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龔自珍:我勸天公重抖擻,讓我由著性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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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自珍,清朝後期最出名、作品流傳最廣的愛國詩人,沒有之一。他的作品被南社的發起人柳亞子稱為“三百年來第一流”,可謂是極高的讚譽。

但凡念過點兒書的人,誰不會背兩句老龔同誌的詩?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一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

龔自珍以才情流芳百世,更以他的一腔報國熱血青史留名,被永遠地推上了神壇。

但神壇之下真實的他,到底是怎樣的?

簡直與人們想象中差了十萬八千裏!

01

乾隆五十七年七月初五,龔自珍出生於浙江杭州。

他家世代都讀書仕宦,家族在西子湖畔定居四百餘年,在當地頗有威望。他爹、他爺爺、他叔叔舅舅,都是進士出身;他娘、他奶奶、他嬸嬸表姐,都是當時的才女。

成長於這樣的環境裏,老龔同誌能不好好讀書嗎?

他八歲讀經、史,十歲學《說文》,十三作《知覺辨》,十五歲就能出詩集,是江淮一帶很有名氣的天才少年。

十八歲那年,老龔考中了順天鄉試,不過名次不高,是監生中式副榜第二十八名。

雖然這個成績對普通的讀書人來說已經很好了,但老龔覺得自己出身書香世家,從小文才武略哪樣不是第一,怎麽能就考二十八名呢?

對自己要求一百分的人,是絕對不能接受自己隻考八十五分的。

老龔回家苦讀三年,二十一歲時再去赴順天鄉試,沒想到複讀的結果更差了,直接榜上無名,名落孫山。

老龔很受打擊。

大家不都說他是大才子嗎?不是說他的文章寫得好嗎?

他在腦海裏細細思索自己在考場上寫的文章,越想越覺得自己文采橫溢,一點兒沒毛病。回家又請教了幾個知名學者,也都誇他寫得好。

但為什麽沒考上?

《說龔定庵》中記載了這麽一個小故事:

乙醜,龔卷落王中丞房,閱頭場第三篇,以為怪,笑不可遏。隔房溫平叔侍郎聞之,索其卷閱,曰:“此浙江卷,必龔定庵也,性喜罵。如不薦,罵必甚,不如薦之。”王薦而得雋。

原來第一次考試時,龔自珍已經才名遠播,考官們都聽說過他的名氣,但這名氣卻不是啥好名氣,是說龔自珍太愛罵人了,嘴太臭。會試的閱卷官們害怕被他罵,隻能讓他當選了進士。

沒想到老龔對這名次不滿意,三年後又考了一場,這次的閱卷官可不是三年前那批好說話的了,看過他的卷子後直接就把他劃掉了。

經過多番打聽,龔自珍才知道,閱卷官之所以看不上他的文章,都是因為他的字寫得太醜。

都說字如其人,一個人的風骨往往就浸透在他的字跡裏麵,縱然你如何廣有才名,字醜?對不起,不能要!

雖然這種評判方式挺不科學的,天底下字醜的人多了,難道一個個都根骨不正嗎?但在明清兩朝,考科舉也是要算卷麵分的。考官非常注重對考生書法的考量,其重視程度甚至往往超過文章內容本身。

資料顯示,清朝科考要求考生答卷必須用“館閣體”,字體要烏、方、光、大,書法越好看,字跡越工整漂亮,就越容易入考官的法眼。

龔自珍的字卻潦草逼仄,也沒有用規定的字體來書寫,主考官們拿著放大鏡也看得很吃力。縱然現在給他過了,到了後麵殿試上,也過不了皇帝那一關。

正因如此,主考官曹振鏞以“楷法不中程”為由,把他的名次排在了最末。

02

老龔也是個一根筋,科舉失利以後回到家,對老婆孩子發了好一頓火,當夜就要老婆孩子練書法,說是自己吃過的虧不能再讓娃吃。慢慢地,他的夫人何頡雲果真就練出了一手好字,在當時的太太小姐圈裏很有名。可老龔是典型的對他人嚴苛對自己放鬆,老婆的字都練好了,他的字還是那樣,醜得一成不變。

後來龔自珍參加內閣中書的職業能力測評時,旁邊人就說:

