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218章 冰雪鸞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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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可能,就是對方將那塊冰麵削下,趕在我們之前來到了這裏,將冰麵貼在了這裏來迷惑我們……”

雖然這樣說,可冰麵毫無粘貼痕跡,而且這般迷惑他們一時,根本毫無意義。

阿南轉頭見朱聿恒的臉色難看,遲疑片刻,問:“咱們是堅持向上,還是先休息一下,將這個奇怪線索思路理一下?”

“怕是耽擱不起了,你身上的錫壺,還有熱氣嗎?”

“還有一格。”阿南捏著錫壺,萬般不舍地釋放了最後一份熱量。

朱聿恒望著周身彌漫雪霧,問:“你說這個局麵,與我在榆木川、山道中迷路時的情形,是否有相似之處?當時麵臨的也是唯一一條道路,可最終不可能出錯的道路與方向,卻將我們引入了不歸路……”

“我倒覺得不一樣,因為這裏沒有多出來的陷阱。而我們之前在那些消失的陣法之中,都出現了額外設置的殺招。”阿南思索片刻,道,“而若沒有置換手段,那麽要將人困住,最簡便也最可行的手法,應當便是誤導。畢竟,設置龐大的機關很難,但要欺騙眼睛,則要簡單多了。”

朱聿恒沉吟問:“你的意思是,我們的眼睛和感覺被誤導了,所以才會感覺自己是在向上走,而實際卻是在向下走?”

阿南點頭,撕下一條帶子,說道,“這樣吧,我蒙住眼睛,咱們再爬一次。”

朱聿恒將她手中的帶子接過來,說道:“我來吧,你手腳舊傷怕冷,蒙著眼在這樣的冰壁上爬行太危險了。”

阿南朝他一笑,想說,我這個女匪怕危險,難道你這個皇太孫不會更怕危險嗎?

但,想到他的反應確實比自己要敏銳,而且她手腳本就有傷,到時候萬一有意外,更難自救,她便也不多言,抬手給他蒙上眼睛。

他緊閉著眼睛,睫毛微微顫抖。

這個男人,心性如此堅定倔強,可不知為什麽,眼睫毛卻像孩子般濃長烏黑,輕顫之際仿佛撩在了她的心口之上,讓她的心癢癢的,酥酥的。

她忍不住難以自抑,俯頭在他的眼睛上親了一下。

柔軟的感覺擦過他的眼皮,朱聿恒正在一怔之際,她已經將帶子遮上了他的眼睛,然後將他的眼睛蒙住,在腦後結結實實打了個結。

她抬起他的手,說道:“那,咱們走吧。”

朱聿恒握緊她的手,低低道:“阿南,代替我視物,我們一起尋到正確的路。”

“你也要把握好心中的舵,擺正我們的方向哦。”阿南拉起他的手掌,帶他貼在冰壁上,朱聿恒毫不猶豫,一個縱身已經向上爬去。

他身體核心力量極強,即使在這般寒冷的天氣中,又跋涉了如此之久,已是疲憊交加,卻依然保持著穩定。

而阿南屏氣凝神,緊隨著爬到他的身旁,出聲指引:“右手邊有凸起的冰壁。”

話音未落,卻見朱聿恒早已經繞過了那塊石頭。阿南也不詫異,畢竟朱聿恒之前已經爬過兩次了,他肯定記得。

兩人一起向上爬去,隻在比較危險的地方,阿南會出聲提示他一下,免得他萬一不記得。

雪霧之中,兩人堅持向上攀爬著。

阿南懷中的錫壺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溫熱,變成了冰冷而沉重的負擔。

她將它從懷中掏出,丟棄在了身旁冰洞之中。

這一趟風雪迷航,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也沒有其餘任何倚仗。這一次若再尋不到正確路徑,他們都將凍斃於青鸞腹內,更遑論衝破這冰川,到達他們必須要到達的地方。

兩人一路向上,阿南抬頭看去,上方已是一條大冰裂的旁邊。

阿南本以為這麽明顯的裂隙他會記得的,因此並未提醒,誰知朱聿恒卻仿佛根本不知道這裏就是一條大裂口,手向上探去後,沒有摸到可以搭手的地方,詫異地低低“咦”了一聲。

阿南趕緊爬到他的身旁,問:“怎麽了?”

朱聿恒頓了頓,問:“這裏是空洞嗎?”

阿南肯定了他的回答,並且拉起他的手,往空中摸了摸:“是條大冰裂。”

“我們之前經過的時候,這裏應該是一條斜向上的裂口。”朱聿恒說著,抬手順著那條大裂摸過去,肯定道,“怎麽這裏變成了以微小幅度向下的一條大裂隙了?”

