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劍仙鐵雨

第30章 四曰無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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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歲眾位愛妻愛妾的哭聲被老頭兒打斷。他舉手向天,嘴裏是羊群哀叫般的悲號:

“跑?跑什麽跑?咱們還能跑去哪?!還能去哪?!!!”

“寨子裏不能住人啦,回去那裏是一片死地啊!”

老頭兒整整心緒,恢複了些許鎮定:

“兒啊……你聽好……咱們祖上,也是天生貴胄啊!咱家老祖宗不是尿湖裏撈出來的,是最後一批從娘們批裏擠出來的‘天然子’……”

老頭兒喘上兩口帶著痰音的粗氣,怒吼出聲:

“憑啥大王他們做得,我們做不得?!”

“前年隔壁岡薩雷斯那家,采補車才走了不到一年,他們家就回來一個十八歲的崽子!”

“寨子裏別的愚人不懂,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胎海裏又有大王做出了新方劑,能讓小孩長得比屋門起鏽的速度還快!”

他越說越快,越說越急。每說上一句,就多一些生命的活力閃在臉頰的赤紅上。

似乎雄心壯誌隨著血液一起回歸,通通湧到他那皺紋折疊得有如陰囊的臉:

“咱們不往外走,咱們往裏衝!往胎海連鎖的總部走!!”

“現在鬧了這麽大動靜,胎海裏的大王們肯定都忙得團團轉!”

“去胎海,去總部的羊水海洋!!隻要走進無垢羊水,取完你這幾個婆娘的陰元、生幾十個娃子;全搬到咱們身上!”

“一夜,隻要今晚一夜!咱們也能當大王啦,就回桑穀裏瓜托當!!”

老頭兒狀若瘋魔、又哭又笑,狠命甩動著雙手;跳舞般、如扭動的蛆蟲般抖動。眼淚鼻涕和口水像一陣微型雨、撒得身下的其他人到處都是。

“站住呀,兒子!我的兒子,站住呀!!”

平歲立住了。他停下腳步,不再試圖往前逃亡一步。

“老賤種,你發什麽瘋!!胎海連鎖是咱們能進去的嗎?!那是無垢羊水啊!!走進門裏咱們就要死!!”

這幾乎要嘔出靈魂的聲音,來自位於平歲下半身的三姨太。她胡亂地扭動著沒有頸部肌肉的、孤零零的腦袋,放聲尖叫:

“生你媽了個臭逼!老不死的,你看這一屍能帶上幾條命!你趕往胎海連鎖邁一步!!我要活!我要活,我——”

撲哧。

悶悶的,像是銳器鑿進西瓜裏的、濕漉漉的脆響。

平歲用他那纖弱的雙臂,緊握著之前從街邊撿來的、那根生滿鐵鏽的長杆;此時那不知是鏽爛還是折斷的銳角,已經沒入三姨太的後腦頂。

三姨太本就移居到平歲鼠蹊部外側的位置——為了減少承重,手術甚至打薄了她的頭蓋骨。如今,這麽根發鈍的鐵棒加上小小的力氣,便能穿進腦袋裏:

“說啊?繼續說啊?還有哪個娘們要說話?”

平歲從喉嚨口裏擠出狼般的低叫、尋找著自己身上還能看到的其他妻妾們。三姨太本就沒有和他共用一套神經係統,平歲半點也不覺得疼痛——

隻是這大腦瓜子的屍骸已成他們一家軀殼上的腫瘤;不好好割去補上的話、說不定要發上一場致命的瘟!

但,平歲已有了希望——隻要摸進胎海連鎖的總部,摸進他們那永不幹涸的羊水海洋……

平歲一家,都將獲得重生……乃至,登天。

手刃一個最寵愛的姨太太算什麽?全都殺了又算什麽?很快,新的家族將在舊人的屍骨之上誕生!

這是人類的運命,他則是人類滔滔史海中的一個典例。

伴著沙沙的異響,平歲拔出長長的鐵簽、遞到身後,口中不知何時已改過了稱呼:

“爹,還有誰廢話,你直接動手。”

“好,好!”

“咱們父子倆今兒就去闖一闖!虎父無犬子,虎父無犬子啊!”

老頭兒大笑起來——該是“哈哈”的音、卻成了含混的“嗬嗬”——把鐵簽高高舉起、上下揮動,好像那是皇帝的權杖。

“貴人又怎麽樣?!我們會活下去,永遠地活下去!我們,才是真正的貴人呀!”

……

“我做了一個夢。”

二妮黑色的發根已經爬出頭皮、把原本的寶藍頂去更前方;讓整根辮子成了半是純黑、半是藍。

她把卡在夾克與背心間的長辮整了整——發尾撓得暴露在外的小腹癢得發慌。

順手把炸出皮繩外的雜毛塞好,一根紙煙從“玉筍尖”的中指夾層裏彈出;紙裹的煙卷在滑輪多關節的指間翻滾飛旋,最後劃出高高的弧線、被她叼到嘴裏:

“業火燒光了這個國家,大地被血浸透。先是這座城,然後蔓延到整個國度。水泥變成黑色,比紅還要紅得多。”

她咬著濾嘴,含混不清地朝麵前訴說著夢境——

兩把狹長的環首刀平行插進地麵、像是立起的某種圖騰;趴在中間的黃狗有氣無力地哼上一聲,權當回應。

她輕彈指尖,一簇火苗幽幽從指甲蓋下燃起、把紙煙點著。二妮如將要溺斃的水鬼般吸氣,煙頭隨之燒去三分之一:

“喏,夢裏頭,我就在業火的最中間。但是它燒不痛我,還有點爽,身上麻麻的。是不是聽起來有點變態?”

