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事成
蘇昀任吏部大尚書, 算是關隴世族中在中樞的砥柱,不過蘇家與陸家走的並不是很近。然而其人一開口,還是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
盧霑較為血氣方剛, 當即正色道:“正任舉薦,雖不乏舊例, 但若方鎮人選皆以地方推舉為準, 要吏部何用?不若讓大尚書轉任黃門侍郎,更應其職吧。”
盧霑此言一出,殿內已不乏有人躍躍欲試。既然都不要講規矩, 那麽他們又何須拘泥禮法,聽吏部與司徒的安排。
“啪!”
站在較前麵的陸擴將笏板向胸前一扣, 表示憤怒與不滿。與此同時,吳人以及關隴世族也都紛紛效法陸擴, 做出表態。
盧霑最看不得世族相互勾結,若非要保持禦前儀態, 恨不能要將自己的笏板劈頭砸向陸擴。
魏鈺庭則較為冷靜,麵色和煦地看向光祿勳韋寬, 請詢道:“光祿勳關隴人望之選, 於世情時流獲悉最深。撫夷督護部乃京畿屏護之重,近日事態頻發,秦州刺史也難免顧慮不周, 不知光祿對此位可有薦鶚?”
韋寬先前與薛氏走得頗近,本以為宮變之事會受牽連,然而子侄卻在陸家和王家處吃得頗開, 王赫更是受韋光之惠, 入宮奉詔。隨後關隴世家雖遭受不同程度的清洗,他卻免遭此難, 因此對於名位也不甚看重,在朝中沒有什麽存在感,也不關心。
顯然韋寬心思並不在此,忽然被問到,愣怔片刻後,才裝作一臉凝重之色:“中書思慮周詳,撫夷督護部乃是經濟重鎮,控扼東西,宜應慎重。不若廣納時言,付朝野群賢廣議,使德者進用,賢聲遠播。”
魏鈺庭剛開始還認真傾聽,可是聽到結尾,韋崇說了一番如同什麽都沒說一樣,不禁心中暗罵。韋寬是京兆人,非撫夷督護部治下,出任此官並無不可。今日他拋出此位,就是希望韋崇這個與陸家走的不近的人出麵執掌,進而使部分關隴世族脫離陸氏的陣營。可是韋崇如死了心一般,拒不爭先,難怪家族落沒,反要被陸家這個外來戶強壓一頭。
若眾人都不言聲,魏鈺庭也有後招,那就是作為中書令定下人選,先供皇帝參詳。
然而他剛要開口,身為廷尉的彭耽書卻開口發聲:“蘇尚書,依選官律法,吏部不該僅有一人備選吧,司徒府理應也有所參議。”
蘇昀又重新出列,道:“啟稟陛下,此次備選共四人,有度支尚書應一言、左扶風郡長史廖望、中書侍郎徐寧和中書侍郎顧承業。”
元澈聽完最後兩個名字,隻覺兩眼一黑,根本不想再去看魏鈺庭和盧霑。殿內的氣氛一時間也有些尷尬。
顧承業是陸氏表親,又是南人,放在這份舉薦名單裏,是注定不會入選。而左扶風郡長史出任重鎮尚可,但與中書侍郎和尚書的資位和清貴相較,就難免遜色較多。最後應在度支尚書應一言與中書侍郎徐寧兩人之間選。
如今寒門挺進中樞,在長安,除了魏鈺庭是獨自一檔毋庸置疑的魁首之外,徐寧、盧霑和應一言則都褒貶不一,三人之間難免對比競爭,且愈演愈烈。世族因為龐大的姻親與裙帶關係,常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雖然腐敗專權難以禁止,但在權力問題上一般也不會往死裏鬥。寒門崛起,各家之間也並無聯姻,因此在權力衝突上表現的也尤為激烈。
方才吏部有所舉薦,卻被盧霑一力打壓下去,落在旁人眼裏,便有幾分故意打壓的味道。但具體打壓的是誰,還是全都打壓,由於這份舉薦名單隻是匯總,大家也都不得而知了。
倒是彭耽書笑著打圓場:“此中人選南北俱存,各方周全,倒如光祿勳所言,算得上廣納時言,群賢廣議了。”
彭耽書作為西北首望的彭家,在此事上也有絕對的發言權,因此眾人都開始紛紛出列,包括先前與陸擴一同采取不合作的朝臣們,也都開口說出自己的建議。其實徐寧和應一言本是魏鈺庭與盧霑考慮過的人選,此時卻在世族出身的彭耽書的提議下開始被討論,這更加讓魏、盧二人感到尷尬。
“既如此,那便以應一言出任撫夷督護部。侍郎柳匡如升任度支?”
