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互動式凶殺
01
公墓的轎車將陳子言送回家中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了。一進門,他就看到唐憶菲正穿著睡袍懷抱白貓坐在沙發上淡定地看著電視,身邊擺著一大包拆開包裝的薯片。
電視上,正在播出一場歌唱選秀比賽的重播錄像。一個長相酷肖某位香港明星的女歌手正矯情地唱著一首很難聽的歌,但唐憶菲卻看得目不轉睛,津津有味,還不停朝嘴裏塞著薯片。
“怎麽還不睡覺?”陳子言心不在焉地問。
唐憶菲卻繼續專心地看著電視,沒有回答陳子言的問題。
大概是她太沉溺於這場無聊且煽情的選秀節目了吧,連自己的問題都沒聽清。陳子言如此想到,他也惦記著自己在天涯社區蓮蓬鬼話的那張帖子,所以他隻是說了聲:“你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然後便靜悄悄地鑽進了書房,關上門,打開了電腦。
自從出了家門去警局,然後又去了公墓,他已經好幾個小時沒仔細看那篇帖子了。
但他沒注意到,當他關上書房房門的時候,唐憶菲的臉頰上已掛滿了淚水。
——她為何在流淚?
陳子言絕對沒想到,自己所發的帖子,現在竟是如此的炙手可熱,點擊量已經達到了六位數,回複也近千了。即使是在半夜,依然漂在論壇的最頂端。
這是一張僅僅發出了幾個小時的帖子,卻能有這樣的成績,在蓮蓬鬼話論壇中簡直是一件前無古人的事,這也讓陳子言激動莫名。
帖子中論戰不斷,一開始有人懷疑陳子言關於現實生活中發生了類似案件的說法的真實性,但立刻有同城網友證實確實有這樣的事發生。又有人分析,現實生活中的殺手會選擇與陳子言小說中相同的作案手法,一定也是陳子言的讀者,甚至還有可能出現在了這張帖子裏,參加了網友們之間的辯論。
於是在這個以人肉搜索著稱的論壇裏,許多讀者開始猜測起誰是出現在帖子中的殺手,又不停有人澄清,並提出新的懷疑。
甚至還有人認為,說不定陳子言才是真正的凶手。論據是,許多變態殺手都有炫耀的愛好,比如說在殺人後給報社或警局寄一張寫有詩歌的紙片,又比如說多次潛回罪案現場站在隔離警戒線後觀看警方無能的表演。而陳子言把連環殺人案件寫成小說,豈不也是一種炫耀的表現嗎?
熱心的網友將帖子轉發到了其他網絡論壇,其他論壇的讀者為了看到第一手的更新,又紛紛來到天涯社區蓮蓬鬼話,注冊後在帖子裏進行回複。
一場現在進行時的謀殺案件,並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如果能夠親身參與這場網絡盛事,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所有的讀者都在用最熱情、最瘋狂的方式,來為這篇帖子添磚加瓦蓋著高樓。即使已是淩晨三點,蓮蓬鬼話裏的討論依然熱火朝天,而且看來這樣的熱度還會持續下去。
陳子言微微笑了一聲後,關掉了帖子,然後打開了文檔,準備開始創作小說的最新章節。他不想再沉溺在閱讀帖子回複的快感之中,那隻是浪費時間而已。他想要達到的目的,現在都已經達到了。他現在隻想盡快把“碾刑”這一章寫出來,然後發到網上去。
但僅僅就是這麽走馬觀花地粗粗瀏覽了一遍網頁,就花了足足大半個小時。看來今天想要寫好“碾刑”這一章節,必須要熬通宵了。
他已經決定,摒棄原來所構思的使用壓路機碾壓殺人的橋段,而準備直接使用棺材機械夾層的詭計。如此匪夷所思的詭計,如果不拿來使用的話,簡直對不住那具從棺材裏跳出來襲擊周淵易與法醫的骨架。
陳子言準備寫完後立刻就發到網上去,而且他還要在帖子裏補充說明,昨天夜裏在元寶山莊公墓裏真的發生了一場殘酷的“碾刑”,並且其中細節與他故事中講述的內容一模一樣。
他想,這次更新後,一定會引起更大的轟動。屆時,彌漫在論壇裏的恐怖氣氛,一定會像水草一般繼續擴散到網絡的每個角落。
對於讀者來說,最恐怖的小說並不是血淋淋的鬼怪故事,也不是虛構的凶殺小說,而是真實事件。隻有在現實生活中發生的真實事件,而且是正在發生與即將發生的真實凶案,才能引起讀者們最大的恐慌。
但事實上,陳子言還是有點擔心寫完“碾刑”之後,下一步該寫什麽。在他的構思中,接下來將是一片空白。也許寫好今天這一段後,他該將文章稍稍停一停,看看現實生活中還會出現什麽樣的凶案。
陳子言有預感,那個凶手一定與他有著某種默契,說不定還是一個相互認識的熟人。一開始,是陳子言的小說在引領著凶手作案。而到了現在,凶手到了投桃報李的時候了,他該用自己的作案手段,來引領陳子言繼續創作這篇小說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希望凶案繼續發生下去。或許,他的這部新小說會成就一種史無前例的創作模式。
在這裏,他姑且將此種創作模式稱之為“互動式凶殺犯罪小說”吧。
陳子言確信,這種寫作方式將來一定會被載入史冊的!
