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劍仙鐵雨

第2章 一曰不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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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虧了。”

方白鹿把手中的黑框眼鏡放在臉前,借熾烈的日光分析著鏡腿上的種種裂痕與縫隙。之前他以為這副眼鏡是用玳瑁染色製成;但在如今的超凡目力下,經過混加工的塑料已無所遁形。

模擬的三魂七魄讓他萌生出絲絲懊悔與不忿,隨後被拋在腦後。

“甘霖娘,熱得驚死人喔!”

二妮左臂“玉筍尖”上的十七個關節齊齊展開、變形,有規律地旋轉,成了帶有強勁風力的電扇。帶有化學製品味道的海風刮過,吹得她的兩邊馬尾左右擺動。

明明抱怨著呂宋的高溫,可刀客依舊上下蹦跳、以此發泄取之不盡的活力。

“汪!”

船頭的黃五爺諂媚地應和一聲,伸著長舌、裝模作樣地喘氣。這艘沒有動力源的破駁船,一路上就是由這條精怪拉著漂洋過海的。

“額,額,呼……哇——咳咳!哇——”

方白鹿悄悄轉過眼,把視線對準這接連不斷嘔吐的來源——

不知怎麽竟暈了船的安本諾拉正趴在船尾的欄杆上,僅剩的獨臂捏碎了一根又一根的護欄。

呼!

五色光華從她身旁流轉而過,讓方白鹿連忙挪回了視線。

剛開始暈船時,“蘭草”便在她周圍的甲板上畫了個劍圓——安本諾拉的原話是:“走進這個圈的,花錢買新義肢吧!”

……

離開吉隆坡已經一月有餘了。他們先是乘著車、由西向東橫穿新馬來西亞中部來到關丹港,由那兒出航、坐船北上途經砂拉越與沙巴;在三周的海上飄搖後,終於在呂宋島上了岸。

方白鹿把鏡片放在襯衫上擦了擦,將整副眼鏡妥帖地收進胸前的口袋裏:

這是慈悲刀的遺物。

慈悲刀已經死了——至少說,他的肉身已在那場毀去吉隆坡的戰爭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喪生於吉隆坡建築的傾塌,亦或是受身化形、成了仙人的一部分;這點不得而知:以方白鹿所知,生於吉隆坡的“本地人”中並未有逃脫化作仙人身軀這一命運的幸免者。

但——

身為訓練有素的佛子,慈悲刀在肉體死亡前、已將他的中陰身保留成了數字態,儲存在雲端;本隻要方白鹿再為他找具肉身下行,便可“起死回生”。

隻是,就算方白鹿尋遍了慈悲刀所有預先埋下的洞府、設置的清修之地;都沒有找到他中陰身的隻鱗片爪。

直到有人送來了一道線索,也可以說是一份委托。

那是段簡略的托夢,來自於年僅十四歲的少年黑客的“遺孀”——方白鹿甚至都不知道這是否觸犯了新馬來西亞的某項法律——這位狐妖憑威能所生出的托夢,直直闖進方白鹿毫無雜念的休眠裏。

這倒也旁證了狐妖的說法:方白鹿自己也不相信,新馬來西亞還有黑客能無聲無息地洞穿過慈悲刀為義體所設的一十八道佛門威儀;功法與神通中的漏洞,或許隻有最親密的夥伴才能了解。

據她所說,慈悲刀的中陰身怕是遭到了物理形式的隔絕——而根據他的追索,最後能夠定位到的坐標、便是在呂宋島。

除此之外……還有個重要的原因。

方白鹿稍稍挪了挪腳步,使自己的站位更加接近船尾的貨艙一些。畢竟,那裏可是放著——

嗶嗶嗶!

“……喂?誒,誒!喔,是小新啊!我們才到哈,嗯,就剛到沒多久。嗯,船剛停。喂?喂!聽得見嗎?……嘖,什麽鬼信號。”

方白鹿不耐關地掉遠程通訊,一百八十度地轉過腦袋、衝著船艙發出高分貝的合成音:

“樸工?樸工啊!信號很差啊!電話都打不穩啊!能不能調一下?”

船艙裏傳來低低的回應,樸文質細弱的聲音將將要被海浪的撲打蓋過:

“協議改好了,您再試試。”

……

嗶嗶嗶——

方白鹿無聲地轉回頭顱,他總是情不自禁地想用用義體靈活自如的頸椎:

“喔,又打過來了!……喂?嗯嗯,聽得見!這次好了,聲音很清晰。”

他轉過一個小小的閃念,模擬三魂七魄旋即調取了方氏五金店的征信與資金情況:

“……一路上都好、都好!對了,知道追債的找過來該怎麽辦不?嗯,知道就好……”

當時為了突襲微機道學研究會的顯應宮,方白鹿可是舉了一大筆債、把自己知曉的組織與實體都撈了個遍——覆蓋的範圍遠遠不止小小的吉隆坡:

“害,不談沒勁的!你跟阿銅玩得還行吧,啊?你腿長出——喔,正事?正事……”

方白鹿朝貨艙走去,義體的自重壓得曆經滄桑的甲板嘎嘎作響。

他站在貨艙前,略略調整了下義體的輸出功率、使其達到最適合戰鬥的狀態——原本是想深吸上一口氣,但已沒有了呼吸係統——接著,擰開了艙門。

……

“……正常正常,放心,‘他’很正常。禁法都很完整。”

周圍的人聲靜了下去——無論是二妮還是黃五爺,都默然地將注意力投向了這裏。

小小商隊中的每個成員,無事時都會回頭朝貨艙望望:望向那具由五金店中拖出、一路攜帶的棺槨(除了方白鹿——他找好運生還的外地匠人“溺鬼”開壇作法,在後腦勺開了槽、外置了道天眼)。

他們之所以堅持用陸地載具與海運,而不乘坐任何飛行器;就是因為這具“白棺”。

由五金店二樓運出的“老房”曾經晶瑩而無瑕,一頭向上斜著延伸,勾勒出光滑的弧度、像是滿展的飛翼。現在卻裹滿封閉用的長效凝膠、固化材料與符咒;純黑、漆白和張張矩形的軟塑黃紙交錯,使它像是某種品味低劣的手工藝品;綴著神經信號阻斷器的長索一圈圈地纏繞、箍緊了棺身,不時隨通電而閃過亮藍的火花、劈啪作響。隻有白霧依舊繚繞不休,讓棺外的眼睛們看不清內部的景象。

可任誰都能看得出,其中封印著某種令人為之膽寒的物事。

但所有人都很默契地回避開了話題:白棺中那顆低溫保存的、孤零零的頭顱,那位更陳舊些版本的方白鹿……

他得授了長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