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情懷塞爾維亞

字體:16+-

杜尚大帝登基於公元1331年,在位二十四年。這期間,杜尚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果敢剛毅,將塞爾維亞王國的版圖大幅擴張,以至於占據了整個巴爾幹半島麵積的三分之二。杜尚大帝後來效法保加利亞第一帝國的西蒙大帝,自行宣布稱帝。並且比西蒙大帝更加霸道的是,杜尚大帝不顧東羅馬帝國宗教界的強烈反對,擢升塞爾維亞東正教大主教(Archbishopric)為東正教世界的總主教(Patriarchate)。之後讓新的總主教為自己加冕為“塞爾維亞人和羅馬人的皇帝”(Emperor and Autocrat of Serbs and Romans)。此後的杜尚大帝持續為自己上尊號,直至成為“塞爾維亞人、希臘人、保加利亞人、阿爾巴尼亞人的皇帝”為止。

至此,塞爾維亞王國也就正式變身為塞爾維亞帝國,那麽此後的塞爾維亞君主,也就成了塞爾維亞版本的沙皇。

我們為什麽要對塞爾維亞致以特別的敬意呢?

那是因為塞爾維亞這個國家的崛起,堪稱中世紀巴爾幹的一個奇跡。

從地緣上來講,西巴爾幹本身就是一個列強爭雄的十字路口,而塞爾維亞這個國家更是地處巴爾幹的核心區。從民族組成上來說,由於歐洲人中世紀以來的宗教、語言、人種各種傳統因素交互作用,各路勢力在巴爾幹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舉個例子,杜尚時代的塞爾維亞,隻要是涉及外交關係,就要先做數學題——對外講和要講最大公約數,對外開戰要講最小公倍數。

塞爾維亞和西巴爾幹的克羅地亞人,最大公約數是同為南斯拉夫民族;和北邊的匈牙利人,最大公約數是同為光芒萬丈的上帝子民;和東巴爾幹的保加利亞人,最大公約數是斯拉夫淵源與東正教信仰。

當然,如果找理由和別人開戰,那就先找同隊友的最小公倍數。如果聯合保加利亞人打匈牙利,那叫作宗教戰爭;如果聯合克羅地亞人在匈牙利王國鬧獨立,那就叫作民族解放戰爭。

如此複雜的數學題,還沒有考慮場外因素。

比如遊弋在地中海上的商業強權,威尼斯共和國、熱那亞共和國,還有長期處於半獨立狀態的西西裏王國(Kingdom of Sicily),尤其是威尼斯共和國,早年由於匈牙利人把原屬於克羅地亞公國的達爾馬提亞賣給了威尼斯人。因此,威尼斯人事實上也是巴爾幹半島的直接利益方之一,而且這個利益方就長期虎視眈眈地活躍在塞爾維亞人的西部沿海。

當然,所有涉及最大公約數、最小公倍數的應用題,幾乎都繞不開東羅馬帝國。

巴爾幹最南端的希臘半島,長期以來就是東羅馬帝國的固有勢力範圍,這個說希臘語的原始股,從東羅馬帝國建國一直到亡國,一直都是帝國羅馬人的基本盤。甚至在有些極端情況下,東羅馬帝國皇帝還被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譏笑為“希臘人的皇帝”。東羅馬皇帝雖然反唇相譏,說神聖羅馬皇帝是“阿勒曼尼大酋長”,但這並不能改變東羅馬帝國與希臘半島密不可分的聯係。

因此,杜尚大帝時代的塞爾維亞與東羅馬帝國之間的關係,倒是一件非常值得玩味的事情。

首先毫無疑問,對於廣大斯拉夫蠻族出身的革命戰士而言,東羅馬帝國是宗教世界的精神家園。不管是塞爾維亞人還是保加利亞人,都是把東正教作為國教,那麽對東正教最有發言權以及宗教教義最終解釋權的,那必然是帝國首都新羅馬。

