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社區蓮蓬鬼話版主:莊秦懸疑驚悚作品集(共18冊)

第三章出殯即將在夜晚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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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接到陳子言的電話時,周淵易的心情很不好。

非常不好!

馮舒的父母從遠方一個鄉村趕到了城中,技術科的小高立刻就趕了過去,從他們體內提取了血液樣本後,送到醫學檢驗中心進行DNA對比檢驗。

即使是警局內部因為案情需要而申請做DNA對比檢驗,同樣也是要給醫學檢驗中心交上一筆費用的。周淵易好不容易從領導那裏申請到了經費,劃到了醫學中心賬麵上之後,就看到小高急衝衝地跑到他的辦公室來,說了一件讓他無比鬱悶的事。

直到血也抽了,檢驗費也交了,馮舒的父母才麵色落寞地告訴小高,馮舒並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二十八年前,他們在山裏拾柴的時候,無意中撿到了一個包裹著棉布床單的嬰兒——那個嬰兒就是馮舒。

沒人知道馮舒的親生父母是誰,DNA對比檢驗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結論鐵定是不匹配的。這對確認骨架的主人起不到任何作用。

這真讓周淵易很生氣。

馮舒的父母也真是的,怎麽不早一個小時告訴小高這些話呢?不過他轉念一想,作為死者的雙親,他們已經夠難受了,出點這樣的差錯也在所難免。沒辦法,他隻好硬著頭皮給領導打了電話,希望可以找醫學檢驗中心把檢驗費追回來。但估計有難度,吞進嘴裏的肉,誰還願意吐出來?回過頭來,如果領導要以此為理由扣自己的獎金,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而隨後,關於三皮與小雯的調查結果也送到了他的手上。

昨天下午,三皮跟報社領導說他出去跑采訪,采訪的對象是一個民營摩托車製造公司的老總,不過摩托車廠的老總卻說昨天下午根本沒有人來采訪他。三皮在撒謊!他為什麽要撒謊?他的這個破綻,不禁讓辦案人員隱約看到了破案的曙光。

不過,當警察找到三皮核實情況時,他卻理直氣壯地說,為了觀看昨天深夜的歐洲冠軍杯決賽,他一下午都在家裏睡覺養精蓄銳。至於那篇采訪嘛,隻要打個電話找廠家傳真一份新聞通稿,再在QQ上問老總秘書幾個問題,憑借自己的文筆就可以鼓搗出一篇內容翔實的人物專訪來。

這隻是新聞界的潛規則罷了。

所以昨天下午,他一直都在家裏睡覺。他是單身,也就是說,沒有人能夠為他作出不在場證明。

三皮被帶到了警局,周淵易瞪著眼睛對三皮說:“你知道嗎?如果你找不到不在場的證明,那你就有大麻煩了。”

三皮卻滿不在乎地一邊壞笑,一邊回答:“別嚇我了。就算我找不到昨天下午一直在家睡覺的證據,你們同樣也找不到我去過案發地點的證據!作為警方,你們應該做出無罪推斷——在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我是罪犯以前,我就是無辜的!你們應該立刻釋放我,然後去尋找指控我的證據。我是報社副刊部主任,法製稿件發得多了,相關的法律常識自然是懂得的。當然,我相信你們是找不到指控證據的,因為我確確實實一直在家裏睡覺!”

的確如此,三皮的話沒有一點問題。所以釋放三皮後,周淵易顯得格外鬱悶。

而小雯身為一個自由撰稿人,昨天一下午都在家裏寫稿。她與陳子言不同,她沒有一邊上網一邊寫作的習慣,所以也沒在網上留下當時不在場的證明。盡管她拿出了一堆昨天下午寫的稿子,可誰又能證明這些稿子都是昨天下午寫的?

