意,太自謙啦!”

寧道奇一揖到地,誠心道:“真正謙虛的人是宋缺而非寧道奇,宋兄或許絕力而死,寧道奇則肯定要作宋兄陪葬,多謝宋兄手下留情之德。”

宋缺回禮道:“大家不用說客氣話,能得與道兄放手決戰,宋某再無遺憾。煩請轉告清惠,宋某一切從此由寇仲繼承,這就趕返嶺南,再不理天下的事。”

寇仲聽得呆在當場,不明所以。以宋缺的為人,怎會就此罷休?

宋缺此時來到他旁,微笑道:“我們走!”

“咯!咯!”

“誰?”

徐子陵夜入李靖府第,由後牆入宅,偌大的將軍府出奇地冷清,院落大部分沒有燈光,隻有主建築透出燈光,入目情況使他大感異樣。憑著建築學弄清楚主人家起居處,他輕敲窗欞,試圖驚動李靖。

徐子陵低聲道:“驚擾大嫂!是徐子陵!”

風聲響起,紅拂女現身回廊處,秀眉大皺道:“又是你!來找李靖幹什麽?”

她一身勁服,顯然尚未入睡。

徐子陵聽她語氣不善,硬著頭皮道:“對不起!驚擾大嫂休息,我有重要事須見李大哥,他仍未回來嗎?”

紅拂女露出複雜的神色,帶點苦澀,又似無奈,歉然低聲道:“該是我說對不起,我的心情很壞。唉!進來說吧!”

徐子陵一震道:“李大哥是否出事了?”

紅拂女搖頭表示非是如此,似是勉強壓下心頭的不耐煩,轉身引路道:“這裏不方便說話,隨我來!”

在她引領下,徐子陵進入書房,在漆黑中的房中坐下,紅拂女恢複平靜,態度冷淡地說道:“子陵有什麽要事找李靖?”

徐子陵關心李靖,忍不住問道:“大嫂為何心情不佳?李大哥因何不在家陪嫂子?”

紅拂女答道:“你大哥到城外迎接秦王,至於我心情欠佳,唉!怎答你好呢?因為李靖與你們的關係,不但遭盡長安的人白眼,更遭秦王府的同僚疏遠,秦王故意不讓他參與洛陽的戰役,表麵看是為他著想,說到底還是不信任他,讓他投閑置散。李靖並沒有怪你們,隻是我為他感到心中不忿而已!”

徐子陵心中一陣歉疚,可以想象李靖夫婦難堪情況。

紅拂女續道:“子陵到長安來為的是什麽?難道不知長安人人欲殺你和寇仲嗎?”

徐子陵輕輕道:“對不起!”

紅拂女歎道:“說這些話有何用?對你兩個我真不知怎辦才好?若你們是大奸大惡之徒,事情還簡單,偏偏你們非但不是這種人,且是俠義之輩;上回你們更幫了秦王府一個大忙,使沈落雁避過大難,可是也令我們開罪皇上和太子,獨孤家更是恨我們夫婦入骨。我曾提議李靖索性離開長安,隱避山林,卻遭他拒絕,說值此時刻離開秦王,是為不義,漠視塞外異族入侵,更是不仁,可是現在我們還可以做什麽呢?”

徐子陵聽得啞口無言,心中難過。

紅拂女心中肯定充滿不平之意,語氣仍盡力保持平靜,說道:“我們一方麵擔心你們在洛陽的情況,一方麵又怕秦王錯失,心情矛盾非常。現今形勢分明,卻又另添重憂。唉!子陵教我們該如何自處?”

徐子陵衝口而出道:“我這次來長安,不但要助秦王渡過難關,還要助他登上皇位,一統天下,擊退外敵。”

紅拂女劇震道:“子陵是否在安慰我?”

徐子陵斷言道:“我是認真的!”

隔幾而坐的紅拂女朝他打量半晌,沉聲問道:“寇仲呢?”

