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更+二更+三更◎
許盛傑今天穿著嶄新的白襯衫和黑長褲,整個人精神抖擻到了梁家門口。
宋春花笑盈盈迎上去,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許盛傑看著正派,她心裏更踏實,隻盼著是閨女的好歸宿。
“嬸兒。”許盛傑前兩天把彩禮一百八十八並一個縫紉機送到梁家,今天是來接梁寶珍進城領證辦酒。
“咋還叫嬸兒啊?”
“該叫媽了吧!”
村民們鬧著起哄,倒把宋春花說得笑嗬嗬,她替自己女婿解了圍,“等會兒,敬了茶給了改口費再叫。”
“盛傑啊,你進屋接寶珍去。”梁誌高手裏握著杆煙槍,沒點上,隻是陪自己多年的老夥計,這時候陪著自己也安心些。
當年寶英結婚,宋建國是下鄉知青,兩人結婚了還是住在家裏,倒沒有太多傷感的地方。這回寶珍可不一樣,嫁得遠些,以後不是能天天見麵的。
宋春花和梁誌高這會兒都沒往前湊,看著眾人擁著許盛傑進了寶珍的屋子,聲音震天。
屋裏聲浪陣陣,熱鬧非常,宋春花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散,紅了眼圈,直到身旁的老伴用煙杆子戳戳自己胳膊才反應過來。
“今天好日子呢,哭啥。”梁誌高聲音比以往低沉些,看著媳婦兒眼圈掛著紅,自己也眨了眨眼睛,“別鬧笑話啊。”
“我知道。”宋春花吸吸鼻子,嘴角扯個笑,“我這不是太高興了嘛,哎,就是以後見閨女沒那麽容易了,她日子過好點就成。”
“兒孫自有兒孫福,別擔心那麽多。”
兩人說著話,屋裏的人潮突然後退,哄笑著迎著今天的新郎新娘出來。
許盛傑和梁寶珍一前一後出來,屋裏人多又鬧騰,兩人在人群中剛看到對方一眼就被推了出來,一直往堂屋去。
梁寶珍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穿著一身紅,自帶幾分俏麗,站在那兒美得便像一幅畫,而她身旁的男人一身周正,挺拔如鬆,兩人並肩而立,確實般配。
用餘光瞥到身旁男人的白色襯衫,梁寶珍連他今天什麽樣都沒看清,隻聞到淡淡的皂角香味。
“給你們爸媽敬茶,改口。”
“爸。”
“媽。”
敬了茶,改了口,這禮才算成了。
村裏人吃著梁家發的水果糖,嘴裏甜滋滋,看著一對新人都讚不絕口,誇梁家找了個好女婿。
為了不耽誤吉時,許盛傑和梁寶珍即刻就要出發,準備趕去領證。
“盛傑,我可把寶珍交給你了,你得好好對她。”宋春花此刻也沒什麽好叮囑的,千言萬語都沒有這句話重要。
“媽,你放心。”
梁誌高拍拍女婿的肩膀,衝他點點頭,示意二人出發,“別耽誤了時間。”
“姐,你記得回來看我們啊。”
“寶珍,有啥事兒跟我們說,要是沒功夫回來,也讓人捎個話。”梁寶英是幫著母親把妹子帶大的,姐妹倆感情深,此刻更覺不舍。
梁寶珍被家裏人鬧得差點沒忍住,沒敢吭聲,怕露了怯,隻點點頭。
轉頭看著二哥和許盛傑說著什麽,見到她望過來才止住了交談。
梁寶軍是梁家人中笑得最高興的,他替妹妹歡喜,“我跟妹夫都說好了,你放心,他不敢欺負你。”
梁寶軍其實比許盛傑小一歲,可這會兒一口一個妹夫喊得特別得勁。
梁誌高這會兒終於點上了旱煙,一口白色煙圈升起,看著閨女和女婿的身影漸漸遠去。
*
