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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龍符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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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孝恭大怒道:“你們這算是什麽意思?少帥和徐先生是我大唐國的貴賓,皇上的盟友,誰敢冒犯?”

顏曆雙手交叉搭在胸前,在宇文傷身後斜倚門旁,好整以暇地說道:“結盟大典尚有兩個多時辰才舉行,一天未結盟,我大唐和少帥國仍處於交戰狀態,是敵而非友。”

李孝恭雙目生輝,凝望顏曆,沉聲道:“好膽!你是什麽身份,竟以這種口氣和本王說話,以下犯上?”

獨孤鳳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說道:“河間王的膽子才真大哩!竟勾結外敵,意圖行刺皇上。”

李孝恭色變道:“你說話小心點,休要含血噴人。本王是否忠心,皇上比任何人更清楚。”

寇仲和徐子陵隻看顏曆、獨孤鳳的神態語氣,知對方成竹在胸,占盡主動和上風,立知不妙。

在宇文傷另一側的宇文仕及從容微笑道:“河間王既聲聲忠於皇上,就以行動證明給我們看。”接著右手高舉,喝道:“皇上龍符在此,見符如見皇上,李孝恭你給我跪下接令!”

三人目光不由落在他高舉的手處,金光閃閃、造型奇特的龍符在燈火映照下閃閃生輝,代表著能調動差遣皇宮皇城內所有禁軍禦衛係統的最高權力。李孝恭胸口如受雷擊,臉色一變再變,再無半點血色,往後跌退,如非寇仲和徐子陵左右把他扶著,保證他會坐倒地上。

寇仲厲聲道:“我敢以我項上頭顱和宇文仕及你豪賭一場,此令符是由韋公公轉交給你,而非皇上親授。”

徐子陵心中暗歎,在場者不論敵友,隻他明白寇仲為何有這番話。今晚他們本是勝券在握,現在已完全失去把握勝算。棋差一招,滿盤皆落索,他們下錯的一子,是不能先一步看穿韋公公是陰癸派在宮內的奇著伏兵,且未能完全掌握韋公公於秘道內與尹祖文的對話。李淵隨身攜帶的至為關鍵的兩大兵符,龍符可指揮宮內禁軍,虎符則指揮外戍軍係統,龍虎兩符,等於控製著李淵在長安宮內宮外兩大軍係。魔門的計劃比他們急就章的應變更為完美,而事實擺在眼前,韋公公似不費吹灰之力便達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絕對優勢。龍符既可交給宇文仕及來對付他們三人,虎符自應亦落入韋公公手上。唐儉的一萬五千大軍,說不定正是由韋公公召入宮來,乃韋公公和婠婠所擬計劃的一部分。他徐子陵雖仍摸不清楚林士宏從秘道潛入宮中的作用,但肯定可鞏固韋公公的優勢。現在長安的兵權落入魔門手上,其他各係,包括建成和元吉在內,全部隻有挨打的份兒,他和寇仲等更不言可知。而他們的大禍正在眼前發生,一旦被宇文傷、尤婆子等纏上,再湧入李淵的親衛高手,即使以他和寇仲之能,仍是險惡非常。動起手來,敵眾我寡下,他們不會占得任何便宜。

照情理,持龍符指揮護駕高手和親衛軍對付他們的應該是韋公公而非宇文仕及,但後者因宇文傷與李淵的深厚交情,投唐後成為得李淵寵愛的大將,當然比韋公公這太監頭子更有授命的資格和較合規矩。可是這絕對不是韋公公把龍符付托他的原因。照徐子陵估計,首先是韋公公認定徐子陵仍是內傷嚴重,隻會拖累寇仲而不能造成任何威脅。其次是韋公公有更重要的事須他親力親為,不能假他人之手,而最有可能的是韋公公要直接控製唐儉手上的一萬五千大軍。寇仲正因此諸般原因,先以話穩住宇文仕及,而目標卻是他手上的龍符,隻要龍符落入李孝恭之手,除李淵外李孝恭比任何人更能輕而易舉地把禁衛軍掌牢手上。他們並非全無機會,因為敵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寇仲身上,予被誤以為身負重傷的徐子陵有可乘之機。兩人心意相通,寇仲幾句說話,令徐子陵明白眼前唯一反敗為勝的機會。當然!取得龍符後,要殺出延嘉閣仍是難比登天,不過這已成唯一選擇。

顏曆顯因對寇仲昨晚予他的羞辱沒齒難忘,此時還不有風使盡帆,反手取過藏在身後的長矛,大喝道:“誰有興趣跟你說廢話磨蹭!”腳步邁出,長矛一個回旋,待矛勢使足,始往寇仲似掃似劈,實則直搠的猛攻而至,威勢十足。

諸人中,宇文家和獨孤家兩方五人,均對顏曆的領先出手視而不見,不但沒有半分配合的行動,獨孤鳳還露出不屑笑意,表現出世家大族高傲身份,根本看不起出身草莽的顏曆,一心看他出醜。隻有褚君明、花英這對被美譽“神仙眷屬”的夫妻,從左側逼近寇仲,為顏曆押陣。徐子陵心中一動,扯著情緒仍未恢複過來的李孝恭往後撤,並以微妙的動作,向對手顯示自己確內傷未愈。

“鏘!”寇仲掣出井中月,看也不看隨手一刀劈在顏曆聲勢十足攻來的長矛,仍有餘暇道:“不但不是廢話,還關係到你們的生死榮辱……”

“當!”出乎所有人意料,寇仲漫不經意的一刀,竟命中顏曆多次變化的長矛尖處,變成雙方硬拚一記。

螺旋勁發下,顏曆雄軀劇顫,硬生生被他劈得連人帶矛倒跌回原處,“砰”的一聲撞在門旁,足足挫退十多步,雖沒有吐血,可是臉色立轉蒼白,可見寇仲隨意一刀令他負上不輕的內傷。連宇文傷和尤婆子兩大宗師級的前輩高手,亦為之動容。他們的本意是先讓顏曆摸摸寇仲底子,看通看透寇仲後始一舉而上,擊殺寇仲,孰知不但事與願違,且更感寇仲寓巧於拙,深不可測,刀法已臻圓熟無瑕的至境。看似一刀,卻是兩刀,第一刀以精巧絕倫的手法化去對手的矛勁,接著不發出任何聲響的一刀才是挫辱顏曆的真凶。褚君明夫婦大感意外,一時不敢冒進,顏曆更是說不出話來。

獨孤鳳對寇仲哂笑道:“你這人真是死性不改,自身難保,還要胡說八道。”

寇仲知道對方動手在即,更唯恐別人不曉得徐子陵負傷似的橫刀護在徐子陵和李孝恭前方,搖頭笑道:“若你們曉得韋公公的真正身份是婠婠的師伯,尹祖文是‘天君’席應的師弟,而婠婠此刻正在皇上的寢宮內,當不敢指我胡言亂語。”

宇文傷冷哼道:“這些話你留待到陰間對閻王說吧!”寒氣侵逼而至。

寇仲知他已臻化境的冰玄功蓄勢待發,忙道:“且慢!可否先讓我交代一件與你老人家有關的後事。”

獨孤峰快意道:“寇仲啊!你終於有今天哩!”

