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陣腳大亂1
在兩人目光注視下,宋師道沉聲道:“有個很壞的消息,你們首先要保持冷靜。”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頭皮發麻,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
宋師道目光掃視,見附近數桌均沒有客人,仍壓低聲音道:“剛才封德彝來找你們,由我招呼。他說今早李淵召他入宮商議,他本以為談的當是昨晚東宮的大爆炸,待到見有王通在座,始覺事不尋常。與會者尚有裴寂,而李淵在開場白鄭重聲明談話內容絕不準外泄,可知情況的嚴重。”
兩人的心直沉下去,曉得消息之壞,出乎他們初聽時所想象之外。
宋師道道:“你們認識王通,對嗎?”
寇仲喉頭艱澀的點頭道:“曾有一麵之緣,是當代最有名望的大儒,隻沒想過他是李淵的密友。”
宋師道道:“王通和李淵有深厚的交情,他這回特地到長安來,是告訴李淵,李世民曾與你們秘密會麵,還決定向你們投降,背叛家族。”
任寇仲和徐子陵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鎮定功夫,此刻聞言亦同時劇震色變。因昨夜成功而得來的輕鬆寫意一掃而空,代之是如若墜進萬丈深淵的可怕夢魘,入長安後所有努力盡付東流,腦袋內空白一片,盡失思考的能力。王通這全無關係的人,怎會曉得他們最大最關鍵的機密?
寇仲麵如死灰的呻吟道:“這是不可能的,知此事者隻有我們信得過的人,如何會泄漏出去,且讓王通知道?”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說道:“李淵打算怎樣處置李世民?”
宋師道道:“李淵非常震怒,本想親赴洛陽,處決李世民,幸好在裴寂和封德彝痛陳利害下,改行穩著,暫時不動聲色,待李世民回來後立即褫奪其兵權,然後和他算賬。”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現在唯一可行之計,是由我們設法通知和幫助撤走李世民及其手下將士的親屬家眷,且須在一夜內完成。然後李世民在我們支援下在洛陽擁兵自立……”
宋師道打斷他道:“所以我說首先我們須保持冷靜,你的提議絕不可行。李淵已下令密切監視李世民和他的主要將領的家屬親人,察其動靜。這裏是長安城,輪不到我們輕舉妄動。”
徐子陵苦笑道:“事情來得太突然,我們兩個方寸大亂,宋二哥有什麽好提議?”
宋師道雙目射出令人難解的複雜神色,說道:“我們先要解開最重要的疑團,王通的消息來自何人?”
寇仲頭痛道:“這是無從猜估的。”
宋師道搖頭道:“單是消息本身已泄露端倪,它明顯是針對李世民而發,否則大可同時指出你們已到長安來。”
寇仲虎軀一顫道:“有道理,那就不該是我少帥軍的兄弟泄漏的。而事實上也不是李世民向我們投降,是我們支持他登皇位。”
徐子陵問道:“王通有沒有提及我們曾偕李世民到嶺南見宋閥主的事?”
宋師道頹然搖頭。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看宋師道的表情,何人泄密他該是心中有數,並與宋家有關。
宋師道艱難地說道:“應是二叔告訴王通的。”
竟是宋智。兩人啞口無言。
宋師道歎道:“我一直奇怪二叔為何肯輕易同意支持李世民的決定?此刻當然想到他是另有後著。他一向是主戰派,希望我宋家能君臨天下。他此計狠辣異常,說話的人既是王通,不用任何證據李淵亦會深信不疑,何況確有其事。假若李世民被殺,少帥軍隻好繼續為我宋家賣力,助宋家完成霸業。”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心忖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唯一可安慰的是在李世民被乃父處決之前,他們得悉此事,隻恨仍是一籌莫展。
宋師道恢複冷靜,沉聲道:“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眼前唯一可行之策,是索性把事情曝光,令李淵不能入李世民欺君叛國的死罪,你們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寇仲苦笑搖頭,說道:“我的腦袋像變成石頭,沒有絲毫運作的能力。”
宋師道解釋道:“話是由我們說的,不過必須在情理之內。幸而有封德彝作我們內應,我們可先一步知道李淵的反應。”轉向徐子陵道:“子陵立即去見李世民,著他修一封密函,先發製人的告訴李淵他和你們達成密議,決定聯手對付即將壓境的塞外聯軍,然後再瓜分天下。這類結盟在近十多年間是平常不過的事,純粹屬戰略和形勢上的需要,至於其中過程細節,用詞輕重,由子陵和秦王斟酌。事不宜遲,子陵立即啟程。”
寇仲聽得大為興奮,精神恢複過來,點頭道:“既有五萬兩黃金正在運送途中,子陵離長安去看看是應該的。”
徐子陵皺眉道:“你二叔的問題如何處理?”