熱鬧散去,周遭突然安靜下來,在等班車的梁寶珍和許盛傑一時無話,空氣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梁寶珍往身側瞥了瞥,隻看到男人喉結滾了滾,始終沒開口。
她垂頭看著泥地,默默數著裏頭的腳印子,許盛傑垂眼看到梁寶珍白皙的脖頸,雙手握成拳攥在腿側,手心裏滲出些薄汗。
“車到了。”許盛傑開口提醒,終於打破了無言的局麵。
“哦。”梁寶珍抬起頭看了一眼遠方,一輛老邁的班車正緩緩駛來,在不平整的路上顛簸。
待收回視線時,目光才順道擦過身旁的男人,正好撞進他漆黑的眸子裏。
今天的許盛傑瞧著和前幾回不太一樣,明顯歸置過,精神奕奕,英俊挺拔,梁寶珍看了一眼便有些臉熱,淡然地收回視線,繼續盯著泥地。
還是泥地看著比較安全,呼~
等班車終於駛到,兩人上了車,這個點兒還早,天才剛剛擦亮,四周靜悄悄的,車上人不算多,空座也有不少。
梁寶珍選了個中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剛一落座便急著打開窗戶,隻因車裏平時載人放的東西又多又雜,味兒比較大。
不多時,身旁的座位突然一沉,許盛傑也坐了下來。
班車裏座位狹窄,許盛傑又是個大高個,就是努力收著雙臂也難免隨著車身晃動碰上梁寶珍。
每回班車遇到拐彎的地方,梁寶珍的胳膊就會擦到他的襯衫,有些燙人。
一路顛簸,等到城口的時候,天空已經泛出魚肚白,兩人在城西下的車,得去靠近城東的月牙胡同所在的街道辦事處登記結婚領證。
一路過去要麽坐公交車,得花上二十多分鍾,要麽...
“老許,這裏!”洪三兒把著一輛鳳凰牌自行車站在路邊,見到許盛傑的身影忙喊了一嗓子,衝人揮揮手。
他家裏有一輛自行車,平日裏寶貝得不行,也就和許盛傑的關係能借。
兩人是從小認識的發小,就是許盛傑出去當兵幾年也沒斷了聯係,等人退伍回來又混在一塊兒,今天許盛傑結婚辦事,要是靠兩條腿走路他倒是累不著,可總得考慮新娘子。
借輛自行車是最好的。
“你等我會兒。”許盛傑看一眼梁寶珍,匆匆過了馬路去對麵找洪三兒。
梁寶珍站在路邊,看著兩人說了兩句話一塊兒走了過來,估摸那人是許盛傑的朋友,也上前走了幾步迎過去。
“這是我哥們兒,洪三兒。”許盛傑向兩人介紹,“這是我媳婦兒,梁寶珍。”
媳婦兒三個字聲音稍微重了些。
梁寶珍聽著那句我媳婦兒,狠狠燙了耳朵,沒看一眼許盛傑,隻衝著洪三兒微笑打招呼。
“嫂子好!”洪三兒是個自來熟,張口就嘴甜,不過見著梁寶珍的時候倒是狠狠驚豔了一把,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兄弟娶了個天仙似的媳婦兒。
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向許盛傑投了過去,洪三兒舔著臉看向梁寶珍,“嫂子,你家裏還有姐妹不?最好是沒結婚的...哎哎哎,幹啥啊!”
許盛傑一把摟住洪三兒的脖子,將人扼了喉,不顧他的掙紮衝梁寶珍解釋,“別理他,這人有毛病。”
梁寶珍看著洪三兒的逗趣模樣莞爾一笑,絲毫沒覺得冒犯,“我姐早結婚了,我妹才念小學呢。”
洪三兒有些遺憾,哎,想和許盛傑當連襟的願望破滅了,真是可惜!
“那你們快去領證吧,別耽誤了吉時,這會兒過去正好趕上街道辦開門。”洪三兒拍拍自己的二八杠坐墊,特意賣弄一番,“昨兒我親自給洗了遍,幹幹淨淨,還打了蠟,怎麽樣,滿意不?”
