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僧衣宰相:朱棣奪位第一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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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官員、思想家、文學家李贄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國家二百餘年以來,休養生息,遂至於今。士安於飽暖,人忘其戰爭,皆我成祖文皇帝與姚少師之力也。”

這個評價,可以說是非常非常高了。

成祖文皇帝大家都知道,是朱棣,明朝第三任皇帝,也就是奪了侄兒建文帝江山的那位。而所謂的“姚少師”,指的是一個法號道衍(俗名姚廣孝)的和尚,他當過“太子少師”,所以這樣稱呼。

姚廣孝是否當得起這個評價?這要從開始講起。

01

姚廣孝,長洲(今江蘇蘇州)人,靖難之役的主要策劃者,中國曆史上最著名的“黑衣宰相”。

姚廣孝家世代行醫,他卻不想當什麽郎中,十四歲就剃度出家了,法名道衍。可是後來他又拜了一個道士為師,學習陰陽術數,並通讀儒家經典,可謂精通儒、佛、道三教。

原來,姚廣孝雖然入了空門,但心中卻有遠大誌向。在他看來,當和尚隻能念經,既沒意思又沒用,那些“心靈雞湯”,喝一點兒嚐嚐味道就行了,要他一輩子喝下去,實在是浪費時間、浪費青春、浪費生命,而陰陽術數、儒家經典學好了,是能安邦定國的。

洪武八年(1375年),朱元璋招聘精通儒書的人才,姚廣孝也到禮部應試,結果卻沒得到僧官,隻獲賜一件僧衣。五年後,經人推薦,他才得以進入天界寺,得到一個僧職。

但上天並未拋棄他。1382年,朱元璋的原配、德高望重的馬皇後病逝,朱元璋挑選高僧隨侍諸王,為皇後誦經祈福,姚廣孝有幸入選。在此期間,又是經人舉薦,他見到了燕王朱棣。兩人一見如故,有不少共同語言,於是他提出,要不貧僧以後就隨侍燕王吧。

被朱棣帶到北平後,姚廣孝雖然當了慶壽寺的住持,住在寺裏,但出入燕王府就像出入自己家一樣。

他們倆見麵隻做一件事:密談。至於密談了些什麽,隻有他們倆自己清楚。不過,從事情的發展來看,他們倆密談的,絕對不是小事。

有人說,這是兩個野心勃勃的人,他們注定要走到一起,去搞陰謀詭計。

甚至有人說,姚廣孝才是一個天生的造反者,唯恐天下不亂,以便“亂中取勝”,達成他的“人生理想”,但他自己又沒造反的資本,所以才借助朱棣之手,把朱棣推向前台,他在幕後指揮,朱棣成功了,便意味著他成功了。

說姚廣孝天生是個造反者,似乎並未冤枉他。當時有一個著名相士,看人百看百準,名叫袁珙。這相士見了在嵩山寺遊學的姚廣孝,不由得大吃一驚,說他有病虎之相,天生嗜好殺戮。聽了這話,作為和尚的姚廣孝不但不以為忤,反而很高興。

你沒說錯,我就是愛搞事,而且就是愛搞大事!

據說姚廣孝曾寫過一首詩,詩中透露出的“口氣”之大,足以讓人倒吸一口涼氣。這首詩作於他到禮部應試不成,受賜僧服回去路上,途經丹徒北固山時,詩曰:

譙櫓年來戰血幹,煙花猶自半凋殘。

五州山近朝雲亂,萬歲樓空夜月寒。

江水無潮通鐵甕,野田有路到金壇。

蕭梁帝業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

他不過是借北固山的景象抒發自己的誌向而已,可與他同行的僧人宗泐卻從中品出了不一樣的味道。宗泐隱隱感覺到,身邊這個和尚所圖甚大,於是責怪地說,這哪裏是一個出家人應該寫的?

姚廣孝聽了隻是微微一笑,估計心裏在說,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誰說我是出家人?我隻不過披了一件出家人的外衣而已。

細讀相關史料,總讓人覺得,在朱棣奪取侄兒建文帝江山這件事上,真正的推動者應該是這個和尚,反而是朱棣本人在起兵之初心中常會害怕不安,因為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不在他這一邊。

02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朱元璋駕崩,把帝位傳給了孫子朱允炆,是為建文帝。

這個毫無國政經驗的毛頭小子(時年二十一歲)一上台,就做了一件再蠢不過的事——他聽從心腹黃子澄和齊泰的建議,開始削藩。

所謂削藩,就是為了增強自己的權力,削弱藩王的權力。

你要削藩,就有話好好說,光明正大地削,慢慢地來。像漢武帝頒布“推恩令”一樣,隻要把藩王們的“後事”安排好,保他們一生仍有榮華富貴,除非是極有野心的,相信絕大多數人不會一上來就找他的麻煩。可是這個小子非要在削藩之時,給這些藩王挨個安上“莫須有”的罪名,欲直接又徹底地鏟除!

