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3.3 卻月陣法
楊忠率領騎兵,離開校場,向北飛奔,來到城門外數裏的一處高地,隱約看見遠方塵土飛揚。七八名騎兵圍繞一輛追鋒車,向渦陽北門狂奔,他們身後騰起的煙塵漸漸接近,恐怕不到城門就會被追上。
楊忠轉身對士卒大喊:“魏兵正好送來給我們練兵,大家聽我號令,不得有誤。”
馬佛念搶在楊忠身邊,輕聲提醒:“克製騎兵之法,我們還沒有演練純屬。”
楊忠微微一笑:“哪裏有比戰場上更好的練兵場所?”
五六十梁兵都是曾經在渦陽城下鏖戰的百戰老兵,見到塵土飛揚並不驚慌,自動排成整齊的長蛇陣。楊忠手中環首百煉刀向前一舉,大聲命令:“兄弟們,衝。”
北海王元顥失去往常氣勢,披掛騎兵短鎧,戰馬口吐白沫,就要支持不住,身後的追兵窮追不舍,他隻好不顧一切逃往被梁軍占領的渦陽。突然一隊騎兵迎麵而來,梁軍大旗迎風招展,戰馬交錯的時候,元顥發現對方僅有五十多人,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我是魏國北海王元顥,從洛陽投奔梁國,後麵有魏兵追殺。”
楊忠立馬高處向遠處觀看,追兵繞出森林,尚在七八百步外,被追戰馬已經脫力,肯定無法逃脫魏兵追殺,心一橫,大聲命令:“下馬,結陣。”
梁兵紛紛下馬,將戰馬栓在陣後,排成長蛇陣麵對敵兵。元顥策馬來到楊忠身邊:“將軍,後麵有三百多追兵,下馬做什麽?”
楊忠目光向下,掃一眼他身上被灰塵遮擋的名貴短鎧,目光轉回追兵:“你們的戰馬跑不動了。”
數百步外追兵兜鍪上跳動的紅櫻清晰可見,楊忠沒時間向元顥詳細解釋,轉身向後排兵布陣:“老馬,你換上北海那個什麽龍王屬下的服裝,分成左中右三批,帶著這輛追鋒車緩慢後退,吸引敵軍分兵去追。你們在四周兜大圈,待我們打敗敵兵,豎起令旗,再來匯合。”
馬佛念答應一聲,八九名梁兵脫下鎧甲與元顥隨從交換鎧甲,分成三路匆匆出發。對麵魏兵距離隻有五百步左右,終於在煙塵下現出身形。楊忠急速下令:“大眼,率領二十人排成三排,攜帶弓箭,用新家夥列成長陣,務必攔住敵軍騎兵,不能讓他們衝斷陣形。”
宋景休將環首刀係於腰間,率領二十名梁兵向前幾步,半跪將巨大長槊向地麵放倒,箭囊置於麵前,左手翻飛取下背後長弓,長箭搭在弓上,簇頭向下,蓄勢待發。其餘梁兵排列在後,將元顥等人圍在中間,刀盾橫於地麵,長箭指向天空。楊忠布陣已畢,回頭看見渦陽城頭步輦和傘蓋雲集,說明皇帝親自登城觀戰,大聲鼓勵士氣:“大家回頭看看,皇帝陛下親臨城門,為我們助威了。”
蕭衍手扶垛口,居高臨下,擰起白眉俯瞰城外,梁軍將領和大臣環繞身後,他手指城外難以置信:“這遊騎校尉膽子不小,對麵五六倍敵軍,竟敢背城迎戰,他叫什麽名字?”
陳慶之拱手稟報:“此人名叫楊忠,幾年前從北方逃亡軍中。在渦陽之戰中,我率領他的兩百騎兵奔襲駝澗,擊破魏軍元昭前鋒。”
蕭衍大聲吩咐左右:“將步輦移至城頭,我要親自為這名遊騎校尉助威。”
陳慶之遙望煙塵滾滾的敵人騎兵,認出楊忠布陣的架勢:“楊忠十分膽大,相生相克之法還沒有練好,就要與魏軍交兵。”
蕭衍坐於步輦,仔細看著楊忠布陣:“相生相克?我早就想看看,今日正好趕上。真刀真槍打一場,遠遠好過校場上的花架子。不過,這到底是什麽樣的陣法?”
陳慶之研究曆代戰例,尤其與漠北遊牧騎兵之戰,總結出一套克製胡人騎兵的相生相克陣法戰法:“大漢的霍去病和衛青憑借騎兵馬踏匈奴,使漠南不再有匈奴王庭。晉室東遷,國家失去北方牧場,沒有戰馬供我們組建騎兵,因此衛青和霍去病騎兵對騎兵的戰法,我們已經不能為用,相生相克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克製胡騎的戰法。”
蕭衍不無遺憾,點頭表示明白:“我軍隻能憑借河流和城池與北兵對峙,守且不足,談何進攻?”
陳慶之自幼跟隨與蕭衍,從不避諱:“不然,曾經有一位大英雄憑借以步兵為主的軍隊,反戈一擊,氣吞萬裏如虎,橫掃河洛,攻入長安,陛下想必知道此人是誰。”
“南宋武帝劉寄奴。”蕭衍明白陳慶之所指,目光向城下戰場一掃,北魏追兵逼近到梁兵陣前數百步距離,停下戰馬,觀察梁兵布下的奇怪陣勢。蕭衍目光遊離戰場,慢慢問陳慶之:“劉裕為何能屢克胡人鐵騎,直蹈長安?”