想到這裏,他的大腦頓時清醒起來,他幾乎看到了小說出版後的無限風光,他將會收獲巨額版稅,以前那些養在深閨人未識的舊作也會跟著出版,現在這種半紅不黑的境地將永遠與他告別。
不過,現在必須先將“碾刑”這一章寫好再說。因為要熬通宵了,他拉開書房的門, 想跟唐憶菲說一聲,讓她別等自己睡覺了。可開了門,卻發現唐憶菲不在客廳裏,電視也已經關了,臥室的門緊閉著,茶幾後的沙發上,隻擺著一大包吃了一半的薯片。
陳子言猜,女友大概已經睡了吧,還是別打擾她了,自己繼續安心寫作吧。他回到了電腦前,準備寫最新的一個章節。可還沒來得及在屏幕上敲出第一個字,忽然他的手機傳來了“滴”的一聲,一條短信飛了進來。看了看屏幕,這條短信是唐憶菲發來的。
寫完“碾刑”,幹嗎不寫寫“五馬分屍”?
發件時間正是剛才,淩晨四點過十分。
啊!五馬分屍,這可是古代酷刑中最為殘酷慘烈的刑罰。真是太好了,就寫“五馬分屍”!陳子言欣喜若狂,閉塞的大腦頓時豁然開朗,怎麽自己以前就沒想到寫這個呢?
他想去臥室感謝一下女友的提示,但他想了想,還是擔心自己會擾了女友的美夢,於是重新回到書房中,坐在電腦前開始敲字……
五馬分屍,這是多麽牛的終極酷刑啊!
在曆史上,“五馬分屍”又被稱為“車裂”。顧名思義,就是把受刑人的頭和四肢分別綁在五輛車的車尾上,然後給馬車套上馬匹,分別向不同的方向拉,如此這般就能將受刑人的身體活生生撕裂為五塊。
這是一個很短暫的過程,受刑人被撕裂成五塊之後,自然就沒什麽痛苦了。但當受刑人被捆縛在車尾,等待被車裂的過程,那才是最痛苦的。當鞭子抽到馬背上的那一刹那,眼睜睜看著繩索遽然緊縮,那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恐怖滋味,隻要想一想都會覺得毛骨悚然、後背發涼。
陳子言十指如飛地敲打著鍵盤,書房裏傳來了劈裏啪啦的清脆打字聲。正是唐憶菲的那條簡單的短信,陡然間激發了他腦中的靈感。他決定了,暫時不用慌著寫“碾刑”,反正那一段已經胸有成竹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還是先寫“五馬分屍”吧,這次他一定要為裁決者設計一個令人熱血沸騰的行刑詭計!
