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170章 大鵬金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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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她的重擊,月牙閣四角的第一跳華栱之下,同時無聲無息翻出了黑沉沉的弩.箭機括,全部指向了閣中。

看那角度,它們對準的,正是踩住六極雷機關眼的朱聿恒。

“既然如此,也沒必要談判了,你們來世投個好胎吧!”

說罷,她的身影在窗口一閃即逝,已經翻出了欄杆。

阿南正要阻攔,閣內風聲勁疾,機括彈出,四角弩.箭已齊射向陣眼中的朱聿恒。

日月光芒迸發,無數光點自他掌中飛射,就在弩.箭向他疾射而來之時,光點一旋一轉便改變了箭頭去勢,奪奪幾聲紮入了地板。

而他身後難以護到之處,阿南也在瞬間出手。

流光擊向斜前方華栱,勾住斜後方的弩身將其扯歪的同時,她飛身而起,足尖一把勾過麵前花架,將上麵的花盆狠踹向朱聿恒正背後那具弩.箭。

嘩然碎裂聲中,花盆將弩身撞得歪在一旁,嗖嗖射出的弩.箭立時偏了方向,深深紮入牆壁之中。

第一波弩.箭射完,朱聿恒叫了一聲:“阿南,來!”

阿南與他心意如一,兩人配合默契,弩機第二次啟動的聲音未落,她已一步跨到他的身後,與他脊背相抵。

四周簷下,第二波弩.箭齊發,籠罩住了整座樓閣。

幸好在阿南擊打之下,弩.箭匣機隻剩了兩具對準他們。日月輝光流轉,在他們周身穿梭如電,隻聽得破空風聲不絕,夾雜著青蚨玉嚶嚶嗡嗡共振共鳴之聲,飛射而來的弩.箭大失準頭,在他們周身落了一地。

二輪激射結束,朱聿恒手中日月之光收束,防備第三輪攻擊來襲。

他的腳依舊穩穩踏在六極雷陣眼之上,紋絲未動。

在死角處避開弩.箭的韋杭之已冒險站起,舉著皮盾衝往簷下,抬刀狠狠向隱藏弩.機處射去。

哢噠一聲,弩.機立即被他的巨力釘入,就此廢掉。

後方諸葛嘉如法炮製,操起長刀,將另一具弩.機貫穿。

阿南直奔到窗口,朝下一看,月牙泉上水波動**,唐月娘已不見了蹤跡。

她氣恨地一拍窗口:“可惡,居然讓她給跑了!”

“月牙泉邊重兵把守,她逃不了!”諸葛嘉冷冷一揚眉,當即向下追去,“她敢冒頭,我就把她摁死在水裏!”

阿南回頭看了朱聿恒一眼,見韋杭之謹慎地守在他的身旁,而另一邊,馬允知躲避不及,被弩箭射中了膝蓋和肩膀,正捂著傷處瑟縮強忍,不敢呼痛。

“阿琰,再堅持一下,我馬上回來!”她說著,連樓梯也來不及走,流光勾住簷角翻身而下,直降向梁鷺的屋子。

月牙閣後平房外,廖素亭一見阿南落地,立時急道:“南姑娘,梁鷺劫持了楚先生與金璧兒!”

阿南往內一看,梁鷺的刀正抵在金璧兒心口,衝著對麵的楚元知冷笑道:“表姐夫,摸出你身上那柄匕首,想要表姐活命,你就把自己的手筋給斷了!”

楚元知臉色慘白,右手抖抖索索地摸到自己腰間的匕首,正抵在臂彎處遲疑之際,隻聽金璧兒驚叫一聲,梁鷺抵在她胸口的刀尖送了半寸,她心口頓時一股鮮血湧出,染紅了衣襟。

“璧兒!”楚元知失控嘶喊,眼圈頓時通紅。

“怎麽,心疼啊?平時看你們那麽恩愛,就讓我瞧瞧是真的還是假的!”梁鷺的刀尖順著金璧兒的胸口往上挪移,抵在了她的咽喉處,眉頭一豎厲聲道,“反正你的手早就廢了,拿它來換金璧兒一條命,你舍不得?”