阿南詫異地打量那條裂口,說:“不對呀,這就是斜向上的一條裂隙。”

朱聿恒肯定道:“不可能,一定是向下。雖然幅度很小,但我的手和感覺不會騙我。”

阿南心口微震,抬眼看向麵前這條裂口,在周圍狹窄收緊的冰裂紋包圍下,它確實在眾多下垂的冰晶中呈現出向上的模樣,但……他們身處雪霧之中,除了這些冰裂紋之外,沒有其他可以拿來對照的東西了。

可,傅靈焰既然能製造這些冰裂,會不會也能用手段調整下垂的冰晶,來反襯這條斜向下的冰裂縫,將它營造出一種虛假的、斜斜向上的模樣呢?

而他們倒懸於冰壁之上,周身又是雪霧,視線與感覺都在麻木受限中,縱然感覺自己一直在向上攀爬,可事實上在攀登過程中,傅靈焰利用了收緊旋轉的細長脖頸部,以冰裂紋為誘導,用雪霧為遮掩,讓他們一直因為冰川紋路而側著身子繞遠路,並且由於冰裂的襯托對比,不知不覺根據假象,便在冰壁上兜起了圈子,從頭至尾都在斜斜地轉圈爬行。

謎團解開,阿南一巴掌拍在冰壁上,因為自己被困了這麽久而氣惱:“阿琰,蒙著眼睛帶我直上峰頂,咱們去踏平鳳羽鸞冠!”

雖然蒙著眼睛,但麵前的雪霧似乎已被穿透,再無阻礙。朱聿恒也輕鬆下來:“真沒想到,司南居然要一個閉著眼睛的人指引道路。”

“誰讓我名叫司南,卻是個滿心雜念的凡人呢?”阿南與他說笑著,心下卻毫不鬆懈,謹慎地跟著他一起向上爬去。

突破了幹擾,兩人終於脫出了鸞頸,爬上峰頂,翻上了尖尖的雪頂。

青鸞頂上,是形如羽冠的一個小小冰平台。

阿南貼著冰麵站定,將朱聿恒拉上來。

朱聿恒扯下蒙眼的布帶,兩人都輕舒了一口氣,一起站在青鸞的羽冠之上,縱目遙望群山。

霧嵐已被他們衝破,蒼茫大地與雲海盡在他們腳下。

“這世界,好像盡在我們腳下啊!”阿南抬起雙臂,仿佛在擁抱這個天地般,大口呼吸。

一路的艱難跋涉仿佛全都在瞬間退散殆盡,朱聿恒下意識地抬手將她緊緊抱住。

日光在雲層上鍍了一層金光,周身盡是輝光燦爛。他們在世界之巔、雲海之上緊緊相擁,仿佛全天下隻剩得他們二人。

使命在身,他們隻相擁片刻,便放開了彼此,立即去查看頂上的機關設置。

麵前便是雪峰最頂端,被雕刻成晶瑩剔透的冰雪羽冠。

羽尖最高處,赫然是一條拇指粗的黑色細線,在冰川之中若隱若現,一直延伸入不可見的冰下。

阿南跪下來,小心地查看這條細線,發現它綿延紮入冰中,不知是何物質構成。

她在冰麵上嗬了幾口氣,微融後的冰麵更顯透明,讓她清楚看到了細線的盡頭,是一根光華瑩潤的玉刺。

她的心口微微一跳,立即查看玉刺的周邊。

玉刺被裝在一個灰色石塊機括之上,因為凍在冰中,所以黑線與灰石未曾相接。

但,阿南一下便認出了,那灰石便是當初在唐月娘家中見過的噴火石。

這石頭見火則燃,遇水則沸,一旦周圍的冰融化成水,它便會在雪中激發引燃。

隻是,冰麵透明度有限,再下方的布置,已難以分辨。

阿南抬手聞了聞自己剛剛摸過細線的指尖,發現有硫磺異味,頓時脫口而出:“是引線……這座冰川就如蠟燭,下麵應當是可以引燃的東西,甚至這地下可能就有黑水,一旦有了火星,這青鸞雪峰怕是會迅速融化,然後……”

被封印於雪峰之中的疫病,將隨著化掉的雪水汩汩流向四麵八方,經由地上、地下和活物,將疫情擴散到全天下,隻要有人的地方,便無可避免。

阿南的脊背上,冒出了細密的冷汗,摸了摸包中凍成冰坨的藥渣,才稍感安心。

“看來,要消弭此次災禍,必須做到兩條,一是阻止這座冰川融化,二是截斷雪山與外麵河流的關聯。”朱聿恒自然也知道,這雪峰中封印的邪祟無孔不入,隨時可能將任何人變成寨民慘死的模樣,“事不宜遲,咱們先把陣法解除了吧。”

