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315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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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的消息已至新平, 隨之而來的還有皇帝派出的繡衣禦史。褚潭看到了來使,因此在接到這封逮捕令後,也隻是一笑了之。所有的事情截止到蔣雲這裏, 對他來說是一個好消息。說明朝中目前並不具備力量對自

己這個郡守動手,而且各家也都怕引起戰亂, 還是龜縮自保的狀態。

蔣雲是他用來辦事的髒手套, 但也是他用來積蓄不滿的溝渠,一旦世族的不滿沒過這條溝渠,那麽廢棄不用即可。不過他也並不打算直接將蔣雲交給朝廷。新平地理位置特殊, 他很清楚皇帝和各家安排自己在這裏擔任郡守的原因。所以這件事情發生後,皇帝也派了繡衣禦史來, 不是來問罪,而是來作中間人幫助褚潭和中樞談判的。

汪晟一路風塵仆仆, 到了郡府內,褚潭連忙把人請進別室, 並遣五六名侍婢侍奉更衣沐浴。一個時辰後,方才在書房見了汪晟。確切的說, 是汪晟見了他。

“新上位的彭廷尉是陸家的人, 彭通是南涼州刺史,與秦州算是毗鄰。”坐在上席的汪晟吃了一口茶,片刻後驀地抬眉。立在旁邊的褚潭嚇得一哆嗦, 趕忙想去接過茶杯。卻見汪晟手捏著茶蓋指了指茶盅裏的茶水:“茶不錯。”

褚潭陪笑道:“今年的雀舌。”

汪晟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繼續剛才的話:“人交到廷尉手裏, 容易牽連太多。彭耽書是什麽人, 連皇帝都懼她三分。陸家和彭家是刎頸之交,等蔣雲把你牽連出來, 陸歸可就要下手了。”

“是,是。”褚潭道,“在下絕對不會把蔣雲交出去的。”

近期他頻頻動作可是急壞了中樞的朝臣們,生怕這件事情鬧大,使得京畿附近再生動亂。新平畢竟在秦州的治下,如果陸歸想要借機以軍事行動插手新平,那麽對於中樞和皇權來說都是一種威脅。褚潭準備先把蔣雲控製起來,隨後慢慢地和中樞談條件。

地方上他也要和當地的豪宗談條件。朝廷和陸歸對蔣雲都有想法,隨時都有可能借機插手新平郡內部事務。一旦有朝廷或者外鎮幹預,他這個郡守進退都還從容,但這群地方豪宗不死也要掉層皮。借由這次政治上的外患來清理新平郡內部的世家豪族,使這些人能夠和自己上下一心,共同長治,最終將新平打造成一個強有力的軍鎮。

“皇帝的意思我都說完了。”汪晟笑著將茶杯撂下,就這麽看著褚潭。

褚潭也即刻領會:“那尚書令的意思?”

汪晟笑容更盛了,手比了一個請的動作:“明府這是在自家,就坐著說話吧。”

褚潭這才坐到汪晟斜對麵下首的席位上。

汪晟道:“地方上你去和那些人家談,這個尚書令不管。但有一點明府要明白,新平不過是一個籌碼,集中人力物力,打造一支強軍即可。目前各方虎視眈眈,南涼州、秦州兩位刺史我就不提了,朝廷裏,司徒也在盯著新平,眼下是不會給你時間去將此地長治的,和本地豪宗談的時候,也要留些餘地。還是那句話,不要讓其他方麵有插手新平的機會。”

褚潭應是,又道:“那……在錢糧上?”

汪晟擺了擺手:“這你不用擔心,尚書令已經下令給新平官埭撥錢,全力支持課稅輸送。司州的土斷被陸家那個小貉子攪得有點亂,不過問題也不大。陽翟那裏,司隸校尉會幫著照應,但是長安這邊,能否把陸家徹底絆住,還要靠明府自己。”

褚潭聽到王濟的安排與自己所設想的不同,心裏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漢中王氏的力量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此時他能夠隱隱察覺到潛伏在下麵深深的脈絡,那是漢中王氏最根本的意圖。目前他確實不能奢求長治新平,但漢中王氏想來也不希望事成之後,新平真的成為一個獨立的軍鎮。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再多的籌碼。

褚潭默默歎了一口氣,道:“在下謹記。”

次日,褚潭便麵見新平各家,同時吩咐褚嗣去隴山附近將蔣雲接過來,不可露聲色,隻說有軍務商談。官府與世家合作,許多事務都要有一個初步的了解。各家出部曲編製成軍,這些人新平也會出一部分錢糧供養。有了正式的軍隊編製,原本違禁的甲具和兵器也就不再是問題。

然而下午兒子便帶回來了消息,蔣雲已經不見了。

褚潭僵立在原地,麵色煞白,追問道:“是出逃還是暫時轉移到了別處?”

