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野火燒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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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朝後,李泌照例去校場校閱了正在操練的軍隊。

“其實,在當年兩度發動宮變之後,朕就再也不信武人了!等到了落鳳坡之後,朕恨不能滅了這些不忠不義之輩!”

看著那些跪地高呼萬歲的將士,李泌感慨的道,並舉手回應。

韓石頭默然。

“就說張煥,從南疆歸來之後,便如同死蛇,他想什麽朕知曉,不外乎便是想著功成名就之後,便不想折騰了,就此保住一世英名。

可那個蠢貨卻不想想,唇亡齒寒,若是朕敗亡了,他難道還能討好?別忘了,那個孽種麾下大將不少,沒他站的地兒!”

韓石頭幹笑一下。

“殺!”

大軍開始操練,李泌一邊漫不經心的看著,一邊說道:“至於陳瀟和楊明和,那兩個逆賊朕當下隻能先忍著,等關中出了結果,若是那個孽種敗亡,朕當斬殺此二人,用他們的頭顱祭旗,誓師出征。”

“魏忠……可惜了。”李泌冷笑,“前陣子有人給魏靈兒說親,魏忠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魏靈兒多大了?不婚,在等什麽呢?等那個孽種?”

韓石頭看到一騎飛也似的往校場來。

“說來說去,朕這些年最大的錯誤便是未曾栽培幾員大將,否則,怎會受製於武人?此刻,朕總算是知曉了南周帝王以文製武的用意。”

“陛下!”韓石頭指指來人。

“是鏡台的人。”

來人在高台下驗證身份,疾步上來。

“陛下!”來人跪下行禮。

“說!”李泌鼻息咻咻,盯著來人。

按時日,關中那場大戰,也該初步出個結果了。

若是孽種敗亡……

“關中聯軍十餘萬與楊逆大戰,慘敗……”

關中,大局定矣!

關中,曆來都是中原王朝的核心。而那些大族豪強卻成了帝王的心頭大患。曆朝曆代的帝王都想壓製住這股勢力,可卻力有未逮。

而多年來,帝王打壓關中大族豪強的手段多隱晦,從未有帝王敢動兵。

可李玄動了。

韓石頭擔心不已,恨不能插翅飛到關中去,勸說小主人改弦易轍。

他覺得小主人在行險。

可現在……關中聯軍敗北。

失敗後的大族豪強們還有什麽?

他們最為犀利,最令帝王忌憚的人口,沒了。

還剩下什麽?

韓石頭想仰天長嘯。

想咆哮,以發泄自己內心的喜悅之情。

突然,肩頭一沉。

李泌伸手搭著他的肩膀,咬牙切齒的道:“那個孽種,那個孽種……”

“陛下,保重身子啊!”

韓石頭見李泌麵色慘白,不禁惶然。

你可萬萬不能倒下啊!

李泌強笑了一下,“朕無礙!無礙!”

他看看那些將士,“回了。”

下台階的時候,李泌步履蹣跚,韓石頭擔心他滾下去,趕緊上去扶了一把。

“朕無礙!”李泌再度強調著。

可一股子暮氣,卻油然而生。

關中是李泌手中握著的最後一根稻草,關中聯軍大敗,他兩手空空,再無力與李玄爭鋒。

當下,唯有死守蜀地,剩下的,交給天意。

消息已經傳瘋了。

“好!”

周勤聞訊後,拎著老狗在家中轉悠,滿麵紅光的道:“今日天氣不錯,準備酒肉,全家暢飲!”

他一路溜達到了周遵的書房外,見兒子怔怔的看著地圖,就笑道:“怎地,在為子泰籌謀如何攻打蜀地?”

“論征伐,我做子泰的弟子都不夠格。我隻是在想,子泰想要什麽。”

“你說關中之事?”

周勤進來,把鳥籠子擱在地上,自己坐在一旁。

“關中大族豪強經此一役,元氣大傷。剩下的必然噤若寒蟬。子泰的性子我知曉,他不會見好就收,必然會順勢壓製。阿耶,天下大族豪強都在北疆軍的馬蹄之下瑟瑟發抖,子泰這是想徹底清洗?”

“不能吧!”周勤搖頭,“他清洗了天下大族豪強,那誰來掌控地方?就靠那些官吏?若是沒有地方豪強製衡,那些官吏遲早也會淪為貪官汙吏。”

“且就算是天下大族豪強被清洗幹淨了,可他麾下那些文武官員,那些親戚朋友,十年二十年後,將會蛻變為大族豪強。這,不就是他最厭惡的輪回嗎?”

“想這些作甚?”周勤很是灑脫的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牛馬。”

“可周氏怎麽辦?”

周勤回身說道:“三郎遣人來說,阿寧令人出宮告誡他,周氏當為表率。三郎頂不住了,隻能依從。沒了那些人口,阿耶,周氏……就是個空殼子。”

父子二人默然。

老狗在鳥籠中耷拉著腦袋,仿佛感受到了那股子壓力。

不知過了多久,周勤問道:“那你想如何?國丈大人!”

周遵苦笑,“不知。”

“你覺著,能反抗嗎?”

“不能!”

“那麽,閉目享受吧!”

……

“風雨欲來啊!”