(龔自珍)不能作小楷,斷斷不得。如其夫人與考,則可望矣。

清朝一向重視表麵功夫,連選拔官員都要挑長得高大挺拔帥氣的,書法當然比內涵重要!曾國藩後來就對此向鹹豐皇帝提過意見,說“豈可但觀其舉止便捷、語言圓妙而不深究其真學真識乎”?但並沒有得到皇帝回應。

這種朝廷取士的不良風氣,積弊已深。

像龔自珍這樣有才氣又自命清高的名士,雖然有些視功名如糞土的意思,但看到朝廷僅僅因為這種理由就斷了自己的進階之路,心裏還是很生氣的。他用這樣的方式向朝廷挑釁:你們選拔人才隻看字好不好,不如讓我家夫人入翰林去做大學士吧!

龔自珍曾經憧憬著踏入仕途,用自己的才華來改變現實,卻不想自己連門檻都沒邁過去。多次失望以後,他便發出了“萬馬齊喑究可哀”的喟歎。

皇帝和官員因循守舊,看不清世間局勢,更不願做出改變,甚至阻斷了真正有才學之人的晉升階梯,這世道究竟還有沒有救?

在考完鄉試回家的路上,龔自珍路過了鎮江,剛好碰見當地百姓在舉辦一個祭祀玉皇大帝的大法會。主持祭祀的道士認識龔自珍,大家一聽這位青年竟然是譽滿江淮的大文豪,便邀請他上台作一首“青詞”。

所謂“青詞”,就是一種寫給神仙看的詩詞,不能寫得太簡單了,越歌功頌德、華麗繁複越好,總之就是要專揀老百姓聽不明白的寫,言之無物不要緊,你寫的別人看不懂,別人就覺得你水平高。

明朝那個大奸臣嚴嵩的兒子嚴世藩,青詞就寫得當世一絕。

龔自珍一聽眾人要求,尋思我沒寫過呀,咋寫?道士朋友大手一揮,隨你的便吧,愛咋寫咋寫!

老龔腦袋一歪,靈感就來了,當下揮毫,寫下了著名的《己亥雜詩》: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我大清四萬萬民眾,世間豈是無人才?但在這樣因循守舊的世道裏,人才沒有晉升之途,隻能望著江水空喊一句懷才不遇,“萬馬齊喑”,真是家國之哀!

曾經的康乾盛世人人稱頌,而龔自珍在此時,已初感這盛世的頹勢了。

不久,龔自珍的妻子因為庸醫誤診死於徽州,他愈發意誌消沉,對朝廷對社會更加失望。但這麽多年讀過的聖賢書,難道就是讓他在這裏自怨自艾的嗎?

龔自珍沒有再消沉下去。一年後,他寫下四篇《明良論》,第一次完整地表達了自己的政治見解,對君主專製進行了抨擊。

他的外祖父段玉裁閱後又驚又喜,欣然加墨批點,認為他的論述正中當今政治要害,是別具一格的見解。

03

在此後的十幾年裏,龔自珍從未放棄過科舉取士,他堅信自己有匡扶天下之才,卻六次考試,六次名落孫山。

直到第六次科舉,龔自珍在殿試中效仿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書》,寫下《禦試安邊撫遠疏》,講述平定叛亂後的治國理政之法,闡明他的改革主張,“千餘言揮灑殿前,直陳無隱,閱卷諸公皆被其震驚”。

可偏偏主持殿試的太子太師曹振鏞是個最頑固不懂變通的老頭子,他一生信奉多磕頭、少說話,不滿龔自珍的改革主張,隻給了他一個不鹹不淡的名次。

龔自珍依然沒有進入翰林的資格,隻能當了個小小的內閣中書,做點閑散差事。

他原本是個錦衣玉食的文人公子,偏偏在一次次失敗後消磨了棱角,淪為鬱鬱不得誌的江湖客。

道光十九年,龔自珍辭官南歸。他辭官的原因無非兩點,一來是他屢屢揭露時弊,觸動了當時王公貴族的利益,於是受到各方勢力的打壓;二來,在整個社會從盛世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他對黑暗官場的失望一天天累積,終於忍無可忍。