宋師道冷哼道:“此事關乎天下蒼生,沒有人情可言,我會派人知會三叔,爹必會妥善處理,可保他不會再泄機密。”
寇仲道:“智叔難道不曉得封德彝是我們的人嗎?”
宋師道道:“他遠在嶺南,並不清楚長安的人事關係與形勢變化,更沒想到李淵會找封德彝商量此事,反而避過建成和元吉。或者是昨夜的爆炸有功,令李淵對建成生出芥蒂。不過此事也轉移李淵的注意力,再無暇想到懲罰建成。”
徐子陵起立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依計行事。”
寇仲離開東大寺,心情與今早有天壤雲泥之別。他已下令查傑停止一切監視合昌隆的行動,待他想清楚應不應該立即撤離長安。幸好楊公寶庫的秘密沒有泄漏,否則李世民除擁兵自立於關外,再無其他選擇。可是主動權在握的上風優勢,一掃而空,所有本是天衣無縫的部署亂成一團。
眼前還有最頭痛的兩個問題分別是石之軒和香氏的罪惡世家。前者若知道被騙,反應難測,刺殺趙德言的合作計劃更是休提;難道他們一邊說與唐室停戰共禦外敵,一邊卻大鬧皇宮去殺人放火?至於香貴,既知他們與李淵講和,大有可能離開長安這險地,以策安全。李淵接到李世民先發製人的信函,會有怎樣的反應?他不想去猜測,隻肯定李淵會下嚴令命李世民立即回京當麵解釋,那將是李世民小命最飄搖難測的時刻。唉!事情怎會變成如此。
魏征年近半百,保養得相當不錯,沒有絲毫老態,腰板出奇地挺直,神態軒昂,中等身材,修長的臉孔配上有大耳垂的雙耳,兩眼精靈睿智,卻略帶憂鬱,使人感到他是那種不畏權勢、悲天憫人的飽學之士。寇仲抵達後,尚未有機會說話,沈落雁把他領往書齋與魏征相見。寇仲入書齋前脫去麵具,與起立相迎的魏征兩手緊握,四目交投,頗有一切已會於心、如見故友的親切感覺。
在旁的沈落雁道:“魏大人已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大家可放心說話。”
寇仲本來最想問李建成對大爆炸的反應,但這心情早不翼而飛,相對於李世民麵臨生死關頭這問題,其他一切無關痛癢。
魏征以他沉厚的聲音道:“少帥確是非常人,隻有非常人才能作出非常事,魏征欽佩至五體投地。”接著兩眼轉紅,慘然道:“實不相瞞,當日是我力勸密公歸順李唐,卻令他落得如此下場,魏征難辭其咎。”
寇仲暗忖這才是魏征不滿李淵的主因,李淵殺李密的一招確是不可原諒的過失。道:“我們坐下說。”
寇仲抱著用人勿疑,疑人勿用之旨,更相信魏征是忠肝義膽之輩,一股腦兒把情況說出,沒有隱瞞被李淵從王通處得悉他們和李世民間密約的事。
沈落雁色變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寇仲解釋清楚,說出宋師道先發製人之計。
魏征雙目閃動智慧的光芒,神態沉著地說道:“少帥放心,此製人之計定可生效。因為我從建成太子處知悉,這回秦王出征劉黑闥前,於一個皇上在內廷主持的隻限幾位親信大臣,包括秦王、太子和齊王出席的軍事會議上,皇上曾問及如何應付頡利在北疆集結大軍的辦法。當時秦王提議隻要少帥肯暫息幹戈,頡利聯軍之危自解。”
寇仲喜道:“竟有此事?”
魏征道:“確有其事。太子事後還以此作文章,透過尹德妃向皇上進讒言,指秦王與你們交情仍在,在洛陽之戰故意放走你們。”
沈落雁道:“當時皇上有什麽話說?”
魏征答道:“皇上問秦王,我大唐與少帥軍勢不兩立,少帥軍隻會乘機發難,豈肯成人之美?秦王的答覆是他清楚少帥和徐子陵的為人行事,是不會置中土大局於不顧、隻謀私利的人,所以要說動少帥肯暫息幹戈不是沒有可能。”
寇仲苦笑道:“此事有利有弊,敝在更堅定李淵認為秦王會出賣家族的信念,最大的問題是秦王事前沒有得他欽準。”
沈落雁皺眉道:“皇上聽後對秦王有何反應?”