看著金璧兒咽喉處迅速沁出的血珠,楚元知抓緊了匕首,當即便朝著自己的臂彎狠狠紮下去。

就在刀尖即將觸到皮膚的瞬間,流光在室內一閃而過,將他手中的匕首卷住。

阿南一甩手,匕首脫手,當啷一聲掉落於地。

她一腳踏進屋內,說道:“這可不行啊,楚先生。月牙閣上正危急萬分,就等著你去解決呢,你的手怎麽可以出事?”

楚元知沒有回答她,隻倉皇地看向麵前金璧兒。

梁鷺氣急敗壞,陰狠地瞪了阿南一眼,壓在金璧兒頸中的刀子更重了一分,鮮血順著刀子滑落,滴滴落在胸口。

“楚元知,你已經殺了我表姐父母,難道還要眼睜睜看著她去死?”梁鷺咆哮道,“二十年前你放火焚燒驛站,把我表姐全家都燒死了!你要有人性的話,就給我撿起刀子,在你妻子麵前替自己贖罪!”

楚元知如遭雷殛,整個人頓時搖搖欲墜。

他竭盡全力遮掩了二十年的罪孽,居然在此時被一口喝破,以最無可挽回的方式,呈現在了金璧兒麵前。

阿南亦是心口一緊,立即看向金璧兒。

原本在梁鷺的挾持下抖抖索索的金璧兒,此時驟然聽到梁鷺的話,頓時瞪大了雙眼,直直地盯著楚元知,雙唇顫抖,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胡說八道!”見事態即將無法挽回,怕楚元知真的就要撿起地上的匕首自戕,阿南立即撕破了此時局勢,指著梁鷺怒道,“口口聲聲表姐、表姐夫,你以為自己真是什麽梁鷺?北元王女,你這種假冒作祟的人,也敢在我們麵前胡言亂語,編造事實,張口便來?”

楚元知與金璧兒還在震驚悲慟中,來不及反應,而梁鷺聽到阿南猛然喝出“北元王女”四字,身體便是陡然一僵。

阿南反應何等迅疾,隻需對方這一瞬間失神,她的流光早已出手。

一抹弧光纏上梁鷺持刀的手臂,迅疾一轉,她隻覺得手臂一涼,手中刀便不受控製,當啷落地。

右臂鮮血噴湧而出,梁鷺才感覺到鑽心劇痛,叫了出來。

本已呆滯的金璧兒,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從她的禁錮中衝出,向著麵前的楚元知撲去。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都是淚如潮湧。

梁鷺捂住已經徹底沒有了力氣的手臂,靠在牆上,死死盯著阿南,從牙縫間拚命擠出幾個字:“你說……什麽?”

“怎麽,你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不可能被人察覺嗎?”阿南一步跨到她的麵前,足尖挑起地上的短刀,踢到牆角。

“可惜你再怎麽掩飾自己,也改變不了出生之處的習慣。在金姐姐幫你折衣服之時,就因為門襟向下折疊,你便大發雷霆,認為我們在咒你。”她走到梁鷺麵前,俯頭緊盯著她道,“當時我隻覺得你脾氣古怪,後來才發現,原來北元風俗,衣服前襟向下是在收拾遺物!”

“就算我知道北元風俗又怎麽樣?”梁鷺咬緊牙關,狠狠道,“北元王女,早已被你們設計害死了!死在你們疆域中!”

“怎麽,為了挑動邊關血雨腥風,寧順王難道真舍得讓親生女兒慘死?”阿南冷笑一聲,“不過,死一個侍女瑙日布,那肯定無關緊要。”

“瑙日布……她為了弟弟害死王女,事發後畏罪跳井身亡,人人皆可作證!”

“怎麽會呢,你不是好好站在這裏嗎?”阿南抱臂打量著她,聲音嘲諷道,“寧順王在挑選送嫁人之時,選擇的都是未曾見過王女的人員。所以,你完全可以在出發前便與侍女換了身份,一路頂著‘瑙日布’的名號行事。送嫁隊伍的人說,王女整日悶在車中神思恍惚,而侍女卻頤指氣使,所謂夢見自己被火燒死之語,也全是從侍女口中傳出。在發現了瑙日布那封密信之後,眾人皆以為這是她為了救弟弟而替北元王女選好的死亡手法,可其實呢,一切恰好相反。”

