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九玄靈焰(2)
被水衝擊後的機關已經喪失了大部分靈敏度,青磚被卷走後,下麵的機括運轉顯露無遺。
朱聿恒踩著水中虛浮的托座,在晃**之中奔向阿南,緊握住她伸過來的手,翻出窗台。
外麵的玉醴泉依舊奔流,但下方引水的管筒早已被阿南給拆了。她扳倒支架,利用泉中引水的彎曲管筒倒吸起所有泉水,一瞬間疾衝進屋內,將裏麵的一切徹底摧毀。
看著麵前這一片狼藉,朱聿恒眼前忽然閃現出行宮那突然暴漲的瀑布,這一刻就如那日情景重現。
他不由看向阿南,阿南朝他點了一下頭,倉促拉起他的手往前飛奔:“快跑,等他爬起來就完了!”
他們毫不憐惜地踩踏過蓬勃燦爛的□□,穿過密林,順著輸水的巨大管筒衝入蘆葦**,向前直奔。
蘆葦茂盛無比,高過人頭,他們一隻手緊握著對方,另一隻手肘擋在臉前奔跑,免得葦葉割傷他們的麵容。
將逼近的危機拋在身後,朱聿恒緊握著阿南的手,任由她在綠色的葦海中帶著自己衝向前方。
即使不知道她選擇的路對還是不對,可他還是執著地與她相牽相伴,不能也不願放開她的手。
因為他不知道放開她後,自己會迷失在哪條路上。
因為他真的很想看看,她會將自己帶到哪個絢爛的方向。
阿南對拙巧閣很熟悉,方向感又極強,當然不會帶錯路。
衝出蘆葦**,他們已經在沙洲之上,前方便是碼頭。
阿南脫下拙巧閣弟子的衣服,丟在蘆葦叢中。兩人盡量恢複平常,然後踏著台階上了碼頭。
他們的船停靠在碼頭,隱約聽到有人大聲問:“那個董浪的酒還沒醒嗎?咱什麽時候回去啊?”
“這就回去!”阿南快步走過去跳上船,招呼他們立即走,“卓少爺來了嗎?人齊了就出發!”
律風閣那邊事起倉促,周圍的弟子都尚未知道那邊出事,見他們要走,還紛紛揮手送別。
焦急忐忑的韋杭之一眼看見安然無恙歸來的朱聿恒,略鬆了一口氣,趕緊迎上去。還沒等他開口慰問,便聽到殿下低聲急促道:“全速,快走!”
韋杭之雖有詫異,但立即便奔到船工們身邊,示意立即出發。
江白漣一聲呼哨,船工們扯開風帆,將它高高揚起。
船老大打滿舵,駛出碼頭港灣。水手們齊力劃槳,船身如箭,向東疾駛而去。
直到離開了這片繁花沙洲,阿南才感覺到這一路奪命狂奔的疲憊。
她靠在船艙上,看著後方律風閣上高高升起的響箭,以及煙柳道上率人急奔而來的薛瀅光,唇角揚起一絲笑意。
碼頭的弟子們看到訊息,個個都是大吃一驚,立即上船企圖追趕前方船隻。
可前方的船早已駛出好一段距離,何況這是龍江船廠所製最為快捷的船隻,哪是碼頭這些弟子們的小船可比,別說追趕了,未到半刻,便被遠遠甩掉,連蹤影也看不見了。
“想追上姑奶奶,下輩子吧!”阿南心花怒放,朝著後方扮了個鬼臉,開開心心地到船艙坐下。
一番折騰,她現在又餓又累,蜷在椅中先塞了兩個點心,然後靠在椅背上,沉沉打了個盹。
朱聿恒進來時,見她趴在椅背上瞌睡的姿勢,唇角不由得揚了一揚——
這姿勢,可真像那隻孤山行宮的小黑貓。
若是天氣晴好的午後,它吃完他給的金鉤後,往往也會這樣蜷縮在他的身側,安安靜靜打一個盹。
以至於,他的手不自覺地向她伸出,想去摸一摸她的發絲,看看是不是和夢中一般柔軟。
但就在即將觸碰到她發絲的時候,他又下意識收緊了自己的手指。最終,他緊抿雙唇偏開了頭,隻從懷中掏出被自己拆解的臂環和彈簧棘輪,輕輕放在了她麵前的桌上。
雖然動作很輕,但阿南立即便睜開了眼,清炯的目光盯在他身上,聲音有些微啞:“阿言……”
朱聿恒悶聲不響地坐下,將桌上的東西朝她推了推。
阿南睡眼惺忪,懶懶地將它們抓過來,重新裝置好後“哢”一聲戴回自己的腕上,轉了轉手腕,滿意地一笑。
窗外已是落霞滿天,赤紅的火燒雲橫亙於前方江麵,長江如一條鮮豔奪目的紅綢,蜿蜒遊動於萬裏肥沃平原之上。
船向著西麵劃去,霞光落在阿南眼中。她撐著頭,望著他的目光亮得灼灼如火:“阿言,你膽兒挺肥啊,仗著自己有進步,居然連傅準的機關都敢硬扛?”
朱聿恒斟著茶淡淡道:“他是人,我也是人,怎麽不能扛?”
