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第十九冊 第一章 長安城圖1
徐子陵隨李靖進入洛陽宮城,直抵皇宮內苑,李世民早在書齋等待,見徐子陵到,大喜迎入坐下,其手下包括李靖在內,均退出書齋去。兩人目光相觸,均生出肝膽相照的親切感覺。
李世民道:“我剛接到父皇詔書,著我返回長安,你們方麵的情況如何?”
徐子陵道:“我們最少要兩三個月的時間,才可完成潛入長安的部署,世民兄須拖延一段時日。”
李世民皺眉道:“時間無多,對我們頗為不利,尚有不到一個月,便是回暖融雪的時候。”
徐子陵沉吟道:“令尊因令兄成功**平劉黑闥,故絕不會再容許世民兄帶兵出征,而一天令兄未解決世民兄的問題,兼之塞外聯軍隨時南下,令尊肯定不敢向少帥軍用兵,所以如少帥軍按兵不動,會形成南北對峙的僵局。”
李世民點頭道:“隻要你們擺出姿態全力攻伐林士宏和蕭銑,長安沒有人會生疑,且春季多雨,不利行軍,到夏季發動北攻,合情合理。”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拖延多久?”
李世民苦笑道:“一個半月是極限,那包括回程的時間在內。這個半月的時間會非常難挨。”
徐子陵道:“在這個半月內,世民兄必須忍辱負重,必要時我們可請解暉和四族公然宣布投向我們,那時令尊將更不敢輕舉妄動,因為關中將直接受威脅,殺你徒亂軍心。故隻會不斷削減你的職權,清除世民兄左右的謀臣猛將。”
李世民道:“那已是令人非常頭痛的事。而巴蜀投向少帥軍,心理的影響比實質的影響大,因為若有預防,經漢中往關中的蜀道大不利行軍,隻要在扼要處設置重兵,來犯者勢難越雷池半步。”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得世民兄提醒,巴蜀這著棋,確要好好利用,首先解暉得表明嚴守中立,以安長安上下的心,然後我們佯作聲勢,緊拖著關外你們的部隊,在這種情況下,隻要巴蜀宣布投向少帥軍,令尊唯一對付的辦法,是抽調長安的駐軍往守南線,可大大減輕我們的壓力。”
李世民動容道:“子陵此計不用費一兵半卒,非常巧妙。但我還有一個憂慮,就是以頡利和突利為首的塞外聯軍,據我們的消息,塞外聯軍的兵力仍在集結中,估計最終可達二十萬至二十五萬之眾,如此實力,在中土包括我李唐和少帥軍在內,根本沒人有正麵與之交鋒的實力。”
徐子陵想起塞外軍旅的精銳強悍,來去如風,倒抽一口涼氣,如讓這麽一支部隊殺進中原來,造成的破壞不堪想象,說道:“對此我們或可樂觀一些。關鍵處仍在趙德言,一天世民兄未死,他會勸頡利耐心等待。而依目前的表麵情況看來,殺世民兄已變成水到渠成的事,頡利應不會欠缺這點耐性的。”
李世民以過來人的身份搖頭道:“塞外聯軍的集結雖由頡利和突利催生而成,但也會反過來控製和支配他們,令他們不得不以全體的利益、士氣、意願為重。即使他們沒法置我於死地,入侵之事亦勢在必發,沒有人可改變這種形勢。所以即使我能僥幸坐上帝位,這場與外族聯軍廝拚的硬仗仍是無可避免的,我們須及早預備,否則天下的紛亂將繼續下去。”
徐子陵皺眉道:“照世民兄估計,頡利的等候期極限該有多久?”
