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預判
徐寧以右千牛衛將軍領禁軍, 因郊迎之任,擢升為右衛將軍、都督從駕諸軍事,以示鄭重。此外, 升吳玥為征東將軍、開府儀同車騎、驃騎、衛將軍,領豫州、江州依曹魏征東將軍王淩故事。
徐寧先入金墉城, 麵見了七兵部尚書王儉與祠部尚書孔昱。孔昱先將鎮東將軍部目前所駐紮的趨於以及犒勞軍伍的使者隨員交代了一番, 隨後便告退,僅留王儉一人與徐寧私談。
“酒食之事,右衛將軍無需擔心, 但軍中罪囚戰俘,今日不得不先向將軍通報。”王儉說的時候滿麵愁容, 似乎很難開口。
“罪囚戰俘?”徐寧皺眉道,“此番前往東嶽, 所為封禪,並無兵事, 怎麽會有罪囚和戰俘?這件事你們有無上奏陛下!”
王儉依然陪著笑臉:“此次東行不同尋常軍旅,陛下當時在途中, 軍情奏報自然先入行台, 未經貴省。”
徐寧被軟話推了回來,也不好再做深究,轉而問道:“那麽此中戰俘有誰能特勞七兵尚書陳詞於某?”
王儉道:“也無其他, 不過是僧侶在軍中鬧事,輕者杖責,重者收斬, 另並幾名官長被奪軍職。不過此事發生已有月餘, 如今洛都氣象一新,大家若能相忍為國, 自然是最好不過。若能為此,鎮東將軍也能安心將餘部留在司州,赴任豫州啊。”
徐寧本來還要發作,但王儉說的也不
無道理。在大局勢麵前,完全沒必要為這幾個人與鎮東將軍府鬧別扭,幾個和尚而已,死了也就死了。被奪職又如何,自己已居要任,早晚也能複回來。鎮東將軍到底年輕,誰還沒有個意氣用事的時候。
此番王儉不過是吳玥的發聲人,徐寧知道吳玥與自己必然都暗存敵意,對方的意思不過是讓他好好送神出廟。果然,稍後王儉便向他說明了鎮東將軍府部分戍將的安排。可見如果他敢對這些安排加以阻撓,那這件事就要鬧個沒完沒了。
現在吳淼也未抵達洛陽,必須要讓吳玥趕緊解職卸兵,自己也要有時間清洗這批士卒,並提前安排在重要崗位上。要知道皇帝對他也不會完全信任,此次留在長安的原禁衛軍僅有左衛將軍陳霆一人,領軍將軍馮諫同樣以禁軍銜入拱洛陽,兵力至少有萬人。
自古政變的成功者都是在軍政兩方沉浸多年的人,本身俱有深厚的威望。在馮諫麵前,他和一個草莽而起的大兵頭沒有任何區別,因此他必須在短時間內沉澱更多的資源。
於是徐寧道:“如今伐楚諸事都已大定,兵者大事,某又怎會做此意氣之爭。鎮東將軍本掌司州軍事,卸職之前,做何安排都屬分內。”
強忍著不快與王儉交涉後,徐寧也來不及返回宮中,率部及迎使禮官至赴洛陽東郊。出金墉城時,不妨回頭看了看街道上行過的幾輛馬車,似乎都是同樣製式,便問道:“這些馬車上都是些什麽官?”
隨從道:“是回行台述職的各郡縣監察使,原是皇後身邊的女官。”
徐寧不由得白了一眼:“浪費米糧,待大軍南下,聯合幾個世家,一同撤掉就是。”
徐寧走後,金墉城內數十輛馬車自南門而出,從洛陽北麵直驅入宮。皇後本就臨近產期,身邊女官不多,這些女官又有入覲的牙牌,因此禁衛隻略作監察,便放人入內。
盡管徐寧任右衛將軍,在皇後寢殿附近也有不少耳目,但閨帷女子私話,男子總要避嫌,因此所有侍衛全部撤至殿群外圍。
待屏退眾人,陸昭放才對這十幾名女官道:“這幾日辛苦諸位姐妹往來奔波,今日就將本州各郡縣的生產、錢糧等數目都呈報上來吧。”
此時,霧汐已經提筆落座於旁,隨著女官們的背述飛快地書寫著。陸昭則轉至珠簾後,安坐等待。
陸昭早先放權,但並不意味著對信息失去掌控。如今這種局麵,她必須知道整個禁軍的數目以及構成,以便預估後續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然而禁軍都是從長安調派過來的,不走行台七兵部,詳細數目她根本無法拿到。
不過負責護送百官以及過境軍隊供給的有河東郡府,弘農軍沿水路也會提供一些支持。此外,自潼關以西軍械、兵糧等物資也要通過水路承運,司州及孟津港都要提供保障。陸昭便通過各地監察女官拿到所有郡縣提供的糧草、錢帛、舟船、器械、牲力等來從側麵進行推算。當然,其中也不乏地方吏員虛報克扣,故意報多,不過由此得來的數字也隻多不少,足夠用來估勢。
“先報民部供給的衣物數吧。”珠簾後,陸昭道。
女官報了最後的數目,霧汐做以整理,而後道:“回稟皇後,由民部報州郡夏秋兩季供給士兵衣物,四月共供給枲履一萬五千三百雙,單絝三萬三千領,九月預計上繳複絝五萬五千領、白革履三萬六千四百餘雙。”
珠簾後靜靜的,片刻,陸昭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夏衣四月盡六月稟,冬衣九月盡十一月稟。四月鎮東將軍與我等未到洛陽,九月長安來的禁軍入洛。鎮東將軍府一萬餘人,這麽一算長安馮諫部禁軍約有一萬餘人。七兵部九月初軍費預支是多少?”