許盛傑看一眼幹淨整齊的自行車,點點頭,“謝了。”
“說那些。行了,我走了啊,嫂子,再見。”
“再見。”
梁寶珍看著洪三兒一路小跑又回到對麵,剛收回視線就見到許盛傑騎在車上看著自己,眼神示意她上後座。
今天梁寶珍穿著上回做的紅衣裳,上衣是一件荷葉邊紅襯衫,下身本來是一條紅色長褲,這會兒被拆了縫成一條紅色掐腰半身長裙,裙擺飛揚,舞成緋紅波浪。
許盛傑側身回頭,這會兒才仔仔細細看自己的新娘子一眼。一身紅裙更襯得她膚白,迎著光亭亭玉立,眉目如畫唯有一抹櫻唇紅豔豔,突然覺得不敢再看,隻生硬得移開視線,“我們先去把證領了。”
不自覺滾了滾喉結,許盛傑眼裏的一抹驚豔被壓了下去,轉頭回去隻留個後腦勺給人,此時隻有咚咚咚的心跳聲在耳邊震開。
自行車後座上突然有了分量,許盛傑感覺到自己的襯衣下擺兩角被人輕輕抓住,腳上發力,出發了。
月牙胡同位於城東,兩人要去管轄那片兒的街道辦登記結婚,梁寶珍包裏揣著提前在大隊部開好的證明信,看看被甩在身後的京市城裏的街景,隻覺得新鮮。
“一會兒我們先去領證,下午去百貨大樓買衣裳,給你買。你看看想買什麽,布票和錢我都帶著。”想起那天奶奶說的話,他順嘴提一句,“現在城裏姑娘好像愛穿布拉吉,你可以看看。”
梁寶珍手抓著許盛傑衣裳,兩人之間隔了些距離,可天氣熱,還是覺得這片天地熱氣騰騰的,她聽了一耳朵,嘟囔一句,“你還知道城裏姑娘穿啥?”
自行車車鈴突然發出一聲響,許盛傑心一慌,手便亂按到了車鈴,這一聲叮鈴聲倒是讓他醒了神,立馬為自己辯解一句,“我奶奶說的。”
“哦。”
“我平常不了解這些的。”
“哦。”
梁寶珍眨眨眼,眼角滲出笑意,稍稍抬頭看一眼,隻看到男人烏黑的後腦勺,上頭有一個旋,不知道是不是個軸脾氣。
為了緩解尷尬,許盛傑清了清嗓子,不停蹬著自行車,嘴上也沒閑著,繼續說起一會兒的安排。
“對了,酒席中午十二點開,已經找了我表舅過來操刀,他是國營飯店大廚,手藝很好。我奶奶和院裏幾個嬸子也在幫忙。”
“我們幾點能回去?”
“九點多吧。”
“行。”
“發給鄰居們的糖果瓜子花生呢?都買好了嗎?”
“買好了。”許盛傑問一句,“你看看有啥意見沒?有沒有漏了的?”
第17節
梁寶珍搖搖頭,覺得安排得挺好,想得也周到。等反應過來許盛傑正騎車看不見自己,才忙又回了一句。
“挺好的,我沒意見。”
後座的人輕,許盛傑以往蹬自行車又是速度奇快的,已經成了習慣,不過今天他刻意放緩了些速度,騎得平穩了不少。
騎車騎了四十多分鍾,終於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界,許盛傑將車停在路邊,長腿跨過自行車,看著梁寶珍道,“到了。”
華淩區街道辦事處管轄附近五條主街,裏頭有大大小小八個胡同,月牙胡同就是最大的一個。街道辦正好位於月牙胡同相鄰的兩條街開外,走過去估摸得二十來分鍾。
梁寶珍今天是看什麽都挺新鮮,現在這個點兒正值工人們出門上工的時間,藍工裝灰工裝頻繁走動,因此二人這一紅一白尤為亮眼。
“你等我會兒。”許盛傑把車停靠後,向梁寶珍交代一句便往街邊饅頭鋪去。
沒一會兒,便拿著六個饅頭回來了。
“吃著墊墊肚子。”許盛傑拿了三個給梁寶珍。
從街口走去街道辦估摸有個七八分鍾路程,許盛傑兩分鍾解決完三個饅頭,轉頭一看梁寶珍一小口接一小口才吃完一個。
“這饅頭好香。”城裏饅頭店的饅頭比鄉下的鬆軟不少,麵粉就精細得多,口感自然是天差地別。
“我們胡同口出來有一家味道更好,以後你嚐嚐。”
“好。”
等走到街道辦的時候,梁寶珍剛吃完三個饅頭,用手帕擦擦嘴這才和許盛傑一塊兒進屋。
=
“同誌,登記結婚嗎?”辦事員看著樣貌出眾的二人一眼猜到他們的來意。