結論既然得出,元澈也不多做糾結,直接示意魏鈺庭將任命錄詔,並派人告知司徒。
陸昭拿下北鎮,便已經意味著完成了這一次政治突圍,冀州、並州對司州不再具有威脅。隨後陸昭又故意讓出撫夷督護部,但條件卻是讓朝廷交出度支尚書並給以元丕致仕之榮。新任度支尚書柳匡如可以配合民部為司州新政撥款,朝廷也可以放心地將撫夷督護部這一個關鍵屏障捏在自己的手裏。而已經失去北鎮、秦州的朝廷,根本沒有拒絕這個條件的資格。
不過讓元澈有些鬱悶的是,原本朝廷給應一言的這個人情,現在也被奪走了。
待散朝後,魏鈺庭雖被留了下來,卻仍難以釋懷。倒是元澈寬慰道:“暫輸一局,何必動氣?這筆款項,朝廷本就該撥,倒是新法實施見效不是一日之功。皇後有孕,如今已近六個月,還有四個月便要生產,在此前,你要替朕辦一件事情。”
“但憑陛下吩咐。”
元澈道:“去行台請張懿來長安一趟。洛陽不是之前丟了五百匹馬嗎?把涉事之人的名單也給朕要過來。”
“陛下,此事可要走鞫審?”魏鈺庭不免有些擔憂。
“不必。”元澈道,“此次發難,不在皇後。北鎮風急,非朕可控,但若奮力拍案,長江之浪未必不高。對了,朕那個小舅子何日離京?”
魏鈺庭反應了一下,才知道說的是陸微:“回陛下,原本早該離京了,但其人今年弱冠,陸家請了吳太保為他行冠禮,冠禮後再走,因此拖延了幾日。”
“多少年前還為著糖貽和朕頂嘴,現如今竟也及冠了。”元澈笑著撥了撥腕上的金蟬子,倒不是計較的模樣。
魏鈺庭沒在意元澈這一番緬懷,心中不乏憂慮道:“依常例,男子及冠後,便可出任正官,吳太保聲望朝中最高,陸微此番離京,恐將出任要職啊。好在其樣貌不似兄姊,清評多有不及,不然出任吏部之副也有可能。”
元澈手中的撥珠霎時停滯下來,沉思片刻後,叫來周恢:“前幾日去東垣公主那裏,她身邊的內個小內侍叫什麽來著?”
“回陛下,叫楊真寶。”周恢道,“陛下之前還讓奴婢查過,之前是在繡衣禦史屬做事情,是韓任親自帶的。”
元澈惶然也記起來,不乏點頭讚許:“的確,樣貌出挑,言辭也伶俐。他怎麽沒再回繡衣禦史屬?”
周恢陪笑道:“他想青雲直上,也得公主願意不是。現如今,公主起居離不得他呢。”
“怕也舍不得公主吧。”元澈道,“既如此,晌午之後叫他過來。東垣是公主的封邑,來日是要建府的,可以先派個人過去,暫任公主府家令。就跟他這麽說,他知道輕重厲害。”
撫夷督護部及撥款之事既定,陸微也完成加冠之禮,不日即將啟程,因此這幾日也不乏與同僚好友宴飲。
這一日,陸微拜訪好友,正欲歸家,卻見正街百步遠處,有服武弁緋袍繡衫八人,執黑漆杖,夾道快行,沿途喝令趨避,又令眾人俱滅煙火。不過片刻,便見著甲衛士手執蓮炬,更有朱旗數麵,隻是朱旗纏而不舒,正所謂取德車結旌之意,而在如此赫赫儀仗之下,這種自矜之態仿佛已微不足道了。
此時前驅清道已畢,緊接著是鑼鼓隊引,兩人執紫表朱裏四角銅螭首方傘,兩人執青繒繡瑞草曲蓋、四人執雙孔雀雜花朱圓扇,齊整兩列,所引乃是一輛駕四赤罽軿車。前導已是威儀雄雄,而環抱軿車侍立之眾,高鬢紫衣者,尚宮、寶省是也,青袍高鬟者,新婦是也,另有執金灌器者、捧唾壺者、奉香爐者、托香盤者分左右以次奉引,有如巨大輝煥的雙翼,而車內之人的皇室女眷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
儀仗雖不是全副,但自頭至尾占了整整兩條街。再加這條街道本是最繁華阜盛之地,過往行人袖袂成雲,隨後維護安治的京城衛軍紛紛趕到,不過片刻,寬大的正街已經擁堵不堪,遠遠望去,一片車水馬龍,綺羅盈陌。
不遠處,一名著折上巾褐色葛衣的年輕人,捷步混入人群,問旁邊站立甚久的老伯道:“勞煩,敢問阿伯,這儀仗在此處有多久了?”
老伯低了頭,見年輕人麵帶春風,聲如潤雨,態度又十分謙和有禮,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笑著道:“不過一刻罷了。”
葛衣年輕人淡淡一笑,繼續問道:“聽聞丹陽郡公府家的小郎君近日冠禮,排場也是豪奢,倒不知道與皇室貴胄相比,誰更勝一籌。”
老人捋捋胡須,搖頭道:“這樣的事,我等小民怎得而知。你也不要亂說,當心給人抓捕了去。”
葛衣年輕人才彎腰道謝,忽聽耳畔同有一年輕男子之聲,溫文爾雅,道:“小郎君口口聲聲稱來者為皇室貴胄,倒像是司空見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