魏征道:“皇上不置可否,太子、齊王和裴寂卻以不同理由同聲反對,終不了了之。”
寇仲拍幾道:“這就成了!不行!我要立即趕往洛陽,提醒他們。”
魏征微笑道:“少帥不用多此一行,秦王是當事人,深悉李淵好惡,知下筆輕重。”
沈落雁道:“李神通若肯站在我們一方,幫秦王說上兩句好話,該可化解此事。”
魏征點頭道:“皇上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少帥軍甚或宋缺,而是在北疆集結前所未有龐大兵力的塞外聯軍,如若處決秦王,與少帥你再無任何緩衝,是智者不取。”頓了頓續道:“少帥可知為避突厥狼軍,朝廷近日有遷都的爭論嗎?”
寇仲失聲道:“什麽?不是說笑吧?遷往什麽地方去?”
魏征道:“此議由裴寂提出,太子附和,遷往何處未有決定,我曾大力反對,隻換來太子痛斥,更令我意興闌珊,曾想告老歸田。唉!大唐自崛起以來,所向無敵,若因胡寇擾邊,竟遷都避之,希望胡寇不敢深入,知難而退,這想法簡直天真荒唐,更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柄,如此人物,豈是良禽擇棲之木?若少帥早出,魏征必向少帥投誠。李淵諸子中,惟世民一人可取,此為定論。”
寇仲的腦筋活躍起來,原來李淵對突厥人懼怕如斯,難怪要請畢玄來示好。問沈落雁道:“有沒有公主的消息?”
沈落雁搖頭道:“待會兒我入宮見她。”
寇仲長長籲出一口氣道:“我們就暫時什麽都不幹,以不變應萬變吧!”
寇仲回到司徒府,發覺煩惱陸續而來,見過黃河幫幫主“大鵬”陶光祖的雷九指剛回來,在內堂和宋師道密斟,神色凝重。任俊的福榮爺則在大堂獨自應付長安想洽商入股的各路人馬,由富商巨賈到幫會頭領,諸式俱備。
寇仲尚未坐穩,雷九指劈頭道:“怎麽辦好呢?陶光祖已正式下戰書,約好池生春再豪賭一場,由‘大仙’胡佛作見證人,雙方可派代表下場,池生春且點頭同意。”
寇仲皺眉道:“可否延期兩天舉行?”
雷九指搖頭道:“賭徒講的是一諾千金,怎可無故延期,難道告訴他我們的代表外遊未返嗎?”
宋師道問道:“有沒有說明賭博的形式?”
雷九指苦惱道:“下戰書的是我們,依賭場規矩,當由對方選擇賭法。”
寇仲不解道:“陵少隻是徒弟,何不由師傅親自下場呢?”
雷九指微一錯愕,好半晌才頹然道:“我怕輸掉老陶的家當。”
寇仲笑道:“輸掉又如何?我們最重要的是把香貴引出來,他日我們的李小子登上皇位,黃河仍是老陶的天下。”
雷九指臉色轉白,歎道:“我更害怕受不起另一次慘敗的打擊。”
宋師道和寇仲你眼望我眼,始知雷九指曾栽在與他齊名的香貴手上,一時不知說什麽話好。
寇仲忽地哈哈一笑,說道:“雷大哥怎可如此沒種?他娘的!我認為雷大哥怎樣都要下場與香貴再作較量,且要教陶光祖把由你代表他下場的消息泄漏出去,那香貴必會親自出馬,不敢怠慢。”
宋師道皺眉道:“香玉山清楚雷大哥是我們的人,會不會有問題?”
雷九指道:“這方麵反沒有問題,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何況這次賭局舉行處是在長安外入大河口的一艘大船上,官家想管也管不到。”
寇仲斷然道:“就這麽辦,雷大哥,重振你聲威的日子到了!得刀後要忘刀,得賭當然須忘賭。後果雖難避勝負,過程中卻沒有勝敗之心,就當作玩場馬球遊戲好了!”
