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帆

番外③ 水火奇緣(呂蒙X陸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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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 悲喜交集愛恨成癡

何懼麵前功過事

江山漁火婉約

對酒當歌訣別

千秋入夢回首時

這一指 目所能及 皆是城池

何懼身後毀譽成敗名

金戈鐵馬無缺

如花似玉美絕

繁華一曲無人識

已走遠

過往銅鏡照不出

春江花月樓台空

當年明月今何處

喚起翩翩驚鴻

曆史的天空

留不住寒雨夜來風

歲月藏起一番番舊夢

曾經是千杯不醉

不可一世的驕縱

都被彈指一揮

消散成灰後空空

曾經年少英姿

欲窮千裏的心動

被隨手一扔 匆匆被塵封

——孫楠《千秋》

“就是這座山,雖然好久不曾來過了,但我記得清楚,”陸遜淺笑著,秀氣的臉上隱隱現出兩個酒窩,伸手遙遙指著不遠處的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旋即在一盞小亭子中坐下來,“傳說中的不周山雌峰。說來也是小時候聽過的神話了,那時我父母講,上古時期的不周山本是一座山峰,後來水神共工被火神祝融擊敗,氣急敗壞怒撞上去,結果把這不周山分成了兩座——一座在昆侖山那邊,另一座便是這裏。”

小亭子很秀氣,四角翹起來,有微微的江風在楹柱間繚繞,夾雜著一絲暗香。

“說不定是,”呂蒙在對桌坐下,眉頭微蹙,心不在焉地擺弄著石桌上的一塊形狀奇特的石頭,口中念念有詞,“也奇怪,這長江南岸山丘居多,很難見到這麽高的山。”說罷他又望了一眼那座山——從這個角度看,山的形狀也很奇特,半山腰裏凹進去一塊,在群山間尤其引人注目。

“也罷,也罷。子明,你卻為什麽要把這東西帶來?”陸遜把桌子上的石頭拿在手裏,反反複複仔細看了一番,神色悄悄變了,“你又不知道這是凶符還是吉符。”

“懂的不少,什麽凶符吉符!”呂蒙故意䀎了他一眼,笑道。

“我說真的。傳說中這不周山半山腰有個山洞,山洞裏落下的石頭是共工的凶吉符咒化作的。這些石頭一半卜吉,一半卜凶,若是拾到了卜吉的石頭,不出三年就要喜事臨門;若是卜凶,就要遭遇血光之災,”陸遜搖搖頭,“你還是把它丟掉吧。”

“開什麽玩笑,我去了一趟鬧市,市裏上的卜者根本沒提到這些東西……隻是畫了一道符,”呂蒙從衣袖裏取出一小卷綢布,“就是這東西,我看不懂……也不可信。”

陸遜接來打開一看,布上畫的符跟江南普通的民間占卜符咒不太一樣,他隱隱約約能認出那是“水火”兩個字。一時間,陸遜也猜不透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卜者跟你說別的了嗎?”

“哪裏,那人是個啞巴,”呂蒙望著陸遜,濃密的眉毛不自覺地擰起來,銅鈴眼睛做出了一個奇怪的神色,“怎麽,你一個讀書人,要輕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陸遜搖搖頭,把綢布放進袖筒裏,目光依舊散落在亭子外的滾滾江水上。此時正是初秋,江水洶湧,前浪後浪此起彼伏,將白色的泡沫猛烈地拍打在江岸的碣石上,生猛地震碎零落開來。一隻鷗鷺和浪花同向飛起來,宛若淩空乘風,一聲長鳴箭一般筆直筆直地穿透雲霄。

……

那已經是兩年後的事了。

就連呂蒙自己都覺得驚訝——自己已經活到了不惑之年,還是頭一回見荊州城裏這番混亂不堪的模樣。他站在南岸的山頭,俯瞰著山下的荊州城樓——也真是不可思議,這難道就是我江東那多謀善斷的魯子敬一生都沒有攻克的城池嗎?若真是這樣,恐怕他也要笑魯肅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了。想到這裏,呂蒙不禁笑出聲來,聲音像風一樣,呼嘯掠過他的征袍,吹折樹木,揚起東吳綿延整個山頭的旌旗獵獵。

“傳我將令,今夜三更,全軍士卒會水者皆穿白衣,在船上搖櫓,其餘精兵皆伏於船中,”呂蒙鏗鏘道,“另遣使致書曹操,令進兵以襲關羽之後,再使之傳報陸遜。”

“可是,大都督,”身邊的韓當眉頭緊鎖,“關羽畢竟不可小覷,然白衣渡江……如此布置,隻恐怕有一失啊。”

“一失?”呂蒙的嘴角漸漸向上勾起了一個弧度,“不過是群烏合之眾罷了,怕他作甚!”

事情真如呂蒙所想的那樣。半夜三更白衣渡江,東吳的三萬人馬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荊州城周圍的所有烽火台。如此一來,襲取荊州城便如探囊取物一般,水到渠成。

那時候也是夜裏,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夜幕出奇的暗。照以往來,這個時節的星星應該很多很亮,然而今夜卻是伸手不見五指。韓當在帳中剛要熄燈,忽然從未閉嚴的帳門縫中窺見了一點明亮的燈火。

“大都督,都這麽晚了。我見你帳內亮著燈,過來看看。”

呂蒙披著一件黑色的荷葉披風,一條胳膊放在案幾上,手托著額頭,閉著眼睛。此時風少,帳裏的青燈將殘,斷斷續續的火苗筆直,明明滅滅,將他的影子拓印在中軍帳幕上。

許久呂蒙才回答:“你難道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韓當有些手足無措,支吾道:“難道不是討回荊州,為我東吳一雪前恥嗎?”

