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車行
太陽照常升起,薄霧蒙蒙的重慶慢慢醒來,縱橫交錯的立交橋上,已經有許多車輛在快速行駛。
重慶的計程車是靚麗的黃色,清一色的鈴木。
吳豫照常和同事運送行李到相應的房間。
他和威妹推著行李進入電梯。電梯正要關上,又被人按開。一名男子和女伴還有其他客人在他們之後也進了電梯。
吳豫和威妹連忙把推車往後挪了挪。電梯內部頓時變得擁擠不堪,吳豫背對男人站立。
電梯運行至行政酒廊層,男人們一湧而出。
得到空間的吳豫立刻轉過身準備按鍵關門。
可關門的一刹那,他如遭雷轟,他看見出去的一個男人的脖子背後竟然紋著自己苦苦尋找的紋身。根據掌握的張池的身形特征,此人不是張池,可這個特殊的紋身,一定和張池有聯係。
赤影夜叉,錯不了。
男子的西服領子遮住了紋身的一部分,可是光憑這一角落,他已經可以判斷,這是大師級的手筆!和魏東山身上的一樣。
和當年他在現場看見的張池身上的一樣!
他內心默念,將曉天給他的所有地址線索都在腦海中畫了一遍,已經是最後幾個線索了,他跑遍了許多城市,已經排除了大多數。
他按下開門鍵,探出頭去觀察男子的其他特征。男子穿著深藍色西服,筆挺的身材,步態有力。
不是他。
吳豫內心已經做出了判斷。不是當年濱海街頭跑走的人。他的記憶力超群,隻要近距離觀察過,哪怕隻有一瞥,他也能記得當時那種感覺。
眼前的男子不是當時跑走的人。
男子把房卡遞給行政酒廊門口的服務生核對後,和女伴一起進了酒廊。
吳豫急切地囑咐威妹:“你先上去!”
吳豫快步出電梯,他徑直走到酒廊門口詢問同事。
“剛剛進去那兩個人住的是哪個房間?”
酒廊門口的同事道:“2509,怎麽了?”
吳豫道:“在電梯裏遇上了,讓我往他房裏多送兩張浴巾,我忘了問他房號。”
應變,是基本功。
酒店的入住信息,吳豫這個層級是沒法接觸到的,他隻能又去找威妹。
威妹歪著腦袋,瞪著眼:“你保證不做什麽違法犯罪的事啊!”
吳豫拍拍胸口,舉起三根指頭:“我保證,我保證,真的。”
威妹:“你說的啊。”
吳豫道:“啊,我說的,隻要房間的身份預留信息,你看一眼告訴我,不會有人知道的。”
威妹道:“給個理由先。”
吳豫道:“那人我好像認識,我確認下。”
“就這麽簡單?”
“是。”
“那……”威妹搖搖手裏的啤酒。
吳豫道:“算我的,就當給那天失約向你賠罪。”
威妹道:“不行!”
吳豫道:“啊?”
威妹道:“我要去重慶大學背後吃洞子火鍋!”
吳豫一拍手:“沒問題!再加老山城。”
威妹白眼翻得老高:“現在沒有老山城了,改奪命大烏蘇吧,口感也近,勁大。”
吳豫連連叫好。
威妹去了片刻,就返回,拿著2509房間客人的預留信息,吳豫一看:“劉浩東”。
次日,吳豫在搜索頁麵上輸入了劉浩東的身份信息。在工商部門網站查到了劉浩東公開的工商信息。
劉浩東,經營著一家維修改裝車行,在江北區紅旗河溝往黃泥磅方向。
吳豫眼前一亮:車行急聘維修工。
這還不簡單?吳豫這些年什麽工種沒做過?
威妹問,吳豫你去幹什麽?
吳豫說,我想換個工作。
然後,吳豫見著威妹眼中的失落。威妹問,這裏不好嗎?
吳豫說,不好。
威妹問:那約你吃火鍋,算不算數?