徐子陵道:“我還未有機會和他說此番話。”

紅拂女道:“子陵可否說清楚一點?”

徐子陵道:“我來找李大哥,是想透過他和秦王秘密碰頭,隻要能說服他肯爭奪皇位,寇仲方麵交由我負責。”

紅拂女沉聲道:“你可知如此等於要秦王背叛李家,背叛父兄?”

徐子陵道:“他是別無選擇,建成、元吉分別勾結突厥人和魔門,對他心懷不軌。在路上我曾撞破梁師都的兒子從海沙幫買入大批火器,又見李建成的手下爾文煥和喬公山在附近現身,若我沒有猜錯,這批火器將是用作攻打天策府用的。”

紅拂女色變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道:“我會盡力說服李世民,假若他仍堅持忠於李家,不願有負父兄,我隻好回去全力助寇仲取天下、抗外敵。”

紅拂女道:“寇仲或者肯聽你這位好兄弟的話,但宋缺呢?天下恐怕沒有人能左右宋缺的心頭大願。”

徐子陵歎道:“我隻能見機行事,盡力而為。”

紅拂女顯是對他大為改觀,低聲道:“秦王該於明早登岸入城,子陵可否於正午時再到書房來,我們會設法安排子陵和秦王秘密見麵。”

宋缺背著他盤坐筏首,整整兩個時辰沒動過半個指頭,說半句話。明月清光照著兩岸一片純白的雪林原野,寇仲在筏尾默默搖櫓,如陷夢境。

宋缺打破壓人的沉默,長長籲出一口氣道:“寧道奇果然沒有讓宋某人失望,寇仲你能親睹此戰,對你益處大得難以估量。”

寇仲欲言又止,最後隻道:“我確是得益不淺,眼界大開。”

宋缺淡淡地說道:“你是否很想問我究竟是勝還是負?”

寇仲點頭道:“我真的沒法弄清楚。”

宋缺平靜地說道:“這將會是一個我和寧道奇也解不開的謎。”

寇仲愕然道:“這麽說即是勝負未分,閥主為何肯放棄第九刀呢?”

宋缺淡淡地說道:“我不願瞞你,原因在乎清惠。”

寇仲大惑不解道:“竟是因為清惠齋主?我還以為動手時你老人家已把她徹底拋開。”

宋缺道:“你知不知道寧道奇有個與我同歸於盡的機會?”

寇仲答道:“那是當閥主成功從他兩手間拔起寶刀的一刻,對嗎?”

宋缺道:“那是我一意營造出來的,不過我肯定寧道奇並不曉得我可把貫注刀內的真氣回輸自身,大有可能硬挨他一擊,所以看似是同歸於盡,事實上我有保命之法,而他則必死無疑。”

寇仲摸不著頭腦道:“這和清惠齋主有什麽關係?”

宋缺道:“寧道奇拚著落在下風,舍棄如此擊殺我宋缺的良機,當然與她大有關係。如非清惠與寧道奇議定不得殺我宋缺,以寧道奇這種大仁大勇,不把自身放在眼裏的人,怎肯錯過如此良機?”

寇仲一震道:“閥主肯冒這個天大的險,隻是為測探清惠齋主對你的心意?”

宋缺道:“有何不可?”

寇仲為之啞口無言。

宋缺道:“第八刀令我負上嚴重內傷,必須立即趕返嶺南,閉關潛修,你回彭梁後須盡力在這餘下的兩個多月內平定南方,待春暖花開時揮軍北上,攻陷洛陽,再取長安,完成統一的大業,勿要令宋缺失望。”

寇仲劇震道:“閥主的傷勢竟嚴重至此!”

宋缺歎道:“我傷得重,寧道奇又比我能好得多少?我第九刀至少有五成把握可將他收拾,但寧道奇寧落下風放過殺我的機會,我怎能厚顏乘他之危?”

