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01
周淵易坐在辦公室裏的沙發椅上,沉沉地陷入了甜美的夢鄉。在夢中,他似乎感覺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仿佛身陷一處冰冷之極的漆黑洞穴中,什麽都看不到,卻可以感覺到周圍有一雙雙眼睛正偷偷地窺視著他。他想掙紮著離開這個洞穴,雙腿卻被什麽東西拉住了。周淵易試探著用雙手去摸索腳下,他想知道究竟是什麽在拉拽著他。他摸到了一雙冰冷的手,那雙手沒有一點體溫,正死死地拉著他的褲管。
周淵易有點納悶,他明明站在了洞穴的最底處,誰會拉住他的褲管呢?這雙冰冷的手的主人,是站在哪裏的呢?
他摳開了這雙手,狠狠向上提了起來,誰知道這雙手似乎是懸空的,根本不屬於任何人。周淵易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悵然若失地倒在了地上。
這時,突然洞穴上莫名其妙地射來一道光柱,將裏麵映射得一片燈火通明。周淵易看到身邊的一切,不禁心髒突突突地猛烈跳動起來。
在他的身邊,到處是血淋淋的肢體碎片,手指、胳膊、大腿、軀幹,在他的正對麵,還有一顆殘破的頭顱。頭顱的眼睛大大睜開,眼窩裏流淌出烏黑的鮮血,正幽怨地直視著他。
周淵易認出來了,這顆頭顱的主人是謝依雪,此刻她已經被肢解成了難以辨認的碎片。在洞穴的一隅還有柄吱吱亂轉的電鋸!
周淵易被這視覺上的突然衝擊,弄得分寸大亂。他想大聲呼救,卻發現自己一點聲音也不能發出,他的喉管似乎一下子變得狹窄起來,氣流根本無法通過——這是一種無法呼吸的感覺!
地上的電鋸突然飛了起來,並沒有人操縱著它,它是自己莫名其妙懸在空中的,就像有一個看不見的隱身人正手提著它。鋸尖朝著周淵易慢悠悠地移動過來,周淵易想要躲避,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他的雙足仿佛被透骨釘釘在了地上,半步都不能移動。
看著發出吱吱響聲的電鋸,周淵易感覺到死亡即將來臨的恐懼。他的眼睛激凸,幾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了。他張大了嘴,想要尖叫。
終於,肺裏的氣流衝破了喉管的禁錮,就在電鋸鋸尖馬上要刺中他的頸項時,他發出了最為淒厲的慘叫:
“啊——”
“怎麽了?周隊。”
當周淵易醒過來的時候,才看到小高坐在他對麵,一邊看著報紙,一邊詫異地望著他。
“哦,不好意思,我剛才做了一個噩夢。”周淵易解釋道。
他回想起剛才做的那個噩夢,不禁有些奇怪,自己怎麽會夢到這樣的事?難道是謝依雪已經遭遇了毒手,這是她的怨靈托夢給周淵易,述說自己的經曆嗎?
周淵易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是不相信任何怪力亂神之說的,他更相信這是因為自己一直執著於這個案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結果。
不過,他可以確定,如果謝依雪現在還沒遭到毒手,那她也一定身處陷境。現在必須馬上就找到她!
可是,龍瓊荷到底把謝依雪帶到了哪裏?就連龍瓊荷的兒子都不知道老媽有什麽地方可以藏身,就更別提警察了。
周淵易撓了撓頭,他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難題。
他走到窗邊,看到一輪紅日正慢慢從天邊掙紮而出,天就要亮了。
關於龍瓊荷最後的行蹤,是精神病醫院附近車站那個小攤老板提供的,當時龍瓊荷上了一輛開往市區的公共汽車。
龍瓊荷上了那輛車後,又去了哪裏呢?