小雯有嫌疑,但同樣也沒證據表明她去過案發現場。再說,她這麽一個文弱女子,似乎也沒有那麽大的力氣可以殺死馮舒這樣健壯的男人,更何況還是用那麽殘忍的手段殺死的。

當然,如果是她買凶殺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與馮舒的父母以及他的同事進行交談之後,周淵易了解到馮舒似乎並沒有什麽仇人。盡管馮舒在經濟上仿佛有些細小的問題,不過無非就是暗自吞了一點應該給作者的稿費。但作為出版社的責任編輯,有時即使是少付稿費給作者,也是責任編輯與作者相互協商好了的——畢竟這年頭,許多作者寧願分一部分稿費給編輯,也想讓自己的書出版。反正從來沒有哪個作者主動站出來,向出版社領導舉報馮舒私吞了一部分稿費的事。看來,那也是屬於出版界潛規則的範疇的。

查過馮舒的手機,通訊錄裏囊括了三教九流的人物。而在其重點聯絡人的目錄中,則全是所謂的文學女青年。更不巧的是,其中大部分文學女青年都不是本地人,最近也沒有赴本市的行程記錄。至於小部分本地的文學女青年,經過調查後發現她們均有不在場證明。

這個案子好像快要進入死胡同了,因此周淵易就更鬱悶了。

就在他最鬱悶的時候,周淵易接到了陳子言打來的電話。當他聽到某個建材公司的老總失蹤時,並沒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為他認為這樣的案子隻要報告給附近的派出所就行了,沒必要麻煩刑警隊。但是當他聽陳子言說,戴著青銅麵具的神秘人的嘴裏曾迸出過“最後審判”的字眼,又與陳子言的驚悚小說有著驚人的相似的時候,周淵易不由得深呼了一口氣——也許案子有突破了。

在一間冷氣十足、種滿綠色景觀植物的咖啡館裏,周淵易見到了陳子言與哭哭啼啼的趙雅雪。

趙雅雪說,平時一下班,王盛洋就會徑直回家,絕不在外逗留片刻。但是昨天一直到晚飯時間,王盛洋都沒回來。撥打他的電話,卻關機了,這是以前從來沒出現過的情況。

“會不會是手機沒電了?”周淵易試探地問。

“不可能!”趙雅雪斬釘截鐵地說,“每天晚上我都會給他的手機充電,還在他的包裏準備了備用電池。”

周淵易不禁暗自發出一聲欷歔。這樣的老婆真是可怕,監視得如此嚴密,王盛洋又豈敢在外偷吃?

“盛洋一定是出事了!他是不是被人綁架了?他是不是遇害了?如果他死了,我可怎麽辦呀?”趙雅雪不顧形象地在咖啡館裏號啕大哭。

周淵易趕緊勸說:“你別太擔心了,如果你丈夫真是被人綁架了,起碼他的生命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在得到贖金之前,綁匪是絕對不敢撕票的。不過,要是真發生了這種情況,你就應該馬上回家。如果錯過了綁匪打來的勒索電話,那就糟糕了!”

“啊呀!”趙雅雪發出一聲驚呼,像觸電一般跳了起來,收拾好東西就朝咖啡店外跑去。她要趕緊回家去等電話。

在趙雅雪離開咖啡店之前,她沒有忘記找周淵易要電話號碼。要號碼的時候,她眨著眼睛對周淵易說:“我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帥的警察,有空我們多聯絡。”

看著這肥婆滿臉抖動的肥肉,周淵易不禁渾身哆嗦了一下,胃裏直冒酸水。

看趙雅雪眼中無意中流露出來的色迷迷的神情,周淵易有些懷疑她是否真的那麽在乎自己的老公。

但不管怎麽說,趙雅雪還是離開了咖啡店。隻是這個時候,周淵易萬萬沒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趙雅雪了。

送走了這個瘟神,周淵易重新坐下,向陳子言了解唐憶菲在大樓負二層停車場遭遇麵具人的情況。

聽完陳子言的敘述後,周淵易感覺事情並不像他想象中那麽簡單。

也許那個戴著青銅麵具的人,並不是什麽變態色狼,他還有著更多更加危險的動機。

麵具人又與王盛洋有什麽關聯呢?為什麽他會主動將手伸到唐憶菲的嘴邊呢?