寇仲心中湧起無限崇慕佩服之情,說到底,宋缺雖不肯改變自己的信念,但對梵清惠還是未能忘情。

宋缺輕柔地說道:“我對你尚有一個忠告。”

寇仲停手搖櫓,恭敬地說道:“小子恭聆清教。”

宋缺從容自若,緩緩道:“任何一件事,其過程往往比結果更動人,勿要辜負生命對你的恩賜。”

徐子陵回到風雅閣,見陰顯鶴正在房內默坐發呆,順口問道:“為何不趁機休息?”

陰顯鶴苦澀的反問道:“我能睡著嗎?”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安慰道:“紀倩回來,一切自有分曉,有青青夫人為我們穿針引線,可省去想法說服她的工夫。”

陰顯鶴岔開道:“池生春為何要買下上林苑,自己另開一間不成嗎?他要人有人,要錢有錢。”

徐子陵道:“他的目的是顯示信心,展示實力,更是要做給大仙胡佛父女看。像上林苑這類在長安首屈一指的字號,不是有錢便買得起,還要講人麵關係,少點道行也難成事。李建成一黨定是趁李世民遠征的時機,在李淵默許下迅速擴展勢力,清除異己。如我所料不差,以往支持李世民的幫會門派,又或富商大臣,若不保持中立或改投李建成的陣營,必是飽受打擊迫害。”

陰顯鶴對池生春仇深似海,聞言殺機大盛,冷哼道:“殺一個少一個,我們怎可容池生春恃惡橫行?”

徐子陵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是要將香家連根拔起,殺池生春隻會打草驚蛇。照現在的形勢發展,香貴極有可能舉族遷來長安,因為長安外再無他們容身之所。”

陰顯鶴待要說話,足音響起。

徐子陵認出足音的主人,起立道:“紀倩來了!”

陰顯鶴搶著去開門。“咿呀!”房門洞開,紀倩在青青陪同下俏立門外,烏靈靈的大眼睛朝陰顯鶴上下打量,她仍一身盛裝,明豔照人,以陰顯鶴對男女之情的淡薄,一時間亦看呆眼。

青青像介紹恩客般嬌笑道:“乖女兒啊!這位就是娘提過的蝶公子了!”

在一旁的徐子陵聽得啼笑皆非,青青是慣習難改,她仍是年輕貌美,口氣卻如在歡場混化了的老鴇婆。

紀倩果然態度截然不同,“噗嗤”一笑掩嘴道:“蝶公子?公子頗不像蝴蝶,蝴蝶見花想采蜜,愈鮮豔的花愈不肯放過,公子卻絕非這種人,倩兒一看便曉得了!”

對著花枝亂顫,可迷死男人的紀倩,陰顯鶴手足無措,一向木無表情的瘦長臉破天荒第一次紅起來。

徐子陵知他吃不消,移到她身旁施禮道:“徐子陵拜見倩大家,以前有什麽得罪之處,請大家恕罪。”

紀倩狠狠瞪他一眼,嬌嗔道:“原來真是你這小子,算了!紀倩就是紀倩,不是什麽大家,大家隻有一個尚才女。你識相的就把你那幾手騙人的把戲教給我,本姑娘肯學是你的榮幸。寇仲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嗎?”

說罷又往正目不轉睛呆瞪著她的陰顯鶴拋媚眼道:“呆子!有什麽好看?想變身作蝴蝶嗎?”

陰顯鶴老臉更是紅透,徐子陵也招架不來。輪到青青解圍道:“乖女兒啊!不要胡鬧了!子陵和蝶公子是有正事來找你的。”

紀倩嗔道:“人家見到老朋友高興嘛,他們還會為倩兒出頭的。”接著把青青推走,說道:“你快回去應付那些討厭的人,這邊由我接著。”

青青搖風擺柳的去後,紀倩毫無顧忌的跨步入房,嚷道:“我累死了,坐下再說。”

見房內隻有兩張椅子,就那麽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床沿,嬌呼道:“還不給我乖乖坐下,是否討打?嘻!見著你兩個大膽小子真好,竟敢偷來長安,不怕殺頭嗎?不過我最喜歡膽大的男人,這才像男人嘛!”