李世民道:“將不出半年之期,由集結、訓練、物資屯積到部署沿線的支持和補給,約要三至四個月的時間,此期間頡利會由梁師都之流出麵,先攻陷邊疆幾座關鍵性的城池,為他們的聯軍開路。這次他們會吸取過往的教訓,不會再逐個城池的去攻擊,既費時又消耗人力和糧草,而會從太原直撲長安,把力量集中攻打長安城。隻要長安失陷,整個關中的防禦力勢被動搖,那時他們可從容四出攻城掠地,鞏固戰爭的成果。”
徐子陵感到整條脊骨涼颼颼的,說道:“若你們如今仍與我們勢不兩立,頡利確實大有可能成功。因你們必須布重兵於洛陽、虎牢和襄陽三大要塞,顧此失彼下,對方又有趙德言這位攻城的專家,長安區區數萬之眾,實難擋二十五萬精銳的外族聯軍晝夜不停的猛攻。幸好現實並非如此。假如世民兄能在他們兵臨城下前掌握大權,加上各地大軍四麵八方來援,說不定可一舉粉碎頡利以後入侵中原的野心,那時世民兄可按部就班推動你不服者伐之,服者愛之,兼愛如一的對付外族政策。”
李世民點頭道:“這正是妃暄與我談話的核心,她指出這是我們最後一個機會,如錯過了華夏將陷於萬劫不複之局。”
徐子陵想起師妃暄,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微妙感覺。之前與師妃暄說話時,因心神全被她的仙姿美態吸引,有點糊裏糊塗的,此刻離她較遠,本是模糊的景象忽然清晰起來。師妃暄對他是真的動了仙心,且敢於直言不諱,讓他們的精神之戀能真實地延續下去,直至永恒的盡極,假設永恒也不濟至仍有盡頭的話。這將永遠是他和師妃暄間的秘密,即使親近如石青璿或寇仲,他也永不會向他們透露箇中真相。他對石青璿的愛並無因此有半分減少,正如無損於他和寇仲間的兄弟之情。他會更全心全意,渾無罣礙的投入與石青璿靈欲一致的熱戀去。生命至此,夫複何求?微笑道:“那時她仍未曉得我會去說服寇仲,世民兄當時肯定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
李世民朝他瞧來,雙目散發著銳利的光芒,淡淡地說道:“那時我當然認為沒有人能說服寇仲,何況在宋缺寧道奇兩敗俱傷之後。可是妃暄卻認定她不會看錯你,不會看錯寇仲。我當時生出很奇怪的感覺,她對子陵仿似有種近乎盲目的信任,雖然現在事實證明她的目光絲毫無誤。”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啞然失笑道:“小弟是首次感到秦王在妒忌,不過這妒忌實在沒有道理的。因為她對你的信任肯定比對我們更盲目,至少從沒動搖過,而對我們尚要出動寧道奇,對嗎?”
李世民一手搭上徐子陵肩頭,歎道:“我將要失去兩位兄弟,卻多了你和寇仲,是我的福氣,所以我不用向你隱藏心中的妒忌。因為大家是兄弟,且是同病相憐的好兄弟。不如我們喝兩杯,橫豎暫時無仗可打。”
徐子陵不解道:“什麽同病相憐?”
李世民道:“妃暄就像天上的明月,隻可趁她經過夜空之際隔遠多看兩眼,卻永遠隻屬於她自己,對她生出愛慕的男子漢們,隻能把心意埋在心底裏。日後不論我們如何成就千古不朽的大業,這生命中的遺憾將永遠伴隨我們,想想也教人黯然神傷。”
徐子陵終明白他意之所指,更明白自己並非和他患上同一症候,但當然不便揭破,且同意似的含糊地陪他歎一口氣,岔開道:“我要立即趕赴巴蜀,與寇仲先一步潛入長安,希望可解決石之軒的問題。”
李世民呆看他片晌,頹然道:“子陵可否多陪我片刻,我忽然感到很痛苦,子陵待一會兒。”說罷走到門外,召來李靖,低聲吩咐後回到書齋,在徐子陵旁坐下,歎一口氣。
徐子陵還以為他仍為永遠得不到師妃暄的遺憾失落,鼓勵道:“世民兄若能令天下統一和平,是對妃暄奉上最好的一份盛禮。”
李世民搖頭道:“自父皇入長安登基,這些年來我已習慣把心事隱藏,不讓任何人看破我內心真正的感受。可是剛才和子陵說話,我竟感到可直話直說,非常痛快,但也勾起兒時的記憶;我和建成太子、齊王均是一母所出,少時關係密切,像現在和子陵般什麽也可放肆無忌,想不到今天卻要爾虞我詐,鬥生鬥死,豈無感慨?”