02
對於周淵易來說,邦德商務調查事務所的吳畏,他並不陌生。
幾年前,周淵易剛進警局時,吳畏就是時任的刑警大隊副隊長,正是周淵易的上司,以剛正不阿著稱。後來吳畏因為一樁與某家著名醫院有關的案件,與警局領導產生了分歧。他一怒之下,扯下警徽憤然辭職了。
那件事結束之後,警局領導對於吳畏的辭職也很是遺憾。按領導當時的想法,並不是要包庇罪犯,而是想欲擒故縱,挖出後麵深藏的腐敗真相,但卻因為懷疑警局有內奸,所以才瞞住了吳畏。領導也曾多次邀請吳畏重返警局,但吳畏卻抱著好馬不吃回頭草的念頭,婉拒了領導的邀請,自籌資金開辦了一家名為“邦德商務調查事務所”的私家偵探社。
雖然按照現行法律,私家偵探社還是不合法的。但也正因為警局領導覺得自己欠了吳畏一個人情,所以才對這家偵探社睜隻眼閉隻眼。
周淵易也常在案件遇到困境時,向吳畏請教。不久前,他們才攜手破獲了一起與某種麻醉藥物有關的連環殺人案。(以上情節,請參閱拙作《無法呼吸》。)
所以當周淵易從王盛洋口中聽到了吳畏這個名字後,他也不禁愣了愣。結束了與王盛洋的談話後,一出門他先讓小高回家休息,然後立刻給吳畏打了個電話。
很顯然,吳畏正在補眠,接通電話時,他迷迷糊糊地問了好幾聲,才聽清打來電話的人是周淵易。
盡管已是淩晨了,但吳畏一聽說自己剛執行完的偵探業務,竟與一樁連環殺人案件有關,他立刻來了精神,並答應馬上出來與周淵易見麵。
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永和豆漿店裏,周淵易一看到吳畏,就打趣地問:“今天接電話,居然這麽久才聽出我的聲音來,莫非你還在用那個破手機?”他倆上次聯手破案的時候,吳畏用的手機就爛得快報廢了,一接電話就電流聲嗡嗡直響。
看來吳畏這家夥最近生意不怎麽好,直到現在都還沒換手機。
確實如此,雖然吳畏是個渴望刺激的人,總盼望自己能接到大案,但為了生活,他平時接得最多的案件,就是調查婚外情。
吳畏睡眼惺忪地說,他是在兩周前接到趙雅雪的委托,對王盛洋進行監視的。他確實隻在王盛洋下班後進行跟蹤,他也知道這存在致命的漏洞,但他並不在乎——他喜歡細水長流的掙錢方式。如果一下子就找到王盛洋出軌的證據,他的收益將微乎其微。因為趙雅雪是按照工作天數與強度進行付款的,而且差旅費全額報銷。
昨天下午,吳畏看到王盛洋從公司大樓出來後,就開始了跟蹤。王盛洋去了一趟市區步行街,然後就打了個車來到郊區元寶山中的野營公園。吳畏一直都跟蹤著王盛洋,他本以為王盛洋會在野營公園裏與情人幽會,於是打足了精神準備進行監視。
當王盛洋找他借錢的時候,吳畏確實感覺到了尷尬。但既然做了私家偵探,臉皮肯定是很厚的。所以他拿了一百塊錢給王盛洋後,便更加肆無忌憚地監視起王盛洋來。不過,到了晚上,王盛洋躺在草坪上看完流星,便鑽進帳篷裏呼呼大睡了起來。而吳畏卻不得不待在草坪上,一夜都沒合眼地望著王盛洋的單人帳篷。當然,他也不是一直看著帳篷的,偶爾還是要去上個廁所,但上廁所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三分鍾。而從王盛洋的帳篷走到公園的大門,至少需要十分鍾——那裏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坪,沒有任何遮蔽物。
所以吳畏敢肯定,王盛洋從前天深夜到昨天晚上,一直都沒離開過野營公園。
也就是說,發生“梳洗”之刑的那個夜晚,王盛洋絕對是一直待在元寶山裏的,他不可能是凶手。而昨天下午的“剝皮”之刑雖然發生在距離野營公園隻有幾裏之外的地方,但王盛洋也應該是待在公園裏沒有外出,否則一定會被吳畏看到的。
而至於“腰斬”之刑,吳畏卻不敢肯定了。