“是,麻煩你了。”許盛傑把兩人的戶口證明和資料遞過去,看著辦事員一一檢查詢問過,扭頭往一張紙上寫字。
沒過多久,一張獎狀樣式的結婚證就發到了二人手中。
‘許盛傑和梁寶珍申請結婚,經審查符合《華國婚姻法》關於結婚的規定,準予登記,發給此證。’①
看著一張薄薄的紙,梁寶珍心生感慨,上頭兩個名字列在一起,代表著以後自己就要和這人共度餘生了。
*
月牙胡同在清水街右側,拐過一條主道往裏走便是,裏頭坐落不少四合院,早年是王侯府邸,後來曆經多年浮沉,最後充公,現在是街道辦分配的家屬院,租給國營廠裏職工。
這片胡同在京市算不大不小,從胡同口進入,兩側對稱分布著八座四合院,主要是二進和三進的。
許家就在胡同中間的一座二進四合院裏,四合院早被改得七零八落,滿滿當當擠下了十一戶人家。
今兒是上工的日子,大雜院裏有正式工作的人都出去了,多留著一些嬸子在幫忙許家的婚宴。
梁寶珍在夢裏曾經看到過這座四合院,對外牆的雕刻花樣和影壁的紋路都有些印象。
真正踏足此處時,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二人從正門走進,剛走到抄手遊廊就瞥到一陣寒光閃過,梁寶珍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許盛傑抓著胳膊拉到身後,隨後隻聽到銀器落地,鐺的一聲。
一把泛著銀光的碳鋼菜刀躺在牆角根,正好在梁寶珍和許盛傑麵前兩步位置。
“哎呀!你們可別鬧了!差點砸到人!”
“那可是菜刀,砍著人要出人命的!”
院裏幾個嬸子七嘴八舌說著話,圍著一對正在吵架的男女,場麵亂哄哄,張嬸兒眼尖看見是許盛傑帶人回來,在圍裙上擦擦手迎了過去。
梁寶珍剛從天降一把菜刀的驚魂中鎮定下來,又覺得自己胳膊有些燙,許盛傑剛剛為了護著自己安全,直接抓上了胳膊,這會兒還沒放開。
許盛傑的手掌大,常年訓練指腹生出了繭,這會兒貼在白皙柔嫩的肌膚上,梁寶珍覺得有些癢又有些燙。
“小許,這是你媳婦兒啊?”張嬸兒隻知道許盛傑找了個鄉下媳婦兒,沒想到能這麽漂亮,簡直不比城裏姑娘差,“哎呦,長得可真俊!”
許盛傑被張嬸兒一嗓子喊醒,忙收回手,隻有手指上還殘留著餘溫,以及柔嫩的觸感。
他從來不知道人的肌膚能這麽柔,好像他稍稍使力就抓斷梁寶珍的手臂似的,隻能卸力再卸力。
“張嬸兒,這是梁寶珍,我媳婦兒。”許盛傑低聲向梁寶珍介紹,“這是院裏西耳房的張嬸兒,和我們住得近,走動也多。”
“張嬸兒好。”梁寶珍乖乖問了好。
模樣又好說話也客客氣氣,張嬸兒對這個小媳婦兒一下便生出不少好感來,再看看這兩人站在一塊兒,真是瞧著就舒坦,“小陸,彩麗你們也別吵了,這大喜日子瞎鬧騰啥。”
二進院裏鬧哄哄,梁寶珍不禁好奇,探著頭望了望,許盛傑看她的模樣解釋道,“陸哥和程姐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
院裏人都習慣了,不過這回還扔起了菜刀確實危險。
許盛傑撿起菜刀,叫著梁寶珍一塊兒往裏去。
兩人的兩桌喜酒就擺在二進院的院子裏,這會兒已經支上了兩張圓木桌,許家凳子不夠,從鄰居屋裏四處借借,湊齊了十六張。
灶台就搭在院子通風處,許盛傑表舅正揮著鍋鏟炒菜,旁邊是幾個嬸子正在勸架。
周雲剛把一道涼菜端上桌,回身就見到了孫子旁邊的姑娘,俏生生的姑娘,和孫子說了兩句話就望向這邊,喊了聲,“奶奶。”
“哎!”周雲望著梁寶珍一雙清澈的眼睛,心裏滿意不已,隻覺得孫子眼光是真好。
都說從眼睛就能看出來這人怎麽樣,周雲這輩子見過多少人,覺得確實有幾分道理。
“小雅,小偉,快過來,見見你們嫂子!”