明知此浦定重過,其奈尊前百感何。

亦是今生未曾有,滿襟清淚渡黃河。

當初如何雄心壯誌地北上,如今便如何灰溜溜地回來。

有人說,就是從這時候開始,龔自珍染上了風流的臭毛病。官場失意,老龔同誌開始流連煙花場,徹徹底底地變了一個人。

但實際上,老龔不是從這時候才開始“變壞”的。他生性風流,在京城和家鄉都有眠花宿柳的光榮事跡流傳坊間,倒是辭官之後的幾年安分了許多。

04

道光二十一年,龔自珍的父親龔麗正去世,他子承父業做了杭州紫陽書院的講席。

為人師表的龔自珍,很不成體統。

他放棄了當官求功名的事業以後,一度也放棄了寫詩的事業,轉而投向了賭博大軍。

定庵(龔自珍)交遊最雜,宗室、貴人、名士、緇流、傖儈、博徒,無不往來。出門則日夜不歸,到寓則賓朋滿座。

他終日與三教九流往來,常常徹夜不歸,聚眾賭博,什麽雙陸馬吊牌九蛐蛐,都信手拈來。他最喜歡玩的是一種叫作搖攤的賭錢玩法:骰子搖出點數﹐以四除之﹐視其有無餘數﹐賭者猜點數下注﹐以博勝負。

龔自珍考科舉的運氣不太好,賭博的運氣也依然不好,常常揣著大把銀子進門,空著衣兜出來。

他在京城做官的時候,收藏了一枚相傳是趙飛燕用過的玉印。那可是老龔花了五百金的大價錢弄來的,剛拿到手那會兒天天抱著睡覺,喜歡得不得了。可一到了杭州,一天跟人玩押寶,押一局輸一局,不僅輸光了身上的銀子,還賒了兩個月的工資,實在沒辦法,竟然把他的寶貝玉印拿出來抵債。

就這樣,他還不死心,還要玩完一局又開一局。

雖然老龔在心裏不斷祈求勝利女神的到來,但可能女神剛好在打瞌睡,他依然是輸,差點把自己都賣給賭坊。

未幾,因博喪其資斧,又質之人矣。

但龔自珍不以自己沉迷賭博為恥,還得意揚揚地研究起了賭博學,在他睡覺的帳子頂上畫滿一二三四的數字,平時沒事幹就躺在**,看著帳子頂東算西算,消磨時間。他研究了好久,覺得無師自通了,“自謂能以數學占盧雉贏輸之來複”,可一上賭桌,卻還是輸。

有人嘲笑他逢賭必輸,他就回答:“有人才抱馬班,學通鄭孔,入場不中,其魁星不照應也;如予之精於博,其如財神照應者何?”

有的人才高八鬥,可是怎麽都考不中科舉,是文曲星不照應;像我老龔這般精於賭博,卻一天到晚輸,不也是財神爺不照應嗎?

05

按理說吧,這官場失意,賭場就能得意,賭場失意,情場就能得意。可龔自珍也不知道是哪輩子的祖墳冒了黑煙,如此一個帥氣有才的大好青年,竟然連情場都失意得很。

從杭州到揚州,再到京城,沿著京杭大運河北上,一路都能聽見龔自珍的花邊新聞。

他愛各種美麗的女子,但絕不玩弄她們,每一次都是真心相待,像嗬護“人間薄命花”一般地將她們捧在手心。

談戀愛是很費錢的,而龔自珍基本把自己每個月掙的錢都輸光在賭坊裏了。幸好龔家是世家大族,龔自珍雖然攢不出多少錢,靠啃老倒也還能喝幾杯花酒。可是秦樓楚館裏的愛情從來都不長久,他一度為此很是傷情。

在京城做小官時,他愛上了一個叫顧太清的女人。這女子與他在煙花柳巷中見過的都不同,她高貴清冷,才華橫溢,她美麗溫婉,明豔動人,她是當世有名的才女,吟詩作賦、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龔自珍第一次見到顧太清時,就被她身上與眾不同的氣質深深折服了,然而很不幸,她是別人的妻子。

顧太清一開始對龔自珍是逃避躲閃的,龔自珍也恪守本分,從無逾矩。可是愛情有時候就是這麽不講道理,這兩個人還是相愛了。他們一起看花賞月,閑時幽會,享受著**的刺激與快感。

龔自珍常常想,他如此愛她,為什麽上天不讓他們兩個先相遇呢?有時候他也會想,幹脆拚著性命不要,與她一起遠走天涯吧!