宇文仕及則在皺眉思索寇仲的話,聞言道:“快說!”

寇仲歎道:“我們不但沒有殺死宇文化及,還讓他為貞嫂殉情自殺,雙雙合葬於惟我知道的秘處,陪葬品有侯希白為貞嫂畫的肖像畫。”

宇文傷愕然道:“你在胡說什麽?”

宇文仕及大訝道:“貞嫂!你們說的是否貞妃?”

寇仲苦歎道:“貞嫂以前在揚州賣菜肉包子,是我和小陵的恩人,我們的第一位娘。唉!想到她,什麽仇恨恩怨都消解了,若非為她,我們怎會觸怒小師姨傅君嬙,惹怒師公?鳳小姐與嬙姨相熟,該知我所言屬實。”

獨孤鳳冷笑道:“原來英雄一世的寇仲竟會搖尾乞憐,死到臨頭便隨處套交情,現在牽涉到的是我大唐國的興亡,任你舌粲蓮花,仍是難逃一死。”

李孝恭待要說話,卻被徐子陵阻止。寇仲聲調忽變,變成醜神醫莫一心的神態語氣,說道:“老夫人的哮喘病,正由於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間協作失調,禍及肺經,經年累月下,罹此疾患。”這番話是他當日為尤楚紅診病時說的,難得他一字不漏,重說出來。

獨孤鳳一聲尖叫,花容慘白,瞪著寇仲,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又不住搖頭,似乎要令自己相信這不是真的。獨孤峰和尤婆子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顏曆勉強站定,戟指寇仲,喝道:“不要聽他妖言惑眾,咳!”

寇仲大笑道:“心虛了!你這小子既與楊虛彥和烈瑕勾結,不會是好人。你明白我剛才說什麽嗎?哪輪得到你插嘴。”

褚君明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少帥可否交代得清楚點,宇文將軍手上的龍符,確由韋公公轉授。”

寇仲向宇文仕及道:“我贏了!頭顱得保。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因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魔門伎倆。倘仍不信,可派個人去求見皇上,我敢以人頭再賭另一鋪,包保見不著龍顏。”

宇文傷道:“少帥勿要危言聳聽。”

他的語調變得客氣,顯是因曉得寇徐兩人不是殺死宇文化及的人,又有安葬之德,仇恨之心為之大減。寇仲是情詞懇切地說出與貞嫂的關係,兼之宇文傷和宇文仕及清楚貞嫂的出身來曆,更知道寇仲非是借這種事求情者,故大增寇仲的可信性。

徐子陵於此時插口道:“唐儉的人入宮換防,是否由韋公公代傳皇命詔書?”

李孝恭道:“確是如此。”

寇仲道:“現在事情變得非常簡單,我們製住顏曆這小子,再由你們派出一人去見皇上,事情自會水落石出。我不是危言聳聽,如讓魔門奸計成功,你們不但在長安再無立足之所,後果還不堪設想。以魔門一貫心狠手辣的作風,必會挾持皇上,然後把所有反對勢力連根拔起,獨孤家和宇文家正是他們的眼中釘。”

獨孤峰皺眉道:“這樣做對你寇仲有什麽好處?”

寇仲從容笑道:“好處非常大,首先我不用當什麽勞什子皇帝,一切由世民小子代勞。其次是我有機會率領天下最強大的正義之師,與頡利那家夥一決雌雄。不瞞諸位,你們不要以為可吃定我們,事實上陵少沒半點兒傷,若他攻你們不備,再由小弟配合,大有機會奪取仕及兄手上的龍符,不信讓陵少表演一下。”

話猶未已,徐子陵從他旁閃出,展開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倏忽間現身宇文仕及左側,手往宇文仕及抓去。宇文仕及哪想得到徐子陵身法迅疾至此,駭然下往旁移開,無力反擊。宇文傷終是一閥之主,臨危不亂,雙掌推出,冰玄勁發,眼看擊中徐子陵,豈知徐子陵逆轉真氣,改變勢子,一個旋身,來到顏曆前方,顏曆大吃一驚,勉強舉矛,徐子陵與他乍合倏分,當他退返寇仲身旁,顏曆頹然坐倒,被他點中穴道。眾人無不動容,包括寇仲在內。宇文傷更是難以相信,他明明擊中徐子陵,竟被他一個旋身完全化掉,如此武功,確是駭人聽聞。

寇仲意氣飛揚地說道:“看到吧!我們是本著以和為貴的立場,才和各位說這麽多話,若秦王登位,不但立即天下一統,和平降臨,出現長治久安的局麵。你們獨孤和宇文兩家因立下大功,繼續昌盛。告訴我,當今之世,誰比秦王更有資格當皇帝?”

李孝恭正容道:“少帥此來求見皇上,是要勸皇上懸崖勒馬,避免明天宮廷慘變。”

寇仲暗叫慚愧,直至此刻,他仍是一心要**平建成、元吉,李孝恭想的實是一場誤會。

尤婆子幹咳一聲,說道:“老身不是懷疑少帥的話,即使韋公公有婠婠協助,要像現在般不動聲息的製住皇上,仍是沒有可能。今夜情況特別,皇上和我們均提高警覺,帶刀親衛半步不離,他們是韋公公無法收買的。隻要有打鬥聲,守在四周的親衛會蜂擁馳援,韋公公絕無機會。”

寇仲問道:“皇上有上床就寢嗎?”