徐子陵立在船首,思潮起伏。他乘的中型快舟由原雙龍幫熟悉黃河水性的兄弟操持,順風順水的朝洛陽駛去。兩岸的冰雪開始溶解,嚴冬仿如正揮手道別,不久後大地將恢複青綠遍野的美景。
宋智的詭謀對他們的大計造成可能是致命的打擊和傷害,他們能否應付尚是未知之數,而對付石之軒更忽然變成燃眉急事。無論寇仲有多麽好的理由,把與世無爭的石青璿卷入此事情內實非他所願,隻恨別無他法,希望請她為乃父吹奏一曲,沒有太為難她。每回對付石之軒,他們都是棄兵曳甲的铩羽而逃,但願這次是唯一例外。
於大唐宮刺殺死不足惜的趙德言,對他和寇仲有著巨大的吸引力,現在隻能眼睜睜地瞧著此事泡湯,還要在石之軒曉得前除去石之軒這個大患。單是此事已教他感到未來成敗難測,他和寇仲再沒有絲毫必勝把握。心中浮現師妃暄的仙容,伊人究竟身在何方?想到她,心中湧起溫馨難言的動人感覺,他和她之間發生的事,將永遠藏在他內心至深處,永誌不忘。河風呼呼,風帆迅如奔馬的朝洛陽進發。就像他們目前的處境,隻有排除萬難,破浪前進,希望終有抵達目的地的一天。
黎明時分,洛陽城皇宮的議政廳,李世民聽罷徐子陵帶來的壞消息,神色出奇的平靜,隻是雙目精芒閃動,一副在戰場上麵對敵人千軍萬馬毫無懼意的主帥本色。思索片晌,李世民沉聲道:“我這次出征前,在父皇主持下曾和太子、齊王舉行會議,我提出聯少帥抗狼軍的策略,父皇頗為意動,卻被太子嗤之以鼻,反提出與突厥修好之議,邀請畢玄來長安便是當時裴寂、齊王推波助瀾下倉促決定的。”
徐子陵不解道:“突厥人既擺明有南侵之意,建成怎有把握畢玄肯應邀而來?”
李世民苦笑道:“其中該是由趙德言穿針引線,目的是針對我而發。當時太子建議說,突厥人之所以入侵,意在中土的子女玉帛,隻要我們與畢玄談妥條件,滿足頡利的要求,頡利會打消南下之意。這是癡人說夢,更荒誕者是如若突厥真個南下,則遷都以避之議。虧太子說得出口。”
徐子陵不解道:“趙德言在其中穿針引線這種事建成怎敢說出口來?我想知道的是建成憑什麽說服令尊,認為畢玄真肯應邀?”
李世民答道:“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畢玄會非常有興趣與傅采林碰頭。於龍泉一役,高麗和突厥透過拜紫亭暗中較量,高麗落在下風,若畢玄能在武功上壓倒傅采林,對高麗的損害更是難以估計,所以畢玄該不肯錯過這機會。”
徐子陵皺眉道:“建成難道沒想過頡利不論形勢如何發展,南侵之勢已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李世民道:“太子最怕的不是突厥人,而是怕我外托抵禦狼軍之名,內欲總攬兵權,故對突厥主張退讓之策。”
徐子陵不解道:“令尊出身將門,深諳兵法,理該有自己的主見,不會輕易被人左右。”
李世民頹然道:“自攻陷長安,登基為王,父皇變了很多,直接點說是膽子變小,隻願能保持眼前所擁有的一切。天下間在戰場上能令他害怕的隻有宋缺和頡利兩個人,而後者因全無顧忌,破壞力強,尤令他擔憂。隻要頡利肯息止幹戈,我相信他肯付出任何代價。”
徐子陵欣然道:“這就成了!”
李世民大訝道:“子陵竟能在這情況下想到對付辦法?事實上若我瞞著父皇與你們接觸,實犯下欺君之罪,不是一封先發製人的信函能胡混過去。”
徐子陵道:“我有個一石二鳥之計,令尊怎不濟總是曾領兵出征,見慣大場麵的人,該曉得唯一逼退頡利之法是大唐軍與少帥軍結成聯盟。所以隻要我們有一個確切可信的方法,先應付塞外聯軍的威脅,包保令尊會不理建成、元吉的反對,接受你的提議。”
李世民大喜道:“子陵請說。”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寇仲肯親到長安,作出姿態與令尊商議停戰,向頡利宣示大唐軍和少帥軍聯成一線應付他的入侵,頡利豈敢南下?且因塞外聯軍中不乏曾與寇仲共過患難並肩作戰的兄弟,例如突利和古納台兄弟,更可動搖塞外聯軍的軍心士氣,令尊若真的為抗狼軍不惜付出任何代價,怎會拒絕?”
李世民皺眉道:“你這提議雖似大膽卻屬可行,不過似乎不該由我在信內提出。”
徐子陵道:“由封德彝或李神通提出又如何?還可指出可以此證明寇仲的誠意。”
李世民道:“另一鳥是什麽?”