徐子陵明白過來,苦笑道:“俗語不是有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嗎?有些事不宜多想,隻可盡力去做。”
足音響起,李靖進來把一個方形錦盒奉上。李靖退下後,李世民在膝上打開錦盒,取出摺疊整齊的一份卷宗似的東西,把錦盒放在一旁幾上,長身而起道:“子陵請過目。”
徐子陵好奇心起,隨他移到書桌旁,瞧著他把卷宗打開,赫然是長安城的全圖,精致至極,巨細無遺,以硃砂細筆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字,注明具軍事用途各種建築物的駐軍和防禦情況。此正為宋缺交付給寇仲的三大要務之一,現在展現在徐子陵眼下。
徐子陵大訝道:“原來世民兄早有準備。”
李世民從容笑道:“子陵勿要誤會,在製造這張城圖時,我從沒想過會用來對付自己的家族。事實上這是我的慣性,所有重要的城池均著人精繪詳圖,否則如何能清楚自己所攻所守城池的強弱。”
徐子陵歎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宋缺曉得可經由楊公寶庫在長安城內發動巷戰,第一件事是要寇仲潛入長安,繪成這麽一張長安城圖。”
李世民點頭道:“坦白說,論爭霸天下,若對手隻是寇仲,而我又能兵權在握,我有十足信心可和他平分秋色,隻看誰的運氣好些兒。可是若有宋缺與他聯手,我是沒半分毫把握的,幸好如今不用再為此擔心。”
徐子陵道:“現在長安城的情況是否已有改變呢?”
李世民肯定地說道:“改變談何容易?這是長安城有效的防禦布置,部分細節可作改變,整體布局未必能如此。我們是沿用和加強楊廣的原有部署布置,由於楊廣當年針對變生肘腋的心態,所以長安城是天下所有都城堅城中最有條件打巷戰的城池。我還曾有個構想,就是當長安被圍攻時,我們可故意開放城門,任敵人**,然後利用城內的防禦,把入城的敵人一舉殲滅,由此可見長安城防禦力的一斑。”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道:“這麽說,我們的人從楊公寶庫殺出,動輒會遭全軍覆滅的大禍?”
李世民點頭道:“徒憑武力,此是必然的結果。但真正決定長安控製權的因素,要看長安城的守軍和禁衛軍有多少人是站在我們的一方,最具關鍵性在於誰能控製玄武門的禁衛軍總部,那是唯一能同時箝製皇宮和外城的要塞。”
徐子陵道:“世民兄和禁衛軍諸將領有沒有交情?”
李世民苦笑道:“禁衛軍四大統領,均直屬父皇,不賣任何人的賬,更頭痛的是他們大多本屬皇兄和皇弟的係統,經他們大力推薦與諸妃附和而登上這些要位,有起事來,絕不會站在我們的一方。”
徐子陵道:“那隻餘強攻一途。”
李世民道:“看來確是如此。”接著把城圖摺疊好,送到徐子陵手上,說道:“子陵請把此圖交給少帥,他察圖考慮戰術當比我更無顧忌和實際有效。坦白告訴你我在戰場上從未遇過比寇仲更精於用兵、更大膽和創奇無限的人,他必能擬出最好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先不說李世民對他們絕對的信任,隻從李世民肯承認寇仲乃戰場上無敵統帥這優於他的長處,可見李世民具有知彼知己的目光和知人善用的優容度量,而這正是李世民能當好皇帝的首要條件。
徐子陵把這疊最珍貴能決定天下誰屬和萬民幸福的城圖貼身藏好,忍不住問道:“世民兄對長安之戰究竟有多少勝算?”
李世民沉吟片晌,苦笑道:“若照現在的情況看,我沒有絲毫把握,但我的信心大半建立在我們的合作上。你和寇仲自出道以來,總能在不可能的情況下創造出近乎奇跡的可能性,和氏璧如是,楊公寶庫如是,赫連堡之戰和龍泉之困也如是。現在我們同心合力,裏應外合,以奇製勝,說不定可創造另一次的奇跡,誰敢說那是沒有可能的呢?”接著沉聲道:“你們有何妙法對付石之軒?”
徐子陵道:“隻有一個方法,是以身犯險,引他出來。唉!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因為石之軒是我們的頭號心腹大患,若這幾個月在我們部署未成之際任他在暗處冷眼旁觀和自作主張,那我們的成敗不是決定於我們的實力或策略,而是由他的心情好壞決定。”
李世民皺眉道:“你們如何以身犯險?”
徐子陵道:“我們打算再利用司徒福榮的身份,寇仲和我當然再化身為蔡元勇和匡文通,那時隻有石之軒曉得我們的真正身份。”
李世民擔憂道:“不怕被石之軒揭破嗎?”