宇文傷道:“我親自把皇上送到寢宮門外,然後由親衛重重把守,如非皇上召見,韋公公亦不得其門而入。親衛之首是李凡,為人精明謹慎,不會輕易受騙。”

寇仲抓頭道:“這確教人難以明白。”

他的態度大得褚君明夫婦好感,花英代他想道:“今晚陪侍皇上的又非尹德妃,他們該沒法取得軍符。”

隻聽她這兩句話,曉得她的心靠向寇仲一方。今晚寇仲可說出盡渾身解數,動之以情、陳之以利害、懾之以威。徐子陵的配合當然重要,更關鍵處是種善因得善果,以往的善行在此時此地得到回報。

徐子陵心中一動,問道:“今晚是哪位貴妃伺候皇上?”

獨孤鳳仍呆瞧著寇仲,夢囈般道:“是皇上新納的寵妃清貴人,我曾徹底搜查過她,一切沒有問題。唉!如今你說什麽奴家也相信你啦!”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失聲道:“白清兒!”

宇文傷、尤婆子、獨孤峰等全體動容。

寇仲拍額歎道:“千算萬算,卻算漏她。”接著把她的長相扼要形容出來,解釋清楚她的出身來曆。

尤婆子霍地起立,叱道:“我立即去看個究竟。”

宇文傷道:“且慢!”

眾人愕然朝宇文傷瞧去。

宇文傷沉聲道:“仕及,把龍符交給少帥。”

宇文仕及猶豫道:“這個……”

尤婆子向宇文傷豎起拇指,讚道:“做得好!少帥肯以德報怨,我們還有什麽信不過他。河間王更是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無可以懷疑之處。”轉向宇文仕及喝道:“還不照你爹的意思辦。”宇文仕及猛下決心,大步踏前,雙手把龍符遞予寇仲。

寇仲哈哈一笑,接過龍符,看也不看的遞給河間王,說道:“我代秦王深切感謝各位,我們為的是天下蒼生,中土榮辱。首先我們要弄清楚現在的迫切處境,然後采取最適當的策略,到寢宮救駕。河間王請主持一切。”

河間王肅容道:“接令!”

宇文傷道:“救人如救火,憑我們的實力,哪輪得到魔門的魍魎妄逞威風。”

寇仲哈哈笑道:“給閥主提醒,我的計劃立即擬成,先讓我們不動聲息將寢宮重重圍困,再與李凡聯係,就那麽硬攻進去如何?”

“砰砰!”門窗粉碎,徐子陵、寇仲、宇文傷、尤婆子、跋鋒寒、侯希白相偕破窗碎門而入,以如此強大的陣容,即使挾製李淵的是石之軒和婠婠,恐也要措手不及。一切在不動聲息下進行,李凡先被親衛召出,說明一切,更從李凡處獲悉韋公公把龍符授予宇文仕及後,匆匆離去。眾人商議後,肯定寢宮內隻有李淵和白清兒,一致同意以雷霆萬鈞之勢,入室救駕。沒有白清兒的尖叫聲,寢宮內靜得不合乎常理,隻李淵一人擁被仰臥龍**。六人撲至床邊,隻見李淵麵如金紙,氣若遊絲,正處於彌留狀態,半隻腳跨入鬼門關。李世民、李孝恭、李凡從破門處撲入,一見下魂飛魄散,跪倒痛哭。

寇仲喝道:“不要哭!”右掌按上李淵胸口,又叫道:“子陵助我!”

徐子陵掀起下截龍被,探手抓著李淵雙足,掌心緊貼湧泉穴,提議道:“寇仲你試從天靈穴輸入長生氣,我在丹田穴與你會合。”

尉遲敬德、段誌玄和長孫無忌攔著室門,阻止其他人進入,以免騷擾兩人。眾人屏息靜氣,壓下激動的情緒,把希望寄托在兩人名震天下的長生真氣上。小半炷香的工夫後,李淵的臉色開始變化,漸轉紅潤,胸口輕起輕伏,呼吸漸暢。

寇仲首先收手,欣然道:“白妖女那什麽娘的姹女大法真厲害,幸好皇上底子深厚,有驚無險,度過難關。”眾人齊聲歡呼。

徐子陵亦鬆開兩手,說道:“千萬不要移動皇上,隻要讓他睡上幾個時辰,自然醒來,將是健康如常。”

李世民和李孝恭從地上站起來,李凡仍麵如死灰的跪在地上,顫聲道:“李凡護駕不力,罪該萬死,請秦王賜罰。”

李世民探手被內,為李淵把脈,證實徐子陵所言屬實後,放下心頭大石,哪還會與李凡計較他是否失職,說道:“過不在你,起來!”

李凡如獲皇恩大赦,誠惶誠恐地垂手恭立。

李孝恭皺眉道:“白妖女沒可能在不驚覺任何人下溜掉的。”

寇仲問李凡道:“韋公公有否隨人同行?”

李凡答道:“是一向跟隨他的小公公……”

李世民不待他說完,喝道:“給我搜!”接著向宇文傷等人道:“時間緊迫,父皇這裏一切如舊,由各位護駕高手和親衛負責保安,外麵由我們應付。延嘉宮內一眾侍臣婢仆,不準離屋半步,違令者格殺勿論。”

說罷大步踏出寢宮,寇仲等則以截然不同的振奮心情,追在他身後,這一刻,他們充分感覺到李世民再非以前受盡壓迫的秦王,而是大唐王國的繼承者,成為天下之主勢是早晚間的事。而他們亦到了與魔門和一切長安反對勢力正麵對撼的時刻。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鋒寒、侯希白、李孝恭、尉遲敬德、段誌玄、侯君集、長孫無忌、王玄恕、蕭讓在寢宮外的禦花園共商大計,擬訂下一步的行動。

李世民道:“現在離天亮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我們若不能盡早奪回虎符,唐儉的人和城衛一旦落入韋公公手上,我們將隻餘死守延嘉宮一途。”

侯希白不解道:“一道令符能起這麽大的作用嗎?”

李孝恭解釋道:“龍符虎符,乃皇上信物,配合蓋有國璽的敕書和皇上簽押,可任命有資格的王公大臣,調動禁軍和戍兵,應付城內外種種緊急情況。韋公公本身沒有領兵的權力,卻是最使人信任的傳令人,如果他把虎符令書授予太子或齊王,操控戍兵的大權將落入他們手上,除非皇上親自把兵權收回來,否則沒有人可有異議,隻能遵其敕命奉行。”

跋鋒寒道:“但他們總不能指揮戍兵攻打皇城吧!”