徐子陵道:“當然是建成和元吉,他們要在中途借西突厥人行刺你的大計早告吹,被迫要在長安與我們較量。現在見到你與我們公然聯手,隻好孤注一擲盡起所有以圖一舉摧毀我們。此計既可使令尊忍耐你的欺君行為,又可逼建成、元吉先作反擊,一舉兩得。”
李世民凝視他好半晌,伸手與他相握道:“我的信函將於大後天午後時分直接送到父皇手上,子陵認為有足夠的時間部署妥當嗎?”
徐子陵道:“我立即趕回去,可於後天抵達長安,從容布置,希望寇仲已成功說服李神通,那將萬無一失。”
李世民道:“王叔是明白事理的人,不但深悉我的為人行事,更清楚寇仲和你徐子陵是怎樣的兩個人,該曉得如何選擇。”
“咯!咯!咯!”寇仲千萬個不情願地從**坐起來,嚷道:“希白請進,這麽早回來,你昨晚沒睡過嗎?”
侯希白瀟瀟灑灑的穿廳入房,到床沿坐下,笑道:“你老哥不但耳朵厲害,且警覺性高,隔遠聽出是小弟。”
寇仲仔細審視他,欣然道:“恭喜你這小子,精神飽滿容光煥發,顯是修為上得益匪淺。”
侯希白滿懷感觸地說道:“這幾天就像往日與石師相處的日子又回來了,他比以前更對我愛護有加,無微不至,使小弟受寵若驚。現在我是養精蓄銳,須有所宣泄,有什麽工作可分派給我活動一下筋骨。”
寇仲掀開棉被,與他並肩坐在床沿,笑道:“忙死你也可以!不過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老石這幾天為你惡補,是否想由你去收拾楊虛彥那畜牲?”
侯希白聳肩道:“他沒有半句話提及楊虛彥。坦白說,我真的猜不到石師的心意,甚至他是喜是怒,我也掌握不到。”
寇仲頭痛道:“這兩天我和子陵一直在苦思對付令師的辦法,如何可令他不用分出生死乖乖收手,最後還是想到要青璿出馬,如何付諸實行仍在思索中。”
侯希白訝道:“我們不是助他行刺趙德言,其他遲些再想嗎?”
寇仲道:“此事說來話長,皆因事情有突變。我現在須趕往皇宮值勤,你先好好休息,今晚由你負責跟蹤香貴,我則須與李神通秘密見麵。其中細節,你問雷大哥自會一清二楚。”
徐子陵返抵司徒府,寇仲正在吃早點,陪他的是任俊和彤彤。
寇仲患得患失地問道:“情況如何?”
徐子陵在他對麵坐下,由彤彤和任俊伺候,微笑道:“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寇仲向任俊的福榮爺打個眼色,任俊知機地欣然領彤彤退出內堂。
徐子陵訝道:“其他人都到哪裏去呢?”
寇仲道:“雷大哥昨夜到黃河一艘船上與可能是香貴的賭界高手決勝爭雄,看可否把上林苑贏回來?雖說有黃河幫高手傾巢護駕,我仍有點不大放心,所以請宋二哥和查傑及一眾兄弟在暗中保護,小侯則負責跟蹤香貴。有什麽好消息?欠的東風是什麽卵兒?”
徐子陵皺眉道:“大清早起來,說話可以不這樣粗俗汙耳嗎?”
寇仲道:“我是興奮過度,昨晚我與李神通談得情投意合,原來他一直有扶助李小子的心,隻因形勢不利,故鬱藏心內。”
徐子陵大喜道:“東風來了!”接著把與李世民商量好的應變計劃說出來,總結道:“我們的太行雙傑必須想出一個脫身之法,好變回揚州雙龍大模廝樣的回來,又不致令人懷疑我們的福榮爺,如此做回自己更可免去被揭**份之險。”
寇仲咋舌道:“你比我更膽大包天,這等於送大禮般讓想宰我們的人平白得到千載難逢的良機。假若李淵把心一橫,索性把我們和李小子一起幹掉,於皇宮舉行國宴款待時左右各撲出五百刀斧手,我們怎麽辦好?”
徐子陵從容道:“李淵不會如此愚蠢,因為代價是他負擔不起的。那時不但天下大亂,李唐內部亦不穩,突厥第一時間南下,突利等則聲稱為我們討唐複仇。且誰敢言有十拿九穩的把握留下我們?別忘記隨我們重返長安的包括老跋、老侯、老陰三大高手,我們豈是好惹的?”
寇仲哈哈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不用戴麵具通街走,已是皇恩浩**。我們分頭知會李神通和封德彝,讓他們有份出力玉成美事。咦!回來了!”