褚嗣見父親神態也知大事不妙,當即跪了下來,道:“兒辦事不利,前往蔣雲營盤後,清查其部眾。部眾並未有出逃跡象,也並不知朝廷要拘捕蔣雲的消息,單單蔣雲一人不在此處。兒已派人遍尋隴山周遭,現在先行歸來,想請問父親是否要下達本郡出入禁令,發書詔捕。”

褚潭聽到兒子的回答,也知道是有人故意單單透露給蔣雲消息,促使蔣雲出逃。

“必然是陸家派的人。”褚潭一掌擊在案上,連同茶盞都震顫作響,“蔣雲蠢物,若是自縛入郡府,他尚有一線生機,如今出逃,那我是不願殺也要殺他啊。”

他才與新平各家商談好,如今蔣雲作為最重要的交涉籌碼卻不見了,他要如何通過朝廷兌現給新平各家的諾言?看來無論是中樞還是陸家,一定已經盯上他了。他倒不害怕蔣雲往長安跑,就怕他往秦州刺史府逃。一旦陸歸掌握了蔣雲,蔣雲回過頭指認自己,那麽身為秦州刺史的陸歸也就可以毫不猶豫,揮兵攻入新平。至此秦州全境,再無可以威脅陸家的力量。

“既如此便下令守住本郡要道,一旦發現蔣雲,不必多問,直接斬殺!”

褚嗣領命。

褚潭又道:“那最後幾船資貨,你派人送出一部分,給蔣雲招募的那群流寇,隨後派兵剿殺,罪名便以劫掠來定吧。再去通知各家,這幾日要慎守西北各個關隘,防止陸歸發兵。一旦有此動向,便與我聯合上書朝廷,彈劾陸歸私害地方臣僚。如果有不願意出兵的,不要猶豫,當即清殺即可。”

阿洪原是周鳴鋒之子周洪源,父親兵變事敗,便讓柏叔護送他裝作平民逃入朱雀桁。隨後他顛沛流離,最終投入懷寧縣主陸柔門下做了一名馬夫。他也曾想過就在懷寧縣主門下安度一生,但當得知昔年好友將要命喪他人之手,他也實在不能安然處之。因此,他自得了蔣雲將要被殺的消息,隻留下書信一封托人轉交陸柔,騎馬隻身趕赴新平,搶先在廷尉使者到達之前見到了蔣雲。

昔年世族出身的貴公子,如今各自卑微求活,二人相見不免感慨一番。周洪源將褚潭要殺人滅口的事情告訴了蔣雲,兩人便不再多留,喬裝一番後,趁著夜色下隴,終於離開了新平郡。趕了一日一夜的路,兩人也都精疲力竭,遂找到一家小客棧住了下來。然而次日一早,郡府的捕殺令已經貼到了這家小客棧處。

透過門縫,蔣雲看著店裏的夥計引著官兵挨屋搜查,不禁銀牙一咬,狠狠道:“褚潭過河拆橋,負義忘恩,若非洪源你得知消息,告知於我,我早已命喪黃泉!”

蔣雲憤怒含淚。他對褚潭也算忠誠,自己窮途末路,傾身相付,也是做了效忠褚潭一生的打算。即便褚潭讓他殺人越貨,做盡肮髒齷齪之事,他也都一頭應下。他沒有想過此生能夠得到善終,卻也從未料到這份背棄來的這樣快。

此時周洪源從懷中逃出一份手令,道:“這是我跟隨懷寧縣主來長安時用的通關文牒,你拿著它,去秦州刺史府,想來他們會給你一條生路。我畢竟是陸家的仆人,總能說得清楚。”

蔣雲接過文牒,然而心中卻有所保留。秦州陸歸願意接納自己,但想必也是要他揭露新平褚潭的罪行。至於他之後的命運,未必就比被褚潭殺掉要好。然而此時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便應下周洪源,鄭重拱手告別後,從後院翻牆離開了客棧。

吳府內,吳淼正在倚爐讀書,一名親信

在通報後入內,低聲道:“家主,蔣雲陸家已經跟上了。”

吳淼麵色陰沉地放下了書卷:“讓馬廄備馬,你服侍我更衣吧。”片刻後又道,“這件事情沒有告訴逸璞吧。”

那名親信道:“沒有。”

吳淼長舒了一口氣,這個仇由他自己來報便好。當年他二子慘死,雖是蔣家動的手,但也難保背後沒有他人授意。政治上,他謹慎了一輩子,這一次他依舊選擇保全他最小的兒子。但長久以來積淤在心底的悲痛,他決定自己任性一回。

吳淼跨上馬,找來了五六名隨從,道:“你們都是當年追隨大郎、二郎的家生子。當初他二人之死,你們能將生死置之度外,前來見我,告知老夫內情,老夫此生已經感激不盡。此次複仇,所涉或許甚大,老夫一人當之。今日之後,爾等皆是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