其次來講,杜尚大帝垂涎於東羅馬帝國的領土,但卻未必有徹底摧毀這個老大帝國的殘忍企圖。一直保留東羅馬帝國這個招牌,對出身蠻族的塞爾維亞人未必是壞事。因為畢竟東羅馬的招牌一樹,那就是響當當的羅馬正統。無論塞爾維亞人還是保加利亞人,哪個不是一邊暴揍羅馬皇帝,一邊還要求人家承認自己也是皇帝。況且有了東羅馬帝國一眾羸弱的皇帝在,反而更加襯托了杜尚大帝的偉岸。當然,從杜尚大帝將東正教總主教換人的舉動來看,塞爾維亞人很可能隻是想利用東正教的力量整合巴爾幹,做一個巴爾幹版本的“周天子”。

而這一點,從塞爾維亞處理與保加利亞人的關係上,更可以看出些許端倪。

我們今天再提到保加利亞人這個群體的時候,早已是繁華落盡,物是人非。

此時保加利亞人的政權,叫作“保加利亞第二帝國”(Second Bulgarian Empire)。

實際上,自從當年保加利亞第一帝國滅亡之後,保加利亞人對東羅馬帝國的反抗就沒有停止過。當年巴西爾二世刺瞎八千保加利亞戰俘的事情,一直是保加利亞人心中的一塊傷疤。這種複仇情緒,在此後的一百多年中持續發酵,終於迎來了最後的爆發。

公元1185年,利用東羅馬帝國忙於同北方的庫曼汗國(Cumania,後邊還會提到)開戰。出身牧民的保加利亞人彼得二世(Peter II)重建了他們的帝國,這個帝國就被後世稱為“保加利亞第二帝國”。之所以號稱帝國,是彼得二世覺得自己繼承了保加利亞第一帝國的正統,當然應該也是帝國。然而說歸說,心裏還是不踏實,於是就暴揍東羅馬。名義上口口聲聲要為前一個帝國的八千壯士討回公道,但最終目的也不過是為了從東羅馬帝國皇帝那裏,討一個合法保加利亞皇帝的稱號。

總而言之,這個保加利亞第二帝國來得並不那麽名正言順,而且其影響力,同保加利亞第一帝國相比,也不能夠同日而語。第二帝國的最大疆域,向南最多也就是到達了色雷斯一帶。此外,就是與塞爾維亞和東羅馬帝國之間的亂戰。

這種情況到了公元14世紀上半葉,就上演了一出巴爾幹版本的《三國演義》。

三位主角分別是,塞爾維亞、保加利亞、東羅馬帝國。

這三位之間互相殺伐,同時也互有合作,各自都有各自的立場,各自都有各自的企圖心。無論是講最大公約數,還是最小公倍數,三位都能給你講上三天三夜,所以無論戰還是和,都不缺借口。

在這其中,東羅馬帝國更像是蜀漢,頭頂著一個大漢正統、矢誌北伐的帽子,卻苦於實力不夠;保加利亞第二帝國更像是東吳,祖上曾經逐鹿中原,甚至是拿到過皇帝玉璽,到如今卻隻能困守巴爾幹東北一隅;反而是後起之秀卻也缺少家世背景的塞爾維亞人,在掃平了周邊強敵之後,終於可以騰出手來爭霸巴爾幹了。所以,三家中更有帝王之相的反而是塞爾維亞。

所以,三家在不斷的競合遊戲之後,塞爾維亞人越打越強,而另外兩家則疲於應付。那麽如此一來,保加利亞第二帝國與東羅馬帝國隻能是抱團取暖,兩家化幹戈為玉帛,組織了聯軍一起對付塞爾維亞。

公元1330年7月,保加利亞和東羅馬聯軍在維爾布茨德(5)同塞爾維亞人展開戰略決戰。

維爾布茨德一戰過後,保加利亞全軍覆沒,保加利亞沙皇阿森三世(Michael Asen III)戰死沙場。當時親自指揮了這場戰役的年輕的杜尚,埋葬了阿森三世,並且為他建立了一座東正教教堂。