徐子陵道:“所以說是以身犯險,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以石之軒的為人,若摸不清楚我們的用意,該不會就那麽揭破我們。現在石之軒被魔門各係的人聯手排斥,楊虛彥更背叛他,使他的立場變得非常曖昧,此情況大利於我們。”
李世民點頭道:“你們的計策一向膽大包天,走奇走險,真正的司徒福榮可包在我身上,我的人一直牢牢監察著他的動靜,保證他不會幹擾你們的大計。”
徐子陵欣然道:“世民兄確是仔細周詳,我們可省去很多工夫。”
李世民道:“回想起來,頗有點鬼使神差的感覺。當日得知你們扮司徒福榮到長安對付香家,不知如何我竟生出全力為你們隱瞞之心,派人找到身在塞外的司徒福榮和一眾從屬,警告他若不得我的指示,不準返回中土。現在為安全計,我會把他們軟禁,直至他的身份再無可供利用的價值。”頓了頓又道:“我還有個擔心,自楊文幹造反失敗後,父皇命劉政道於長安城西建宏義宮,上個月終於落成,我怕返長安後,父皇會逼我遷往此座新宮。”
徐子陵心中一震,李世民一向居住的天策府是皇宮內的宮廷,位於中宮太極宮西鄰,任何人攻打天策府,等於進攻皇宮,可是若遷往獨立城西的新宮,整個形勢會改變過來,攻打者不用因李淵在旁而投鼠忌器,對李世民更為不利,那還如何可拖延時間?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堅拒不遷嗎?”
李世民歎道:“若父皇以獎勵我的軍功為名,借此特降殊禮,我可出言拒絕嗎?”
徐子陵道:“所以世民兄回長安後的日子將是步步驚心,非常艱苦驚險,我們隻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靈活應變。”
李世民搭上他肩頭,笑道:“隻好如此,和你談話後,我的心情好多了!能與你們並肩作戰,實是生命中最大的樂趣。以前偷東溟夫人賬簿時早有此感覺,應付楊文幹之亂也是苦中帶樂,這回大家再無心病,就讓我們攜手交心,共創美好的將來。成大事者,哪能斤斤計較個人的喜惡苦樂,子陵放心回去告訴寇仲,我們在長安城見。”
徐子陵告別李世民,離開洛陽三天後,在淮水約定地點登船與寇仲等相見,由徐子陵詳述與李世民見麵的情況。燭光映照下,徐子陵取出長安城圖,攤平在艙廳的圓桌上,寇仲三人同時動容。
侯希白俯首細察,讚道:“李世民手下確實人才濟濟,這是出自第一流圖匠的妙手,精準至一成不差。咦!書寫者該是房玄齡和杜如晦,你們看有兩種不同的字跡,我認得他們的字跡。”
房玄齡和杜如晦乃李世民天策府中聲名最著的謀臣,由他們兩人落筆寫成,合情合理。
跋鋒寒道:“這麽說,此圖該隻李世民和有限幾個親信曉得,否則不會勞動像房杜如此身份地位的人耗時費力去作此苦差事。”
寇仲皺眉道:“李小子不是說過長安外城和皇宮的防衛是依時輪替,其中情況隻有禁衛統領曉得嗎?”
徐子陵微笑道:“換湯不換藥。不住變替的隻是負責的將領和輪值的時間,而萬變不離其宗,固定的關防要塞門鎮是不會改變的。”
跋鋒寒伸指點在皇宮北大門玄武門的禁衛軍總部道:“李世民說得對,玄武門是長安城最重要的軍事要塞,現在更成了進入太極宮的兩個入口之一,一天玄武門未落入我們手上,長安的控製權仍在敵人處。”
侯希白道:“長安街道的布局有如一個大棋盤,街道隻有東西向和南北向,前者有十四條大街,後者十一。最重要的當然是朱雀大街,起端於外廓城的明德門,貫通皇城朱雀門直抵宮城的承天門,位於皇城的一段又稱天街,接連分隔宮城和皇城的橫斷廣場,若我們兵力足夠,隻要能控製玄武門和整條朱雀大街,長安就有一半落入我們口袋裏。”
徐子陵苦笑道:“若要控製整條朱雀大道,我們至少要三萬人才成。”
寇仲搖頭道:“不!照宋缺估計,須六萬人才有機會贏得此仗。”
侯希白色變道:“楊公寶庫的藏兵極限是三千人,加上李世民的玄甲親兵,頂多是六千之數,以這微薄的力量發動兵變,不是以卵擊石嗎?”