呂蒙忽然抬頭,深邃的眼睛望著韓當。燈火照亮了他一半的臉,另一半深深隱沒在黑暗中。

“我要殺了關羽,”他說,聲音很小,但斬釘截鐵,“我要用他的血和人頭,覆沒我東吳的奇恥大辱。”

韓當先是一驚,眼睛明顯睜大了些,但旋即又深陷沉思。“如今關羽被困在麥城,大都督下一步準備怎麽辦?”

“這你放心。關於這個人我了解,他現在已經是人心渙散,士卒背離。他肯定要急躁冒進,不出三天必定連夜出城,到時候設計擒住他便是,”呂蒙自信道,“如果不出我所料,他到時候一定十分謹慎,而連夜奔走麥城北的臨沮小道。”

“倒是好計策,隻是……”韓當望望外麵的天空——空氣幹燥得很,微風一吹便是漫天飛揚的塵土,“隻是這一帶已經連續好幾個月不見一滴雨水,若是關羽人馬利用揚塵設伏,恐怕我們不能分辨虛實啊。”

刹那間,仿佛被硬生生潑了一盆冷水一般,呂夢一個激靈站起來。他心裏暗暗叫苦,怎麽千考慮萬考慮,什麽都想到了,就是忘了這一帶的鬼天氣呢!他深知,在這個節骨眼上,就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絲一毫都大意不得。而在這時候渴望天降大雨,那豈不是在說笑話!

呂蒙一拳頭砸在案幾上,隨即皺起眉頭,緘默不語。許久,才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道,上天不助我,上天不助我啊……

但既然已經這樣布置好了,呂蒙也隻好賭上一把。那天圍攻麥城的時候,他親自身著戎裝,領兵守候在臨沮小道東側。眼看著城中殺喊聲震天,馬蹄聲動地,隱隱約約有急促的腳步聲正向這邊趕過來。

呂蒙苦笑著搖搖頭,他的視野已經被自己軍隊揚起的塵土模糊了。

忽然,一滴水,冰涼冰涼的,滴在他的臉上。

緊接著,又是第二滴、第三滴。

“什麽?”呂蒙登時雙目圓睜,他抬頭向天,更多的水滴打在他的臉上。每一滴都像黃豆般大小,越來越快,越來越密,打在高高的灌木叢中,發出“沙沙”的聲響。

那一刻,呂蒙驚喜得幾乎昏厥。怎麽老天在今夜降雨,就這樣不偏不倚地讓他趕上了呢。混雜的馬蹄聲漸漸近了,滿天的塵土開始一點一點消散,冰冷的雨水,嘩啦啦拍打在埋藏的長鉤套索上。

……

“伯言,怎麽樣?”

“麥城一帶下雨了,主公,”陸遜把手裏的書信遞給孫權,心裏卻想著其外的一些東西,“這是大都督親筆寫的。”

……

蜀漢章武元年,劉備以為關羽、張飛報仇為名,揮動數萬大軍討伐東吳。

“大都督,你這算什麽計策!”徐盛連連歎息,“前一陣我軍主將甘寧將軍已經被沙摩柯射死,現在你卻又按兵不動,難道要坐以待斃不成?”

陸遜依舊麵色平和:“安心,我自有破敵之計,不出旬日,定破蜀軍!”

徐盛卻搖頭,“我看不妥。你要破蜀,應該在一開始就行動。現在他們已經軍心安定,連營五六百裏,相守經七八月,那些要害的地方已經穩固,怎麽能打敗呢!”

陸遜不說話,隻是轉身,閃出夷陵城郊的地圖來。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所經之處都是蜀軍綿延的營寨。徐盛望著他,一時語塞。卻見陸遜又把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遍,隻不過這一次,劃過的地方遍長著茂密的林木。

陸遜微微一笑,抬手“當啷”一聲,燃燒的燈火被碰翻在地,殘火漫卷,刹那間竄上來很高很高。

……

黃昏時分,天邊殘陽如血,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席卷天日,仿佛巨龍一般吞噬寰宇。夷陵城外,漫天的火光宛若一隻隻燃燒的麒麟,挾裹著一身狂風與滾滾濃煙,奔騰翻躍,破空長鳴。

火光衝天,隱約勾勒出一人的身影。他迎風站在山頭,居高臨下,鮮豔的紅色戰袍被風掀起,呼啦啦在風中翻卷。

⋯⋯

如果沒有劉備病逝白帝城的消息,恐怕陸遜還真沒有機會從前線撤下來。那時候已經是五月了,江南草長鶯飛,豔陽高照,惠風和暢,一副平安和樂的樣子。

陸遜是無意間找到那塊石頭的——五年過去了,斯人已逝,情誼已遠,況且是當時印象深刻的隻言片語,而今安在哉?他將石頭拿在手裏,像那天一樣翻來覆去地看。看著看著,心中不免泛起一絲酸楚。

“呂子明,而今我東吳已暫得太平,正是我與你享樂的好時辰啊⋯⋯為什麽你卻偏要先我一步而去呢?”他喃喃道,聲音漸漸哽咽。

卻也是不經意間,一張薄薄的綢布,被微風從桌子上吹落在地。

陸遜將綢布拾起,緩緩展開。五年了,綢布已經由當年的白色變得發黃,字跡也模糊不清了。他努力去辨認,終於認清了那兩個歪歪扭扭像符咒一樣的字。

他啟唇,念道:

“水、火。”

原來如此。

陸遜怔怔地望著這塊石頭。果真是這樣。這石頭是吉符還是凶符,已經不言而喻。

他笑出聲來,聲音愈來愈大。

且寬心吧,戰爭本身就是一場華麗的春秋大戲,原來勝敗早已注定,隻是活在戲中的他們,一直都沒有察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