雷九指黑著臉的進入內堂坐下,兩人心叫不妙,隻好親自斟茶伺候,瞧他臉色做人。
雷九指搖頭道:“酒!”
寇仲安慰道:“一時的得失不用放在心上,遲些我們定能連本帶利討回來的,何用借酒消愁?”
徐子陵問道:“是否香貴出馬?”
雷九指點頭,忽然怪笑起來,笑得嗆出淚水。寇仲和徐子陵麵麵相覷,暗忖他難道受不住賭桌上另一次重挫,輸瘋了。
雷九指大喝道:“誰說我輸了!”
寇仲、徐子陵瞠目以對。
雷九指露出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仍故作淡然地說道:“他娘的!香貴還以為在聽骰上我及不上他,豈知我剛學曉忘賭大法,贏得他臉青唇白,不但輸回上林苑的十萬兩黃金,還反多輸七萬兩。我要酒不是消愁,而是慶祝重振雄風,從此南雷北香,隻有南雷,沒有北香。你們說應否喝酒祝捷?”
李淵當然沒有打馬球的心情,而寇、徐兩人負責訓練的馬球新秀,因須由李淵親自在禁衛裏挑選,皇上既沒空,球隊自然難以成立。兩人歡天喜地的請程莫賜準離宮,程莫不敢得罪這兩個皇上跟前紅人,縱使感到兩人的要求有點兒過分,仍肯放人。
剛踏入橫斷廣場,喬公山和爾文煥策騎而至,隔遠抱拳示好。寇仲見爾文煥一副有神沒氣的容色,知他仍未從跋鋒寒的酷刑恢複過來,裝作語重心長地向爾文煥打招呼道:“爾大人原是英雄好漢,問題在既是英雄,當然過不了美人關,但身子才是最要緊的,沒有好的身體怎樣做英雄?”
徐子陵心中好笑,更知寇仲心情轉佳,以言語戲弄爾文煥,教他哭笑不得,偏又不能怪寇仲。
爾文煥微一錯愕,瞧向喬公山,苦笑道:“喬大人你出賣我,怎可把這種醜事宣諸於世?”
喬公山微笑道:“大家兄弟嘛!人道做鬼也風流,絕非醜事。”
寇仲點頭附和道:“對!或該叫作光榮紀錄。”
徐子陵也忍俊不禁,喬爾兩人更爆起哄笑,因為寇仲說得神傳意趣。
爾文煥喘著氣道:“不過我這光榮紀錄有點邪門,難道是著了道。”說最後那句話時,蒼白的臉現出驚異不定的神色。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妙,若被他記起行刑的是寇跋兩人,便大事不好。
寇仲忙道:“到宮外找個地方邊喝酒邊聊天如何?”
徐子陵知他動了殺機,心中暗歎,曉得此為唯一選擇。
喬公山狂笑道:“當然是著了道兒,著了那婆娘的道兒嘛!”
爾文煥尷尬道:“喬大人不知什麽叫適可而止嗎?”轉向兩人歉然道:“今天我們沒空,但已約好池爺,今晚玩夜些兒,大家不醉無歸,酉時中西市福聚樓見,清姑娘也會出席的。”說罷掉頭朝東宮方向馳去。
兩人暗抹一把冷汗,慌忙離宮。
踏足朱雀大街,寇仲道:“差點被老爾累得不能堂堂正正的重返長安,幸好老喬打岔,世事真難逆料,誰想得到我們不用攻打長安,竟可以本來的身份麵目大模大樣的回來,我們走幾步好嗎?”
徐子陵點頭同意,沿著車水馬龍,路人不絕,熱鬧繁華的朱雀大街邁開步伐。
寇仲歎道:“計劃改變,石之軒固是一道難題,事實上還產生其他連串的問題,不知你有沒想過?”
徐子陵苦笑道:“師公肯定會找我們算賬,畢玄和老跋的決戰則提早進行,這類事唐室既無法阻止,更不能幹涉。”
寇仲頹然道:“還有是我再不能逃避尚秀芳,唉!我真的很對不起她。假如有個辦法不用傷她的心,不論如何困難我也要設法辦到。天!我怎樣向她解釋呢?你道玉致肯不肯接受她?”
徐子陵沉吟道:“尚秀芳和楚楚有很大的分別,首先楚楚是你認識玉致前遇上的,兼有著素姐的關係,玉致隻感到你是個重情義的人。可是若你告訴她心中另有尚秀芳,會對你和玉致間的關係造成無法猜估的破壞,有點像重演宋缺與梵清惠的情況,玉致若知曉得到的並非你全部的愛,後果難測。”
寇仲搭上徐子陵肩頭,慘然道:“兄弟!我很痛苦!我真不知如何去麵對尚秀芳,她是秀外慧中的好女子,有悲天憫人的偉大情操,我怎麽忍心傷害她?”
