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幾個段子看元朝是怎樣一個朝代
1.元朝儒生受歧視?
元朝有一樁常讓後世讀書人淚奔的槽點,就是“儒生受歧視”。元代南宋遺民謝枋得形容為“九儒十丐”,“元朝讀書人堪比乞丐”的說法也從此流傳。可要細看元朝曆史,這話卻叫人哭笑不得:有這麽滋潤的乞丐?
在元朝的社會階層劃分裏,儒生其實也被單獨開列,劃分為儒戶。元朝滅南宋前,中國北方的儒戶隻有三千八百九十戶,待到南宋亡國後,中國南方的儒戶數量卻一口氣突破十萬戶。
比起元朝其他戶籍來說,儒戶簡直特權多多:身份世襲,每戶都至少要派一名子弟去儒學讀書,在學生員每天享受兩餐供應;免稅特權更叫人羨慕,哪怕平民身份的儒戶,除了繳納地稅等基本賦稅外,就不需要承擔任何徭役。而那些家產豐厚的“書香門第”,更趁機一代代兼並土地,鑽足了空子。所以哪怕元末天下大亂,各方餓殍遍野,江南有著儒戶身份的文人們,依然各種酒會詩會不斷,生活瀟灑自在。
當然,被後人較真的“元朝儒生受歧視”的說法,還是因為元朝不靠譜的科舉製度。元朝科舉廢廢停停,總共維持了四十一年。科舉出身的官員,在元朝官僚體係裏原本就是“非主流”。而且就這“非主流”的錄取名額,每次會試錄取百名學子,“漢人”和“南人”都隻有二十五名。絕大多數的讀書人想進仕途?要麽花錢買官,要麽老老實實地從小吏做起。
不過即使有這麽苛刻的“歧視”規定,元朝的進士們忠誠度也不低。從轟轟烈烈的元末農民戰爭起,為元王朝“殉節”的元朝進士竟有四十二名之多。甚至在明王朝建國後,大批元朝貴族要麽撒腿跑路,要麽毫無壓力拍拍屁股投降時,反而是諸多曾在元朝有“功名”的前朝士大夫依然各種寧死不屈。
雖然比起元末農民戰爭的滾滾洪流,這些“寧死不屈”的橋段知名度並不高,卻也足以說明元朝式的“養士”,還真換來不少死心塌地的忠臣。
2.大元“最牛黑社會”
元朝紙幣流通天下,紙幣的設計也十分科學,除了有充足的準備金,更為嚴打假幣製定了完備法律。但在一個江西鉛山的“黑社會組織”——青蚨盟會麵前,元朝這完美的“防假幣措施”,竟一度變得不堪一擊。
青蚨盟會,是江西鉛山人吳友文創立的一家“假幣窩點”。比起之前其他的小打小鬧,青蚨盟會有著嚴密的組織形式,從製造假幣到發行假幣,甚至拉攏勾結官員,樣樣都有明確分工,竟還有專門的武裝打手。其成員數量在巔峰時期發展到數百人,“出品”的假幣除了在內地流通外,甚至還跨過長城界限,一路“暢銷”到嶺北(蒙古)地區,上當者不計其數。
如此操作,“青蚨盟會”當然賺得腰包發鼓。財大氣粗的他們,日常搶男霸女的壞事也不少做,如頭目吳友文的十多個小妾全是他從別人家強搶來的。就沒人反抗?鉛山州的大小吏員全被他拉下水,就連衙差也基本由他家的狗腿子“兼職”。告狀?你前腳去衙門喊冤,後腳狀紙就落到他手裏,後果可想而知。
這麽一個厲害的團夥,竟就這樣在元朝橫行了十年,直到清官林興祖擔任鉛山知州後才終於被重拳鏟除,但有多少假幣流入市場,早已是筆糊塗賬。
吳友文這樣的操作比起元朝的高官們,還是小巫見大巫。元朝宰相綽斯戩也瞅準了假鈔的油水,人家連“盟會”都懶得辦,直接把朝廷印鈔的雕版搬自己家去,想要多少錢就嘩啦啦開印,然後再換成金銀儲存——比起這樣的碩鼠,所謂“青蚨盟會”,不過是隻小老鼠罷了。
版圖空前的大元王朝,何嚐不是被這些大大小小的老鼠活活啃光?
3.元朝賦稅很輕?
元朝有一道常被後人唱“讚歌”的榮耀光環,就是“賦稅輕”。
明朝剛建國時,大批士大夫身份的“元朝遺民”們就曾不停地給元朝唱讚歌。明朝三個世紀裏,不少明代的“名流”們也紛紛跟風。比如明朝學者朱國楨就說元朝“賦稅甚輕,徭役極省”,萬曆年間的明朝政治家於慎行更大讚元朝“賦稅簡寬”。似乎這個國祚沒撐過一個世紀的大元朝,反倒成了愛惜民力的人間樂土。
從賬麵上看,元朝的賦稅也似乎不重。元朝滅南宋時,將南宋時代的一切徭役雜稅全數廢除,商稅也減成三十取一。南北統一後,元朝北方征收丁稅與地稅,南方征夏秋兩稅。
賬麵是一回事,實際情況,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首先一個嚴重問題,就是元朝“迄無田製”——作為中國曆史上版圖空前大的王朝,卻連土地清丈都沒做過。全國的耕地總數有多少?官府可以征稅的土地有多少?曆代元朝君臣都是一代比一代糊塗。元世祖忽必烈時期倒是曾經大規模地清丈過土地,但元朝各級官吏層層隱瞞,折騰到最後,還是雷聲大雨點小,然後就繼續糊塗。如此糊塗下去,後果也十分嚴重,元朝土地兼並成了常事,“私田跨縣邑皆無算”。
這樣一來,兼並的土地越多,國家用來收稅的土地就越少,收不上來的稅,當然就落到了窮苦老百姓頭上。特別是在出了名的“稅輕”的江南地區,那些享受特權的儒戶大量兼並土地,以至於“吳人兼並武斷……而小民皆無蓋藏”。
除此以外,元朝的各種“加稅”也是多如牛毛,理論上“三十取一”的商稅,從元世祖晚年起就屢屢加征,到了元朝中期已經暴漲百倍。14世紀初葉時,元朝的“茶課”賦稅也暴漲了六十倍。另外還有“河流”“山場”等“額外課”,幾乎是每年想起什麽加什麽,獅子大開口要錢,以至於“國之經用,亦有賴焉”,國家財政就靠這種“亂收費”。而且所有的“亂收費”都是“鑿空取之於民間”,也就是說都由苦老百姓買單。
更有多如牛毛的徭役差役,開國時廢了宋代舊製,但隨後又巧立名目,新增各種新徭役。哪怕在“稅輕”的江南地區,都是“浙右病於徭役”。且分布十分不均,“富民或優有餘力,而貧弱不能勝者多至破產失業”。所以單是元統二年(1334)的一場災害,浙江一地的災民,就多達五十七萬戶。
這才是元朝“賦稅輕”的真相,一個表麵繁榮的曆史畫卷下,管理卻十分低效,百姓苦不堪言。這樣的時代,為何還會被人念念不忘“稅輕”?因為對於那些士大夫來說,這樣的苦痛,他們是無感的——板子沒打到自己肉上,當然不知痛。
但對於幾百年後的讀史者來說,這樣的痛,不但痛徹心扉,更痛到值得深深思考,警鍾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