長孫無忌歎道:“現在形勢微妙複雜,對方倘若訛稱河間王與我們聯成一氣,起兵謀反,挾持皇上,便有大條道理攻打皇城。最教人頭痛的是韋公公先一步調動唐儉大軍入宮換防,再加戍兵軍權被控,等於太極宮落入對方手上,而我們僅餘延嘉宮這一隅之地,除死守外別無他法。”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此人肯定是李元吉,甘被魔門利用以遂他弒父殺兄、登上皇座的狼子野心。”

跋鋒寒沉吟道:“幸好龍符沒有落入他手上,否則我們更沒有立足之地,此是否韋公公的失著呢?”

李孝恭搖頭道:“這是韋公公迫不得已下行的險著,因為隻有龍符才可從我手上把禦衛的控製權奪去,再支使護駕高手配合親衛殺害我們幾人,而他根本沒想過事情會像現在般發生變化。”

寇仲一對眼立時亮起來,說道:“隻要韋公公和婠美人不曉得延嘉閣內的發展,我們可用守株待兔這蠢招中的奇招。”

眾人精神大振。因韋公公播種而去,當然要回來收割成果。當他控製了唐儉的大軍,必須立即趕回來,追回龍符,再假傳聖旨,如此長安兵權,在理論上便全落入李元吉手上。此時李凡來報,於與寢宮相連的小寢室搜到小公公的屍首,對韋公公及白清兒李代桃僵的懷疑終被證實。

李世民問李凡道:“父皇指示應於何時起床?”

李凡恭敬答道:“韋公公最後離開前吩咐,天亮前勿要驚動皇上。”

跋鋒寒欣然道:“這就成了!韋公公將於天明前回來受死。”

李世民下令道:“立即行動,所有人均要好好配合。”李孝恭、尉遲敬德、長孫無忌、段誌玄、李凡、蕭讓領命而去。

他又向侯君集道:“君集你去弄清楚今夜所發生與父皇有關的所有事情,立即來報。”侯君集又領命去了。

眾人暗讚李世民小心謹慎時,李世民續道:“現在還有四件事,弄清楚後我才敢言擁有勝算。”

徐子陵等生出奇異的感覺,自把李淵從鬼門關扯回來後,李世民就像恢複洛陽之戰時的英發雄姿,不但信心十足,舉手投足、一言一語,均是胸有成竹,思慮無遺,可見他終因解開背叛家族的心結,恢複重返戰場上指揮若定、算無遺策的巔峰狀態。他不但不是反叛家族,更是拯救家族,寇仲的預言成為現實。

徐子陵仰望天色,說道:“願聞其詳!”

李世民沉聲道:“父皇若因白妖女不幸駕崩,韋公公這麽折返豈非把所有嫌疑全攬上身。兼之白妖女又不知所蹤,韋公公則是昨夜屢次覲見父皇的人,更難卸責。即使元吉大權在握,仍難包庇韋公公。”

跋鋒寒微笑道:“想通了!”

侯希白訝道:“想通什麽?”

跋鋒寒欣然道:“我想通的是魔門的人為何要從秘道潛入皇宮,目的是既暗算秦王的尊翁,更進而殺人放火,嫁禍我們。形勢愈亂,對掌握兵權的元吉愈是有利。當發現李閥主駕崩**,元吉更有大條道理指揮全城各係軍隊,一舉收拾所有反對他的人,然後由韋公公宣讀偽冒的遺詔,讓他名正言順地登上皇座。那時可肯定秦王和建成均不在人世,下麵的人縱有懷疑,然元吉大權在握,隻手遮天,又得魔門和突厥人支持,誰敢反抗?”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好險!唐儉的換防正好予林士宏的人潛入皇宮的機會,幸好我們搶先一步,加上封閉地道,使他們連我們的後塵都吃不到。可見冥冥之中,確有主宰。”

侯希白笑道:“林士宏的奇兵是被擱在城外,即使地道敞開,仍是心有餘力不足。”

跋鋒寒道:“沒有林士宏的奇兵仍有魔門的高手,配合臥底的婠婠,仍可達致目的。”

寇仲歎道:“這一招真絕,還有其他的問題嗎?”

李世民道:“第二件事是秘道現在的情況,尹府的出口是開還是閉?”

徐子陵道:“應仍是封閉的。當韋公公和婠婠發覺己方的人沒依約定潛過來配合行動,而換防已告完成,沒有人再可從地道出入,他自然不敢再開啟地道的出口。”

李世民道:“第三個疑問是婠婠會不會仍在延嘉宮內?”

要知唐儉以一萬五千人,在太極宮內代禁衛布防,其兵力是在原本禁衛軍十倍之上,可把延嘉宮和外界徹底隔絕,任何人要離開延嘉宮,隻有硬闖一途。假如婠婠沒有隨韋公公離去,則可肯定她仍混在宮內。

跋鋒寒微笑道:“真有趣!誰有興趣和我賭一鋪,我賭她仍滯留宮中,進退兩難。”

李世民從容笑道:“恐怕沒有人會曉得明輸也要和你老哥賭此一鋪。最後是元吉是否已控製了玄武門?”

寇仲正審視周遭的場地情況,向王玄恕道:“親衛方麵不要有任何調動,以免引起姓韋的那老家夥生疑。玄恕你率領兄弟在寢宮尋找有利地點埋伏,以弩弓勁箭為主,我們這次隻求盡殲敵人,不留半個活口,不用講他奶奶的什麽江湖規矩。”

王玄恕領命去後,寇仲才答李世民先前的疑問道:“我敢保證玄武門仍牢牢控製在常何手上,何況龍符仍在我們手中。”

李世民欣然道:“現在對整個形勢有一個大概的認識,隻要我們能與掖庭宮、劉弘基的城守軍、常何玄武門的禁衛軍取得聯係,裏應外合,唐儉的大軍再不足慮,甚至可兵不血刃的把危機化解。”

侯希白道:“我們隻要能重入秘道,一切當可迎刃而解。”

寇仲大力一拍徐子陵肩頭,哈哈笑道:“天下間,隻一個人有此能耐。”

各人目光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徐子陵就那麽脫掉軍服,露出底下的夜行衣,微笑道:“這叫當仁不讓。我會盡力一試,希望宮內不會見到刀光劍影。”

李世民顯然心情極佳,長笑道:“子陵出馬,必可馬到成功。”