許盛雅和許盛偉也沒閑著,正幫著家裏做事,聽到奶奶的話,兩人蹦蹦躂躂往外趕,不知道還以為梁寶珍隨時會飛走。
“嫂子!”
許盛偉看著嫂子喊得特大聲,他嗓門本來就亮,又因為興奮高昂了不少,許盛雅偎在哥哥身邊,隻露出半個身子,怯生生喊了一句嫂子。
她不知道嫂子會不會喜歡她,要是嫂子嫌她生病了她就躲遠一點兒。
“是小偉和小雅是吧。”梁寶珍拿出包裏備好的糖,給兩孩子一人發了一顆。許盛傑的弟弟妹妹年齡和梁寶玲相仿,看著二人,她隻覺得親切。
就是許盛雅看著膽子小,她招招手把人喚過來,“我家裏也有個妹妹,年紀和你差不多大,以後有機會你們認識認識吧。”
許盛雅點點頭,看著漂亮嫂子好像不討厭自己,悄悄抿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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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恭喜啊,小許終於也成家了。”
“以後也不用你奶一個人操持家裏,有個能幫襯的。”
“叫寶珍是吧?名兒好模樣也好,真是不賴。”
院裏鄰居紛紛向新人道喜,隻有角落裏剛剛吵架扔起菜刀的小兩口還在鬧。
“陸元,你少裝!你剛剛是不是看她了?在我跟前還眉來眼去的,你要不要臉!”說話的是住在倒座房的程彩麗,她是供銷社的售貨員,工作好家世好,人也漂亮,因此是不受氣的。
今天她來許家酒席幫忙,卻看到自己男人陸元和院裏的陳寡婦眉來眼去,當即就對質起來,一來二去便鬧大了,甚至順手抄起菜刀...
“程彩麗,今兒是人家結婚呢,你鬧啥鬧?有啥事兒回家說去行不?”陸元木著一張臉,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抓著媳婦兒想回屋。
程彩麗看看不遠處的一對新人,擦擦眼角走過去,爽朗開口,“小許,小梁是吧?恭喜你們結婚啊,今兒對不住,剛說了兩句,我先回趟屋,一會兒再來喝你們喜酒。”
梁寶珍看著這位扔菜刀的鄰居,梳著一頭短發,五官精致,眼神清明,雖說剛吵得狠,可現在說起話來又誠心誠意的,“謝謝姐,一會兒記得來。”
“盛傑,我們先回屋啊,你忙你的。”陸元打了聲招呼,和程彩麗一塊兒回家去。
而當事人之一的陳寡婦則在一旁磕著瓜子,眼風一掃,帶著幾分風情。
忙活到快中午,兩桌菜終於備齊了。
院裏十一戶人家一共三十多口人,因著有事兒在外,工作回不來的,還剩下十多口人,擠擠都在兩張圓桌前坐下。
“來來來,讓我們恭喜小許成家娶媳婦兒了!”老光棍孫誌強舉起碗招呼眾人。
一口酒下肚,鄰座的吳鳳霞打趣他一句,“孫誌強,咋地,你也想結婚了不?”