跋鋒寒微笑道:“若沒有李世民站在我們這一方,且是由他配合接應,我們肯定是以卵擊石。幸好李世民在唐室的臣將與人民心目中地位崇高,加上我們寇少帥的威名,將合成強大至超乎我們想象之外的凝聚力和號召力,隻要我們好好利用此點,在兵變前進行分化之策,必收奇效。”
寇仲把位於城圖右上角總論全城兵力分布的一段文字念念出來道:“宮城內有左右龍武軍、左右神武軍、左右神策軍,統稱宮城六軍;加上皇宮禁苑的左右羽林軍、左右神威軍,總稱左右十軍,合而成禁衛軍。我記得常何管的是左羽林軍,難怪當時他爭這位子爭得那麽激烈,原來是直接守護太極宮的四支部隊之一。十軍每軍二千人,合起來是二萬人,若沒有奇謀妙策,隻這十軍就教我們吃不消。唔!這城圖非常管用,我們要好好推敲研究。”
跋鋒寒仍在仔細看圖,皺眉道:“長安城防的嚴密,肯定是中原諸城之最,大城門長期有百人駐守,小城門二十人,以十六衛逡巡全城,晝夜不息,隻要我們庫內的伏兵現身,他們會立即警示全城,並以雷霆萬鈞之勢從四麵八方殺至,把我們徹底擊垮。”
侯希白指著左下角的補文,說道:“這段說的是戒嚴的情況,在必要時施行,由承天門的暮鼓指引,暮鼓響起,各處街鼓和應,八百聲內,行人必須回歸所屬裏坊內,關閉坊門,禁絕夜行,除非持有官發文牒。”
徐子陵道:“這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另一頭痛的事是秦王可能會被迫遷往城西宏義宮,使他遠離皇宮,不但大不利我們行動,更成為敵人在火器相助下明顯的進攻目標。”
寇仲伸個懶腰笑道:“我們天生是辛苦命,每次均處在敵強我弱,以寡敵眾的劣勢下,以不到六千人對抗三萬人,還不計城外的駐軍。不過這正是趣味所在,如何在這種壓倒性的劣局中求勝,就要看我們兄弟的本領。”
跋鋒寒道:“我們定要將打擊麵盡量縮小,否則縱然得勝,大家卻是傷亡殆盡,元氣大傷,那時如何應付頡利的聯軍?”
寇仲點頭道:“說得對,我們睡他娘的一覺再說,明天午後該可抵飛馬牧場哩!”
聽得寇仲、徐子陵、跋鋒寒、侯希白來訪,商秀珣率領大管家商震、四大執事梁治、柳宗道等出迎,當然更少不了與寇徐熟稔的駱方,給足他們麵子。迎進牧場後,商秀珣在書齋接待他們,盡顯她與寇仲和徐子陵與眾不同的親密關係,從另一方麵看更似表明她和宋師道有進一步的發展。
招呼的是由馥大姐領導包括小娟在內的侍女團,寬敞的書齋鬧哄哄一片,商震等曉得他們無事不登三寶殿,均知趣的告退,留待晚宴席上再敘舊情。當年兩人從花園的另一邊朝這裏遙觀讚歎,到此刻坐在齋內,從近處看“五倫之中自有樂趣;六經以外別無文章”的對聯,自有一番人事變遷,世事無常的感慨滋味。
寇仲捧著小娟奉上的香茗,忍不住向坐於主位的商秀珣問道:“宋二哥呢?”
商秀珣沒好氣地橫他一眼,微嗔道:“你究竟是來找我還是找他呢?”
寇仲飲一口熱茶,動容道:“我從未喝過這香濃恰到好處的佳茗。”又微笑道:“正確點說,該是來找你們才對。”“你們”兩字他特別加重語氣作強調。
徐子陵、跋鋒寒和侯希白均目不轉睛注視商秀珣的反應,因這是寇仲試探她與宋師道最新發展的投石問路招數。
商秀珣立時霞生玉頰,先偷看徐子陵一眼,岔開道:“你們怎來閑暇分身到訪,目前形勢不是非常吃緊嗎?少帥該曉得我必須遵從祖上遺訓,不會介入外麵的紛爭去。”
寇仲擠眉弄眼的向她打個眼色,商秀珣會意,著馥大姐諸婢退往齋外候令,接著道:“有什麽事要如此神秘兮兮的?”
