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問
唐·宋之問【上陽宮侍宴應製得林字】廣樂張前殿,重裘感聖心。砌蓂霜月盡,庭樹雪雲深。舊渥驂宸禦,慈恩忝翰林。微臣一何幸,再得聽瑤琴。
宋之問,字延清,初唐詩人。一說是山西汾陽人,那麽和賈導樟柯就是老鄉。還有種說法是虢州弘農人,現在的河南靈寶縣。兩地完全可以爭一爭,既然虛構的西門大官人都有人搶,那麽以宋之問作為城市名片,招徠幾個投資人還是不成問題的。
宋之問的家世頗有些傳奇色彩,其父宋令文力大過人,詩文通暢,還寫得一筆好字,世稱“三絕”。宋之問兄弟三人各繼承了其父一門絕學。有點像《天龍八部》裏聰辯先生各傳弟子一門手藝的故事。宋之問把父親的文學造詣繼承並發揚光大,在唐代浩如繁星的詩人中奪得一席,算得上一位相當著名的詩人。
說他相當著名,有點不懷好意,事實上你說此人是人渣都是誇他。然而宋之問的詩才確實不同凡響,曾參加過幾次皇帝親自舉辦的詩歌大賽,好像還沒拿過第二。最轟動的一次是武則天遊洛陽龍門,命從臣即興賦詩。寫過《昭君怨》的東方虯先交了卷,女皇閱罷甚爽,就把錦袍賜與東方虯。此時宋之問的詩也成了,武則天讀之擊節,連聲叫好,劈手就把東方虯身上的袍子扯下來給了宋之問。這一幕多年以後被改編成了相聲,名叫《扒馬褂》。另有一次上官婉兒當評委,宋之問也是最後一個交卷,與宋齊名的沈佺期詩成在前。上官婉兒的評語是:二詩功力悉敵,沈詩落句詞氣已竭,宋猶健筆。取個不雅的譬:就是說宋詩舉而堅堅而久,沈詩卻已露早泄跡象。
此種情狀,假如不僅是詩而應在**,宋之問一定會更欣慰。當然我們無從知曉宋的腰腎功能,不過從他給武則天寫的詩還是可以看出,此人是很憧憬當一當麵首的。那時張易之、張宗昌這對“賢昆仲”馳騁於龍床之上,日日覆雨翻雲,因為滋潤得勤勉,武曌萬千寵愛於二身,又封官又晉爵,羨煞了宋之問。某日,忍不住賦詩一首呈上,“明河可望不可親,願得乘槎一問津”,字裏行間捐精報國之心昭昭。結果是問津未成反青史遺臭,曆千年而不絕——武則天後來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我不是不知道之問有奇才,可就是接受不了他有口臭。你看,口腔衛生搞不好,是要影響前途的,小朋友們要記得飯後要漱口、早晚須刷牙。
武則天藏著沒好意思說的潛台詞是:接吻這關你宋之問都過不了,問津這個環節就想都不用想啦。
這之後宋之問再去麵君,“嚐口含雞舌香”。行文至此,請允許我回溯至三國時期,史載曹操曾給諸葛亮寫信,曾隨信附上雞舌香五斤。據此我有點懷疑諸葛先生有口臭之疾,假如屬實,那麽舌戰群儒就不是口舌之辯了,孔明先生一定是悍然動用了生化武器。
漢代有官儀,大臣與皇帝議事,必含雞舌香,否則熏著聖上可不是鬧著玩的。唐白樂天有詩曰:“蛾眉別久心知否,雞舌含多口厭無”——口厭意指口腔氣味不佳,可見唐代妓女業已普遍采用這種東西防治口臭。當時雞舌香中土並不出產,多是購自暹羅緬甸等國,進口貨,挺貴的,因此由當時的唐朝發改委定價。故以曹操之富,也隻舍得給諸葛亮五斤,所以說宋大詩人為除口臭挺舍得下本兒。
奈何女皇要小白臉有小白臉,要大和尚有大和尚,沒工夫臨幸詩人。口臭詩人宋之問捐精無門,倒也想得開,轉而依附“皇妃”二張。唐禁書《控鶴監秘記》中有載:之問尤諂事二張,為持溺器,人笑之——你瞧,不惜給武則天的麵首端尿盆,這等先進事跡,也隻有嚐尿的侍禦史郭霸(作者注:另篇有述)勝他一籌了。
李顯誅殺二張複位後,宋之問被流放南粵,那地方是瘴癘之地,北人熬不住,就擅自逃到了洛陽朋友王同皎(《資治通鑒》中為王同皎,另有說法是張仲之)家裏,王極仗義,冒著殺頭之罪把宋之問匿藏,衣食皆由其供給。王同皎、張仲之等人恨武三思跋扈,就合謀除之,宋之問簾後聽聞,演出了一場臭名昭著的竊聽風暴,命其侄密告武三思,結果王同皎等人被殺,家產籍沒。寫到這想起王朔那句精準而令人讀之打個激靈的名言:“這叫為朋友兩肋插刀,把刀插在朋友的肋上。”
這等人品的宋詩人當然為人不齒,但不齒就不齒吧,反正人家宋之問是不在乎身後洪水滔天的。天遂他願,其後果然聲名狼藉。話說這宋詩人因舉報有功升了官,此後先事太平公主,後事安樂公主,睿宗登基後,秋後算賬,把宋之問貶謫欽州,又下詔賜死。死的時候磨磨蹭蹭醜態畢露,連同死的祖雍都看不下去了,斥罵了幾句,這位詩人才哆哆嗦嗦按部就班地去死。
宋之問的另一汙點正史無記載,可能是這人口碑太差了,所以人們寧可信其有。劉希夷是宋的外甥,留下一首《代悲白頭翁》的名篇,其中“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兩句,宋之問看了眼饞得不行,就想據為己有,放到今天這可是知識產權問題,劉希夷答應了,但越想越不是滋味,就把娘舅沒出息的事說與他人聽,宋恚怒,以土囊將劉活活悶死。《全唐詩》中,宋有一詩與劉希夷這首隻有兩字之差,多半是“郭某明”自其外甥的作品,或許真沒冤枉他。
補充一句,此處的“郭某明”為動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