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戰賽約河
北方的波蘭人撐不住了,南方戰線上的馬紮爾人瞬間壓力倍增。
其實,這句話壓根就是個假命題,現實中並不成立。
南方的合丹部,外加中路的拔都速不台部,都是開足馬力衝進歐洲腹地的。這兩路大軍的推進速度,並不比拜答兒的部隊落後幾天。就在裏格尼茨之戰結束後幾天,蒙古人與馬紮爾人的大決戰就開始了。
丟掉了遊牧民族野性的馬紮爾人,內心深處依然有一顆驕傲的心。
時任匈牙利國王的阿帕德王朝貝拉四世(B la IV),依然在憧憬建立一個王權專製的強大國家,結束匈牙利因為封建製而造成的四分五裂的政治局麵,從而避免匈牙利淪落到波蘭的境地,或者淪落為一個弱化版的神羅。就在這個微妙的時刻,蒙古人來了。
比蒙古人來得更早的,就是我們前文提到的庫曼人。
庫曼人是以難民身份進入匈牙利的,當時約有四萬戶庫曼人生活在貝拉四世的庇護之下。雖然是難民不假,但不可否認,來自南俄草原的庫曼人仍然具備強大的軍事動員能力。況且,當時已經有相當數量的庫曼人做好了皈依基督教的準備。雄圖大略的貝拉四世甚至讓自己的兒子斯提芬五世(Stephen V)迎娶了一位庫曼公主,他把當時的庫曼人當作自己的一顆冷棋子,以備不時之需。盡管,蒙古人已經以庫曼人問題為借口,開始在基輔羅斯舊地上發出了討伐匈牙利的戰鬥檄文。
尷尬的是,搶先跑出來處理庫曼人問題的並不是蒙古人,而是馬紮爾人。
馬紮爾人認為庫曼人擠占了本地人的生存空間,而且他們也分不清庫曼人跟蒙古人的區別,認為二者壓根就是一丘之貉。於是,馬紮爾人針對庫曼人的民粹主義,於蒙古人與匈牙利王國決戰之前,歇斯底裏地爆發了。蒙古三路大軍壓境,庫曼人為保衛匈牙利浴血奮戰,但庫曼人的首領科騰(K?ten)卻被軟禁,匈牙利貴族威脅科騰要扭送他回蒙古大營。
最終庫曼領袖科騰自殺明誌,臨死之前還殺掉了自己的妻子。科騰的人頭被無知暴民扔到了大街上,悲憤的庫曼人反出匈牙利王國,投奔了位於巴爾幹半島的保加利亞第二帝國。
於是,貝拉四世苦心布置的一盤大棋,最後卻被幾個臭棋簍子掀翻了桌子。
對蒙古人戰法最為熟悉的庫曼人離去,還能夠矢誌不渝地拱衛匈牙利王國的,隻剩下了馬紮爾人,仆從於匈牙利王國的克羅地亞人,還有之前提到的聖殿騎士團。貝拉四世派人拿著帶血的寶劍到歐洲各國搬兵,但匆忙之間,迂腐封建製下歐洲各國又如何能夠短時間內調集各路大小貴族呢?當時的歐洲各國,紛紛評價蒙古鐵騎的戰法為“閃電戰”(Lightening),這個閃電戰的鼻祖讓歐洲各國經常對軍情感到無所適從。不幫不甘心,幫了又不知道是不是肉包子打狗。
說來說去,馬紮爾人靠山山倒,最後還得靠自己。
其實,自庫曼人離去的那一刻開始,匈牙利戰局已經大勢已定。
不過,對於當時的馬紮爾人來說,他們依然保持了十足的底氣。底氣的來源,一是寬闊的多瑙河防線,二是橫跨多瑙河的千年古城布達佩斯。
我們今天所看到的布達佩斯城,實際上是由布達和佩斯兩座城市組成。其中西岸是老城布達,東岸是新城佩斯,兩座城市互為犄角,共同守衛著藍色的多瑙河。對於多瑙河來講,被作為天然防線是有曆史傳承的,這種傳統經由羅馬帝國一直延續到了中世紀的匈牙利王國。即便是到了今天,我們沿著當年的羅馬帝國多瑙河防線,依然可以看到維也納,布達佩斯,貝爾格萊德……這樣曆史悠久、英雄輩出的城市傲然聳立。而這幾座城市在歐洲中世紀,除了風景秀麗、人口眾多之外,無一例外都具備相當強大的城防功能。
對於這一點,蒙古人也心知肚明。
因此,合兵一處的拔都、速不台、合丹三路大軍,並沒有同馬紮爾人在布達佩斯展開決戰的意思。蒙古人的如意算盤,是引誘貝拉四世的大軍向東,一直到蒙古人最為擅長的匈牙利幹草原地區,畢其功於一役。
蒙古人的企圖,貝拉四世又何嚐不知道。
早就脫去野蠻人外衣的馬紮爾人,顯然是傳統歐洲中世紀的守強攻弱。比起野戰,馬紮爾人更加希望依托佩斯城的堅固城堡固守待援。況且蒙古人擅長野戰,這已經是一個不需要再用馬紮爾人的屍山血海去驗證的一個事實。然而,畢生致力於削弱封建化分權遺毒的貝拉四世,他的集權帶來了匈牙利王國的高效率。雖說國外的軍援還沒有到達,但匈牙利國內火速趕來勤王的部隊,短時間內已經聚集了十五萬人之眾。這樣的十幾萬軍隊,山呼海嘯一樣保衛著佩斯城,但這樣的一群人,同樣也是十幾萬張嘴,十幾萬個需要吃喝拉撒睡的活生生的人。
佩斯城長期以來隻是作為布達城的“甕城”存在,而布達城才是匈牙利首都各界幹部群眾安居樂業的場所。佩斯城充其量算是一個軍事要塞,對於兵馬錢糧的儲備與籌措能力有限。一旦在佩斯城下形成拉鋸戰持久戰消耗戰,首先崩潰的未必是全天候作戰狀態的蒙古人,反而很有可能是城外的十幾萬勤王部隊。