徐子陵一身夜行黑衣,蒙上黑頭罩,隱伏在延嘉殿鄰近南門的外院牆後,靜待禦衛軍為他製造離殿的良機。由於延嘉殿為李淵所在處,唐儉的外戍軍把軍力和注意力集中在殿外四周,任何異動休想瞞過對方,等於把延嘉殿徹底封鎖起來。沒有李孝恭的幫忙,確是寸步難離。整齊的足音響起,一隊二百人的禁衛由廖南率領下操往南門,立即引起預期中的反應,守在南門內外的戍軍將領立即喝止。徐子陵曉得除非是李淵親臨,否則縱使李孝恭以河間王的身份試圖離開,亦會被趕回來,何況是軍階低幾級的廖南。

他沒暇聽雙方的爭吵,心靈提升至似那一次到玉鶴庵向石青璿求婚的境界,心靈澄澈空明,以他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刹那間伏身牆頭,見牆外守軍人人別頭朝廖南那方瞧去,即從牆頭斜掠而起,沒入道旁一顆大樹枝濃葉茂的深處,廖南部隊的足音,為他的破風聲、枝搖葉動的異響,提供最有效的掩飾。天地變得圓滿起來。一切全了然於心,超乎聽覺、觸角、視覺的靈應,讓他一絲不漏地捕捉到周遭所有的人事變化。神動意到,體隨心行。下一刻他遠離延嘉宮,像一隻翱翔的鳥兒,朝目的地起伏而去。

“皇上決定移駕延嘉殿一事決定得頗為倉促,黃昏時分,尹祖文、裴寂聯袂來見皇上之後才作決定,下令河間王準備護駕事宜,當時韋公公亦在場。到戌時一刻,諸妃先起行,皇上於亥時中移駕。太子和齊王於子時二刻齊到延嘉閣見皇上,醜時初與尹祖文、裴寂同時離開。然後皇上親自下令換防,聖旨由韋公公送達唐儉,後者於準備妥當後,於寅時經玄武門入駐太極宮,展開換防行動。此前韋公公從寢宮領旨出來,吩咐李凡召清貴妃往寢宮伺候皇上,其後韋公公於傳召後回去,入寢宮向皇上稟報情況。約半炷香的時間,親衛長來報,河間王親領少帥和徐先生求見皇上,李凡知事態嚴重,忙隔門奉稟,片刻後公公持龍符出來,召來護駕高手,把龍符交予宇文將軍,以褫奪河間王兵權。而韋公公吩咐不準任何人驚擾皇上後,領著那隨行的小公公匆匆離開,整個過程便如上述。”

聽罷侯君集的匯報,李世民目光掠過寇仲、跋鋒寒和侯希白,說道:“憑令符接管一支部隊,有一定的程序和規限,代替者的軍階必須是被代替者的同級或其上,假設此人是元吉,受命後雖偕同傳令人往見被代替者,然後召集營主級以上的將官,當眾宣讀詔令,展示令符。經此程序,元吉成為該軍的行軍統帥,可任命唐儉為副統帥,亦可換入同級將領。諸事底定後,眾營主各返本營,把消息逐級傳達下去。所以若元吉於寅時得令,應在數刻前才能成功接管唐儉的大軍。由於韋公公必須在天明前返此取回龍符,我敢肯定元吉尚未有接觸城衛軍的機會。”

寇仲大喜道:“希望元吉與韋公公一起回來,我們便可兵不血刃,重新控製唐儉的部隊。”

李世民搖頭道:“照我看韋公公應是孤身回來,弄清楚情況後取回龍符。而元吉必遣人代替唐儉作副統領,最有可能是薛萬徹,即使擒著元吉,薛萬徹仍可揮軍攻打延嘉殿,故事情進展不會如此簡單。”

跋鋒寒淡淡地說道:“提著元吉的首級予薛萬徹過目又如何?我們可以燈號指揮玄武門的軍隊,封鎖對方返回西宮之路。說到底薛萬徹的地位遠比不上李元吉,未必指揮得動唐儉的軍隊,何況攻打目標是令父皇所在的宮殿。”

侯希白歎道:“我現在開始明白,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的道理。”

李世民苦笑道:“對自己的兄弟,我始終是心軟一點。”

寇仲斷然道:“就這麽決定,我不想在皇上醒過來後,除李世民外尚有別的選擇。”

李孝恭,尉遲敬德、長孫無忌、段誌玄四將從前殿方向飛掠而至。

寇仲一拍懷內的刺日弓,嘴角溢出微笑,神態從容地說道:“貴賓到了!”

徐子陵真的感謝石之軒,如非得他傳授心法,以“生為死、死為生”的內氣變化,配合逆轉真氣,他至少有三次暴露行藏的可能,現在卻都僥幸過關,潛近禦花園中假石山所在的入口處。一隊巡兵操過。由於此非是宮內重地,並沒有人站崗把守,隻是出入通道有人把關。唯一要留神的,是能由此眺望位於兩座哨樓上的守軍,這當然難不倒他徐子陵。他從深藏的樹叢內竄出,倏忽間沒入假石山內哨兵目光難及之處,開啟入口的蓋子後,徐子陵整個人輕鬆起來,閃入地道,關上蓋子,再從地道往太極宮的方向掠去。他身上懷有李孝恭簽押的令書,並有龍符拓印,隻須交到李靖手上,可調動皇城的禁軍,特別是程莫的部隊。他並不怕程莫生疑,因為程莫可登上西北城衛所的烽煙台,以燈號向李孝恭印證令書,結果當然是唯有依令行事。

徐子陵從龍座的出口鑽出來,再把龍座移返原處,接著往空曠無人的太極殿正中處入口掠去,毫不停留地開啟進口。心中忽然想到尹府的出口,如若出口已被解封,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況?旋即暗怪自己幻想力過於豐富,照先前的分析,出口仍該是封閉的。就在此時,異響從後方傳至。以徐子陵的冷靜功夫,仍禁不住大吃一驚,立即從入口處彈將起來,麵對台階上龍座的方向。龍椅緩緩移開,像來自地獄的魔神般的“邪王”石之軒,輕飄飄地從地道口升上來,坐入龍椅內。徐子陵感到整條背脊涼颼颼的,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延伸進身後的地道內,若有大批魔門高手從地道殺上來,他肯定小命不保,更無法完成身負的重任。

石之軒搖頭苦笑,柔聲道:“子陵不用擔心,地道仍是密封的。唉!你們怎能辦得到的?此著勝過萬馬千軍,把我們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破解。”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恢複冷靜,沉聲道:“邪王既知地道被封,何不拆掉障礙?”

石之軒歎道:“太遲了!當我發覺事情有變,太極宮寸步難行,這又叫作繭自縛。當我看到子陵要從秘道離開,終曉大勢已去,懶得去做任何事。”接著微笑道:“子陵冒著天大風險仍要離宮,是否有重要的事情急須待辦?”

