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260章 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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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台歸都事宜在太子到達金城後終於敲定, 因行台囊括中書、尚書二省,間雜諸部,因此分為兩批入長安。王濟作為尚書台百官之首, 與太子一道,送武威太後、涼王遺體歸都, 一切喪儀歸都後定奪。

由於薑紹因永寧殿亂事罷行, 長安方麵不能派出一個合意的人選,因此眾人商議由一名宗王代之。而殿中尚書府如今事務基本已落入正軌,汝南王元漳便由陸昭推舉, 卸去長史一職,轉為宗正, 以問喪儀禮製的名義與太子同赴行台。對於陸昭來說,薑紹羈縻於長安也是好事, 借此機會可以名正言順地將打有自己印記的汝南王推到宗正位上,日後在內事上也不至於盲人捫燭。

因清議已開, 各家也都有意返都,因此元漳入行台後並未受到太多阻礙。中書丞何弼不求擢升, 隻求保位。而大尚書謝雲雖有意轉入中書, 卻奈何謝頤北鎮之行折戟。如今清議大行,薛琬為了保住李令儀與楊寧,不得加大對薑紹一派的打壓, 其中自然包括了與淄川王有姻親關係的謝家。因此謝雲來不及交待拜別,便自請作為前使,匆匆啟程歸都。

陸昭自宮中搬出後, 便稱病不朝, 在京郊一處莊園內修養,與其隨行的自然還有那顆尚書印。如今行台歸都、宮宇興建諸多瑣事皆要打理, 尚書台寥寥幾人撐著半個內朝,陸昭身邊僚屬不多,幾日早起晏睡,饒是如此,終究也是力有不逮。接連幾日,京郊添風多雨,倒真養出一副憔悴樣子來。

如今莊園任職宿衛的乃是吳玥,待得到謝雲歸都的消息後,便攜傳信之人一同入內,回明了陸昭。陸昭正依案小憩,聞言後已清醒了大半。

“大尚書回都,先去了哪裏?”謝雲是行台舉足輕重的人物之一,又參與過籌謀北鎮之事,陸昭並不放心這個肘腋之患。

傳信的人道:“大尚書未在京郊逗留,而是直去了長安城內。”

陸昭當即有所明悟。漢中王氏如今的頭麵人物是王濟,參與清議的則是王叡。謝雲窮奔都中,必然是為了清議一事,但第一時間卻不找王叡這個姻親,反而入都歸任,必然是因為走了別人的門路。

“此事馬虎不得。”陸昭當機立斷。她把謝頤留在淳化這個下隴的必經之路上,也是想要看看謝家是否有什麽打算。

先前謝雲借她前往北鎮,安排謝頤隨行,也是故意要讓陸家沾染謝氏的色彩,與那些怨恨謝家的北鎮人以及鮮卑舊勳產生矛盾。而陸家作為北鎮之行的牽頭人,自然要擺平這樁麻煩,替謝家當一次黑手套。好在自己在北海公元丕這裏打開了局麵,才不致於當了他人的刀子。如今謝頤兵敗在先,暫被以督六鎮軍事的北海公元丕之名,扣押淳化縣內。她和元丕的意思也是要借此把這樁恩怨了結。既然謝雲不準備商談此事,原因自然也隻有一條,那就是兒子謝頤留在淳化縣對他還有用,隻不過合作對象已經不是自己而已。

陸昭側頭垂眸,食指沿著輿圖上涇河細密的墨線滑動,於春暉穿雲渡窗之時,化作刀鋒寒芒,在淳化戛然而止。“薛琬既任度支,必然涉及漕運事宜,來日發難,大抵要從淳化下手。”若能將淳化從陸放手中剝離,除去了這顆新平郡和長安之間的釘子,那麽褚潭執掌的新平郡戰略價值將會更大。

屏風外,吳玥也思索道:“謝家要出手,薛琬總得許些什麽。這官位說不好是在尚書台還是在京兆府,京兆府現在自顧不暇,恐怕近期不會在人事上有什麽大動作。”

珠簾翠幄的陰影下,日光如雪,透照在陸昭眼底,結成了永夜的嚴霜:“謝頤不管是去哪,最終都是要辭去淄川王友與督護之職的。給陸放捎個信,讓他務必扣住謝頤,等我消息。另外,近日多雨,京畿附近工地安危務必要提防。若涉及河渠疏通,洪水瀉流,哪怕是京兆府有令,也要第一時間報與車騎將軍和我。一旦有疑,可先請車騎將軍領兵控扼水閘,便是東邊的北海公處,必要時也可請求援助。”

這場意識形態之爭本就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典型,既然謝家帶著劣跡自己送了上來,那她也就隻有笑納。

三月雨水瀝瀝,卻未曾澆滅清議高漲的熱情。隨著陸昭的出京,尚書決事已不再中樞,繼而整個尚書台與諸多省部官員也漸漸脫離了京中的居所,在京畿附近的莊園內與宮城之間往來。繼而,清議會的舉辦重心也漸漸脫離了長安城,轉至郊外。