可是他無法做到,因為他的情敵,是他惹不起的人。

那人是榮恪郡王綿億的兒子奕繪,也就是著名的五阿哥永琪的孫子,真正的皇族貴胄。當時龔自珍在宗人府任主事,是奕繪的下屬官員,經常需要去他的府邸匯報差事。

奕繪也是個喜好詩文的,在文學上造詣頗高,因此對這位才華橫溢的大詩人很是禮遇,將他奉為座上賓,任由他在府中行走,還常常把側福晉顧太清叫出來,三人一起吟詩作詞。

奕繪公務繁忙,常常不在家,這就給了龔自珍和顧太清幽會的時機。

這兩個都是才情絕倫的人,據說他們一起幽會聊天時,喜歡用蒙古語對答,用京片子談論詩詞,用吳儂軟語調情,旁邊的仆從即便聽了他們講話,也聽不明白他們在講什麽。靠著這一手絕活,兩個人悄悄談起了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並自以為能瞞天過海。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一天下朝,奕繪和仆從走在路上,那仆人便悄悄告了密。再一打聽,京城內這樁事情居然已經傳得風風雨雨沸沸揚揚,而他這個當事人竟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奕繪勃然大怒,當即發難,於是一對才子佳人,一個落荒而逃,離開了北京城,一個被逐出府,從此流落市井。

不攜眷屬,獨雇兩車,以一車自載,一車載文集百卷,夷然傲然,憤而離京。

龔自珍將自己的離京之舉寫得傲骨錚錚,但實際上,他一朝被逐,連路費都湊不出,隻好沿途找朋友,到處蹭飯。好在他才名滿天下,想與他結交的人頗多,總算沒有餓著肚子。

《己亥雜詩》中有一句“僥幸故人仍滿眼,猖狂乞食過江淮”,想來他的境遇是十分悲慘的。而在那個時代,女子有了這般遭遇,其結果應該要比龔自珍更淒苦百倍,可泥菩薩過江的龔自珍,已無法再回到京城拯救他的愛人了。

這一段才子與才女的風流韻事有個極有詩意的名目,叫“丁香花公案”。

龔自珍的《己亥雜詩》中還有一句“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這“朱邸”就是貝勒府,“縞衣”就是白衣,而顧太清最喜歡穿白衣。在這首詩的篇末,他自注雲:“憶玄武門內太平湖之丁香花一首。”太平湖正是奕繪的府邸所在,龔自珍所思念的丁香花一樣的姑娘,自然也就是顧太清了。

後來這樁公案越傳越誇張,還被人寫進了小說《孽海花》當中,作者借龔自珍的遺妾褚愛林之口,將龔、顧之戀描寫成一段癡心絕戀。

民間議論往往總把緋聞韻事當作真相,但實際上,龔自珍離京除了感情上的阻隔外,政治上的鬱鬱不得誌也是很大的原因。

當時,龔自珍引導輿論,支持好友林則徐在廣東禁煙,得罪了軍機大臣穆彰阿。龔自珍惹不起這位大人物,隻能遠遠躲回江南。

他自以為逃得越遠越安全,卻不知無論是奕繪還是穆彰阿,都不會放過他。

06

道光二十一年秋,龔自珍離奇暴斃。關於他的死因民間傳說不一,其中流傳最廣的,是一出桃色事件。

話說龔自珍在回到家鄉之後,認識了一個青樓女子叫靈簫。他對靈簫愛得深沉,竟將她強搶為妾,可靈簫卻早已心有所屬,在龔府也常與情人幽會。

龔自珍撞破了靈簫與心上人的往來,他萬萬沒想到,當年他在榮王府做過的事,竟原封不動地發生在他自己身上。

龔自珍勒令靈簫再不許與情人往來,沒想到幾日之後竟又撞見靈簫與情人堂而皇之地約會。他怒不可遏,取來毒藥,要靈簫毒死情人,但最後,那份毒藥被靈簫悄悄地下在了他自己的飲食之中,龔自珍就這樣毒發而亡了。

這個故事過於戲劇性,可信度不高,因此民間還有其他多種傳言。有說他是被奕繪派來的刺客殺死的,有說他是被穆彰阿的人給害死的,更有人說,他是一代詩壇巨擘,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風流。

龔自珍死得離奇,真相難辨,即便是正史中也隻好用“暴斃”二字收尾。

梁啟超對龔自珍有極高的評價:“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確與有功焉。光緒間所謂新學家者,大率人人皆經過崇拜龔氏之一時期。”

