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贅婿

第四百五十五章 浪裏白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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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洛河水麵月影**漾,河床兩岸風吹柳斜。

燈籠一個接著一個亮起,放眼望去一派熱鬧景象。觀光的人群,叫賣的小販,追逐嬉戲的孩子,搔首弄姿的伎人,倒在路邊的醉漢……

一輛馬車停靠在不起眼的地方,不經意間從馬車後麵走出一名戴著銅皮麵具的白衣男子,而趕馬車的人穿著紅杉。麵具男子似乎想避開這個熙熙攘攘的世界,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載有豪客的畫舫點燃全船燈籠,歡聲笑語中,緩緩駛離河岸。

岸邊還有許多燈舟,舟上往往隻有兩名女子,一名女子扶漿,一名女子攬客。每每有男子把目光投向她們,她們都嬌聲呼喚。偶有男子登上小舟,被女子引入小倉放下窗簾。洛河水上說不盡的詩情畫意和紅顏悲歌,隨著水漿輕搖,慢慢飄向河心。

突然聽到兩名女子的吵嚷聲,好像是因為爭搶客人而鬧將起來。她們越吵越厲害,竟帶著同伴衝上河岸,四人見麵捉對廝打。周圍一群人看著熱鬧,卻沒人去阻攔,反而有人叫好。

四女繼續廝打,揪住頭發各不相讓。

麵具男子思忖片刻,鑽進人群來到中間位置上,先分開兩個打得並不激烈的丫鬟,再去分那兩名纏鬥的主子。

這兩名伎人都是豔麗衣衫罩身,可打起架來卻不手軟。抓撓蹬咬,使盡所能。一伎人身材高壯,將那瘦弱伎人壓倒在地。瘦弱伎人雖力虧,可她卻是個倔強性子,揪住高壯伎人發髻不鬆手,低著頭,閉著眼,伸手去抓撓。而高壯伎人輪起巴掌左右開弓,不久後就把瘦弱伎人打得沒有還手之力。

瘦弱伎人被打得淒慘,可周邊起哄叫好的聲音卻越來越大,甚至還有人喊出“扒她衣服”這樣的惡言。麵具男子走過來,輕描淡寫在高壯女子背後戳了一指,那女子好似泄氣的皮球,立刻沒了力氣。而倒在地上挨揍的瘦弱女子,也被麵具男子抓住手腕。

麵具男子輕輕道:“誰先停手,賞五百。”

二女子隨即不再打,兩個小丫鬟也跑了過來。她們站在那裏,似乎在等待麵具男子宣判,誰才是先停手的那個。卻沒想到男子掏出十塊銀幣,各賞五塊。

“豪客!來這邊玩耍!”

見麵具男子出手豪爽,呼喚聲不絕於耳。要知道,這幫遊船女子要價並不很高,即便登船飲酒作樂也未必花這麽多錢。

而看熱鬧的人群突然散去,甚至有人因為看得不夠爽而罵罵咧咧。

麵具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蘇禦。他左右看了看,見那高壯女子麵有凶相,而那消瘦女子卻是個俊俏精美的。如此美妙女子淪落畫舫之地,不禁讓人心裏一酸。

蘇禦指著精美女子道:“哪個是你的船。”

女子驚喜貌,整理一下頭發,指著一片小舟,隨即扶住蘇禦臂彎道:“這位爺隨奴家來。”

蘇禦沒再回頭看那高壯女子,聽她腳步聲應該是憤憤離去。

登舟,女子輕笑間擺好果盤酒杯,正欲放下窗簾,卻被蘇禦攔住。

“跟上前麵那艘大船。”

“原來這位爺是要擺渡?”

“隻是跟著,不必靠舷。”

“哦…,那爺飲酒麽?”

“不必。”

“小奴卿水蘭,美仙院瘦馬出身,會許多曲子,尤擅琵琶。這位爺可喜歡聽麽?”

說話間女子抱起琵琶,抄起撥子。蘇禦掃了她一眼,發現她眼中有期待神色,或許她琵琶彈得很好,希望展示才藝給這位麵具豪客欣賞。若能打動豪客成為主顧,自然是最好。可女子發現這位豪客並沒有要聽琵琶的意思,臉上期待神色漸漸消退。一副可憐模樣,又將琵琶放下。

這時倉外丫鬟問:“這位爺,跟多遠合適?”

蘇禦道:“十丈。”

不久後那畫舫便停下了,而載有蘇禦的一葉扁舟也停了下來,蘇禦目光在水麵上掃了掃,竟沒見到花聽風。心中不禁疑惑,難道七師兄那邊遇到麻煩了?