阿南點頭,指著那條黑線道:“黑線引燃,啟動玉刺之際,恐怕就是青鸞燃燒之時。到時冰川融化,一切便都來不及了。當務之急,我們得盡快解決掉這源頭……”

“解決?你們以為自己能解決得了嗎?”猛然間後方有怪笑聲傳來,二人一聽便知道,韓廣霆陰魂不散,果然還埋伏在暗處中。

他從下方縱身而上,厚重的黑巾蒙麵,顯然是在阻隔此間疫病。衣服上雖然被朱聿恒割開了幾個大口子,並且沾染了幾處鮮血,卻因為沒有傷到要害,他身姿依舊自如,攀上雪峰之際,直接便向著正中間的黑線撲去,似要啟動這個陣法。

阿南手中的流光與朱聿恒的日月同時射出,企圖阻攔住他的身形。

誰知這隻是個聲東擊西的動作,他看似向著黑線而去,卻在他們阻攔之際,手中的日月猛然回擊,向著朱聿恒的任脈而去。

朱聿恒立即回防,心下洞明,原來對方是要以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圖來驅動玉刺,啟動這個陣法。

多次交手,朱聿恒早已了然如何反控對方的日月,迅速化解了他的攻勢,將他的身形逼了回去。

對方急速後退,身形轉向了羽冠,躲避於冰塊後對抗他的攻勢。

就在朱聿恒的日月籠罩住羽冠之際,對方的日月驟然一扯,引動了無數光點盡數纏住冰冠,打得冰屑亂飛。

眼見日月攻勢被擋,朱聿恒自然操控它後撤。

耳邊隻聽得哢哢聲響起,那羽冠居然是活動的,在他往回拉扯之際,日光下它緩緩轉動,竟如青鸞回頭般,鳥喙轉了過來。

冰雪羽冠在日光之下燦爛無比,匯聚了金色的日光,在冰川上投下斑駁的光彩,光點縱橫。

阿南被這些刺目的光線迷了眼睛,正在眯眼側頭之際,忽然心中一閃念,脫口而出:“不好!”

朱聿恒顯然也想到了,他的動作立即停了下來。

但已經來不及了,日光被冰冠匯聚,灼熱光斑直直射向了隱在冰中的那根黑線。

阿南立即飛身撲上,手中流光閃動,射向冰麵,要將那條黑線截斷。

然而她的流光再快,又怎麽快得過日光照射,隻聽得嗤一聲輕響,那根黑線也不知是何等易燃之物所製,已經燃燒了起來。

韓廣霆手中日月旋轉收回,戴著皮麵具的臉僵硬未動,唯有嘿然冷笑的聲音響起:“一甲子前,這條火線便已經設在了冰川中。六十年來冰麵侵蝕變化,它逐漸從冰川中冒出,呈現在天日之下。原本陣法會在下月初啟動,那一日的陽光會穿透羽冠,正好照射在這個陣眼之上,然後將其點燃。如今——是你親手開啟了這個陣法,也引動了你自己身上的山河社稷圖,一啄一飲,莫非天定,你們想必也能甘心承受!”

說罷,他袍袖一拂,清瘦頎長的身軀飛縱向下,顯然要趕在陣法發動之前,盡快離開。

阿南手中流光疾揮,正要堵截對方去路,卻忽然瞥到身旁朱聿恒的身軀倒了下來。

她心下大驚,手中的流光還未來得及觸到對方,便隻覺得天靈蓋上一點灼熱驟然炸開,隨即,劇痛引發了全身舊傷,抽搐牽動,讓她整個人倒了下去。

韓廣霆落在下方,冷冷瞥了他們一眼,一聲冷笑,身影迅速消失於冰峰之下。

眼前日光陡暗,阿南抱著尖銳刺痛的腦袋,想起了那一日在玉門關,傅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一個在心,一個在腦……而你身上六極雷總控的陣眼,在我的萬象之中。

“你千萬不要妄動,更不要嚐試去解除,畢竟,我可舍不得看到一個瞬間慘死的你……”

隻是她一向豁達,自小便在刀尖上行走,即使知道傅準在自己身上種下了六極雷,但因為他失蹤後無法再控製自己身上的毒刺,因此也將其拋諸腦後,隻等傅準再度出現之際,再行解決。

誰知,在這冰川絕巔之上,陣法發動之時,她所料竟然出錯,身上的六極雷與朱聿恒的山河社稷圖響應,而爆發之處,又是如此關鍵的要害之處。

難道,這就是自己的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