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328章 廢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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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濟聞言長舒一口氣, 汪晟總算把最關鍵的一件事給落實了。想要把薛家拉下水,無非依托兩者,一則利, 二則弊。如今薛無鳶被東宮拿在手裏,雖然皇帝有賜婚的可能, 但薛無鳶從禮法上講, 仍是薛琰的女兒。即便是嫁入東宮,和薛琬的關係也淡了一層。現在薛芷出事了,且這樣一個通奸的罪名落定, 即便皇帝不欲將此事昭告於眾,斷以詔獄, 薛琬及其二子的前途也注定黯淡無光。

身處在政治漩渦中,既要想方設法渡過此困, 也要為來日做打算。家族的興衰是長遠的,日後是否會被新君清算也是長遠的。即便薛琬真的投靠了太子, 但他站隊太晚,和陸氏根本沒法比。且薛氏掌握的河東等地, 在先帝攻打冀州的時候, 誠然是一塊寶地,薛氏一族也乘風而起。但是日後魏國攻略的重心在荊江一帶,薛家無法再用地利獲得同樣的政治優待了。

唯一可以扭轉局麵的並且獲利最大的, 就是謀廢立。

然而王濟並沒有提示薛琬,而是先轉向楊寧,道:“宮門不靖, 罪在我等。若任此事擴散出去, 也傷陛下人望,還望右衛將軍迅速封鎖長樂宮。另外, 公主也不在漪瀾殿,還要在封宮之後繼續尋找。我也無權處理後宮之事,稍後便隨鎮軍將軍一同覲見皇後。陛下那裏也要遣人告知,這些繡衣禦史的人畢竟是陛下親掌,我等也實在不宜長作扣留啊。至於具體如何處理,便等帝後之命吧。”

此時楊寧也麵色陰沉。先前他任職衛尉,與李氏血洗永寧殿,驚擾皇帝,行狀可謂悖逆。如今他獨立管轄長樂宮,卻還是出了這麽大的事,失職罪名隻怕是洗脫不掉了。現在唯一能夠挽救的可能,便是按照王濟的要求暫時封鎖長樂宮。最好是薛芷能夠自行了斷,這樣皇家醜聞捂住了,各方也可以互相交涉,把汪晟作亂和薛芷自戕獨立拆分成兩件事。而他不過是以右衛將軍的身份平息了此事,至於薛芷,曆史上嬪妃自戕的事並不少,總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不過首先,這件事尚不能被皇帝知道,這些繡衣禦史也不能去見皇帝。

因此楊寧道:“尚書令思慮周詳,隻是如今皇帝陛下也是重屙在身,這件事到底太大了,不宜驚動。既然繡衣禦史汪晟曾經有過上書,想來皇帝陛下對此也略知一二,這些繡衣禦史屬的人不妨先監押起來,等事情有了定論再慢慢審問也不遲啊。”

薛琬聞得此言,自然也是願意,連忙道:“右衛將軍所言甚是。其實皇帝陛下身體不豫,皇後也病痛纏身,眼下帝後都不宜叨擾。但未經允許私自封鎖宮禁,也是不妥,不妨請尚書令上書陛下,隻言長樂宮內有逆賊作亂,待內宮平定,再將詳情具言上奏。”

“哎。”王濟歎了一口氣,“二位既然都這麽說了,我又怎好推脫。上書可以,隻是二位要一起署名,幹係太大了,我又非三公,怎能擔得起。”

薛琬見王濟答應了下來,如逢大赦一般:“我等自然一齊署名,如今危局,尚書令若能平定,還怕無望三公不成?”

片刻後,王濟便將奏疏寫好,薛、楊二人相繼署名,最後交與隨從,投遞至未央宮。接著,楊寧便離開漪瀾殿,準備封鎖長樂宮,由薛琬、王濟處理後事。

待楊寧離開,薛琬這才向王濟道:“先前多謝尚書令回護。”

“舉手之勞罷了。”王濟道,“既然同為世族,必要守望相助,先前謝氏無妄之災,我也實在不願再見一次。”

看著眼前的官場老好人王濟,薛琬也附和道:“謝氏之落,我也未曾料到。關隴世族群情激奮,卻枉顧世族之情,如今想來也頗為寒心。”

王濟道:“群情激奮?伯玉,看來你仍是不辨時局啊。陸氏臨渭水詠謝惠蓮之詩,自此世族皆以陳郡謝氏為恥,更牽連到小薛公。如今關隴世族以此愛民之心紮根鄉土,至少這幾代,都不會再與謝氏有任何交集。此非輿論之禍,而是政治扼殺。如今皇後乃長樂宮之主,陸氏借此機會再殺你一局,那你才死無葬身之地。也罷,今日之事,你我論以交情,但無論如何,右衛將軍那裏,你事後必須重謝。”

後麵的話已經不用王濟多說了,先前北軍鬧事也好,分設六軍也罷,薛琬無一不是排頭兵,可以說與陸氏水火不容。如今皇帝有意為薛無鳶賜婚,嫁入東宮,陸家又怎麽可能容許其借勢上位。

薛琬聽完這番陳詞後凝眉深思,而後忽然瞪大眼眸,一把抓住王濟的手腕,聲音有些顫抖道:“文度,你難道不覺得楊寧封禁長樂宮,這是一個好機會?”