黃狗蜷起身,舔舔懸垂的卵蛋;接著抬起後腿、狠命揉搓結了團的頸毛。憊懶的回應從一開一合的狗嘴裏冒出:

“妹子,你那不是做夢。黃五爺也看到了異象;黃五爺覺得,是逸散信息流轉化成的多重視信號。這馬尼拉就不對勁,沒見過這麽多廢數據到處飛的。”

“你也夢到被火燒了?”

“那倒不是。黃五爺看到自己成了大妖,搶了個小女黑客當老婆。很色的,是個眼鏡娘——不過能根據意識個體進行差異化的體驗生成、還不是嵌入式地分發感官幻覺,這手段高超得很。黃五爺覺得這城裏有個幻術大師。”

“賽林木,我想男人了。嘖。”二妮似乎隻聽到了前半段。她把下巴往前咧,好將煙霧像幕布似地朝上方噴出;“可是他現在變成機器人,沒以前可愛了。”

黃五爺仰起毛絨絨的長吻,用猩紅色的舌頭舔了舔鼻孔:

“黃五爺還以為你是尼姑。”

“空坎仔,你娘我是你破撇豬哥尼姑!”二妮瞪大她那滾圓的雙眸,白煙從鼻孔裏狠狠撞了出來、箭也似地紮向黃五爺;“釋迦摩尼睡過無量個馬子,寂滅香農佛生了四個小孩。你娘想男人,說明你娘的佛法修為又精深了。”

黃五爺如人般歎了口氣、唇邊的毛發一動不動——它沒有呼吸係統,但歎出的氣比三年沒收成的垃圾佬還要頹喪——蹲直了身子:

“行吧……可是你男人叫黃五爺和你來幹活,你就在這裏睡覺、發呆。是不是不大好?”

“靠腰,方白癡說得簡單,讓我們找人,我們哪裏找得到嘛!那個五條腿的八婆扛著棺材就跑,我用他心通都找不到,鬼知道跑哪了。”

黃五爺忽地仰麵朝天,把皮毛脫落、能看見鋼鐵輪廓的肚皮敞著:

“那……黃五爺也沒辦法呀。黃五爺身不由己,隻能跟著你們這幫肉袋子跑來跑去……還要漂洋過海……黃五爺也想過自己的生活的——”

“你這條粉腸狗!”二妮反手從地上拔出環首刀,雪白的利刃隨著通電滾過蛇一般的藍火;“你在吉隆坡大荒原上差點把你娘劈死,你娘還沒跟你算這筆賬!給你娘好好幹活!”

黃狗猛地彈起身、由仰躺變成人立而起——彎成奇異幾何形狀的尾巴夾進大腿中間,背後的皮下滾動不休、蜘蛛似的輔助肢隨時就要破體而出:

“不是吧,都多早以前了……還跟黃五爺算這筆冤枉帳……黃五爺都被你們兩個狗男女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嗯?”聽到狗男女三個字,二妮的眉頭反而一挑。她把握著刀柄的手湊到唇邊、撓了撓;“唔,你這毛嘴裏倒是話糙理不糙。”

見二妮忽又沒了動手的意思,黃五爺又把兩根前肢落了地。他如真的犬類般歪坐著、半緩和半討好地開口:

“咱們還是別到處亂跑。黃五爺的……前主人就在馬尼拉,它的神通可就嚇人咯:身外化身,陰神出體,周遊八荒!那個高麗仔比不上人家一根鼻毛,要是撞上、估計大腦都得給煮熟了。”

聽到這,二妮不由地一愣。她下意識地抓動分野清晰的腹部線條:

“那方白癡豈不是要有危險?”

“額……也不會吧。方白癡上次碰到黃五爺的前主人,說黃五爺的前主人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恨不得——”黃五爺又把頭縮到兩條後腿中間,把長舌擺出猥褻的姿勢;“你懂吧。”

呸!

二妮歪過頭,把煙頭吐到腳下、踩滅。呼的一聲,兩柄環首刀綻出閃亮的正圓,停在黃五爺圓嘟嘟的鼻尖:

“狗東西!方白癡是你能叫的?叫老板!還有,以後叫我老板娘,聽到沒——”

……

……

吼到一半,她忽地閉上了嘴:與其同時發生的,還有黃五爺猛然繃直的脊背、豎起的毛發。

打斷二妮的,是佛兵所特有的、對高流量數據交互的敏感性;而黃五爺作為下行的精怪,魂魄本就有一半同步於數字空間中——

就像是寫實風景油畫中央蓋上的粉筆塗鴉,充塞天地的擾流由馬尼拉中心而起,在那兒畫出雜亂又淩厲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