徐子陵心叫“來了”,暗中凝聚功力,點頭道:“若邪王沒有別的表示,子陵必須立即離開。”

石之軒眉頭大皺,旋即釋然,拍額笑道:“我明白了!原來三個出口外尚有第四個出口,子陵可否告訴我是通往何處?”

徐子陵毫不隱瞞地答道:“是通往秦王府的地道,與楊公寶庫同時建成。”

石之軒雙目神光劇盛,凝注徐子陵。徐子陵心中暗歎,他和石之軒的生死決戰始終避不了。而石之軒偏偏是他未婚妻的父親大人,造化如斯,教人感歎。

李世民、寇仲、跋鋒寒、侯希白一眾人等,分別埋伏在寢宮廣場等各戰略據點,恭候敵人大駕。或者因天明在即,來者除韋公公外,赫然還有李元吉,在秦武通、丘天覺和近五十名親兵簇擁下,打正李淵召見的旗號,趾高氣揚地昂然朝寢宮走來,茫不知正一步一步地往陷阱深進,投進天羅地網去。寇仲目光投往躲在寢宮門後另一邊的李世民,心中一陣感觸。從認識李世民的第一天開始,到今夜此刻在長安宮禁內並肩作戰,為一統天下奮鬥,中間經曆多少波折和人事的變遷。若非有徐子陵從中斡旋,雙方肯定是誓不兩立的死敵,而自己則將失去幸福美好的未來,腦袋仍是充塞著仇恨和鬥爭,不知何日方休。想想也教他脊生寒意,湧起不寒而栗的感覺。探手懷內,緩緩取出刺日弓,當日在洛陽城外射失的一箭,今夜將絕不會曆史重演。竇建德的血仇,將於今夜討回來。在背後首肯的李淵,也會得到應有的懲罰。當他的勁箭貫穿李元吉胸膛的一刻,李建成將注定要命喪玄武門外。

身後的跋鋒寒沉聲道:“是否賞給李元吉的?”

寇仲微一點頭,心中忽然湧起對刀頭舔血生涯的厭倦,隻希望一切能盡快過去,以後就讓井中月永遠塵封。

跋鋒寒道:“照我看韋公公有本事挨過勁箭,突圍逃走,就讓我親自侍候他吧!”

寇仲淡淡地說道:“小弟為你押陣如何?”

驀地“齊王駕到”的喝聲從入口處傳來,足音自遠而近。李世民的目光往寇仲投來,射出傷感無奈的神色,又似向他求情,懇請他放李元吉一馬。寇仲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然後神色堅決的微微搖頭。

在戰場上,敵我雙方均是追求成功,不擇手段,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沒有憐憫和心軟的容身之所,就如高手相爭,絕不容有絲毫弱點破綻。舍刀之外,再無他物。自他們進入長安開始,他們早踏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不歸路,而決戰正由李元吉的來臨全麵展開,直至一方大獲全勝,長安才會恢複往日的和平繁盛。

石之軒不眨眼地凝視徐子陵,神采大盛,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再非陷身於悔疚、痛苦和矛盾深淵中不能自拔的石之軒,淡淡地說道:“我在慶幸傳子陵不死印法的決定,否則說不定我仍存有僥幸之心,試圖把你毀掉,但也毀掉青璿,更毀掉自己。當我曉得自己仍是敗在魯妙子的楊公寶庫上,忽然想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天地間因果循環,報應絲毫不爽的道理。子陵該知魯妙子乃秀心的忘年之交。”

接著輕拍龍椅扶手,溫柔撫摸,雙目射出思索和緬懷的神色,似是心滿意足地說道:“自我隨師尊習藝,我一直夢想坐上這張龍椅的滋味,並朝這方向努力奮鬥。可是就在勝利似是唾手可得之際,敝門的人卻沒有依約定從秘道入宮。剛才瞧著子陵進入秘道,我忽然湧起萬念俱灰、一切皆空的感覺,我石之軒的所有妄念、追求,到頭來得到的是什麽?為的是什麽?唉!這是何苦來哉?縱使我真的登上寶座,不外如是。”目光上下掃視空洞廣闊的宏偉巨殿。

徐子陵找不到可安慰他的話,默默聽著。石之軒往他瞧來,唇角飄出一絲充滿苦澀和蒼涼的笑意,像說著與自己沒半點關係的事,平靜的續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由今夜開始,天下再非宋缺、寧道奇、李淵又或我石之軒的天下,而是子陵、寇仲和李世民的天下。罷了!子陵去吧!告訴青璿,後天石之軒必到她娘靈前上香致祭,人世間的所有鬥爭仇殺,與我石之軒再沒有半點關係。”

宇文傷、尤楚紅並立在寢宮外的白玉台階下,木無表情地瞧著李元吉領著韋公公、秦武通、丘天覺和五十二名親兵,昂首闊步地來到身前,立於廣場上。

李元吉不可一世的哈哈笑道:“隻看宇文老和尤老安然在此,元吉便曉得兩位不負父皇所托,令奸邪伏誅授首。”

宇文傷淡淡地說道:“宇文某有一事不明,今夜情況特殊,皇上有令,非得他欽準,任何人不得擅闖太極宮,然而齊王殿下卻直闖至此,不知有何解釋?韋公公又如何向皇上交代?”

韋公公移前半步,來到李元吉左側,神態仍是那麽謙卑恭敬,作揖道:“正因今晚情況特殊,所以皇上命小人授齊王虎符,全權主理宮城一切防衛事宜,現在齊王是奉召來見聖駕,小人一如過往般是皇上的傳令人。”

尤楚紅知是時候,李孝恭該完成包圍行動,嘿嘿怪笑道:“這確是奇怪,皇上剛召見老身和宇文閥主兩人,說他失去虎符,還著我們立即擒拿竊賊,格殺不赦,原來小偷竟是齊王和韋公公。”

李元吉和韋公公立時色變。三十名飛雲衛和二十名玄甲精兵,手持弩弓,潮水般從敞開的大門迅速湧出,且形成跪地、半蹲、昂立的橫列三排,箭鋒瞄準李元吉一眾人等。同一時間,左右兩方牆頭紛有親衛現身,無不手持上箭強弩,封鎖逃遁之路。後方入口則是李孝恭與過百禦衛,在旁助陣者尚有尉遲敬德、長孫無忌、段誌玄、侯希白、褚君明夫婦、獨孤峰父子和宇文仕及。形勢刹那間改變,李元吉等陷進重重包圍內,四周火把燃亮。熊熊火光驅走黎明前的黑暗,更令被圍者無所遁形。李元吉等駭然大驚之際,寇仲和跋鋒寒左右傍著李世民,昂然步出大門,越過箭手,來到台階邊沿處,俯首瞧著雙目射出驚怒神色的李元吉。韋公公俯頭垂目,神態恢複冷靜沉著。秦武通、丘天覺和李元吉的一眾親兵早給嚇得臉無半絲血色。

李世民迎上李元吉怨毒的目光,搖頭歎道:“元吉你為奪皇位,不惜引狼入室,以卑鄙手段弒害父皇,畜牲不如,你可知罪?”