“快找張嬸兒再給你介紹介紹。”
院裏就孫誌強一個老光棍,年過四十二還沒結婚,大夥兒打趣起他不停,他也不饒人,當下又悶了一口酒,“不急不急,得慢慢來。”
“還慢啊?再慢以後你生個娃都得喊你爺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一頓飯吃得熱火朝天,大雜院裏許久沒有喜事,借著許盛傑這頓喜酒算是偷了半日清閑。
飯後大夥兒又幫著收拾碗筷,許盛傑給表舅包了個紅包,倒了謝,轉頭又給院裏眾人發喜糖,帶著滿滿的祝福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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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寶珍吃過飯就被周雲拉回家裏。
“今兒你是新娘子,好好歇著。”周雲對孫媳婦親熱得緊,讓人回屋休息,“平日大夥兒都互相幫襯,今兒都是還我們人情的。趕明兒你給幾個幫忙的嬸子送塊雞蛋糕去,也認認人。”
梁寶珍點點頭,心知奶奶是特意給自己做人情,讓自己在嬸子們麵前露露臉,送份謝禮搏個好印象。
臨出嫁前,宋春花耐心教導她許久,得和婆家好好處,不過許家人口不多,沒有太多彎彎繞繞,那就得和鄰居好好處,遠親近鄰,那都是能互相幫襯的關係。
見奶奶這麽用心待自己,梁寶珍心裏一暖,更生出幾分親近意思。梁家爺爺奶奶都走得早,早年鬧饑荒的時候沒捱住,走的時候五十來歲,那時候梁寶珍年齡還小,一個幾歲的丫頭,這會兒想起來對爺奶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
周雲抓著孫媳婦兒的手進了大孫子的屋。
許家住在大雜院東耳房,一共二十一平米,隔了三個房間出來。
周雲一間,許盛傑一間,許盛偉和許盛雅睡的高低床。
此刻,許盛傑原本簡單樸素的房間處處透著洋洋喜氣,窗戶上貼著大大的囍字,原本灰色的床單被褥也換成了紅色。
床邊放著兩個梁寶珍的嫁妝箱子,這是前幾天梁寶軍抬過來的。
“以前不覺得,現在盛傑結婚了,突然就覺著地方小了些。”周雲看看自家房子,琢磨著日後有了曾孫怎麽辦,肯定不夠住。
梁寶珍在鄉下的房間大小就堪比這裏的兩個房間了,更別提自家還有個院子,不過她也知道城裏房子寸土寸金,自然比不上鄉下寬敞。
“也挺好的,等以後咱們有機會再換。”
要是換做以往,她隻覺得在城裏有個單獨房間就不錯,許多人家結了婚的小兩口都沒個,不過她看過那本書,書裏寫著,以後什麽都發展得快,還能有商品房,裝修得特別漂亮,更有錢的還能住上別墅...
“等盛傑忙完回來帶你出去轉轉。”周雲拉著孫媳婦的手坐下,剛剛人多事情多,這會兒仔細打量梁寶珍,更覺得孩子眉眼生得好。
“上回我沒上你們家去,你爸媽不會怪我吧?”周雲一直掛念著這事兒,按理說她作為許盛傑家裏唯一的長輩是該上門的,奈何身子骨不允許。
下鄉的班車能把她抖散架咯。
“沒有,我媽還說呢,您千萬別跑這趟,沒得累壞身子。”梁寶珍看著許盛傑奶奶,麵容慈祥,老太太笑起來眼睛就成了一條縫,許盛雅就隨了她。
“我帶了些草藥上來,到時候給您熬了喝,山上長的,村裏看病不方便,赤腳大夫就愛熬這個。”
“那感情好,山上好啊,都是寶。”周雲拉著梁寶珍又說了會兒話,有些羨慕梁家一大家子人,人多也熱鬧。
第18節
許家就是人少,不過現在可好了,有新媳婦來,一切都不一樣了。
“奶。”
許盛偉在外頭玩了一會兒回來,進屋沒見著人,隻聽到哥哥的屋子有說話聲。
“奶。”許盛偉一個箭步衝了進去,小臉散發著熱氣,等看清嫂子也在,立馬規矩站好,“嫂子。”
“快過來。”周雲抹了一把孫子額頭,隻覺得一手汗,“洗把臉去,全是汗。”