蜀地的氣候多變,早上還在陽光燦爛,可快午時時,天空中卻烏雲密布。

黃春輝站在院子裏,伸手拍拍身邊大樹的樹幹,說道:“關中平定,天下大勢就穩固了。這江山,也就坐穩了。”

黃露在邊上喜上眉梢,“阿耶,誰能想得到,當年您提拔的那個少年,如今竟然做了帝王。”

“老夫不在意這個,老夫隻是有些茫然。”

黃春輝歎息,“北遼啊!多年的大敵,說沒就沒了。南周啊!一直以來牽製大唐的跳蚤,說沒就沒了。這關中的蛀蟲們啊!為害天下千年,也說沒就沒了。他把老夫以前厭惡的東西盡皆滅了。那麽,老夫活著還有什麽勁呢!”

“阿耶,您可千萬別胡思亂想。”黃露被嚇到了,“等蜀地一破,咱們就能回家了。”

“想著榮華富貴?”黃春輝問道。

黃露猶豫了一下,“說不想是騙您的。想。”

“老夫對他有知遇之恩,若是能回到長安,少不得一個公侯。可大郎啊!”

“哎!”

“得了公侯之爵,家業便會迅速擴大。十年二十年後,咱們家會變成什麽樣?”

黃露一怔,“您是說……”

“會蛻變成老夫厭惡的大族、豪強!”

黃春輝背著手,緩緩走向大門。

“阿耶……”黃露有些茫然。

“這是個輪回!多少年了,滅了一茬就再生出一茬,就如同是野草,點把火燒了,看似沒了。可那根係卻在地底深處,隻等春風一至,便再度發芽……

而那根係,叫做,欲望!”

黃春輝走到家門外,對麵蹲著兩個乞丐,見到他後,竟然笑了笑。

黃春輝也笑了笑,然後看著長安方向,說道:

“子泰,你滅了這一茬野草,可人心難測,欲望如火,你如何遏製?”

……

魏忠如今也算是無事一身輕。

早上起來修煉,吃完早飯,便在家中溜達,溜達的累了,便去書房看看書,寫寫字。

這是標準的致仕官員的日子,剛開始魏忠還覺得很愜意。可時日長了,倍感無聊。

“阿耶!”

書房裏看書的魏忠板著臉,“怎地又出來了?”

昨日魏靈兒偷跑出去,被魏忠罰在自己的房間禁足一日。

“阿耶!我聽她們說,關中那邊的聯軍敗了?”

魏靈兒衝進來,風風火火的性格令魏忠頭痛,他放下書卷,捂額道:“你關切此事作甚?”

“那,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攻打蜀地了?”

魏忠點頭,“北遼覆滅,南周束手,關中被鎮壓,那位舉目四顧,竟然難覓敵手。如此,下一步就該來蜀地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李泌此刻,必然惶然不安。”

“那……阿耶你站哪邊?”魏靈兒問道。

“李泌想殺為父久矣,你說為父能站哪邊。”魏忠歎息,“可惜無法聯絡長安。”

李泌對重要人物盯的很死,周氏,王氏,黃春輝,魏忠……這些人家的一舉一動都在鏡台的眼中。

周氏當初就嚐試過,周勤令一個管事和長安聯絡。結果管事在出益州之前就被拿下了,隨後頭顱被扔在周家大門外。

“那,若是我能找到人呢?”魏靈兒說道。

“你?”魏忠看著女兒。

“是呀!”魏靈兒俏立在那裏。

“難道……”魏忠起身看著外麵,冷冷的道:“誰?”

一個女子走了進來。

看著村姑般的平庸。

“錦衣衛花花,見過魏公!”

“靈兒你……”魏忠這才明白,原來是錦衣衛找上了女兒。

魏靈兒說道:“阿耶,偽帝倒行逆施,難道你還能忍?”

“你先出去!”魏忠指指門外。

“阿耶……”

“出去!”

魏靈兒懨懨的出去了。

“坐!”

魏忠頷首。

“多謝。”

花花坐下。

“長安那位……可有什麽打算?”魏忠問道。

陛下二字終究沒說出口。

花花說道:“關中此刻噤若寒蟬,陛下後續還有些手段。隻等關中徹底安定下來了,便領軍攻伐蜀地。此戰,大概便是中原的最後一戰。陛下隻想拿住偽帝父子,至於其他人……”

這話裏沒提西疆,仿佛那是土雞瓦狗,一巴掌就能拍死。

魏忠知曉,這是在讓自己表態。

“靈兒與他多年交情。”

這人竟然想送女兒!

但花花轉念一想,魏靈兒年歲不小了,卻一直未婚,何嚐不是在等著皇帝。

想想皇帝那長依舊俊美的臉,花花不禁暗歎:果然,長得好看就是好啊!

“此事我沒法幹涉。”花花搖頭,“不過,魏公的爵位依舊。”

這是皇帝最大的善意。

“我來,是因魏公以往與陛下的交情。”

花花平靜的伸出手。

“陛下說,他伸出了手,莫要讓他的情義掉落塵埃!”

魏忠側身跪坐,衝著長安方向行禮。

“臣魏忠,願為陛下效命!”

門外偷聽的魏靈兒挑眉,無聲揮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