那時人人都崇拜龔自珍,是因為他提倡改革、倡議新學,是中國改良主義運動的先驅人物。他提出要改革科舉製度,改革中央專製主義集權,起用“通經致用”的人才。在整個清朝都閉關鎖國的時候,他堅定地支持林則徐查禁鴉片,並建議林則徐要加強軍事措施,隨時預備抵抗英國侵略者。

他清醒地看透了清王朝的命運,不斷批判著封建專製統治的腐朽,並發出了“我勸天公重抖擻”的呼喊,驚醒了無數正沉浸在虛幻美夢中的世人。

然而這麽一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思想家卻壯誌難酬,隻能生前流連賭場青樓,死後花邊新聞纏身,可悲可歎!

07

一生桀驁,卻結局蒼涼,龔自珍是死不瞑目的。

但他所不甘心的,或許並非是因為後人怎樣抹黑他,把他的風流韻事炒得滿天飛,而是他生出來一個兒子,毀了他龔家數百年的聲名。

龔自珍的兒子名叫龔澄,號曰龔半倫。

這個外號是他自己取的,因為在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這五倫中,他隻認“夫妻”,而這“妻”不過是他的一個小妾,所以連“一倫”都不算,隻能算作“半倫”。

比起老爹一身正氣,龔半倫是個很邪乎的小子。他雖然也飽讀詩書,學問博大,但性格孤僻,寡言少語,好為狎邪遊,為人放浪不羈,恃才傲物,除了那個在上海納的小妾以外,誰都不放在心上。

因為父親一生仕途不得意,成日裏流連煙花柳巷,從不管兒子,而母親又早逝,龔半倫自幼就沒怎麽享受過父母之愛,成了典型的有人生沒人養的浪**子。

他不喜歡父親,覺得父親窩囊、沒本事,就連外界廣為傳頌的父親的詩文,他也瞧不上眼。所以父親死後,他時不時就把那些遺稿拿出來,自己大改一通。每次改稿的時候,他都會預先將其父龔自珍的木主置於案前,每改動一字,就用竹鞭敲擊木主道:某句不通,某字不通,因為你是我的父親,我才為你改正,使你不致欺蒙後人。

龔自珍被稱為傑出的愛國主義詩人,龔半倫卻覺得愛國都是空談。

他自幼熟習滿、漢、蒙三語,喜歡跟色目人相交為友,連英語都會說上兩句。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英國公使威妥瑪,英國人吃驚於一個漢人竟然會一口流利英語,對他很是尊敬,將他稱為“龔先生”。

俗話說,“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窩囊兒混蛋”,龔半倫卻正好相反,成了清代學者趙翼口中“名父之子多敗德”的印證。

英國人對龔半倫的這種尊敬,在1900年的中國,注定是要讓他受盡千夫所指的。

在曾樸所著、被譽為晚清四大譴責小說之一的《孽海花》中,有一段文字以龔半倫第一人稱敘述的方式,入木三分地刻畫了其引英軍火燒圓明園之事。

據說八國聯軍侵華戰爭爆發之後,慈禧太後派出恭親王奕?與八國列強進行談判。在談判桌上,龔半倫赫然作為英國代表列席。

恭親王怒火衝天,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蒙受國恩,如今國家有難,你反倒幫助外國人,你還是個人嗎?

龔半倫反唇相譏:我父親不得入翰林,我窮到靠外國人糊口,朝廷於我龔氏,何恩之有!

奕?“瞠目不能言”,不再說一句話。

人人都說,火燒圓明園時,龔半倫也盜取了大量珠寶金器,他將這些寶物變賣所得全部運往上海,花天酒地,濫賭濫嫖,最後發狂而死。

有如此荒唐的傳言流傳於世,倒也不負他這“半倫”的名號。

龔半倫到底是不是帶領八國聯軍燒毀圓明園的罪魁禍首,我們不得而知,不過他當時的確就在英軍當中,而且十有八九是該事件的旁觀者。這麽看來,至少他的確投降了英軍,並且不怎麽愛國。

龔半倫毀了龔自珍的一世清名。如果老龔同誌泉下有知了,他必定是要起來改一改自己當年寫過的詩:

“我勸天公重抖擻,殺了我兒祭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