吳豫點點頭,算。
這一天,吳豫坐了很長時間的車,從重慶的南端去往北端。他很容易就應聘進了劉浩東的車行。
吳豫幹活踏實,很快就和一眾技工打成一片。威妹時常會在休息日,搭乘軌道交通,來江北看吳豫,兩人會一起去吃火鍋。吳豫吃不慣太辣,上桌就點鴛鴦鍋,一半紅油一半白湯。威妹卻總是覺得微辣不過癮。重慶妹子對人妥協,說過最軟的話,大概就是“好嘛,鴛鴦就鴛鴦……”
兩人在一起吃飯,威妹的話就明顯比吳豫多。
有時候吳豫收工晚,吃飯得遲,威妹就等在工廠外麵的石墩上坐著等他,她一邊嗑瓜子,一邊看吳豫,這人有點“莽”,重慶話就是形容人傻,但是常常又非貶義,女生稱男生是“莽子”,多半就是說你帶點可愛的意思。
二人每次相聚的晚餐都會在九點前結束,因為時間若是晚了,輕軌收班,威妹打車貫穿重慶南北,將會很貴。
白天的裏,車行的風扇嗚嗚的轉著。
吳豫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嘟嘟嘟。”一輛奔馳在大門口按喇叭。
吳豫驚醒,打開門禁。
奔馳從保安亭開過,吳豫和車裏的人打招呼。
吳豫認出他就是劉浩東。
以吳豫的基本功,和劉浩東交熟,他隻用了三個月。劉浩東很快就對吳豫欣賞起來,這小夥子吃苦耐勞,技術到家。
每次劉浩東回來,會把鑰匙扔給吳豫,吳豫給駕駛座鋪好塑料墊子,自己上車,幫他停車。劉浩東看著這個細節,不錯,這小子,還特細心。
“倒,繼續往後倒。”
技工指揮吳豫將老板的奔馳汽車倒入車位。
“好,停。”
一個夜風微涼的淩晨,吳豫正在**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走到桌邊,翻出了一張跌打藥膏貼在腰上。他內心暗笑,自己果然不是當年的年輕人了。
突然他聽到外邊有電焊的噪聲,他趕忙起身查看。
吳豫打著電筒出來,看見維修廠房燈亮著,劉浩東在裏麵忙進忙出,廠房中間放著一輛改裝車。
劉浩東也注意到了他,朝吳豫喊,過來幫忙。
劉浩東從外邊推了個輪胎,往廠房裏走,燈光照在他身上和脖子上。
吳豫突然想到二十年前張池從自己麵前逃走時的畫麵。吳豫把電筒往身上一別,上去幫忙。
劉浩東說,人是得服老啊。你才來肯定不知道。老孫在那會兒,我身體還沒垮,在這兒改一宿的車都不會疲。
吳豫問,老板,維修廠你開了多久了?
劉浩東想了一下,一晃還是有十幾年了吧,我想一下啊,那一陣我剛結束手頭的生意,閑著沒事,跟幾個迷改裝車的朋友一起玩,每天啥也不幹,就在改裝間鼓搗。幾個人一合計,既然有市場,也不缺技術,那就幹唄。
吳豫問,我看廠裏生意挺紅火,您沒考慮再做大點嗎?
劉浩東說,現在年齡大了,不貪多,隻求個安穩,不然也不會從極限職業改行了。
吳豫控製著麵部表情,問,改行?您以前做過什麽極限職業嗎?
劉浩東說,可有的說了,我是開拳莊的。
吳豫問,武館?
劉浩東笑道,地下拳莊。你看,我脖子後邊的紋身,就是拳莊的標誌。
劉浩東大大方方的把脖子後邊的紋身給吳豫看。
赤影夜叉!
吳豫不動聲色。
劉浩東問,你賭過黑拳嗎?
吳豫說,沒有,隻是聽說過。
劉浩東道,其實就是我們拳莊負責安排地下拳手比賽,外圍組織下注。
吳豫問,有什麽參賽規則嗎?
劉浩東說,隻有一條,往死裏打。
吳豫問,可打這麽狠,不怕出事啊?
劉浩東歎氣,不狠誰看啊?拳莊培養的比賽拳手,大都是不要命的主,為了獎金,巴不得一拳下去,對手不省人事才好。被打得半身不遂,隻能自認倒黴。而且如果當天現場打得越激烈,台下觀眾隻會越高興,下注也痛快……不過,還真讓你說對了,有次比賽,一位拳師上場和人打,他本來是空手道高手,我們拳莊的長勝冠軍,可是對手不知道怎麽的,一拳正中他太陽穴,死在了台上。當時我站在台下,他眼睛還睜著,死死盯著我,看得我發毛。那個眼神估計這輩子我都忘不了了。比賽以後啊,我夢裏老夢見他,看了醫生和神婆都不見效。後來我想,解鈴還須係鈴人啊,自己搞出的事兒,還得自己解決。索性動手解散了拳莊,金盆洗手不幹了。睡得也踏實點。你呢吳豫,聽我講了這麽久,還沒聽過你的事呢。
吳豫問,我就是到處打工,哪有什麽事兒……你和他交情很好?
劉浩東說,是。
吳豫問,他也有這樣的紋身?
劉浩東疑惑的摸摸脖子,說:好像就是他最早紋這個,那會兒大家都崇拜他,跟風,慢慢這個圖案就變成拳莊標誌了。誒?你問這個幹嘛?
吳豫搪塞說,我有個朋友,也有這樣的紋身,我找了他很久。
劉浩東說,原來如此,這紋身的做工複雜,非一流手藝不能呈現,拳莊裏也隻有幾人的紋身是大師級手筆,其他人模仿的,都不大好看。
吳豫說,這麽複雜的設計,不知道是誰做的?
劉浩東一拍大腿:就是死去那位拳師的結拜兄弟!
吳豫眼睛亮亮的,問出一個最關鍵的問題,他人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