薛琬畢竟已當麵作出承諾,近期不再舉行清議,如此遷延幾日,再度舉行清議會的時候,輿論的關注早已不在他們的身上。京中的幾場集會赴會者寥寥,原本因薛琰執掌京兆尹有權以治安為由規限清議場所,也因人群聚集地的改變而毫無優勢。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謝雲正於薛琬府中做客,聞得這個消息也不免寬慰道,“京兆府整頓,吏部現下也好配合。”

薛琬自然也知謝雲的圖謀,還是要為了撈他那個寶貝兒子。不過,隻要能把謝頤安排在薛家自己的門戶下,永寧殿的這場衝突中,以淄川王元湛為紐帶的陣營就會從內部割裂。那些世家子弟到底也是為薑紹發聲,如果薑紹這個苦主放棄了自己的主張,那麽這些子弟的定性就會抹掉義舉的影子,直接淪為結黨。隻要從這裏打開了局麵,那麽這次清議即便使陸昭等人聲望攀升至極點,也會輸掉裏子。

薛琬放下箸,笑著道:“大尚書對局勢洞若觀火,既然如此,那我便請京兆尹修書一封,請辟都水長丞。不知大尚書意下如何?”

都水長丞乃是京兆尹下除兩令丞外最重要的屬官之一,掌池沼灌溉,河渠修護,也是能夠影響京畿水運咽喉的要職。薛琬如此安排,既是希望謝家的子侄輩可以受到自家的影響,也是希望在營建京畿的過程中,物流要道能夠被一個與陸昭敵對者掌控。如果一係列舉措可以成功達成,那麽下一步借由謝家影響王家脫離陸氏陣營,也是可待。

然而謝頤卻並不認為都水長丞是個如意的職位,此職接觸庶務頗多,並不算清貴。況且都水長丞不必京兆府其他令丞,難與京中勳貴們打交道,對於日後在世族圈子裏混也有影響。

謝雲一邊接了婢女奉的酒,一邊道:“如今已是三月,尚書令王濟即將回來,隻怕也要望一望三公,不會太過留戀舊職。繼而誰可進望此位,尚書就沒想過嗎?”說完他歎了一口氣道,“此次我是隻取平流,頤兒若能幫襯得到尚書,也是大善。”

此時,薛琬也知謝雲想要幫兒子謀求尚書台的清職,心中大不爽快,畢竟他也不想讓謝頤脫離自己的掌控。但若謝頤要入職尚書省,除非來自己的麾下任度支曹郎中。可是對方連都水長丞這樣的職位都看不上,有怎麽會看上一個小小郎中,這必是要本著侍郎去的。

薛琬想了想道:“既如此,那我先議取令郎為侍郎一職,明日清議,希望大尚書在京中也能有所準備。”

宴席既散,薛琬送客,薛益恭立在父親的身後,看著謝雲的車駕漸漸遠去,方才開口道:“父親緣何要答應大尚書?此職連我家謀取都萬分困難。”

薛琬冷笑一聲道:“這尚書侍郎一職是要清議,但貉子領尚書事,有否決之權,又豈能聞之不管。今日務必將消息悄悄帶到京畿去。明日清議就算成功,隻要被貉子駁回,那就是下了他謝雲的臉麵。兩家齟齬更深,豈不對我家有利?既被罷議,謝家也再難插足尚書,最後也隻能去老老實實去任二郎麾下的都水長丞。無論陸家放不放人,都可借由河道漕運讓謝頤拿刀子衝在前麵,這才是我等之大事。”

次日清議,薛琬與謝雲也是親自到場,聚集在此的也都是自己人。薛琬本想著此次必會有陸昭派的人來攪局,然而直到清議結束,場上都沒有什麽反對的聲音,似乎謝頤任尚書事郎一事就這樣被定了下來。然而他還未想清楚對方為何不出手,謝雲便行至他身邊,微微拱手,笑著道:“尚書關隴勳貴,素有底蘊啊。此次清議既有定論,還要托勞尚書將此議會記錄存檔,稍後吏部也要執令去淳化調人了。”

既有了正式的調令,區區淳化縣令陸放自然也不能強留。薛琬還在恍惚中,聞得謝雲之言,敷衍笑過,嘴上念叨著:“是好事,好事。”

謝雲消去心頭之患,心情也是大好,拱了拱手道:“尚書肯抬愛犬子,在下也是感激不盡,後日我家京中設宴,還望尚書賞光。”

傍晚,雨勢漸大,一份密章送到正在用晚膳的陸昭手中。陸昭過目後,放下碗箸,一邊示意讓人服侍她換上官服,一邊道:“雨下大了,通知各家所有子弟,即刻隨我巡視京畿工地。另外告訴陸放,讓謝頤留下請辭表,人可以放了。”

政治人物的首次亮相極其重要,搭好一個舞台,穿上得體的著裝,準備好極具目的性的台詞,連同與她同台的人物都要仔細甄選。一旦登上高位,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出行的目的地與發出的聲音,都是絕對的輿論指向並拉扯出一個無限的想象空間,成為這場意識形態之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