周淵易不禁心想,那輛公共汽車的售票員會不會對龍瓊荷有印象呢?畢竟在那個時候,從精神病醫院車站上車的乘客很少很少,說不定售票員會有印象的。
周淵易立刻打電話,讓王力帶著龍瓊荷的照片去拜訪公交車隊,看有沒有司乘人員記得龍瓊荷的模樣。
非常幸運,這條公交車線路是從市區開往果山水庫的。昨天並不是休息日,所以去從果山回市區的人很少,在中午的時段幾乎每趟車都是空返。路隊很快查出了昨天是哪輛車在中午的時候正好經過精神病醫院。
那輛車的售票員見到王力後,立刻回憶到昨天中午的情形——的確隻有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在精神病醫院車站上了車,在看了王力遞過去的模擬拚圖,售票員馬上確定,上車的就是龍瓊荷。那天公交車的生意的確很差,所以售票員肯定地告訴王力,龍瓊荷並沒有乘車回到市區,而是在一個叫素家莊的車站下的車。
素家莊位於城鄉結合部,那裏以私人搭建的違章建築雜亂無章、缺少規劃而著稱。素家莊的村民,幾乎每家每戶都自己圈地搭建了低矮簡陋的平房,然後以極其低廉的價格租給了打工的外地人。
素家莊向來都是治安事件的多發地帶,租房的人員也極為混雜。周淵易在得知了這一情況後,不禁心想,龍瓊荷會不會在那裏租了一間屋,用來禁錮謝依雪呢?畢竟龍瓊荷的經濟並不寬裕,她也沒有更多的錢去租價格高一點的房子。
上午九點多的時候,周淵易帶著一幫弟兄,來到了素家莊。他們分頭向村民出示龍瓊荷的照片,看有沒有村民認識她。很遺憾,沒有一個村民曾經注意過身邊有這麽一個貌不驚人的中年婦女。如果龍瓊荷真是在這裏租了房的話,那她一定很少到這裏來。即使來了,也一定是深居簡出,毫不惹人注意。再說素家莊的治安情況本來就很複雜,村民也帶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懶得去理會別人的事。
還好,素家莊的當地派出所戶籍警在得知了這一情況後,立刻召集了所有出租房的房主,給他們說明了厲害關係。戶籍警很嚴肅地告訴這些房主,如果以後查出照片上的女人曾經租過誰的房子,而現在誰又知情不報,那麽這個房主以後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這話說完之後,終於有個病懨懨的中年男人怯生生地站了出來,說:“這個女人在一個月前找過我,但是她看不上我的房子。她說,她要租間有圍牆的院子……”
房主們立刻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他們紛紛告訴警察,帶圍牆的院子在素家莊並不多,在一個月前,就隻有一個地方是空著的,就在後山的山腳。而那個院子的主人前段時間到南方的兒子家帶孫子去了,所以今天並沒到現場來。
周淵易很是興奮,他感覺自己已經越來越接近龍瓊荷了。在問清楚那套院子的具體位置後,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那裏……
02
周淵易帶著兄弟們進了那套院子後,很順利地找到了被捆綁在**的謝依雪。謝依雪還活著,她兩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上那些活像眼睛的水漬,欲哭無淚。當她看到破門而入的周淵易後,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
是的,比未知的恐懼更恐怖的,永遠是那些殘酷的真相。
警員們搜索了整間院子,都找不到龍瓊荷的蹤跡。問及謝依雪,她卻隻知道放聲痛哭,泣不成聲,說不出一句話。
過了很久之後,謝依雪才終於恢複了平靜。
“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麽?龍瓊荷對你做了什麽?”周淵易大聲問道。
謝依雪木然地搖了搖頭,說:“她沒有對我做什麽……她隻是對我肚子裏的孩子做了些什麽……”
周淵易這才注意到,謝依雪的大腿內側,殘留著一些幹凝的烏黑血跡……
前一夜,謝依雪恐懼地看著龍瓊荷手裏轉動的電鋸,崩潰地放聲大哭起來,她絕望地大聲叫道:“何姐,我平時對你這麽好,有新衣服會給你穿,有好吃的也會給你留著,你為什麽要這麽對待我?就算沈建國對你不起,我也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這時,她聽到龍瓊荷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
龍瓊荷看著捆綁在**這即將被屠宰的羔羊,慢慢地說:“是的,你平時對我的確不錯。唉,錯就錯在,你留下了沈建國的種!我可以留下你的性命,但是,我卻不可以留下沈建國兒子的性命!”