侯希白驀地起立,移到掛在東壁的一張書法掛軸前觀賞讚歎道:“宋二哥的字原來寫得這麽好,揮灑自如,於狂放中隱含嚴謹法度,非常難得。字好詩更佳’長天一色渡中流,如雪蘆花載滿舟;江上丈人何處去,煙波依舊漢時秋。不論寫景寫情,均是妙筆。”
商秀珣掩不住心中喜意,欣然道:“這書軸掛在這裏好不好?”
寇仲和徐子陵頓然放下心事。商秀珣與宋師道顯然如魚得水,隻要讓他們有機會相處下去,確是天打雷劈也分不開他們。商秀珣再也不寂寞了。
侯希白尚未回答,寇仲早搶著獻媚道:“不可能有更好的啦!相配得簡直是天作之合。”
商秀珣被他這語帶雙關的話逗得連耳根都紅透,神情動人至極點,看得剛別過頭來的侯希白一時沒法把頭轉回去。這位美人兒狠狠白寇仲一眼道:“你若再胡言亂語,不管你是少帥老帥,一律以我的家法伺候。”
寇仲眉開眼笑道:“美人兒場主請息怒,言歸正傳,我們這次來是要向我們的頭號紅顏知己報告最新的情況,場主明鑒,事情有變。”
商秀珣得寇仲尊稱其為“頭號紅顏知己”,立即改嗔為笑,旋即聞得事情有變,茫然道:“什麽事情有變?”
寇仲扮作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與李世民那小子化敵為友,還準備……”
商秀珣俏臉倏地轉白,駭然道:“勿要說笑,我剛拒絕向李淵提供戰馬,你卻來向我說已與唐室修好。”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商場主勿要誤會,小人等隻是要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而非要向李淵投降。”
商秀珣稍鬆一口氣,皺眉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待到寇仲解釋清楚,商秀珣一對美眸眨也不眨地瞪著寇仲好半晌後,點頭道:“這確是對天下最有利的做法,難得寇仲你說收便收,且看來還比以前快樂多了。唉!秀寧怎麽辦才好呢?”
眾人明白她最後一句話的意思,若李世民與家族決裂,李秀寧勢處於夾縫中,左右為難,而不論哪一方勝出,均會使她心痛欲絕。馥大姐此時一陣風般奔進來,話道:“宋二公子回來哩!”
她往外出迎時,神采飛揚的宋師道飄然而至,長笑道:“我真會挑回來的時間吧!早點遲些均不成。”
商秀珣喜滋滋地道:“他們有驚天動地的大事要告訴你。”
宋師道一派自然的在與四人相對的商秀珣旁邊太師椅坐下,微笑道:“爹已告訴我此可震驚天下出人意表的變化和轉機,寇仲你做得很好,提得起放得下,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了得。”
眾人恍然,原來宋師道是趕返嶺南見宋缺,不用說是向宋缺請罪和求取他對與商秀珣婚事的同意。
寇仲哪肯錯過機會,正容道:“我們這回專程到牧場來拜見場主,除報告近況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是怕宋二哥害羞不敢向場主開口求親,所以由我們代勞,聘禮就是飛馬牧場以後的和平安逸。”
商秀珣終招架不住,紅暈透頰,大嗔道:“見你寇仲的大頭鬼!我沒時間和你胡扯!”說罷挾著一股香風又羞又喜的撇下他們溜到外麵去。
剩下五個大男人,你眼望我眼,均有種打自心底湧起來的欣悅。
宋師道歎道:“多謝你們!特別是子陵,到此刻我才深切體會到你勸告背後的真正含意。”
侯希白訝道:“子陵你對宋二哥說過什麽話?”