王盛洋在這個時候突然消失了,是想離開肥婆妻子另覓人生道路,還是真被人綁架了?

聯想到麵具人企圖嫁禍的舉動,王盛洋會不會是被麵具人擄走了?

麵具人說出的“最後審判”,與陳子言的新小說究竟有沒有關聯?如果有關聯,那絕對不是什麽好現象。上一起有關聯的案件,是馮舒遭遇“梳洗”之刑,這一次,又會有什麽樣的恐怖事件發生呢?王盛洋會不會成為恐怖事件的下一個受害人呢?

可是為什麽所發生的一切都與陳子言的小說有著驚人的巧合呢?難道這兩件事是相互有關聯的?戴麵具的神秘男人就是在出租屋殺死馮舒的凶手?

一連串的疑問,把周淵易的腦子攪得像糨糊一樣。

可惜地下停車場的監控攝像頭沒有記錄下當時發生的情形,這實在是一個遺憾。

周淵易記錄好陳子言敘述的要點之後,立刻說,他一定會好好對待這起事件,盡可能快地找到王盛洋與那個戴著麵具的神秘男人。

當然,如果王盛洋失蹤了,那麽絕對不能排除他遇害的可能性,所以周淵易準備給檢驗科的法醫小高打個電話,讓他去王盛洋的家中臥室,提取王盛洋的頭發樣本,獲得DNA樣本——這在以後確認屍體的時候,會起到很關鍵的作用。

但還沒等周淵易撥出號碼,他的手機卻已經先響了起來。打來電話的,正是法醫小高。

小高的語氣裏略帶了一點驚慌,他高聲叫道:“周隊,你快回來吧,馮舒的家人找了個法師來到殮房,一定要為死者做個法事,還要帶著馮舒的骨架回鄉下去安葬!”

“法師?法事?有沒有搞錯?真是亂彈琴!”周淵易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怎麽這麽點事都處理不好?做法事?到警察局的殮房來做什麽法事?真是莫名其妙!”

小高卻加重了語氣,說:“周隊,你不知道,這馮舒是邊遠地區的少數民族,族裏有傳統宗教信仰與習俗。他們把死於非命的人稱為‘凶死者’,一定要在找到屍骨後在夜晚安葬,叫啥‘夜葬’。據說隻有這樣,才能讓死者的靈魂得到安息,並能蔭庇後人。他們現在就想把馮舒的屍骨帶回老家去‘夜葬’。可是現在還沒結案,所以我們不同意讓馮舒的家屬帶走屍骨,他們就在殮房外的院子裏大吵大鬧,還把市裏民族局、宗教局的官員也請來了,局裏領導壓力很大……”

真是個麻煩事,周淵易猜得到警局裏現在亂成了什麽樣。他最煩別人沒事找事,這下看來他必須得回局裏一趟了。至於調查王盛洋失蹤的事,看來也隻好再等上一會兒了。他跟陳子言說了聲抱歉,就抓起公文包,快步離開了咖啡館。

在他出門的一刹那,卻看到兩個人正慢悠悠地走進了咖啡館——是小雯與一個白白淨淨的年輕男人。那個男人他也見過,昨天晚上去球迷茶樓尋找陳子言時,曾經在包房裏看到過他,好像是叫莫風。