即便遭遇了如此的慘敗,塞爾維亞人並沒有趁機占領保加利亞的領土,也沒有趁機將保加利亞第一帝國滅國。塞爾維亞人隻是幫助保加利亞人另立了一位沙皇(Ivan Stephen)。當然,這位新沙皇是塞爾維亞國王烏羅斯三世(Stefan Uros III)的妹妹為先皇所生,屬於塞爾維亞人的親戚。並且,也正是因為這場戰役中的豐功偉績,第二年杜尚才廢除了自己的老爸烏羅斯三世,自己親自做了皇帝。

杜尚大帝直接到了台前,依然延續的是整合巴爾幹半島的戰略思想。

一句話,整個巴爾幹半島上,從西到東放眼望去。隻有塞爾維亞這個地區小霸主既有斯拉夫屬性,又有東正教屬性,並且手中有錢有人有槍,更重要的是有情懷。因此整合巴爾幹半島的夢想如果有一線希望可以實現的話,那一定是塞爾維亞人。這個夢想,塞爾維亞人責無旁貸。從古到今,這個責任被塞爾維亞人扛了幾百年。

然而,再崇高的夢想,一旦涉及落地實現,就必然牽扯到操作環節。

操作環節都是由自然人來實現的,也就難免出錯。

杜尚大帝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巴爾幹真正的敵人其實並不是保加利亞人,當然也不是日薄西山的東羅馬帝國。當時的杜尚大帝並沒有預料到,有朝一日奧斯曼突厥人居然成了巴爾幹真正的心腹大患,而且也成了塞爾維亞帝國與東羅馬帝國兩大帝國的掘墓人。巴爾幹《三國演義》玩得風生水起,東正教世界的三大代表又打又拉好不熱鬧,互利互害模式全開。然而,誰都沒有注意到,小亞細亞半島上的突厥人已經矛頭西向,整裝待發。

與奧斯曼突厥人之間,最大公約數基本沒有,最小公倍數卻顯而易見。

公元1344年,奧斯曼軍隊越過達達尼爾海峽。

公元1345年,杜尚大帝駕崩。

大帝雖然已經不在,但異教徒一腳踏入巴爾幹,巴爾幹眾小國麵臨空前危機。隻是,此時東羅馬帝國已油盡燈枯,保加利亞第二帝國則有心無力,有能力扛起東正教甚至於整個基督教世界反擊大旗的,隻能是塞爾維亞人。

塞爾維亞人的反擊,帶著信念,也帶著悲壯。

最終的決戰,發生在今天的科索沃。

此後發生的故事,我們在前文已經涉及。

科索沃之戰,由塞爾維亞十二位勇士組成的敢死隊,在戰場上殺入奧斯曼人的行軍大帳,傳奇殺手奧布裏奇(Milos Obilic)手刃奧斯曼蘇丹穆拉德一世。

穆拉德一世的次子巴耶塞特(Bayezid)迅速反應,發動政變殺掉兄長,陣前繼位。在這位新鮮出爐的巴耶塞特一世帶領下,奧斯曼軍隊重整旗鼓,以少勝多。最終,塞爾維亞、保加利亞、匈牙利三國聯軍被擊敗,聯軍統帥拉紮爾大公(Prince Lazar)在被俘之後,壯烈殉國。

塞爾維亞全境,從此淪於奧斯曼突厥人之手,開始了自己真正的黑暗中世紀。

塞爾維亞淪陷之後,保加利亞也沒有獨善其身。

公元1393年7月,奧斯曼蘇丹巴耶塞特一世,率軍攻破了保加利亞第二帝國的首都特爾諾沃(Tarnovo,在今保加利亞)。至此,重新延續國祚兩百多年的保加利亞第二帝國被滅國。

1014年麵對巴西爾一世,1330年麵對杜尚大帝,1393年麵對巴耶塞特一世。保加利亞人中世紀的三次劫難,統統發生在七月,堪稱真正的“黑色七月”。

一句“離別總是在七月”,送給保加利亞。

塞爾維亞,保加利亞先後並入奧斯曼突厥人的版圖之後又過了半個多世紀,公元1453年,東羅馬帝國也緊隨兩位東正教兄弟的腳步而去。

至此,巴爾幹全境,幾乎盡入異教徒之手。

以斯拉夫和東正教為關鍵詞的巴爾幹往事,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