李元吉反手從親兵處取過長矛,急怒道:“呸!哪輪得到你來管我?隻要我能闖離此處,包保你們沒有一人能屍留全骸。說到勾結外人,你能比我好到哪裏去?我和你拚了!”

韋公公探手攔著李元吉,說道:“讓我們先來談一宗交易,皇上所中之術,天下間隻我韋憐香一人可解,否則曙光一現,皇上將返魂乏術。秦王若不想負上不孝惡名,放我們一條生路,我們可一並命薛萬徹交出虎符,免去太極宮內血流成河的慘況。”

李世民等暗呼厲害,韋公公在此等劣勢下,仍能侃侃的與他們談條件。旋即亦明白過來,韋公公和白清兒是故意留下李淵一命,隻要如計劃般成功控製禦衛,李淵還不是在他們手中任其魚肉,而即使失敗,李淵駕崩,也會造成長安無主的大亂殘局。

寇仲目光落在李元吉身後手下群中一名親兵臉上,笑道:“清兒姑娘真認為你那什麽奶奶的姹女大法,可難得倒我寇仲嗎?別忘記我另一個醜神醫的身份,是專治各種奇難雜症的。”

與宇文傷退上台階的尤楚紅笑道:“這點老身可以身作證。”

扮成李元吉親兵的白清兒氣得俏臉煞白,狠狠道:“你們當然恨不得皇上死掉。”

李世民大喝道:“棄械投降者生。”

跋鋒寒接下去道:“齊王李元吉除外。”

李元吉一振手上長矛,說道:“我們拚啦!”

韋公公二度阻著李元吉,沉聲道:“秦王三思!”

李世民從容道:“韋公公你可知根本沒有與本王討價還價的籌碼?首先,我並不相信元吉不把虎符隨身攜帶,其次是父皇已被少帥和子陵聯手救回來。”

韋公公冷然道:“盡管如此並沒有分別,延嘉宮外的戍軍已落入我們掌握內,隻要韋某人發出煙花火箭,薛萬徹將揮軍攻打延嘉宮,秦王當不願見到那樣的情景吧!”

“鏘!”“鏘!”兩張摺疊弓同時在寇仲和跋鋒寒手上張開,以快至肉眼看不見的速度上箭瞄準韋公公。

寇仲微笑道:“韋憐香,韋憐香,原來韋公公愛憐香惜玉,隻可惜韋公公今夜不斷錯失良機,現今再錯失另一個機會。鋒寒兄負責射下煙花火箭,小弟負責射人,看誰的手腳硬淨和迅快些兒。”韋公公眼神轉銳,盯著寇仲持弓的手。

跋鋒寒笑道:“或者由我射人,你老哥射煙花火箭如何?”

以韋公公的深藏不露,仍禁不住臉色微變,要應付寇仲和跋鋒寒任何一張弓射出的箭已不容易,何況成為兩矢之的。台階上、廣場下鴉雀無聲,隻呼吸起落和火把燃燒的聲響,混成一片,氣氛沉重緊張至極點。

一陣寇仲熟悉且親切的嬌笑聲在寢宮殿頂邊沿處傳下來,接著一個甜美動人的聲音無限溫柔地說道:“我的少帥郎君啊!若由婠兒發放煙花火箭又如何?外戍軍把延嘉殿重重包圍,隻要看見火箭信號,曉得皇上有難,必人人奮不顧身強攻進來,你們這區區二千多人,能挨得多久呢?婠兒真想知道。”

婠婠!寇仲暗歎一口氣,說道:“至少該可挨到我們宰掉想宰的人,對嗎?我的婠美人兒。”明知婠婠仍藏在延嘉殿內,因無法有充足時間先一步收拾她,致成眼下的僵局。

婠婠像一朵白雲般赤足從上方冉冉而降,落在李元吉和韋公公前方,一臉甜蜜笑容地瞧著寇仲。敵我雙方均大惑不解,隻有寇仲、跋鋒寒和侯希白曉得她天魔大法已成,有十足信心可格擋寇仲和跋鋒寒的神箭;但仍未能完全摸透她的心意,因為在殿頂進可攻、退可守,當然比麵對箭陣劃算。

婠婠甜甜笑道:“寇仲啊!奴家這次向你認輸低頭好嗎?就當是看在子陵份上,若你肯高抬貴手,放我們三人一馬,我們可任由你派人押我們回尹府,待在那裏直至你們放人離城。不放心的可把尹府重重包圍,人家要的隻是你一句承諾,少帥向來一言九鼎,絕不食言,對嗎?”

寇仲自問無法對她狠心發箭,苦笑道:“這裏主事的人是秦王而非我。”

李世民道:“少帥的話就是我李世民的話。”

婠婠撒嬌地說道:“別你推我讓!此事沒得推三推四的!”

李元吉終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這裏主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婠婠別頭往李元吉瞧去,淡淡地說道:“現在不是啦!”

纖手閃電後拍,李元吉哪想得到她會忽施毒手,來不及施展長矛,待要舉掌護胸,一縷指風戳正脅下要害,李元吉驚覺是韋公公驟施暗襲時,婠婠拍中他胸口,一陣骨折的聲音響起,李元吉七孔噴血,當場斃命,屍身卻沒有應掌倒跌,就像婠婠的玉掌充滿吸攝的磁力。全場敵我雙方,人人呼吸頓止,呆呆地瞧著正發生的事,沒有人稍動半個指頭,有如上演著一場無聲的啞子戲。

婠婠若無其事的收回殺人的纖手,淡淡地說道:“誰敢不棄械投降,向秦王求免死罪?”

