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閣老的鬱悶:怎麽漢唐都比我大明有錢呢?
明朝萬曆年間,退休回家的明朝內閣大學士於慎行在其著作《穀山筆麈》裏,寫下了自己的重大疑惑:都說唐朝安史之亂後元氣大傷,可唐朝皇帝單是給郭子儀賜宴,就花了十多萬兩白銀;中晚唐的藩鎮犒賞兵士,更是動輒砸百萬兩白銀;再往前看,漢朝漢武帝討伐外敵,也是動不動幾十萬人規模,看著都燒錢。回過頭來看看“我大明”,於慎行歎息說:別說日常的動兵調糧,就說萬曆朝鮮戰爭,不過派了四萬人過去,為了軍糧軍費,就恨不得把國庫掏空,勒緊褲腰帶都湊不齊。這如天上地下般的對比,簡直是“古今物力,何以相懸若此”——怎麽“我大明”還沒有漢朝唐朝有錢呢?
其實,於慎行發這段感慨的時候,還是明王朝財政比較穩定的“萬曆中興”時代。如果再看看17世紀上半葉風雨飄搖的明王朝,在缺糧缺餉的困境裏,皇帝都活活窮到上吊的慘狀,就知道於慎行這聲歎息何止是痛苦的領悟,更是句虐心的神預言。
1.明王朝的經濟真的“不如漢唐”嗎?
那麽,明朝的經濟水平真的像於慎行疑惑的那樣“不如漢唐”嗎?事實並不是。北宋的社會經濟水平就已遠遠甩開了唐朝。而明朝洪武二十六年(1393)時的耕地麵積已達八百五十萬頃,比兩宋最高值還多三百萬頃,洪武二十六年的稅糧收入更是突破了三千二百萬石,是宋元兩朝最高數值的一倍多。
而到了於慎行生活的年代,明初洪武年間的這點產值更是不在話下。《明實錄》記載,明朝天順年間,山西陽城一地每年的鐵產量是明初洪武年間山西全省鐵產量的七倍。於慎行擔任大明“閣老”的萬曆年間,同是其著作《穀山筆麈》裏吐槽的北京城裏賣醬油的小販都“有千萬之資”。看著一身樸素衣著沿街叫賣,其實都是“土豪滿街走”。
同時這個時代也是明王朝奢靡風氣大起的時代。賣醬油的“有千萬之資”算啥?利瑪竇筆下的明朝官僚飲宴,吃一個通宵都是常事,每頓都充斥著新奇食材。《五雜俎》等史料裏的明代市集,每逢年節就無比熱鬧,各種寶貨吸引眼球,簡直是“人煙湊集……總四方土產奇珍”。士大夫們的生活極度考究,即使是官員家的女眷,戴的珠冠造價也通常值千兩白銀。年輕的讀書人也以追求奢靡為榮,比如昂貴的湖羅衫就在讀書人之間十分風靡。
可以說,無論是社會經濟水平還是城市商品經濟水平,於慎行生活的大明朝都不知甩開漢唐幾條街。可為何大明國庫會落到“不如漢唐”有錢的窘境呢?
2.銀子都去哪了?
是因為明朝收的稅太少嗎?在萬曆皇帝眼皮兒底下的盧溝橋,四十裏的路程上,老百姓要繳納“炭稅”“煤稅”“草稅”等各種名目,還有“橋有稅”“口有稅”“門有稅”。走這麽一小段路,就是“重疊如之”。每一份稅,都是重複征收。
這一套“層層扒皮”式操作,普通百姓是苦不堪言。賣醬油的“有千萬之資”不假,但這隻是個別行業。用另一位明朝內閣大學士朱賡的歎息說,更多的京城商戶是“十室九空”,受不了盤剝的都跑了,頑強堅挺下來的,也是“猶滿路哀告”,日子苦不堪言。
而跟此時的明朝農民們比起來,這一點苦更不算啥。明朝農民承擔的賦稅說是“稅輕”,但明王朝的慣用套路是“加派”,可不隻是明末“加派”遼餉。比如“養活藩王”這事,“加派”就是常見操作。單是在陝西白水縣,為養活當地藩王,萬曆年間每年就加派白銀七百五十兩。至於萬曆年間“賜瑞王田”“福王就藩”等家務事,也全靠“加派”來買單。據《白水縣誌》形容:具係宗室日繁,剜肉醫瘡。
也就是說,大明朝隻要多一個藩王,甚至藩王家多生了個孩子,大明朝的苦農民們就要被“剜肉醫瘡”般割一遍。參考下明末宗室藩王們呈幾何級數般的增長速度,就知道晚明的農民們究竟被割了多少刀。而且這“割”出來的錢,並沒有幾個銅板進入國庫。
當然,如果有人一定要說大明“稅輕”,那麽最心知肚明的,還是於慎行所處的士大夫階層了。按明初的製度,明朝的士大夫們基本沒有多少特權,特別是地方官,也隻是可以減免部分賦稅勞役,該扛的丁點兒不能少。但經過一代代大明官員的精準鑽空子,到了萬曆三十八年(1610),明朝士大夫們享受的賦稅勞役“優免”數額,竟比張居正改革時暴漲了十倍。這“優免”出來的錢糧,當然就甩鍋在苦農民頭上。
所以,也就有了《西園聞見錄》等史料裏明朝社會的咄咄怪事:“田連阡陌者諸科不與,室如懸磬者無差不至。”有錢人一分錢稅不交,窮農民什麽稅都得交。一旦交不起,隻能舉家逃亡,待到逃都沒地方逃,反抗的烈火自然說燒就燒。至於大明的國庫,自然也就“燒”沒了錢。
於是,於慎行大惑不解的“古今物力,何以相懸若此?”後來打進北京城的李自成用賬單寫出了答案。《後鑒錄》裏統計,李自成從北京掠得的七千萬兩白銀裏“侯家什三,閹人什四,官什二”。大明朝的銀子,原來都跑到這群蛀蟲家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