也許莫風就是小雯的男朋友吧,周淵易猜想到。不過他也沒留意太多,甚至連招呼都沒打,就徑直上了停靠在咖啡館外的越野警車,拉著警報器飛馳而去了。

此時,周淵易的心情比一大早時更糟糕了。

02

陳子言也看到了小雯與莫風。

他不動聲色地端著杯子,悄悄地走到了小雯與莫風的身後。他倒不是故意想偷聽這兩個人的對話,他隻是有點好奇莫風是否就是小雯新交的男友。

暗地裏,陳子言有些為馮舒感到不值。過去他就聽說小雯是馮舒的緋聞女友,而且這事似乎在圈子裏傳得沸沸揚揚的,加上小雯本來就是個寫情感小說的當紅女作家,思想新潮、作風開放,就算傳言是真的也不足為奇。

但是如今馮舒屍骨未寒,小雯就與莫風出入成雙,這難免讓陳子言心懷芥蒂。

不過,站在二人身後,陳子言並沒有聽到兩人卿卿我我、柔情蜜意的情話,他們隻是在交流著對一個著名作家新寫的意識流小說的看法。術語相當專業,有些話連陳子言都有些聽不懂。看來這個莫風並非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草包,這倒讓陳子言對這個年輕人有了些好感,他也想加入兩人的討論之中了。

於是陳子言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小雯與莫風跟前,打了個招呼。

兩人大吃一驚,沒想到會在這個咖啡館裏遇到熟人,他們旋即邀請陳子言入座,一起討論起文學上的話題來。

三人先討論了一下文壇最近一段時間的熱點事件,陳子言發現莫風頗有自己的見解,深得他心。聊了一會兒,陳子言將話題引向了自己的新作。但令他沮喪的是,雖然他發了郵件給小雯,可小雯這幾天忙於趕稿,根本就沒有打開郵箱查閱郵件。一個巴掌拍不響,陳子言也隻好默默地收回了話題。

倒是莫風對陳子言的新作頗感興趣,可惜他並沒看到提綱,於是希望陳子言也能發一份郵件給他。但陳子言覺得自己和莫風還談不上熟稔,他擔心提綱會外泄,所以拿話搪塞過去之後,便轉移了話題。

聊過一會兒,大概是喝了不少咖啡,莫風站起來欠身說了聲“抱歉”,就向洗手間走去。

趁著莫風上洗手間,陳子言笑意盎然地對小雯說:“這男孩不錯啊。”

小雯不置可否地幹笑了一聲。

陳子言繼續追問:“你們認識多久了?怎麽現在才介紹給我們認識啊?”

小雯說:“他又不是我什麽人,我們隻不過住在一起而已……有什麽必要介紹給你們啊?”

這句話倒讓陳子言產生了興趣,他好奇地問:“你們已經住在一起了,他還不算你什麽人?你也夠厲害的了,玩弄青春少男?”

“去你的!”小雯啐道,“我們隻是合租一套房而已。我們是純潔的朋友關係,再說了,我不是他欣賞的那種類型。”

“哦?!”陳子言奇道,“你這麽漂亮,還不是他喜歡的類型?那他喜歡什麽樣的類型啊?”

小雯嘿嘿一笑,眼珠滴溜溜地在陳子言身上亂轉。

“看我幹什麽?你這眼神也太色了吧?我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是有女朋友的,你就別打我主意了。”

“呸!”小雯笑道,“你以為我對你有意思啊,真不要臉——我的意思是,說不定莫風會對你有意思。”

“啊?!”

“嘿嘿,想不到吧?莫風是個同誌,他隻對男人有興趣,對我這樣的美女是沒有任何興趣的。”小雯笑了起來。

“可是……”陳子言的意思是,雖然莫風白白淨淨,看上去有些文弱,但他說話並不女裏女氣的。說他是男同性戀,陳子言還真有些不敢相信。

小雯顯然看出了陳子言的疑惑,壓低了聲音,緩緩地說:“男同性戀也分兩種情況的,主動與被動——莫風是主動的一方。”

這可真是讓陳子言大吃一驚。

不過,他還是打趣地說:“小雯,你可以用你的女性魅力,來轉變一下人家帥哥的性取向嘛。”