徐子陵暗感不妥,他比陰顯鶴熟悉紀倩的行事作風,她適才遣走青青,他早生出警戒,現在又蓄意誇獎他們的膽量,肯定別有居心。

紀倩烏亮得像兩顆寶石的眸珠在眼眶內滴溜溜飛快左右轉動,眯著眼盯著徐子陵道:“聽娘說你們有事來求我,這方麵沒有問題,大家江湖兒女,既是友非敵,當然要講江湖義氣。不過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有所謂禮尚往來,你們給我辦一件事,我紀倩必有回報,憑你們驚懾天下的武功,替我辦這事隻是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

陰顯鶴沉聲道:“紀小姐請賜示!”

紀倩一臉喜色的把目光移向陰顯鶴,顯然發現陰顯鶴遠較徐子陵“誠實可欺”,拋個媚眼道:“給我幹掉池生春,那不論你們要我紀倩做什麽,我紀倩必乖乖地聽你們的話。”

陰顯鶴為難的朝徐子陵瞧去,徐子陵則目注紀倩,淡淡地說道:“池生春早列入我們的必殺名單內,但眼前卻不宜立即執行,我們這次來長安,是希望小姐坦誠相告有關陰小紀的事。”

陰顯鶴立時呼吸轉速,心情緊張。

紀倩皺起秀眉,有點不耐煩地說道:“殺個人是你們的家常便飯,為何要拖三拖四?我紀倩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報,你們不為我辦妥此事休想從我口中問出半句話。”

徐子陵搖頭道:“不!你會說的!”

紀倩露出沒好氣的動人表情,橫他一眼道:“你徐大俠並非第一天認識我紀倩,怎能如此有把握?我最討厭自以為是的男人。我看你又不敢嚴刑逼供,你可拿我怎樣?”

陰顯鶴欲要說話,被徐子陵打手勢阻止,柔聲道:“正因我認識小姐,明白紀倩是什麽人,故有把握你肯說話,不忍心不說出來。”

紀倩訝道:“不忍心?真是笑話,你當我第一天到江湖來混嗎?”

徐子陵歎道:“因為蝶公子的原名叫陰顯鶴,是陰小紀的親大哥,自她被香家的惡徒擄走後,十多年來一直不辭艱辛險阻,天涯海角地去尋找她,你能忍心不立即告訴他嗎?”

紀倩嬌軀劇震,目光射向陰顯鶴,愕然道:“這是不可能的,小紀的大哥早被那些狼心狗肺的大惡人活生生打死。”

輪到陰顯鶴全身劇震,熱淚不受控製的狂湧而出,流遍瘦臉,往紀倩撲去,雙膝下跪,不顧一切的緊擁紀倩修長的**,嗚咽道:“求求你告訴我,小紀在哪裏,我真是她大哥,我沒有被打死。”

徐子陵心中一酸,差點掉淚。

紀倩嬌軀再顫,垂下目光迎上陰顯鶴的淚眼,不但沒有不高興陰顯鶴抱上她的腿,且兩眼轉紅,淚花在眶內翻滾,伸手撫上他瘦長的臉龐,顫聲道:“你真的沒有死?”

陰顯鶴泣不成聲的微微點頭,隻看他真情流露的激動樣子,誰都知他說的不是假話。

紀倩低呼道:“天啊!你真的沒有死!”兩行清淚,滾下香腮,再非以前那不住自詡到江湖來混的長安名妓。

徐子陵道:“小紀左臂上有個指頭般大的淺紅色胎記,還有一對明亮的大眼睛和長腿,能說出這些特征,小姐該知我們不是騙人的。”

紀倩取出絲巾,溫柔地為陰顯鶴拭淚,哄孩子般輕輕道:“不要哭!我曉得小紀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