蒙古人的騷擾,毫無懸念地奏效了。
貝拉四世的部隊同蒙古騎兵短兵相接,蒙古人且戰且退,勤王部隊且行且望,距離佩斯城越來越遠,慢慢走近了蒙古人預設的主戰場。
主戰場在布達佩斯東北方向,今天的賽約河(Saj River)與蒂薩河交界處,典型的匈牙利幹草原風光。即將發生的,是一場關乎雙方命運的大決戰。同裏格尼茨之戰相比,這一次戰役的烈度,才更像是一場關於歐洲人命運的末日審判。
最初的雙方,僵持在賽約河上的一座長約兩百米的橋兩側。
但在4月11日這一天的淩晨,蒙古人突破了賽約河防線,雙方在曠野之中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對衝,蒙古人降維打擊的優勢盡顯。火器的使用,使得馬紮爾人暈頭轉向,不知道蒙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這是火器有史以來第一次,被正式應用於歐洲戰場,後世歐洲人對於火器的頂禮膜拜,就是始自賽約河之戰。各自做好了最充分準備的情況下,連續一天的廝殺下來,遠距離騎射與火器遠程攻擊,終於摧毀了馬紮爾人的精神防線。
這一戰由於過於迅速,僅僅落後了波蘭戰場兩天。最終在北路拜答兒部缺陣的情況下,蒙古大軍取得了決定性的一場勝利。
此一戰,匈牙利聯合部隊幾乎全軍覆沒,國王貝拉四世隻身逃出。一路狂奔來到了達爾馬提亞,在蒙古人進逼亞得裏亞海岸的時候,貝拉四世又泛舟出海,來到了亞得裏亞海中的一個小島上避難。
與此同時,佩斯城被蒙古人縱火焚燒,匈牙利阿帕德王室出逃到了奧地利,在那裏受盡了外人的歧視。匈牙利王國約一半的土地徹底化為焦土,不到四分之一的人口在戰爭中死去或者失蹤。整個多瑙河東岸成為蒙古人的勢力範圍,並且在1241年冬天的時候,蒙古人還冰麵渡河,兼並了多瑙河以西直到克羅地亞的大片領土。隻要假以時日,蒙古人就將像對待基輔羅斯一樣,把整個匈牙利王國徹底消化。
然而,曆史再一次呈現了它的吊詭之處。
公元1242年春天,窩闊台大汗駕崩的消息傳到歐洲,傳統的蒙古四大政治派係馬上停止了對歐洲的征服。以拔都為首的四大派係中的代表人物,縱馬回到蒙古高原,爭奪對於未來大汗汗位的繼承權。即便如此,蒙古人正式班師之前,還順便劫掠了巴爾幹半島上的塞爾維亞與保加利亞,並且兵鋒所向,一度到達北方的維也納與西方的威尼斯近郊。
一場來自東亞的蝴蝶效應,最終拯救了歐洲,卻讓東方古老的中華文明進入了一個螺旋式下落的曆史大勢中去。
馬紮爾人的領袖貝拉四世,在曆經了亞得裏亞海風洗禮之後,成功地返回故土,並重新掌握了政權。因為在賽約河之戰中的傑出表現,貝拉四世被馬紮爾人推崇備至。在貝拉四世的帶領之下,馬紮爾人重新修整了東方防線,嚴防死守蒙古人的再次入侵。此後貝拉四世一直活到了公元1270年,他死後被尊稱為匈牙利王國的“第二國父”(10),成為馬紮爾人的民族英雄。
公元1242年,拔都以原來的基輔羅斯為基本架構,建立了外來殖民性質的蒙古政權金帳汗國。從而,在蒙古汗國的西線結束了軍事擴張行動,轉而致力於建立一個長治久安的殖民政權。
歐洲人口中的塔爾塔羅斯地獄,終於撤退到了波蘭以東,歐洲人緊繃的神經得到了徹底的放鬆。並且在蒙古鐵騎的刺激之下,歐洲人開始針對軍事作戰理念大反思大調整,與此同時,歐洲人也開始了熱兵器時代各種新式武器的大規模開發研究工作。
此後,在金帳汗國同歐洲各國對峙的兩百多年中,雖然軍事摩擦時有發生,並且蒙古人又再次嚐試過攻打波蘭與匈牙利。但蒙古人的軍事優勢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無法對歐洲人形成實質性的威脅。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與其說是蒙古人懲罰了歐洲,倒不如說是蒙古人在一個恰當的曆史時機出現在了歐洲人的視野,並且為歐洲人上了一堂生動的科技與軍事理論課。作為學生的歐洲人付出的學費微乎其微,僅僅是拿著波蘭人與馬紮爾人做了課堂演示。以西歐為代表的學渣們在此後奮起直追,直到成為全球大學霸。
這正如當年馬紮爾人與蒙古人大戰,以賽約河上的大橋為背景。而時光流逝,漫步在今天的布達佩斯城,最讓馬紮爾人驕傲的旅遊景點,恰好就是橫跨多瑙河的,聯結布達與佩斯兩城的一座座大橋。
這就是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