小雯卻笑了起來,眼神曖昧地對陳子言說:“勾引莫風,還不如來勾引你呢。”

陳子言不由得心裏咯噔一下,一股氣差點沒提起來,咖啡嗆在嗓子眼裏,讓他不由自主地咳了起來。這已經不是小雯第一次對他說類似的話了,陳子言總覺得有時小雯是故意在用言語撩撥他。

還好,莫風及時回來了,這才幫陳子言解了圍。

因為陳子言知道了莫風的性取向,三個人談話的氣氛就有點變了味。說心裏話,陳子言對同性戀者一直都抱著寬容與理解的態度,但當他真正接觸到這類人群後,心中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難以釋懷。

麵對尷尬的氣氛,莫風很是敏感,聊了一會兒後,就推說自己有急事要做,是個很緊急的化妝業務,所以必須先走一步。

咖啡桌邊,隻剩陳子言和小雯兩人,他們的話題自然無可避免地轉到了馮舒的離奇之死上。

“子言,以你驚悚小說作家的視角來分析,你覺得什麽人會有這麽大的仇恨,殺死了馮舒不說,還要將他的肌肉內髒全都剔下來呢?”

小雯提到這個話題的時候,絲毫沒有流露出一點傷心的神態。在陳子言看來,她仿佛並不是在談論自己以前的緋聞男友,反倒像是在討論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陌生人。

麵對這個問題,陳子言隻是微微一笑,從容地侃侃答道:“推論一,馮舒惹到了不該惹的人。你知道,他愛與文學女青年探討各類問題……”

考慮到江湖傳聞中小雯與馮舒是一對地下情人,所以陳子言的話說得很隱晦。

不過小雯卻滿不在乎地接道:“你的意思是,馮舒正好泡到了一個名花有主的文學女青年,而這個女青年的男人,正好是個心胸狹窄的超級富豪,或者是個睚眥必報的黑幫教父?”

“嗯,有可能。”

“再說說你的第二個推論吧。”小雯不以為然地又說道。

“推論二,警方在出租屋裏找到了一具白骨,僅憑那間屋子是馮舒租的,就判定那是馮舒的屍骨。不過,就像日本推理小說常常出現的‘無麵屍’橋段,我們並不能肯定死的人就是馮舒。”

小雯眨了眨眼睛,問:“也就是說,有可能是馮舒殺死了某個人後,將屍體製造成了一具白骨,讓別人誤以為是他被殺了?”

“你很聰明嘛!”陳子言露出了微笑。

“那他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呢?”

陳子言沉默片刻後,答道:“誰知道呢?或許他想隱瞞身份,然後再繼續製造一係列的連環謀殺案。說不定他會將認識的人作為謀殺對象,一個接一個地殺死……比如你,比如我……”

“啊——”小雯失聲發出一聲尖叫,身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陳子言並沒說出那具屍體的死法與他的小說橋段一模一樣。如果說出來了,隻怕小雯的尖叫聲會更加高出幾個分貝。

03

周淵易驅車回到警局後,徑直來到檢驗科。

法醫小高所在的檢驗科,在警局最偏僻的一個角落裏。一旁的梧桐樹遮住了所有的陽光,巨大而又奇形怪狀的黑色陰影投射在房頂與窗戶上,令檢驗科那幢兩層高的黑色小樓顯得無比陰森恐怖。小樓的外牆上爬滿了墨綠色的攀援植物,每當有風掠過的時候,鋸齒形的葉片便會迎風發出颯颯的響聲,令這幢小樓充滿了哥特風格的意味。

因為檢驗科裏會時常停放等待解剖的屍體,所以整幢樓又被警方內部稱為“殮房”,平時很少有人到這裏來沾染晦氣。於是這座小樓通常都是孤零零地矗立在偏僻的角落中,沒人疼也沒人愛。

不過,現在檢驗科這裏卻是人聲鼎沸,天下大亂。

周淵易一來到殮房外的院子,就看到空地裏站著一個蓄有山羊胡的老頭,穿了一件青藍色的土布長衫,杵著一根龍頭拐杖,正聲嘶力竭地大聲吼道:“今天晚上一到子時,就得準時出殯,一刻都不能耽誤!否則,良辰一過,就會風水大變,大吉變大凶!”