徐子陵欣然道:“遲些告訴你,唉!坦白說,我是不會說出來的。有些話在某種情況下,可如流水般湧出來,換成另一種環境,則怎麽也說不出口,我向宋二哥說的那番話,就是這一類的東西。”
侯希白喜道:“那我更想知道,肯定非常感人。”
寇仲清清喉嚨,說道:“不要岔遠,我們這次來本是要請二哥出山,但現在我打消這念頭,今晚大家開開心心的吃頓飯,明天我們便走。”
宋師道淡淡地說道:“若我因一己的快樂而不顧中土未來的和平幸福,你們說秀珣會怎樣看我?不要有任何顧慮,大家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在回程途中,我到小穀吊祭過君婥,為她的碑石刻字,若想知道我刻的是什麽,你們到小穀拜祭君婥自會曉得。”
當晚黃昏,飛馬牧場大堂內筵開十席,牧場內稍有身份地位的人均出席,包括寇仲和徐子陵當年當下人時的死對頭蘭姑,現在當然對他們逢迎唯恐不及,而寇徐對她也是特別禮敬客氣。商秀珣顯然心情佳美,毫不避嫌地與宋師道雙雙向各人敬酒。
宴後眾人各自回房休息,寇仲則把徐子陵扯著,說道:“我們遠道而來,好應去拜祭魯大師,感激他對我們的栽培,告訴他全賴他老人家設計的地下兵庫,天下始有和平統一的希望。”
徐子陵早有此意,二話不說的隨他朝後院走,沿途的侍衛隻對他們恭敬施禮,沒有半句說話。
又是一個繁星滿天的晴夜,隻是遠近山頭換上雪白的新裝,園中的樹木結滿冰掛。四周靜悄無人。兩人舊地重遊,想起往昔的情景,大生感觸。後院充盈著芬芳清新的空氣,冷得教人安寧舒適,後山水瀑的親切熟悉聲音隱隱傳來,他們並肩沿迂回曲折的廊道漫步。
寇仲道:“大自然真奇妙,為何水的源頭均是從高山流下,且是終年不竭?這問題恐怕天下無人能解答,水性向下,卻是始於高處。”
徐子陵仰望星空,歎道:“我們不明白的事多著哩!例如什麽是開始?什麽是終結?蒼穹是否有盡頭?盡頭外是怎樣的地方?”
說著說著,兩人步至竹林後盡處崖沿的方亭。左方正是通往魯妙子小樓的碎石小道。
寇仲道:“我從未像此刻這般忘憂無慮,宋二哥與美人兒場主的有情人終成眷屬,陵少又有著落,我更不用硬著頭皮去當他勞什子的皇帝,老天爺總算有點良心。”
徐子陵道:“我們應謝天謝地才對。自你這小子要爭什麽霸後,我們從此沒有安樂的日子,幸好事情終到達最好和最後的階段。”
寇仲道:“你好像比我更有信心的樣子。事實上隻一個石之軒,足可教我們一敗塗地。你不是說他再無破綻嗎?有破綻的石之軒已令我們數次險死還生,沒有破綻的石之軒會是怎樣的情況呢?”
徐子陵道:“若非要對付石之軒,何用勞煩宋二哥?我也不忍心這麽做。唉!或者你不會相信,在我心中,石之軒當然是心狠手辣的人,可是他的不擇手段,卻並非因他是天生邪惡之徒,隻因他想統一魔門,進而統治天下。假若我這想法是正確的,那他該非不可理喻之輩。當他看清楚自己沒有機會,破壞我們隻便宜趙德言或楊虛彥,他大有可能放我們一馬。”
寇仲苦笑道:“我的確很難想象他是這樣一個人,他既能狠下心腸害死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當然也可能害任何人,包括你和我在內。”
徐子陵沉聲道:“他若真是沒有人性的人,該不會因害死碧秀心致精神失常。當他見過青璿後,說過一句奇怪的話,是要向碧秀心認輸,所以我認為事情尚有轉機。他說畢這句話後,我再感覺不到他的破綻。”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說道:“你把此事說出,使我開始感到你的看法有事實根據。若你是石之軒,在現在的情況下可以做什麽呢?他既放過婠婠,更沒有任何殺自己女兒的意圖。魔門諸係肯定視他為叛徒,連一向崇拜他的安隆亦已背叛他。”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會萬念俱灰,但石之軒肯定是堅毅不拔的人,不會輕易罷手。”