阿南說著,從懷中摸出那個金翅鳥頸飾,在她麵前亮了亮。

“這是我在地下水道撿到的、屬於北元王女的頸飾。讓我來猜測一下當時的情形吧——你早已在瑙日布的衣領口縫了以噴火石所製的紐扣,當日趁著下雨,便與她一起走下凹地,在眾人都看不見你們之時,一把扯掉瑙日布頸上的金翅鳥首飾,將手中傘傾向自己。瑙日布頸間的噴火石紐扣失去了遮掩,立即在暴雨中劇烈燃燒。咽喉受損,瑙日布迅速失去意識,死前唯一的動作,應該就是抬手扼住自己劇痛的喉嚨,因此造成了那般怪異的死狀。

“接下來,你便裝出害怕的樣子,留下瑙日布被漢人脅迫的證據,借跳井死遁,與早已聯絡好的青蓮宗會合,冒充起了梁家早已不知下落的雙生姐姐梁鷺。唐月娘機關算盡,在月牙閣設下噴火石、弩箭、六極雷三重殺機,而你則以自己跳的舞難度太大,需要人幫助為由,帶唐月娘混入月牙閣,並在發現隨行中有擅長六極雷的楚元知之時,負責解決掉他。”

阿南逼近她,一字一頓問:“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旁邊的楚元知與金璧兒終於回過神來,兩個人相扶著站起身,不敢置信地望著麵前的梁鷺:“表妹,你……”

“呸,我是北元高貴的王女,誰是你們表妹!”梁鷺無可抵賴,終究露出猙獰嗤笑,“憑什麽?憑什麽同是草原的兒女,男人能劫掠廝殺,為我北元百姓開疆擴土,我做女人的卻隻能被送來和親,要乖乖做異族的女人,到這邊來做小伏低忍氣吞聲?”

阿南冷冷道:“你是為兩國交好而來的,邊境亦有不少百姓盼著你能帶來和平,讓他們免受戰火之苦。”

“為兩國交好?笑話,我隻相信以力服人!如果不能騎馬持刀把你們打怕、打服,靠一個女人用身體能哄得住男人?就算哄住了,又能撐多久,又是什麽光彩的事?”臂上血流如注,她臉色已現慘白,瞪著阿南的陰狠之色卻愈發濃重,“我小的時候,能騎最烈的馬,射箭摔跤誰也不是我的對手。可在我父王當上了寧順王之後,他便逼我學習漢話、練習歌舞,因為他已經策劃好了我的命運,要將我像牛羊一樣送出去!可邊關的戰火,兩國的仇怨,不可能靠我的歌舞解決,隻有鮮血與殺戮,才能血洗仇怨!”

“那你的侍女瑙日布呢?你不願意放棄自己放肆快意的公主人生,她卻生來便要服侍你,甚至在最後,還要作為你脫身的工具,慘死於火中。你自己的命便要過得瀟灑自在,其他人就要為你鋪路,憑什麽?”

她目光中的狠戾終於閃爍了一下,但隨即便被狠狠壓了下去,她嘶吼道:“憑我是北元尊貴的王女!”

“你既然是王女,享受了尊榮,就該同時承擔起責任,承擔起百姓的期望。”阿南盯著她,厲聲道,“隻有得到,沒有付出的人生,這世上怎麽可能存在!”

她身體劇烈顫抖著,氣息急促,最終一句話也擠不出來。

“楚先生,我們走!”阿南再不理她,轉身便向外走去。

就在她跨過門檻之時,身後忽然傳來金璧兒失聲的低叫。

阿南回頭一看,王女跌在牆角,那柄沾了金璧兒鮮血的利刃,已經被她自己送進了胸膛。

阿南默然看著她,而她嗆咳出無數鮮血,痛苦不堪,臉上卻兀自對她露出一個凶狠笑意,在滿臉的鮮血中,顯出猙獰,也顯出悲愴:“別想帶我去羞辱父王……我踏出王庭之時,就再也沒想過要……活著回去!”

阿南知道她已必死無疑,抿唇沉默了一瞬,走到她麵前,蹲下來將金翅鳥塞進了她的手中。

“帶走吧,這是屬於你的,你丟不掉。”

她茫然舉起自己的手,死死盯著金翅鳥看了片刻,將這北元王族的尊貴象征緊緊按在了鮮血不斷湧出的心口,再也沒有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