“腰斬”是昨天晚上九點左右發生的,而吳畏在昨天晚上大約七點的時候,突然接到了趙雅雪打來的電話。趙雅雪在電話裏說,她取消了委托,讓吳畏不用再跟蹤她的丈夫了。趙雅雪還讓吳畏第二天把報銷單傳真到她那裏去,然後就會立刻把尾款打入他的賬戶。
吳畏也樂得清閑,他早就不想再辦這樁沒意思的案子了。他掛斷電話後,立刻很囂張地走到了王盛洋的帳篷外,拉開拉鏈,對著正在裏麵睡覺的王盛洋說:“兄弟,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再跟蹤你了,以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看你也可憐,每天身上的錢都不超過五十塊,那一百塊錢的事我就不向你老婆匯報了,我算成其他費用做成報銷單找她結算吧。”
說完後,吳畏就大搖大擺地出了公園,招了一輛出租車走了。
也就是說,吳畏隻能確定,在晚上七點前王盛洋是待在公園裏的,之後的事他就不能確定了。
不過,三皮所住的那幢大樓的物業管理人員曾經證實過,那個自稱是電梯公司維修工的人是晚上七點來到大廈的。而王盛洋就算會飛,也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王盛洋的嫌疑,基本上可以被排除了。
聽完吳畏的介紹後,周淵易不無同情地對他說:“很遺憾,看來你在趙雅雪那裏永遠也收不回那筆傭金了,而那一百塊錢你也隻能找王盛洋要了。”
這個令人沮喪的消息,卻並沒讓吳畏哀歎,他反而激動地說:“淵易,讓我們再次聯手破案吧!我必須找到殺害趙雅雪的凶手,找他討要這筆數額不小的傭金與差旅費。”
周淵易笑了。他知道吳畏渾身的本事,他不僅擅長跟蹤術,分析案情更是一等一的高手。雖然周淵易已經是刑警大隊的副隊長了,但他一直將吳畏當做自己的榜樣。他也想從吳畏辦案的過程裏取取經,好好學習一番。
“現在我們應該做什麽?”吳畏問。
周淵易答道:“盡管我們已經知道王盛洋不是殺人凶手了,但按照偵破案件的流程,我們還是需要核實一下他今天回城後,是不是先吃了一頓自助餐,然後就與唐憶菲一直待在一起了。”
一邊說,周淵易一邊拿出了手機。他先給王盛洋自述的那家自助餐廳打了個電話,可惜餐廳今天晚上的生意太好了,根本沒人記得是否有王盛洋這麽一個客人。接著周淵易又給唐憶菲打了個電話。直到電話接通的時候,他才猛然想起,這件事還牽涉到唐憶菲的隱私,她方便說嗎?而且現在都已經淩晨四點了,唐憶菲還會接電話嗎?要是她正在睡覺,那就隻有明天早上再去找她了解情況了。
很幸運,唐憶菲不僅沒有睡著,而且立刻就接聽了電話。
在聽筒中,周淵易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唐憶菲懶散的聲音,與之伴隨的,還有電視節目的聲音。隱約中,周淵易聽到唐憶菲所看的節目,是某個衛視台正在熱播的歌唱選秀比賽。從現在的時間看,應該是重播晚上的比賽吧。
唐憶菲聽完周淵易的話後,立刻關掉電視,壓低了聲音,說:“幸好現在子言在書房裏沉溺於寫作,不然你的這個電話肯定會讓我死得很難看的!周警官,你辦案太不人性化了。不過,我還是可以告訴你,王盛洋沒撒謊,他從昨天晚上九點,就和我待在一起。馮舒的葬禮十二點才開始,所以我估計子言淩晨兩點之後才會回來。王盛洋是在淩晨兩點離開我這裏的,我可以作證。”
掛斷開著免提鍵的手機後,周淵易朝吳畏聳了聳肩膀,說:“看吧,王盛洋是無辜的。他的小情人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吳畏卻不以為然地答道:“你可不能太武斷了哦……萬一唐憶菲是在撒謊呢?”
電話的另外一邊,唐憶菲也掛斷了電話,她按動手機按鍵,給陳子言發了個短信——她知道陳子言在寫作的時候,最討厭被人打擾。
短信寫的是:“寫完‘碾刑’,幹嗎不寫寫‘五馬分屍’?”