徐子陵沉聲道:“你相信命運嗎?”
寇仲茫然搖頭,說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世事的離奇巧妙處往往出人意表,至乎令人難以置信,我再沒有肯定的答案。”
徐子陵道:“一切隻好順乎自然,看老天爺的安排。這樣心裏會舒服點。”
寇仲道:“還有另一位我們須麵對者,就是可達誌,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敵友難分,教人頭痛。”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想那麽遠,待李淵決定後再說。池生春現在不但失去上林苑,還倒賠大錢,肯定手頭拮據,故不得不鋌而走險,從我們兩個小子入手,否則何用出動白清兒?”
寇仲道:“今晚就由陵少出手,給池生春來個雪上加霜,狠贏他一大筆,我希望可快點看到他當時偷雞不著蝕大把米的表情。”
徐子陵道:“你有想過太行雙傑功成身退的方法嗎?”
寇仲苦笑道:“忽然來個不知所蹤,恐怕會啟人疑竇,且要看石之軒會不會揭破我們。那天我去見了空,他答應知會青璿,說陵少你希望她立即趕來長安。不過一來一回,恐怕須十天八天時間,我們有什麽辦法穩住石之軒,使他不起疑心?”
徐子陵道:“對石之軒我沒有絲毫把握,他不會相信我們說的任何鬼話。”
寇仲道:“目前唯一於我們有利的,是石之軒失去唐室朝廷內的耳目眼線,要直至李淵公布邀我們到長安來,他始醒覺被我們愚弄,所以我們定須在他醒覺前對付他,否則隻要他學我們般在牆頭街角大書太行雙傑就是寇仲和徐子陵扮的,我們便有禍了!”
徐子陵思索道:“老石這次變了很多。”
寇仲不解道:“什麽變了很多?”
徐子陵道:“自他旁聽過青璿的簫藝,偷看過她的容顏,我感到石之軒再非以前的石之軒,具體的情況我卻沒法描述出來。”
寇仲道:“那又如何?”
徐子陵默然片刻,說道:“石之軒現在是一無所有,唯一倚仗的是他絕世的魔功,若我們能破他的不死印法,他是否會生出退隱之心?”
寇仲點頭道:“隻要令他不能脫身,又幹不掉我們,等於破去他的不死印,你不是要在青璿來前與他大幹一場吧?現在大家相處得好好的,硬要逼他來個生死決戰,似乎不太妥當。”
徐子陵道:“待我再仔細考慮,到南門啦!回家去吧!”
回到司徒府,伏騫在內堂恭候,兩人忙入內相見。伏騫在宋師道陪伴下喝茶閑聊,後者見兩人回來,告辭往大堂去助任俊應付客人。事實上任俊扮司徒福榮的行動,全由宋師道策劃提點,使寇仲和徐子陵不用分神。
伏騫微笑道:“小弟回家了!”
兩人分在他左右坐下,寇仲訝道:“為何走得這麽匆忙,你不是想幹掉雲帥嗎?”
伏騫道:“我是不得不走,今早李淵召見小弟,明示不想讓我們與畢玄的使節團碰頭,那等於下逐客令,我們隻好乖乖離開。”
寇仲狠狠道:“定是建成在後麵弄鬼。”
伏騫道:“照我看是李淵自己的意思,事實上李淵對我們非常重視,禮遇甚隆,說要支持我們對抗統葉護,等於是倚仗我們牽製西突厥。為表示心中歉意,還任我們挑選長安巧匠,讓他們到敝國傳藝交流,遲些尚會派使節回訪我們,我看他是要弄清楚我們實力後通婚修好,加強盟友的關係。”
寇仲心中一動,問道:“你作出選擇嗎?”
伏騫道:“我仍在考慮中。唉!雲帥自那晚後非常小心,沒有回城外營地去,一直躲在長安,令我們無從下手。兩位一向比別人有辦法,若能助我把他逼離長安,我們可安排在西突厥邊疆伏襲,以斷去統葉護一臂。”頓了頓續道:“雲帥此人無事不問鬼神,東宮的事會被他視為鬼神預先警告的大凶兆;現在必是意興闌珊,倘若再發生一些事,肯定他會溜回西塞,兩位可否在此事上幫我一個大忙?”