“砰!”李元吉往後倒跌,仰屍地上,長矛橫跌,發出“當”的一聲。不知誰先開始,丘天覺等紛紛棄械投降,全體跪伏地上,隻餘婠婠、韋公公和白清兒三人立在場內。李世民呆望親弟的屍身,雙目射出悲痛複雜的神色。

婠婠平靜地說道:“韋師伯是唯一可以阻止宮內流血的人,薛萬徹是聰明人,隻要秦王準他戴罪立功,李建成再不足慮。”

寇仲往李世民瞧去,後者仍呆瞧著李元吉屍身,木然道:“一切由少帥拿主意。”

寇仲向婠婠歎道:“我好像永遠鬥不過你似的。唉!大姊怎麽說就怎麽辦吧!小弟再不持異議。”轉向韋公公道:“有幾句話想私下向韋公公請教。”

李靖接過李孝恭寫給程莫的手令,說道:“既有皇上的龍符拓印,又有河間王簽押加暗記,哪怕程莫不遵命行事。”

龐玉移前接過手令,說道:“我立即去辦。”說罷登上手下牽來的戰馬,朝掖庭宮南門急馳去了。

李靖道:“至於劉弘基方麵,我會親自去見他,讓他清楚目前的情況,真想不到事情會如此發展。”

徐子陵仰望天策殿大廣場上的夜空,東邊天際現出第一道曙光,殘星欲落,說道:“我要立即趕回延嘉殿去。”

李靖勸道:“太極宮仍然平靜,可推知秦王和小仲已控製大局,子陵不如留在這裏靜候消息。”秦叔寶、程咬金點頭同意。

徐子陵心中忽然湧起要見石青璿的強烈衝動,說道:“好吧!我偷點時間到玉鶴庵去,把青璿接到掖庭宮來。”

寇仲與韋公公移到一旁,沉聲道:“畢玄等人究竟藏身何處?”

韋公公淡淡地說道:“這似乎並不包括在剛才談妥的條件內,對嗎?”

寇仲微笑道:“在剛才的交易裏,林士宏在城外那支部隊似乎也沒被包括在內。”

韋公公冷笑道:“少帥的確名不虛傳,畢玄的使節團已離開長安。”

寇仲一呆道:“什麽?”

韋公公聳肩道:“騙你於我有什麽好處?我也不想瞧著林士宏的人全軍覆沒。”

寇仲感到糊塗起來,皺眉道:“可達誌有否隨團離去?”

韋公公淡淡地說道:“少帥似乎並未保證放人?”

寇仲不悅道:“若換作是婠美人,當不會說這種廢話,我讓林士宏的人全體安全撤退又如何?你認為他仍有作為嗎?你最好教林士宏識相點,早日歸降,那說不定未來的大唐天子尚可賞他一官半職,下半輩子風風光光。”

韋公公寒聲道:“不勞少帥為士宏費神,可達誌與他本族的三百名突厥戰士,仍是長林軍中的主力部隊。”

寇仲大感頭痛,隻好暫時把煩惱擱在一旁,說道:“公公準備如何對付薛萬徹?”

韋公公道:“少帥放心,我會去向他痛陳利害,他是聰明人,當知所選擇。”

寇仲搖頭道:“這並不妥當。公公隻須代皇上傳令,召他立即入延嘉殿,讓他以為元吉成功控製一切,老薛將不疑有他,乖乖地進來投降。”

韋公公拗不過他,苦笑道:“一切依少帥吩咐。”

徐子陵來到玉鶴庵石青璿寄居的小屋時,天色發白,薄薄的雲朵預告著美好的一天。他直覺感到石青璿不在屋內,鳥語花香的園林內亦不見她的倩影,仍忍不住推門入屋,透過把小屋分隔為前廳後寢的垂簾,**被鋪整齊,佳人卻蹤影杳杳。

正要往找常善尼問個究竟,心中忽現警兆,徐子陵閃往敞開的門旁,一個男子的聲音在屋外響起道:“烈瑕求見青璿大家。”

徐子陵大感錯愕,這小子怎會來找青璿?

烈瑕笑吟吟的在屋外道:“愚蒙曉得青璿的愛郎沒空相陪,所以自動請纓,好填補青璿大家的空虛寂寞,若再不肯賜見,愚蒙隻好入屋相就。”

徐子陵醒悟過來,暗叫卑鄙,一顆小彈穿門而入,在小廳空中爆成一團紅煙霧,迅速擴散,彌漫全屋。卑鄙的人,卑鄙的手段。徐子陵暗叫僥幸,不知是否宋金剛在天之靈暗中庇佑,教自己鬼使神差地碰上此事,否則青璿在沒有防備下,說不定會著他的道兒。烈瑕仇恨的人,首推石之軒,其次是他徐子陵,若能傷害青璿,是一舉兩得,同時令他和石之軒痛不欲生!而烈瑕更覷準時機,以為石之軒和他徐子陵正忙於唐宮之戰,沒法分身,故選擇這時刻下手。

外麵的烈瑕“咦”的一聲道:“青璿大家不是以為閉上呼吸便可阻止毒霧入侵吧?這種我們大明教秘傳的寶貝毒霧,可從大家你嬌嫩柔滑的肌膚入侵,令貞女變成**婦,讓你我都能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歡樂,就當是愚蒙送給大家的見麵禮吧。”

蓄勢以待的徐子陵兩掌齊出,喝出真言,向掠入門內的烈瑕全力出手,毫不留情。“砰!砰!砰!”勁氣交擊之聲不絕如縷,烈瑕在真言的影響下早魂飛魄散,勉強擋著徐子陵的內縛印和外縛印一輪排山倒海的反複密襲,應接不暇、左支右絀時,徐子陵下麵飛起一腳,正中他小腹。烈瑕應腳拋飛,滾出門外,再彈起來時披頭散發,七孔溢血,形如魔鬼,再沒有半分以前的瀟灑從容。

徐子陵緩緩步下門階,負手從容道:“多行不義必自斃,烈瑕你今天惡貫滿盈,宋兄在天之靈該可安息。”

烈瑕眼珠亂轉,厲聲道:“徐子陵!”

徐子陵微笑道:“奇怪我沒有受傷嗎?我這次可以算是與邪王聯手收拾你,適才我閃躍騰挪用的是邪王的‘幻魔身法’,其他才是我的真功夫。真可惜,若你痛改前非,於大明尊教雲散煙消後如你所言的脫離大明教,何須弄至今天的田地?去吧!希望烈兄求明得明,死後能悟破明暗之別、善惡之分。”

烈瑕雙目神采漸淡,忽然仰身倒跌,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