寇仲道:“自祝玉妍逝去,魔門最大的派係陰癸派陷於分裂,邊不負且被老跋幹掉,席應又喪於你手上,事實上魔門已麵臨散亡覆滅的命運,至少是元氣大傷。僅餘者隻有依附突厥的趙德言和依附李淵的楊虛彥、尹祖文之輩,就讓我們在長安一次把所有問題解決掉。隻要剔去石之軒這障礙,其他的我均有辦法。”
徐子陵目光投往對崖飛瀑,沉聲道:“石之軒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們很快會有答案。”
寇仲搭上他肩頭,往碎石小道走去,心中忽然浮現可達誌的麵容,佳美的心情立即不翼而飛,隻餘無限的愁緒傷情。
翌日四人離開飛馬牧場,南下長江,經三峽入蜀,宋師道則往梁都去,與雷九指和被召來的任俊會合。表麵上,除南方宋家軍猛攻林士宏的戰爭外,中土處於短暫的休戰狀態,暗底下,為長安之戰的準備工夫,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得到宋缺支持,四人在回程途中,廢寢忘休的擬定全盤計策,其中最重要的一環,是徹底破壞魔門遍罩南方的情報網。這本是沒有可能辦到的,可是在得到香家那批賬簿後,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香家各地頭目的身份全體曝光,其中不少人因顧忌寇仲逃往北方的,則由李世民負責擒人,再秘密送往梁都,由宋魯方麵嚴刑伺候,從被擒者藤連瓜、瓜連藤的追查下去,緊咬不放,直至香家在關外的勢力被連根拔起。另一個打擊的目標是向魔門提供火器的海沙幫,其生存之道,是在眾霸爭峙的形勢下左右逢源,現在此一對海沙幫有利的形勢再不複存,在竹花幫的協助下,少帥軍的水師由陳長林親自指揮,對以遊秋雁為首曾稱雄一時的海沙幫展開圍剿。
當寇仲等抵達長安之際,香家在關外的情報網徹底崩潰。在一段長時間內,長安在情報供應上,特別是有關南方情況的消息,隻能倚賴由李世民設立、龐玉領導的情報網提供。此事至為關鍵,李世民會令李淵、建成一方誤以為寇仲、徐子陵等仍在南方進行統一的戰爭,大利他們潛入長安活動。另一方麵雷九指通過平遙的自家兄弟歐良材營造種種司徒福榮設立新業務錢莊的假象,這回有李世民派人出頭與平遙商接洽,更是水到渠成,使司徒福榮重返長安一事不會令人生疑。因為做飛錢生意的總錢莊,理所當然該設在長安。此時海沙幫更是七零八落,四散逃亡。陳長林在雲玉真的協助下,於九江生擒遊秋雁和一眾海沙幫頭領,押返梁都囚禁,拷問有關與梁師都的瓜葛。
杜伏威亦不閑著,兵分兩路,分別駐重軍於九江和竟陵兩郡。前者是兵迫蕭銑,教他不能分兵往援林士宏;後者虛張聲勢,佯作攻打洛陽南方最重要的軍事重鎮襄陽,擺出與李世民勢不兩立的姿態,且可予李世民延遲返長安的借口。另一方麵,寇仲遣密使往見高開道的頭號大將張金樹和山海關的霸王杜興,著他們勿要投降,因為形勢會出現新的變化,通知他們李建成和李世民均會返回長安。
一切部署妥當,四人從秘道潛入楊公寶庫,燃亮四盞壁燈。跋鋒寒和侯希白尚是首次踏足這由魯妙子設計的地下戰庫,均歎為觀止。
四人在擺滿兵器的其中一個地庫檢視,跋鋒寒取出一張弩弓,讚道:“這是上等的強弩,難得經過這麽多年,仍如新製般,可見在保養上的工夫非常到家。”
侯希白一屁股坐在一個兵器箱上,悠閑地說道:“終抵長安了!在司徒福榮抵達前,我們可做些什麽事情來散心?”
跋鋒寒笑道:“我會提議殺幾個人來祭旗,喂飽我的偷天劍又或射月弓。”
寇仲悠然自得地蹲在另一個兵器箱上,擺出地痞流氓的無賴樣子,啞然失笑道:“老跋你不要胡來,我們到這裏不是殺人放火搗亂一番然後溜之夭夭,而是爭取最後的勝利。且要視長安為自己的城池,隻是暫時仍由敵人控製。長安受的傷害愈少,我們反擊頡利的力量愈強。這幾天我一直在動我的小腦袋,看如何能打贏一場局部有限的戰爭?那須是決定性的,而非波及全城的激烈巷戰,因那是我們的實力有所不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