霧汐道:“回稟皇後,九月初軍費預支合共五百七十四萬錢。”
陸昭閉目心算。首先,郡國兵是征發兵役,普通士卒沒有俸祿,而軍官平均俸祿是一萬六千六百錢,則每月約合一千四百錢。
夏季供給枲履一萬五千三百雙,則原司州郡國兵約一萬五千三百人。按照軍官十人取一的等級製度,這一萬五千多人共有軍官一千四百人,合計薪俸每月一百九十六萬錢。那麽就還剩三百七十八萬錢的軍官俸祿,也就是兩千七百人,加上士卒,合計三萬餘人。
這多出來的三萬餘人,有一萬人出自馮諫的軍隊,五千人是金墉城的守軍。因鎮東將軍府部分士卒在兗州,當時未知歸期,不計入預算,隻在月末決算錄入。剩下的一萬五千人便是皇帝與徐寧所帶的禁衛軍,當然,其中會有一部分作為中軍拱衛皇帝,隨軍出征。
現在,陸昭必須弄清楚,這一萬五千人最終會留下多少人。
“再報九月軍糧預支。”
霧汐道:“九月軍糧預支荍麥九萬三千一十石,每人月糧按例配荍麥一石七鬥,約合……五萬四千七百餘人?”
“此處誤了。”溫和的聲音穿過珠簾,“軍隊月糧配給,一石七鬥不過是最低位。但戰時與平時有別,要出征的軍隊日常操練格外頻繁,消耗必然要比其他士卒多上許多。漢朝邊塞有記,防軍用穬麥,多至每月三石三鬥三升,假以此計,馮諫、金墉城守軍、外加司州本身的郡國兵按閑時折算,耗糧九萬三千零一十石。陛下與徐寧所掌軍隊共一萬五千人,耗糧四萬一千五百石。”【1】
陸昭提筆在紙上草算……
每月三石三鬥三升者,共一萬餘人,一石七鬥者,五千餘人。
這五千餘人就是將要留在洛陽由徐寧掌控的力量。
如果徐寧想要和馮諫與行台分庭抗禮,至少也要補足五千的兵員。
南征在即,一旦皇帝離開洛陽,根本不會給徐寧額外募兵的時間。如此一來,鎮東將軍府東巡歸來的五千徐寧都會吞掉。而這其中自己可以調用的力量,足夠將宮城撕開一個巨大的缺口。
陸昭微微一笑,將紙揉了,投入火盆。
調兵之事,從來都是國家至高機密,隻有將軍、皇帝及中書令少數幾人知道。如果民部尚書和七兵尚書串通,也能估算出來。想要在隨時政變的洛陽活下來,這些都是必做功課。光閉著眼睛起兵,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下午,徐寧率領官吏士兵,載滿酒食,於東郊等候,不久便見鎮東旗號及其麾下兵馬。數千人中不乏驍勇健兒,動靜之間,軍容儼然。徐寧自然知曉吳玥此去帶了不少世家子弟,能把這群花架子練出一副模樣,即便是中看不中用,也已經十分難得了。
待所有軍禮行畢,徐寧便替皇帝宣詔,並派人接手罪囚、戰俘和鎮東將軍印。當徐寧行至關押罪囚的木柵邊,不乏看到許
多僧人,其中還有不少長安派去的武官。而這些罪囚的旁邊,也不乏有士卒嗬斥鞭笞,徐寧命人將這些士卒分至別營,至少這些人日後決不能放心用。之後,又命幾名親信暗中訪問這些囚犯,是否有人暗暗優待過他們。
交接完畢後,徐寧便帶領吳玥入宮覲見,稍後,還會有征東將軍的拜將禮。
元澈於乾元殿召見吳玥。征東將軍位於四征之列,已可以說是獨掌一方的將帥,可都督多州軍事。相較之下,蘇瀛的龍驤將軍都督江、揚二州便顯得有些寒酸勉強。元澈本有意開戰前授蘇瀛四鎮將軍之位。奈何王謙之事撤出荊江揚的軍鎮之爭,為避免激化此事,元澈不得不暫時按捺。
乾元殿正殿是禮殿,禮成之後,元澈便與吳玥入偏殿說話。待君臣二人各自坐定後,元澈目光沉靜望著吳玥道:“將軍可知詔書上朕為何要寫‘依曹魏征東將軍王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