徐子陵心中暗歎,說到底他們與雲帥曾並肩作戰,不過想到統葉護對中土的野心,雲帥在其中更是推波助瀾,為中土大局著想,伏騫成功擊殺雲帥,對中土的安定是有利無害,所以當寇仲往他瞧來,不由得微一點頭。
寇仲道:“此事包在我們身上,我們不但會把他趕出來,還會令他慌忙竄回西塞,老哥什麽時候走?”
伏騫道:“我們後天動程,但小弟對你的話好奇得要命,找出雲帥藏身處並非易事,而在兩位不能暴露身份的情況下,有什麽妙法可逼他離長安返國?”
寇仲笑道:“他十有八、九是藏身於長安城內的波斯胡寺,即使我猜錯,仍有秘法可從建成手下裏找到答案。你說雲帥最害怕的人是誰?”
伏騫訝道:“雲帥竟有害怕的人?我真的無法想象。”
寇仲道:“那就是石之軒,陵少深悉石之軒的功法和行事的作風,若由他蒙著頭臉,包保可把石之軒模擬得惟肖惟妙,嚇老雲一個半死,當雲帥僥幸脫身後,即使有全師長林軍向他提供保護,他仍不敢久留,其他的須看你老哥的本事。”
伏騫拍案叫絕,歎道:“少帥腦筋靈活,智計百出,教人傾倒,以李淵的勢力,成為石之軒的目標後仍要步步為營,何況是見不得光的雲帥。建成若曉得情況如此,也會勸雲帥離開,以免被石之軒公告天下,教他如何向李淵交代,此計必成。”
寇仲道:“我們亦有一件事請你幫忙。”
伏騫欣然道:“隻要我辦得到,定盡力而為。”
寇仲笑道:“貴國的馬球遊戲應是非常興盛,如能找中土最佳的兩個馬球高手到貴國切磋交流一年半載,當是球壇盛事。”
伏騫聽得目瞪口呆,徐子陵皺眉道:“李淵需我們為他應付高麗和東突厥的球手,豈肯放人?”
寇仲信心十足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當少帥軍肯與李唐結盟,球賽的勝負再無關痛癢,所以王子必須找個借口強調要立即把人帶走,我們便可公然逃出長安。”
伏騫去後,雷九指領著一位五短身材,矮壯結實,頗有霸氣的中年漢來見他們,介紹道:“這位就是我的老朋友黃河幫的老大‘大鵬’陶光祖,還不脫掉麵具打個招呼。”兩人除下麵具,起立相迎。
一番客氣話後,眾人圍桌坐下,陶光祖豪氣衝天地說道:“我陶光祖今天得兩位和秦王賞識,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我是完全豁出去啦!何況更得雷老哥給我出了大口鳥氣,以後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下來,我陶光祖會竭盡所能辦妥。”
雷九指補充道:“陶老大與正牌福榮爺是至交,一向有生意往來,所以這次公然來探望福榮爺,隻會令人對我們福榮爺更不起疑,你們放心。”
事實上寇仲正為此生憂,聞言鬆一口氣道:“我想先了解貴幫在長安的情況。”
陶光祖傲然道:“不是我陶光祖誇口,即使曾在關內稱霸一時的京兆聯,也難和我們這種在黃河生根立足數百年的老幫會相比。我對楊文幹、池生春那類巧取豪奪的兔崽子的作風一向全無好感,做生意講的是誠信,我在長安誰不給我麵子?因大家都知我是牙齒當金使的人。”
寇仲喜道:“陶老大該知我們要捧秦王做皇帝,講的是實力較量,陶老大有什麽辦法可讓我的三千個兄弟在長安附近有個藏身之所呢?”
陶光祖斷然道:“這個包在我身上,長安附近有數條漁村全是我們的人,有我們黃河幫的莊園物業,藏數千人絕不是個問題,起事時還可由我們的船迅速送抵長安。即使在城內,藏他數百人也可輕易辦到。”
寇仲放下心事,他們的第一批兄弟將於數天內抵達,現因事情有變,未知何時舉事,要他們長居暗無天日的地庫下,會是大問題,在荒野立營又怕被巡兵發現,現在得陶光祖這種有數百年曆史的地方幫會收容,問題迎刃而解。商量妥所有細節後,陶光祖興奮地離開。
雷九指笑道:“你們可知在老陶來說,你們是久旱下的甘霖雨露,這幾年來,他們不知被池生春修理得有多慘!所以聽到你們全力支持李世民,比誰都高興。所以我必須讓他來見你們打個招呼,以堅定他的信心。不是我捧你們,你們的名號比秦王還要響亮,提起你們,江湖上誰個不豎起拇指讚一句英雄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