陳慶之站立在蕭衍側麵,目光不離楊忠布成的陣形,相生相克戰法首次臨敵作戰,五十對三百,人數相差懸殊,不禁為楊忠暗暗擔心。陳慶之壓製心中緊張,為蕭衍詳細描述劉裕北伐的經過:“東晉義熙十二年八月,劉裕發兵五路,準備逆黃河西上攻打後秦,便向魏國請求借路。北魏明元帝拓跋嗣恐劉裕以借道為名,北上攻魏,拒絕謀臣崔浩提出的“假之水道,縱裕西入,然後興兵塞其東歸之路”的策略。遣司徒長孫嵩督山東諸軍事,率領步騎十萬,屯駐黃河北岸,監視晉軍動向。劉裕借路未成,依然按計劃行軍,初八,水軍進入黃河,劉裕親自率步兵沿河西上。北岸魏軍見此情景,以數千騎兵隨劉裕水軍西行,襲擾遲滯晉軍。劉裕派軍至北岸攻擊,魏軍立即退走,晉軍退回黃河,魏軍複來。為擺脫魏兵侵擾,劉裕派白直隊主丁旿,率七百人和戰車百乘,搶渡北岸,距黃河百步布下弧形陣形。每輛戰車設七名持仗士卒,兩頭抱河,形似新月,故稱卻月陣。布置完畢後,丁旿在陣中堅起一根白毦令旗,通知船上晉軍。魏軍見數百名晉軍登上戰車,不解其意,沒敢冒然進攻。劉裕再派寧朔將軍朱超石,率兩千兵士攜帶大弩百張,上岸接應。每輛戰車又增設二十名士卒,在車轅張設盾牌,保護戰車。魏軍見晉軍立營已畢,恍然大悟,開始圍攻。朱超石先以軟弓小箭射向魏軍,向其示弱。魏軍果然中計,認為晉軍眾少兵弱,三麵而至,魏將長孫嵩率三萬騎兵猛攻晉軍。朱超石遂令士卒改換大弩猛射,神射手發射集束,大量殺傷魏軍。魏軍兵源充足,愈戰愈多,雙方距離縮短,晉軍弓弩失去作用。朱超石命將士將所攜帶的千餘張槊,截斷為三尺,錘擊殺敵,一根斷槊便能洞穿三四名魏軍。由於弧形狹窄,魏軍越向前被殺傷越多,終於抵擋不住,一時奔潰,死者相積,晉軍陣斬魏將阿薄幹。魏軍退還畔城,朱超石和胡籓等率騎兵追擊,激戰竟日,大破魏軍,斬獲千計。劉裕又遣振武將軍徐猗之率五千多人渡河攻克騎城,途中遭魏軍包圍,徐猗之用長戟結陣抵抗,朱超石趕來增援,魏軍聞風而逃。此戰震懾魏軍,魏明帝聽從謀臣崔浩建議,不再與晉軍為敵。劉裕沿黃河順利西進,於四月下旬到達洛陽,水軍進入渭水,一舉攻占長安,滅亡後秦。”
蕭衍突然打斷陳慶之:“劉裕憑借卻月陣,竟能以兩千七百步兵破魏軍三萬騎兵,這種陣法為何曇花一現,此後再無人使用,讓人疑惑叢生。”
陳慶之對卻月陣有研究深入,坦然回答:“使用卻月陣要掌握製水權,憑借河水保障陣形後方和側翼安全,戰船可以對陣中將士增援和救援,如果背靠小河,敵軍涉水渡河,對卻月陣進行合圍,因此隻有在長江黃河等大河才能使用。”
蕭衍立即明白:“卻月陣對地形要求太苛刻了。”
陳慶之繼續說出陣法缺陷:“卻月陣防守時威力巨大,追擊時遭遇強敵,就有被殲滅危險。故此卻月陣難以移動,隻能被動挨打,並且兵器的配置細致入微,稍有不慎,便會全軍覆沒,這就是卻月陣再也無人能用的原因。”
蕭衍的兩道白眉糾纏一起:“既如此難用,你為何要提到卻月陣?”
陳慶之說到關鍵處,反而越說越慢:“卻月陣暗含兵種相生相克之法,隻要能練出這種戰法,我們即能戰勝胡人騎兵。”
蕭衍手指城外楊忠的陣形:“這遊騎校尉布出的可是相生相克之陣?”
陳慶之點頭應是,蕭衍追問:“何為相生?何為相克?”
渦陽城下,馬佛念率領三小隊士卒向三個方向高速飛奔。魏軍將領果然中計,分出三支騎兵從隊中弛出,繞開敵陣追蹤而去。剩餘兩百多名騎兵聚攏一起,緩慢向前移動,像一道鐵板向梁軍陣形壓來。
陳慶之俯身為蕭衍解釋:“陛下請看,強弩克製遠奔馳的騎兵,兩軍相接後,我軍二長長槊,將像刀山劍海一般擋住騎兵。敵軍騎兵隻好下馬步戰,我軍身披重鎧步兵的左盾右刀向前,克製手持長槊的步戰敵軍。退後的長槊兵換成弓箭,亂箭齊發,大量殺傷敵兵。弓箭兵克製騎兵,重鎧步兵和克製弓兵,騎兵克製重鎧步兵,循環往複,就是兵種相克。”
蕭衍曾經戰陣,立即明白,繼續追問:“何為相生?”
陳慶之手指楊忠陣形說:“陛下,現在敵騎在三百步外,我軍士卒棄刀槍用弓箭,射殺敵軍騎兵,此為槍兵生弓兵。索虜騎兵接近戰陣,我軍棄弓箭用長槊和刀盾,弓箭兵生長槊兵和刀盾兵。胡騎被克製,必不肯坐以待斃,騎兵下馬步戰則生步兵,此為兵種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