見孫子聽話出去,周雲複又看著孫媳婦說話,“小偉和小雅命苦,他們爸媽在他們一歲多的時候就走了,那麽小點兒孩子看著就造孽。寶珍,不過你放心,這倆孩子是奶奶的孫子孫女,不會全讓你養著。”
外頭有人說,嫁給許盛傑和當後媽沒兩樣,等周雲一走,還不是要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嘛。
周雲就是擔心梁寶珍聽了風言風語會受影響,提前表個態。
萬事先說好,別心裏留下疙瘩,以後解起來可不容易。
“奶,你說啥呢,咱們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啊,不說兩家話。”
許家都是誠心人,將心比心,梁寶珍覺得以後隻管好好過日子就是。
“好好!”周雲心裏歡喜,聽著外頭的腳步聲,知道是大孫子回來。
忙叫人進來,自己起身出去,“盛傑,你陪寶珍理理嫁妝,一會兒再去百貨大樓買點衣裳。今兒是好日子,有啥喜歡的就買。”
周雲年輕時候也是念過不少書的,正經的紡織廠女工,和廠裏職工結了婚,兩人生了兩兒一女。大閨女嫁到了隔壁市,不容易見上一麵;二兒子許盛傑他爸,人最孝順,奈何就是走得早;剩下老三的一家,已經許久不和親媽來往。
那一家人都惦記著老太太手裏頭攥著的錢,兩個老人當年生活條件不錯,雖說經過了饑荒,他覺得母親手裏還有存款,就是隻補貼二哥家,因此就想謀了去。
要說周雲手裏有沒有錢,誰也不知道。
許盛傑給院裏人散了煙和糖,又被幾個男人拉著說了會兒話,這才衝了一胳膊水進屋。
自己原本肅穆沉沉的屋子此刻大不一樣,尤其是屋子中間站著個女人,正彎腰打開木箱,認真挑選。
長長的黑辮子垂到腰間,正趁襯著瓷白的小臉,像是在發光。
“你...”許盛傑突然生出一種在自己屋子的局促感,仿佛自己是個外人,一時不知道該幹嘛,“有什麽要幫忙的不?”
梁寶珍回頭看他一眼,指指嫁妝裏的幾樣小物什,“你把這些放好吧。”
梁寶珍的嫁妝和衣裳放在兩個大木箱裏,米櫃已經被擺在客廳,梳妝鏡和一些小玩意兒還躺在裏頭,她正收拾自己的衣裳。
村裏人布票難攢,梁寶珍的衣裳不算多也不算少,宋春花是疼她的,寧可自己少做新衣裳也得給閨女攢。
兩件短袖褂子,一件長袖對襟褂子,兩條長褲,一條裙子,另外就是冬天的衣裳,一件棉襖,一條棉褲。
打開許盛傑的黃木衣櫃,裏頭剩餘的空間挺足,他的衣裳多是軍裝,一水兒的橄欖綠,廠裏衣服又全是黑色藍色,都折成豆腐塊似的放好。
看著那異常整齊的衣裳,梁寶珍回頭看一眼許盛傑,人正擺放著自己帶來的東西。她又將自己的衣裳展開再疊了疊,看起來也整齊得不行了才放進去。
許盛傑把梳妝鏡放在桌上正中間,其他東西也一一放好,等忙活完了,正好看見衣櫃裏涇渭分明又顏色各異的衣裳。
自己暗沉沉的衣裳旁邊有一疊顏色豔麗的衣裳,還帶著些碎花。
心裏有些說不清的滋味,好像這屋裏也鮮亮了起來。
“走去百貨大樓吧。”他可接著奶奶的命令,得給新娘子買衣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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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胡同距離百貨大樓挺遠,得穿城,許盛傑帶著梁寶珍坐上了公交車,一個人三分錢。
車上人多,早沒有座位,梁寶珍一上車就被人群推著往裏走,以往在鄉下很少進城,去哪兒都靠兩條腿,這會兒被人擠來擠去,半分招架之力都沒有。
“往裏走點兒!”
“別堵門口!”
身後的大爺大媽中氣十足,一個勁兒催著眾人往裏走,人一多推推搡搡起來就要站不穩,可又不會倒下去,隻被左右夾擊,呼吸都有些困難。
突然,梁寶珍感覺自己的右手手肘被人抓著,溫熱的觸感傳來。
她心裏一驚,難道這車上還有色狼?