第一個倒黴是周王朱,接著代王朱桂、湘王朱柏、齊王朱榑、岷王朱楩四個藩王,一個也沒跑掉,一年之內就削了五個。

朱棣雖然因為實力最強暫時無虞,但他明白,既然兄弟們都沒跑脫,他也跑不脫,況且那個小皇帝打從一開始就沒想放過他。

朱棣一開始倒是打算認命了,但姚廣孝卻認為,這是上天給的機會。他勸道:殿下您該做點什麽了,機會難得,千萬不能錯過,否則今後想做都沒機會了,殿下若是想做,臣一定全力幫您,定能給您戴一頂白帽。

戴白帽的意思,就是當皇帝——朱棣是王,“白”字下麵一個“王”,就是“皇”字啊!

朱棣何嚐不想做點什麽,何嚐不想戴白帽,何況束手就擒不是他的風格,可此時此刻,他考慮的卻是民心。

民心很重要,這玩意兒能決定成敗,得民心者得天下嘛。所以當姚廣孝勸他趁機起兵時,他苦著臉說,百姓都支持朝廷,民心在朝廷一邊啊,這事兒怕是沒那麽簡單。但姚廣孝斬釘截鐵地說:臣隻知天道,並不管民心!

及太祖崩,惠帝立,以次削奪諸王。周、湘、代、齊、岷相繼得罪。道衍遂密勸成祖舉兵。成祖曰:“民心向彼,奈何?”道衍曰:“臣知天道,何論民心。”(《明史·姚廣孝傳》)

這話夠霸道吧?聽起來哪像是一個臣下說的,簡直是老大的口吻,而且是那樣不容置疑,不容反駁,好像決定他已做出,你隻管執行便是。

04

但所謂“天道”“民心”之說不足以打動朱棣,於是姚廣孝耍了個小花招,給朱棣“推薦”了相士袁珙和卜者金忠。

這個袁珙,就是當年說姚廣孝是病虎、天生嗜殺的那位。他是浙江寧波人,在元朝的時候名氣就很大了,“所相士大夫數十百,其於死生禍福,遲速大小,並刻時日,無不奇中”。

當年元朝的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兒專門去見袁珙,讓他給自己看相。袁珙說:“公神氣嚴肅,舉動風生,大貴驗也。但印堂司空有赤氣,到官一百十四日當奪印。然守正秉忠,名垂後世,願自勉。”後來此話果然應驗!

見到了江西憲副程徐,袁珙對他說:“君帝座上黃紫再見,千日內有二美除。但冷笑無情,非忠節相也。”後來事情的發展也真如他所說!

又有一個名叫陶凱的,袁珙對他說:“君五嶽朝揖而氣色未開,五星分明而光澤未見,宜藏器待時。不十年以文進,為異代臣,官二品,其在荊、揚間乎!”這話最後同樣實現了!

這樣一個活神仙似的人物,他的大名朱棣肯定聽說過,這是姚廣孝把袁珙推薦給朱棣的基礎,不然讓一個默默無聞的鄉間術士給朱棣看相,就是任其口吐蓮花,吹得天花亂墜,估計他也是不會相信。

朱棣和袁珙的第一次見麵就很有意思,那時他們互相並不認識。一天,朱棣夾雜在九個人中間到酒館喝酒,不料袁珙一眼就認出了朱棣,“撲通”一聲跪在他麵前,驚呼:“殿下何親身至此?”那九個人都說,你認錯了,這不是殿下,可他一口咬定自己沒錯。

於是“王乃起去,召珙宮中”。袁珙端詳了朱棣幾分鍾,說:“龍行虎步,日角插天,太平天子也。年四十,須過臍,即登大寶矣。”

這個第一次見麵,是姚廣孝的精心安排。

這個從未看走眼的著名相士都這麽說,看來真是天意,他朱棣若違背天意,不順從“天道”,就是與天作對了。

既然如此,那就幹吧!