“咦,莽撞還有理了?剛剛要不是我拚了,你現在怕是已經粉身碎骨了。”阿南順手將他倒的茶拿過來,灌了兩口,“對了,我之前問你還沒回答我呢,幹嘛偷偷跟著我啊?”
朱聿恒別開頭去看晚霞:“怕你給官府惹麻煩。”
阿南才不相信呢,笑嘻嘻地湊近他:“說實話。”
她湊得太近,氣息微噴在朱聿恒臉頰上,讓他不由自主收緊了自己握茶壺的手。
那手指上,似乎還殘留著阿南與他牽手狂奔時的溫熱。
許久,他壓低了聲音,生硬道:“一碼歸一碼。雖然你觸犯朝廷律條,罪責難逃,但你畢竟對朝廷有功,而且……更不需要你為了我而舍生冒死。”
阿南轉著手中茶杯,笑嘻嘻地看著他,沒臉沒皮道:“原來不是擔心我啊,真讓我有點失望呢。”
朱聿恒偏開頭,懶得理她。
“不過阿言,以後可別這麽衝動了,你看你剛剛那樣,一點都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你什麽身份的人,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狠?”
他淡淡道:“也沒什麽,反正是將死之人。”
“不許你再說這種喪氣話了,我們現在不是有進展了嗎?”阿南給他一個白眼,然後又歡歡喜喜道,“雖然我被困在裏麵了,但那組數字啊,我可能有線索了。”
朱聿恒詫異地看著她,畢竟阿南為了救他將閣內所有一切都摧毀殆盡了,那組數字怕也已**然無存。
“我說有就有。”阿南頗有點得意地朝他一笑,滑倒在椅中,一股懶洋洋的模樣,“我得躺會兒,剛剛那水管讓我脫力了,當時太拚了。”
朱聿恒回想她操控水流衝垮樓閣的那一刻,將自己當時心頭轉過的疑惑問了出來:“行宮內的瀑布,也是如此操控嗎?”
“沒錯,用的是‘渴烏’、或者說‘過水龍’手法。”阿南說著,拎過桌上茶壺,將蓋子揭掉後用手掌緊緊捂住壺口,然後將壺身傾倒,那壺中還有大半的茶水,卻半滴都未曾從壺嘴中流出。
她將這個倒傾在空中卻滴水不漏的茶壺在朱聿恒麵前晃了晃,朝他眨眨眼:“看,這就是釀成行宮那場大災禍的原因。”
朱聿恒一點就透,略一思忖,道:“杜佑《通典》曾提及渴烏,李賢亦在注《後漢書》時寫過,渴烏為曲筒,以氣引水上也。”
“對,傅靈焰在行宮和拙巧閣用的就是這法子。箍大竹筒相連套接,外麵用麻漆密裹無漏,然後將一端入水,在另一端放入幹草點燃。筒內之氣被焚燒殆盡後,即可吸水而上,形成源源不斷的流水,甚至可以借助此法將水牽引到很高、很遠的地方。”
“所以……氣可提水,亦可抑水,全看如何使用。”朱聿恒點頭讚成,“當時你潛下行宮水池,發現青苔上的弧形刮痕,自然是有人用與你相同的手法,調轉管筒形成的。”
“對,刺客就是利用瀑布水勢的兩度暴漲,實現了他無影無蹤的出現與消失。而袁才人就很不幸,出現在了那個高台之上……”說到這裏,阿南若有所思地托腮,望著朱聿恒,問:“說到袁才人,你會去向……確定此事嗎?”
朱聿恒知道她沒有說出口的人是誰,他沒有回答,抿唇沉默。
窗外的落霞已經被黑暗吞噬,阿南也沒有等待他的回答。她將燈點起,在暈紅的燈光下朝他一笑:“不論如何,我相信你會有最正確的決定。”
朱聿恒沒回答,沉默片刻後,起身從船上密櫃的抽屜中取出一個裝裱好的卷軸,遞到她手中:“這是之前我拆出來的那支笛子,我想,有必要讓你也看一看。”
“對哦,忘了誇你了,阿言你進步真的很快!”阿南見他居然將這麽重要的東西都交給自己了,頓時心花怒放,心想隻要阿言不再擺出那冷冷的表情,這一番出生入死就算沒白費。
接過那張拆解後的竹膜,她目光掃過上麵密密麻麻的減字譜,道:“如果我上次猜測的陰陽手法是正確的話,那麽這裏麵的所有字可以分成黑白兩種顏色,而一般與之相對應的排列順序,則很可能就是清濁法。”
朱聿恒略一思忖,問:“陰陽初辟,八卦相分,清氣上升,濁氣下沉——所以,可先根據一定數據,將其上下分列?”
“對,而這個數據……”阿南將卷軸擱在膝上,朝他微微一笑,“我已經知道是什麽了。”
朱聿恒回憶著當時閣內的情形,略覺詫異。
她比自己不過多進去那麽一點時間,當時閣內也並未出現什麽異常,如何會有她發現而他未曾察覺的事情?
“因為,我曾在海外與傅靈焰有過一麵之緣。”阿南像是看出他的心思,道,“五歲那年,我被送到我師父門下學藝,師父嫌棄我是個女孩子,一個大男人哪能照顧得好小姑娘,所以懶得收我。但送我去的石叔跟他說,萬一這女娃兒將來是第二個傅靈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