“伯玉,你……”

“廢立吧。”薛琬咬牙道,“無鳶嫁給太子也好,嫁給旁人也罷,於我家而言俱是等親。即便她能夠嫁給太子,亦是伏禍來日,倒不如轉投渤海王。如今渤海王在伯玉你手裏,陸氏一家獨占帝幸,各方早已不滿,隻有謀於廢立,才能打破目前局麵,再立規矩。”

王濟連忙壓低聲音,麵色卻焦急萬分:“伯玉,事情未到最壞的地步,你怎能作此邪念!”

薛琬卻死拉住他的手不放,道:“太子不重世家,絕非可托國祚之人,來日他登大位,你漢中王氏把持司州、益州,是想讓他封你當三公還是當異姓王!現在趁你我把持五皇子還有皇後,司州又有子卿坐鎮,他也曾為渤海王國相,而禁軍中我掌鎮軍、舞陽侯掌中軍,俱不需要武庫為倚,隻要調度得當,便能夠事成。”

王濟卻仍然一副存有理智的樣子,規勸道:“事情若上升至廢立之謀,那西北數萬大軍就能安然坐望?即便是關隴近畿,你我也沒有任何鄉土優勢可言。”

薛琬道:“西北何足為慮?鄧鈞已挺進酒泉,返師入都至少半年。彭家與你家也有聯姻,雖然也與陸家交好,想必彭刺史也知道親疏。況且此番起事若成,我等可許彭刺史將南北二州俱入囊中,他必然樂見其成。至於陸歸,就讓彭刺史和尊父一齊出兵牽製。而京畿鄉土你我也不足為慮,褚潭如今困守新平,何不發詔令其入都拱衛王師,我等挾持大義,如此兩難自解。”

薛琬知道,既然已經將廢立一事說出口,就不能夠再回頭了,這個時候不僅要逼著王濟跟著自己幹,也必須讓王濟時時刻刻呆在自己身邊。因為一旦王濟出賣自己,那麽收益便遠遠超出共謀的風險。

王濟沉默良久後,終於點頭道:“既然如此,我等除了控製皇後和五皇子,還要想辦法控製未央宮,讓陛下矯詔。隻是現在未央宮還在陳霆手裏,

硬拿是拿不下來的,還需要以奇謀奪之。”

薛琬略微沉吟:“不如策反幾個繡衣禦史屬的人,讓他們刺……”

王濟卻擺擺手:“不可以萬人之安危係以一人之手,更不可以萬人之利益係以一人之手。刺殺一旦不成,這些人必會反供出我等。屆時我等即便手握渤海王,也不再具備大義,又如何能號令天下?其實我們要的不過是把陳霆從未央宮支開,直接換上我們的人。隻要皇帝害怕陸家,不再相信陸家,就可以了。方才伯玉說用繡衣禦史屬的人,依我看也未嚐不可,不過不是讓他們去未央宮,而是要讓他們出宮去。”

“出宮?”薛琬不解。

“那些降國遺族的府上,一般都會有皇帝安排的人近身侍奉,以便時時監視。之前隱誅了那麽多遺族,想來這些人都是有所準備的。”王濟道,“讓這些閹宦弑君,他們沒有這個膽子,但傳遞一條消息到靖國公府,讓他們除掉靖國公夫婦卻是不難。此時陳霆必然懷疑皇帝,而皇帝也必然不會再用陳霆。而陸振一死,護軍府大權旁落,褚潭攻入長安想來不難。待我等拿下未央宮,號令天下,再徐徐圍剿東宮太子。”

“好。”薛琬當機立斷,“既如此便請文度安排繡衣屬事宜,稍後便持使節,隨我出宮調兵。”

宣室殿外空曠的場地裏,幾名內侍正鞭打著一人,正是新上任的內侍正監李福。

宣室殿內,魏帝正在禦**打坐養神,禦座旁是一個漆金的小托盤,上麵放著四支卷軸。然而此時身邊侍奉的正是劉炳。片刻後,一名小侍入內,見魏帝似入定一般,便拉過劉炳耳語了幾句。

“怎麽,長樂宮已經出事了?”魏帝慢慢睜開眼。

劉炳便走過去道:“聖明無過陛下,右衛將軍楊寧封鎖長樂宮,鎮軍將軍薛琬和尚書令王濟也都去了長樂宮。陳霆將軍被擋在外麵了。”

“先讓陳霆繼續與楊寧對峙著吧,給他們一點壓力。”魏帝說得輕描淡寫,然而眉宇間仍有一絲憂慮。

隨後魏帝從身邊的托盤內取了第一支卷軸,又從腰上解下一枚令牌,交給劉炳:“把這道詔命和入禁中的令牌送到靖國公府上,讓靖國公率護軍府入宮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