05

決心既下,朱棣和姚廣孝便分別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準備工作。

朱棣所做的,無非是“拉攏軍官,勾結部隊,招募勇士”;姚廣孝呢,就在燕王府後苑替他訓練兵馬,修建地穴,打造兵器。做這些事情是會發出聲音的,解決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多養點鵝鴨,這些家禽叫起來聲音之大,足夠掩蓋打造兵器的聲音了。

然而,朱棣的拉攏並非對每個人都有效,燕王府護衛倪諒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把朱棣意圖謀反的事給告了,朝廷下令把燕王府的官屬統統抓了。

可是沒等朝廷動手,朱棣就得到了都指揮使張信的情報,於是決定立即起兵,理由都是現成的:齊泰、黃子澄這兩個家夥是奸臣,我要殺了他們,“清君側,靖國難”。

朱棣找的這理由很正當,因為太祖成法中,有一條就是專門針對靖難的。《皇明祖訓》規定,若是有權臣篡權,藩王有清君側的權力:“朝無正臣,內有奸逆,必舉兵誅討,以清君側。”

不過太祖成法中還有另一條規定,那就是藩王起兵必須首先得到皇帝召喚,且事成之後必須五日內離京,這個朱棣倒是當作沒看見了。

此時此刻的他,隻是需要一個借口。

公元1399年8月6日(建文元年七月初五),朱棣正式起兵。此後,朱棣在前線衝鋒陷陣,姚廣孝留守北平輔佐世子朱高熾。雖然姚廣孝沒有跟在朱棣身邊,但朱棣依舊什麽都聽他的。

比如公元1400年攻濟南,圍著打了三個月都沒拿下(朱棣還差點被山東參政鐵鉉設計用城門砸死),姚廣孝就寫信給朱棣說,將士疲憊了,再打下去不但沒用,可能還要吃虧,還是回來吧,於是朱棣就班師回朝了。回去稍做休整,姚廣孝又說,好了別歇著了,該繼續進軍了,朱棣便又繼續進軍,果然打了勝仗,擊敗了平燕將軍盛庸,破了戰略要地西水寨。鑒於之前三個月拿不下濟南的教訓,姚廣孝又寫信給朱棣說,不要去打濟南城池,繞過它直取京師(南京),那地方兵力單薄,攻下來一定不成問題。朱棣聽了他的,果然一路勢如破竹,不久就渡江進入了京師。

公元1402年,朱棣奪了江山,登基稱帝。

06

在靖難過程中,姚廣孝雖然未親手殺過一個人,但“論功第一”,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一切,被拜為“太子少師”,位極人臣,死後還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榮耀——皇帝親自為他寫神道碑,牌位還入了明祖廟。

大明傳國二百七十多年,英雄豪傑無數,獲得如此殊榮的卻隻有他一個。

然而,在家鄉父老和姐姐眼裏,姚廣孝卻像個瘟神,他們唯恐避之不及。

有一年,姚廣孝奉命赴蘇州、湖州賑災,路過家鄉。他本想來個“衣錦還鄉”,結果雖然他“威聲赫赫,車從甚盛”,風光無限,到此處卻不斷遭人辱罵,隻能像沒聽見一樣向前趕路。手下人想收拾辱罵他的人,他說算了吧,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他們罵的肯定是另一個姚廣孝。

不過他心裏明白,這些鄉親罵的就是他,而且他也明白,他們為什麽要罵他。

多年不見同胞姐姐了,公事辦完後,他急忙回到老家,想見姐姐一麵,結果姐姐家卻大門緊閉。

你不是我弟弟,我沒有這樣的弟弟,你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

那時他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姐姐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既然這一趟見不到姐姐,那就去見好友王賓吧。

第一次去,王賓也是大門緊閉,第二次去仍不開門,隻是隔著大門對他說:我沒空!

姚廣孝哀求了幾次,王賓終於見他了,然而開口就是:“和尚誤矣,和尚誤矣!”翻譯成現在的話,他是在說,和尚大錯特錯了!接著他又指著姚廣孝的鼻子罵道:“宗室傷殘,血流漂杵,天下為之痛心,皆由汝佛口蛇心也!”

不錯,在姐姐和好友眼裏,姚廣孝不是什麽“六根清淨,無欲無求,尤戒殺伐”的僧人,而是個助紂為虐,造成生靈塗炭的劊子手。

永樂十六年(1418年),姚廣孝病逝,享年八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