還沒待她反應過來,已經被一股力道拽著脫離人群,轉頭進了另一邊天地,四周沒有擁擠的乘客,頓時覺得舒適不少、
許盛傑將人拉到自己身前,一個靠窗的座位旁,寬厚的肩膀擋住了後麵的人群,單手拉著上方的欄杆把手,“站這兒,鬆快點兒。”
說罷,看一眼梁寶珍通紅的臉,又伸手把麵前的窗戶打開些。
公交車老舊,窗戶滑輪有些卡,坐在窗前的大媽前頭掰了掰隻掰開一條小縫,還罵了兩句。現在看這小夥兒輕鬆推開,隻覺得陣陣涼風吹進來,呼吸順暢不少。
“小夥子知道疼對象啊。”她眼睛尖,一眼就掃出來兩人關係,樂嗬嗬打趣一句。
誰知道,一句話就讓梁寶珍剛降溫的臉蛋更燙了,就連許盛傑耳朵也有些發紅。
——
下了公交車,還得走幾百米才能到百貨大樓。
“錢我都帶著的,你看著喜歡什麽就買。”
“看看吧。”梁寶珍也有任務,宋春花昨晚特意跟她說了,過日子是相互的,讓她記得給許盛傑也買點東西。
新婚的時候多花點錢也正常,好日子開頭就得順,以後才會一直順順利利。
“許...”剛順嘴想叫一聲許同誌,梁寶珍覺得不太對勁,清清嗓子改口,“盛傑,剛剛院裏吵架那兩人是怎麽回事啊?”
她心裏好奇,要不是初來許家,和剛剛領證的許盛傑還不太熟悉,她早就開口問了。
許盛傑冷不丁被她親昵一喊,差點沒反應過來,看梁寶珍挺淡然,自個兒也坦然接受,“陸哥和程姐啊,說是前年結的婚,兩人經常吵架,院裏人都習慣了。”
許盛傑回憶一番,自己退伍沒多久,就看見了兩三回。“陸哥是鋼鐵廠的三級工,程姐是供銷社售貨員,兩人工作都不錯,雙職工,算是咱們院裏小日子過得好的,就是愛折騰。”
“這樣啊。”梁寶珍點點頭,想起前頭聽著程彩麗數落陸元的幾句話,也沒好問出口。
見梁寶珍難得有些興趣,許盛傑把知道的跟她一說,“院裏有正式工作的女同誌不多,程姐是裏頭工作最好的,底氣也足,從來不慣著陸哥,上回陸哥喝醉酒回屋,她愣是沒開門,把人扔外頭睡了一宿。”
“程姐這麽厲害?”
“那可不,第二天院裏嬸子都勸她,她反倒把其他人說得啞口,是真挺厲害。”
梁寶珍想了想那位男同誌睡門口的樣子,轉頭看向許盛傑,“你以後不會也喝醉酒回來吧?”
她見過村裏有人耍酒瘋,幾個壯漢都攔不住。
許盛傑停下腳步,看著梁寶珍盛著笑意的杏眼,也難得咧嘴笑笑,“不會。”
他沒有酒癮,況且酒量也好。“要是我真喝醉酒回來,我自己睡門口。”
梁寶珍唇邊笑意更盛,和男人說話也逐漸熟絡起來,“那挺好,很有自覺嘛。”
...
這個點兒,百貨大樓裏人不算多,能上這兒買東西家裏條件都不錯。
售貨員見著一對登對的男女進來,不免多看兩眼。
女裝在二樓,有一片區域,主要售賣本地製衣廠做的優質服飾和從粵城港城或者國外進口的時髦衣裳。
不管是樣式還是麵料都是上等。
自然,價格也不俗。
許盛傑是頭一回來到女裝區,看著琳琅滿目,花花綠綠的衣裳頓覺花了眼。
梁寶珍也是頭一回,以往家裏都是自己扯布做衣裳,哪裏買過現成的衣裳。
這裏頭的每件都顏色鮮亮,麵料舒適,比普通的布做出來的衣裳好看不少:立領,圓領,娃娃袖,荷葉邊...
四處看看,梁寶珍看見一條淡藍色的布拉吉,清純素麗,領口是V領,掐腰設計,裙擺垂墜**出規則的波浪形。
許盛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眼睛也亮了,淡藍色布拉吉,素淨嬌麗,很是漂亮。
應當很配梁寶珍。
“這件?”
許盛傑話音剛落,梁寶珍還沒回答,就聽著另一頭傳來一個女聲。
“思明,這條布拉吉好漂亮!買這個吧!”
透過掛著的一條條布拉吉縫隙,梁寶珍看見陳思明和董佳燕走了過來。
董佳燕手指著的正好是這條淡藍色布拉吉。
作者有話說:
剛結婚的不熟小夫妻:
許盛傑:是我房間,但是我怎麽手都不知道怎麽放了
梁寶珍:別客氣啊,把這兒當自己家呀
①出自網絡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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