在老頭腳下,停著一具木頭製成的紅漆棺材,這具棺材相當特別,隻有兩米多長,卻有近一米高,四四方方,棱角分明。棺材外壁還繪滿了各式怪異的花紋,大概這棺材也是按照馮舒老家的喪葬習俗而特別製作的吧。

棺材旁還站著六個穿著黑色綢布長衫的抬棺人,神情萎靡不振。其中一人手裏捧著一麵鏡框,鏡框裏是一張麵色肅穆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人,正是此刻已經變作一副骨架的出版社編輯馮舒。

周淵易嗅到空氣中漂浮著一絲略帶暗香的焦糊氣味,四處還飛舞著燒盡的紙灰,料定這些人一定是在檢驗樓外剛焚燒過紙錢。他不由得歎了口氣,心想這些人把嚴肅的警局搞成什麽樣子了。

周淵易做了個手勢,把法醫小高叫到了一邊,先說道:“小高,你派人去個地方,搜集一下毛發組織。”然後他把趙雅雪家裏的地址告訴給了小高。

待小高打電話落實了此事後,周淵易才低聲問:“現在什麽情況?”

小高聳了聳肩膀,說:“民族局和宗教局的人來過警局後,咱們領導已經答應讓馮舒的家屬,按照他們家鄉的喪葬習俗來處理喪事了。反正馮舒現在隻是一具白森森的骨架,我已經拍了照片存檔,又提取了各部位的血液、肌肉組織進行檢驗,骨架本身沒有什麽檢驗價值,所以盡管讓馮舒的家屬們拿去折騰吧。”

小高說得也在理。不過,上級領導真的答應讓馮舒的家屬們在警局裏舉辦法事嗎?這也太不嚴肅了!要是這事傳出去,豈不成了市井流傳的大笑話?這會嚴重影響到警局的聲譽和威嚴的。

麵對周淵易的質疑,小高皺著眉頭聳著肩膀,攤開手無奈地說:“所以啊,局裏領導決定讓他們在檢驗樓外做法事——誰讓這裏是警局最偏僻的角落呢?沒人疼沒人愛的,更不會讓外麵的人看到……”

“哈哈哈!”周淵易不由得發出了幸災樂禍的笑聲。

小高又鬱悶地補充道:“領導還要求我全程協助馮舒家屬為馮舒出殯,看來我今天睡不成覺了,今天晚上我還想看一下歐洲冠軍杯決賽的重播呢。昨天因為這具白骨,我已經錯過了現場直播。”但他馬上又對周淵易說,“不過,你也輕鬆不了。”

“為什麽我也輕鬆不了?”周淵易不解地問。

小高不說話,臉上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也別說,馮舒的出殯儀式還蠻複雜的。

馮舒是在西南一個偏遠山村出生的,他所屬的部族叫“黑沙族”,是某少數民族的一個旁係分支。目前“黑沙族”族人僅餘三百多人,屬於瀕危稀有族群,所以他們在喪葬習俗上的要求,民族局與宗教局幾乎是有求必應。

那個蓄有山羊胡的老頭,是“黑沙族”的族長,也是族裏的法師,名叫馮三庭,六十三歲了,是馮舒的叔父。因為馮舒的養父養母年事已高,不良於行,所以馮舒的喪葬禮儀,就交給馮三庭全權處理了。