她放下了手中的電鋸,踱到了床邊,從床頭的抽屜裏取出了一支針藥,對謝依雪說:“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謝依雪滿臉恐懼地搖頭。
“這是我在小海的藥品保管室裏拿出的藥物。小海給我說過,這是最好的流產藥。你也別太傷心了,我昨天在給你喝的雞湯裏加了安眠藥,如果不出意外,以後就算你生出了小孩,因為安眠藥的影響,生下來的孩子也會是畸形的。現在打掉,也許會對你更好的。”龍瓊荷一邊說,一邊熟練地將針藥與滅菌注射用水混合在一起,然後吸進了注射器。
她看了一眼謝依雪,謝依雪正在無聲地哭泣。龍瓊荷再也沒說什麽,她揚起了手中汲滿了藥水的注射器。
“啊——”謝依雪在感到臀部傳來針紮的疼痛時,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03
“現在龍瓊荷去哪裏了?”周淵易焦急地問謝依雪。
謝依雪痛苦地搖頭,說:“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去哪裏了。昨天夜裏,她給我推了一針流產藥後,又給我推了一針安眠藥。等我醒來沒多久,你們就來了。”
龍瓊荷到底在哪裏?
就在周淵易為龍瓊荷的行蹤感到頭疼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陣激越的二十四和弦手機鈴聲《雙截棍》,正從他的公文包裏傳了出來。
取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周淵易立刻愣住了。電話是謝依雪的手機撥來的——不用說,是龍瓊荷打來的。
“喂,是周隊長嗎?你快帶人去素家莊後山山腳的一間農家院子找謝依雪吧,現在她一定餓壞了,哈哈哈——”手機裏傳來一陣陰惻惻的笑聲,果然是龍瓊荷打來的。
“龍瓊荷,你在哪裏?你快自首吧,爭取可以寬大處理,”
“哈哈,別逗了。你相信一個殺了五條人命的凶手,會因為自首而免除一死嗎?與其被槍斃,還不如躲起來,讓你們一輩子也找不到我!實話告訴你吧,小海已經長大了,馬上就要畢業掙錢,我再也不用擔心他了。我會去其他城市,隻要我在任何地方看到了有人被欺負,我就會用自己的手段去幫弱者報仇!”龍瓊荷冷冷地說道。她馬上又補充了一句,“我之所以給你打這個電話,就是想讓你找到謝依雪,免得她被餓死了,哈哈!”
“你以為你是英雄嗎?”周淵易憤怒對著手機話筒吼道,“你殺死的人都是沈建國與李漢良身邊的人,沈建國與李漢良現在還好好地活著,這算哪門子的複仇啊?”
“哈哈哈哈!”龍瓊荷笑了起來,笑得歇斯底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停止了笑聲,幽幽地說道:“你以為我會放過他們嗎?告訴你,他們都不會有好下場的!說不定,你隨時都可以聽到他們的死訊!就算我不能親手殺了他們,老天爺也會代我收了他們的!哈哈,哈哈哈哈——”她又猖狂地笑了起來。
周淵易一聽這話,不由得呆了。龍瓊荷這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她說沈建國和李漢良都會死?難道她還要繼續進行她的複仇嗎?周淵易頓時感到有些胸悶,無法呼吸的感覺再次襲上了心頭。
這時,龍瓊荷在電話裏又說道:“周警官,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希望你以後不要為難我的兒子小海,他跟案件沒有任何關係的!他是個本分的好學生!”
周淵易冷笑了一聲,說:“你以為他真的與案件沒關係嗎?告訴你吧,當你的好兒子龍海在知道了趙偉曾經打電話找謝依雪勒索三萬塊錢後,昨天發短信冒充殺人凶手也來覬覦著三萬塊錢。昨天晚上在取錢的時候被當場捉住。就算他不是殺人凶手,但是勒索三萬塊錢的罪名,已經足夠讓他在監獄裏呆上幾年了!——這就是你撫養教育出來的好兒子!”
這話一說完,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之後,那邊傳來了龍瓊荷歇斯底裏的叫聲:“不!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小海不會做這種事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電話裏突然響起“砰”的一聲巨響,然後龍瓊荷的聲音變得模糊與遙遠起來。一定是她在情急之下把手機扔到了地上吧。
手機裏隻有一陣獵獵作響的風聲,隱約中,似乎還傳來幾聲火車的鳴笛聲——周淵易猜,龍瓊荷一定在某處鐵路軌道的附近吧。
當火車鳴笛越來越清晰的時候,手機信號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