發完後,她看了看時間,淩晨四點過十分了。
03
元寶山莊公墓的司機將莫風送回家後,他連澡都沒洗,就徑直倒在**,馬上陷入了夢鄉——今天經曆的事實在是太多了。真得感謝一下那個喪心病狂的殺人惡魔,如果不是他,隻怕自己現在已經被小雯知道了真實身份,最終也逃不過身敗名裂的悲慘結局。
但當他睡得正香的時候,突然被一條短信驚醒了。他視線蒙矓地瞄了一眼短信內容後,便馬上起床,匆匆衝了個澡,又灑上男士香水,換了一身花哨的衣服出了門。
剛才那條短信寫的是:“我在青蛙酒吧三號房等你。”
那時,是淩晨三點半。
青蛙酒吧位於遠郊一處偏僻的地方,但卻生意興隆。這個酒吧之所以地處偏僻,是因為它的光顧者都是這個城市中的男同性戀者。盡管社會對於同性戀越來越寬容,但同性戀者還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都希望在遠離人群的地方聚會,所以青蛙酒吧的生意總是好得驚人。
莫風對於剛收到的這條短信的號碼,其實一點也不熟悉。不過他是這個圈子裏有名的美男子,心想發短信的肯定是他的某個愛慕者吧。他打了一輛車,半小時後就來到了青蛙酒吧。
青蛙酒吧修建在一片麥田之中,很是特別。從酒吧到麥田外,每個方向都有一條通向酒吧的簡易公路。酒吧大門前則是一個停車場,平日裏總是停滿了車。在酒吧外,有一排木頭建成的簡易廁所,每間廁所的木門上,都塗著紅漆寫的阿拉伯數字。
短信裏所說的三號房,並不是指酒吧裏的三號包房。酒吧裏根本就沒有包房,三號房指的是那間木門上寫著“3”的簡易廁所——這簡易廁所,就是同性戀者幽會的場所。
莫風走到三號房的木門前,敲了敲木門,溫柔地說:“我來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莫風看到三號房裏站著一個穿著睡袍的矮小男人,此刻正背對著他。
莫風笑了笑,鑽進了三號房,然後關上了門,語氣極其溫柔地問道:“你是誰?”
然後,他看到那個人緩緩轉過了身。
現在,正好是淩晨四點過十分。
04
淩晨四點過十分,唐憶菲剛好給陳子言發完那條建議他寫“五馬分屍”的短信,緩緩轉過了身。
她穿著一件男士睡袍,乍看上去稍顯有些不合身。
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當她一轉過身,就看到了剛走進小屋的莫風。
唐憶菲麵對眼前這個相貌英俊的男人,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猜不到吧?等你的人竟然會是我。”
在莫風詫異的眼神中,唐憶菲緩緩抬起了手臂。在她的掌心裏,握著一把電擊槍。她按了一下開關按鈕,隻見電擊槍的正負兩極之間閃過一道藍光。藍光閃過之後,莫風頓時昏倒在了三號房的廁所裏。
是的,沒錯,等在青蛙酒吧三號房裏的人,就是唐憶菲。
唐憶菲淩晨三點多就從家裏出來了,因為陳子言沉溺於手中那篇驚悚小說的寫作,並沒覺察到她的離去。唐憶菲知道,今天夜裏陳子言會寫上一個通宵,就算她天亮後才回去,也不會被男友發現的。
剛才周淵易打來電話的時候,唐憶菲將另一隻手機拿了出來,用手機自帶的播放器放出一段她之前錄製下來的電視節目的聲音。那段節目,正是早些時候電視裏播出的那場歌唱選秀節目,而現在電視裏也正在重播。
這樣一來,周淵易在聽筒裏聽到了電視節目的聲音,一定會以為唐憶菲還待在自己家裏看電視。
讓一個警察來做自己的不在場證明,這是多麽完美的詭計啊!