太後要殺歐陽椿。

可太後剛與五大將達成協議,不好動用明麵勢力。所以錦衣衛、京統,包括內侍省都動不得,而這時太後盯上了江湖勢力。太後當然沒指望蘇禦親自動手,可蘇禦去紅黑寺看了看,屠彪、馬修、顏小乙都有傷,根本無法執行刺殺行動。而其他人武功不夠檔次,蘇禦又不放心。

這時花聽風說,憑借他的輕功,完全可以單獨行動。事後蘇禦不必向太後說是誰幹的,如果太後一定要問,就說是李漠白。

本來花聽風要自己行動,可蘇禦不放心,便帶著梅紅衫一起過來。萬一失敗,打個掩護也是好的。

殺人之前,蘇禦一定要打聽打聽,若這歐陽椿是一個忠臣孝子,蘇禦有些不忍下手。可是打聽唐念時,卻把脾氣耿直的念博士氣得胡子一撅。原來這歐陽椿最是道貌岸然之輩,人前滿嘴仁義道德,背後盡是男盜女娼。他有今日地位,真可謂富貴險中求。黨爭時他依附親王趙準,才得以提升為太學府祭酒。趙準倒台他立刻抱緊趙挺。如今見五大將強壓太後,他便要出頭,以那“仁義道德、國規禮法”為五大將衝鋒陷陣。可惜這次他玩大了,惹惱太後鷹犬張密,結果才引出一連串大場麵。

此時歐陽椿與張密狀況相同,倒勢不倒台,他依然在太學府掛名,隻是祭酒之位被剝奪。墨家兄弟打聽到消息,歐陽椿今夜在洛水上包船遊玩,故蘇禦與花聽風約好前來。

可蘇禦準時來到這裏,卻不見花聽風人影。

花聽風沒出現,蘇禦決定在小舟上等一等。

麵前精美女子麵露尷尬,靜靜地坐在那裏,盯著蘇禦。

待蘇禦又看了她一眼,她一笑道:“雖豪客戴著麵具,依然看得出是一位年輕相公。相公風度翩翩,一身貴氣,本不是登上賤婢小舟的人。”

蘇禦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卿水蘭道:“萍水相逢,第一次見麵就讓相公見笑了。”

雖然女子精美,可蘇禦也沒打算與她多說什麽,不語靜等。

卿水蘭歎口氣道:“隻怕今日之後,不能再來河邊攬客了。”

說罷,女子啜泣起來。她的手一直攥著袖口,可能是剛才廝打時扯碎了衣衫。

蘇禦道:“那打你的女子是河邊一霸?”

卿水蘭抹了抹眼淚:“她倒算不上一霸,隻是認識些地痞流氓。平時她攬不到客人,就伺候那幫家夥。那幫人圖個白嫖,便幫著她壯聲勢,於是沒人敢招惹她。”

“那你為何敢招惹她?”

“相公休要嫌奴家絮叨,要說這事,還要從頭說起。奴家本是美仙院清倌,琵琶院第三的好撥子。遇人不淑,被騙離美仙院,才會淪落如此。奴家不會別的,就去巷間賣藝求生。後來聽說遊船畫舫生意好,於是才來到這裏。可是買了這小舟才知道這裏還不如花巷。整日風吹日曬的,卻也見不到幾個像樣的客人。奴家雖是賤命,可也不是什麽客人都招攬的。但即便如此,奴家一來到這裏還是惹得同行嫉妒。見不能與她們融合,又不賺錢,奴家本打算賣了小舟就離開,可那彪女還是不依不饒。奴家雖弱,可也不是任人欺負的性兒。可惜力不如她,倒是吃了虧的。”

蘇禦輕歎:“你不會武功,瘦得像柳枝一般,還敢與那悍婦鬥毆,我倒也佩服你的勇氣。且不說‘好漢不吃眼前虧’那樣的話,若一個人沒有血性,在這糟亂之地隻有受欺的份兒。人欺人,欺死人。不如一搏,雖敗猶榮。”

正在二人說話間,突然聽到急促打水聲音,緊接著聽到倉外傳來丫鬟尖叫聲。蘇禦扭頭一望,一道黑色人影,手裏拎著人頭踏破水麵跑了過來。那人不做停留,將人頭丟入舟倉,猛踏舟板,又飛躍而起,順水奔離。

好一個花聽風,當世第一輕功非他莫屬。

蘇禦搬動人頭一看,果然是歐陽椿。

再扭頭去看,畫舫上有人跳下水來,可他們隻能遊水,卻不能像花聽風那樣踏浪。

蘇禦掏出一顆金幣,遞給卿水蘭:“買你一件長衫。”

“相……相公是……!”

“長衫。”

“哦,長衫,長衫!奴家這些衣裳都給你!”卿水蘭嚇得花容失色,手忙腳亂轉身翻找衣物丟給蘇禦,隨後她蜷縮一團,捂著臉不敢看了。

蘇禦拽出一條花衣裙,將人頭包好,還敲了敲桌麵,示意錢放在這裏。

隨即蘇禦也踏水而行,可是剛跑了沒五步,就陷進水裏,看來照比七師兄還差得遠了。

但這難不倒蘇禦,撥打水浪,快速遊行,好似浪裏白條,把追趕的人遠遠落在後麵。

而那人頭已沉入水底,送他件美人衣,讓他做鬼也風流。

——

蘇禦登船以後,梅紅衫駕車跟著船的方向緩緩前行,保證蘇禦逃離時有一條最短的路線。

待蘇禦遊泳到岸邊,梅紅衫一把抓住蘇禦手腕,蘇禦借力跳上岸,二人飛身上車,奔離水岸。

整個過程,竟沒有金吾衛過來管,而巡夜的隊伍隻在另外一頭瞎轉。

馬車跑起來,金吾衛騎兵也沒追趕,隻是愣愣地看著。今夜負責洛河守備的是射聲衛,而射聲衛統領是曹玉簪的表哥閔皓。

不把這些事安排明白,蘇禦不會來,更不會帶著梅紅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