馮三庭告訴警方,“黑沙族”的喪葬習俗,除了要夜間出殯之外,還要求土葬。本來按照風俗,應該將馮舒帶回家鄉安葬,但考慮到路程實在是過於遙遠,屍體又不方便攜帶,所以馮三庭就答應了警方的要求,在本地尋址安葬馮舒——隻要墓碑麵向西南家鄉,也算是將他安葬在了家鄉。

警局特意聯係了本市各家公墓,在民族局與宗教局的協助下,曆經千難萬苦才在郊區一家公墓找到了一處足夠寬敞、可以容納棺木的土葬墓穴。

這家公墓叫做元寶山莊,產權隸屬於市殯儀館,因此也擁有技術過硬的屍體化妝師與喪葬儀式主持人,甚至還能提供現場樂隊與幫著代哭的“孝子賢孫”。

元寶山莊得知馮三庭的要求後,特意對土葬墓穴進行了拓寬拓深的工作,並對墓穴進行了平整裝飾以及防水防坍塌的處理,還找民族局要來了“黑沙族”喪葬習俗的相關資料,精心做好了一切準備。

“黑沙族”所謂的夜間出殯,又叫“夜葬”,講究極多,不僅要在午夜後的良辰吉時出殯,還要求至少有八個沒結婚的年輕大漢抬棺。送殯的人最好是年輕人,越多越好。而且在出殯的路上,所有人都不能說話,族長走在最前麵,用特定的暗號表示左轉右轉,為抬棺人指路。

“夜葬”在落棺前,還會有一係列的祭祀活動,元寶山莊也安排好了相應的活動場所。總之,公墓也把這單生意當做了一項政治任務來完成,絕不允許出現任何差池。

說到這裏的時候,周淵易瞟了一眼檢驗樓外站著的抬棺手,問小高:“你剛才不是說,‘夜葬’儀式應該有八個青壯年抬棺手嗎,怎麽這裏隻看到了六個?”

小高嘿嘿一笑,說:“馮舒的叔父帶著八個家鄉的抬棺手來到本市後,請他們在警局外的如意餐館吃了一頓飯。”

“如意餐館?他們敢在那裏吃飯?”周淵易咋舌問道。

前幾天,警局附近的如意餐館才發生了食物中毒事件,被衛生局勒令停業整頓,這事還登上了本地的各家報紙。經過一番整頓後,如意餐館今天才重新開業,但警局的警員們可不敢再去那裏吃飯了,整個餐館稱得上門可羅雀,生意蕭條。

那馮三庭也太不巧了,居然請抬棺手去如意餐館吃飯,真可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

周淵易不由得嘴角一翹,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起來。

小高也繼續笑著說:“所以,八個抬棺手中,有兩個體質稍弱的,吃完飯後便上吐下瀉,虛脫休克,被送入醫院進行急救了。”

難怪現在剩下的六個抬棺手,此刻神情也都萎靡不振,兩條腿還直打哆嗦。

但小高卻突然斂住了笑容,一字一頓地說:“所以馮三庭向局裏領導提出要求,希望警局提供兩個沒結婚並且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來代替抬棺手的工作。”

“局裏領導答應了嗎?”

“當然答應了。民族局、宗教局的領導都在這裏,咱們局領導還敢不答應嗎?”

“那局裏派哪兩個倒黴蛋來抬棺材呢?”周淵易又幸災樂禍地問道。

“很不巧,領導指定的這兩個人,一個就是孤家寡人,本人小高是也。而另一個,則是你周淵易!”

“啊?!”

“哼哼,誰讓我們都是沒結婚並且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呢?”小高沒好氣地說道,滿臉沮喪。

難怪剛才小高說,今天夜裏周淵易也輕鬆不了,原來是這個原因呀。

周淵易氣得“哧哧”地直吐粗氣,但卻又無計可施。警局領導已經發話了,讓他和小高必須把這件事當做政治任務來完成,年終還會納入晉級考核,不得有任何差錯。

警察和軍人一樣,都以服從上級命令為天職。上級都發了話,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