唐憶菲臉上露出了詭異的微笑,她蹲了下來,從地上拾起了一些她提前準備好了的東西。
這是五根非常結實的麻繩,每根麻繩的末梢,都結成了活套。
唐憶菲將五根麻繩的活套分別套在了莫風的脖子、雙手手腕與雙足腳踝上。然後她關掉了廁所裏的燈,打開門,偷偷溜了出來,鑽進一輛停在停車場上的小轎車裏。
這輛車,是王盛洋送給她的。雖然趙雅雪緊緊掌控著王盛洋的經濟大權,但既然唐憶菲負責采購建材,那她和王盛洋就有辦法從中揩油。
事實上,唐憶菲在采購建材時,虛構了一係列供貨商的名單,然後向這些莫須有的公司發去采購單。王盛洋會偽造購銷合同,然後把非凡建材公司的款項打入唐憶菲設立的賬號中。反正趙雅雪很久都沒去公司了,她根本不會知道自己的錢正慢慢地被王盛洋與唐憶菲吞噬殆盡。
唐憶菲與王盛洋這樣做,所獲得的收入,比拿回扣多得多了。
再回到現在,唐憶菲鑽入那輛小轎車後,便將車開到了麥田邊上。
坐在車裏,她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還有十分鍾,青蛙酒吧就會打烊了。
果然,十分鍾後,一群相互摟摟抱抱的男人走出了酒吧,分別上了自己的車。因為燈光昏暗,沒有人發現三號房廁所的牆上被挖出了五個洞,每個洞裏都穿過了一根結實的麻繩。
麻繩的一端套在了莫風的脖子與四肢上,而另一端則係在了停車場裏將分別朝不同方向開去的五輛轎車的後麵。那五輛車的主人分別住在五個不同的方向,隻要同時開車,麻繩就會繃直,同時莫風也會在三號廁所裏變成一蓬血霧……
這正是傳說中的“五馬分屍”之刑。
唐憶菲確信,沒有人會猜到,所有的凶案,全都出自她這個弱女子之手。
05
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永和豆漿店裏,周淵易與吳畏正進行著一場激烈的討論。
當吳畏指出,唐憶菲有可能在撒謊的時候,周淵易饒有興趣地說道:“我們不妨從犯罪者的角度來進行逆向思考。如果唐憶菲真撒了謊,而她與王盛洋就是這起連環命案的凶手,在擁有如此多不在場證明的前提下,他們是怎麽殺死那些人的?”
“我們需要來做一個時間表。”吳畏緊蹙著眉頭說道,“先來說說第一個死者吧,那具變作一堆骨架的馮舒。”他一邊說,一邊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周淵易點點頭,說:“既然先假定是唐憶菲與王盛洋兩人共同犯罪,而馮舒死亡的時候,王盛洋正在元寶山公園裏看流星,這個你可以證明的。那麽,凶手就一定是唐憶菲了。在元寶山莊公墓的牌坊外,吳強被襲擊時,凶手手中出現了一把電擊槍。我們完全可以作出同樣的推理,唐憶菲在馮舒與女人約會的出租屋裏,用一把電擊槍製服了馮舒,然後用鋼刷將馮舒‘梳洗’成一具骨架。而馮舒一向喜歡與文學女青年在出租屋裏約會,唐憶菲假扮成文學女青年來到出租屋裏,也並不是一件很難辦的事。”
“有道理!再說第二個受害者,受到‘剝皮’之刑的小雯。”吳畏伸出第二根手指頭,說,“小雯死的時候,唐憶菲當時正在市中心商業街閑逛,警方調取了相關地段的監控錄像,證實了這一點的哦。”
周淵易答道:“既然唐憶菲有不在場證明,那麽殺人的就是王盛洋了。”
“嘁——我整個白天都待在野營公園裏,我能證明王盛洋一直沒離開過帳篷。”
“嗬嗬,我覺得你是遭遇了障眼法。”周淵易說道,“你去上過廁所的哦……如果王盛洋趁著你上廁所,換作另一個人的模樣走出帳篷,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出來了。同理,趁著你上廁所,他又換作另一個人的模樣回到公園裏,你同樣不知道他回來了。”
“換成另一個人的模樣?”吳畏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周淵易點點頭,說:“同樣是在元寶山莊公墓的牌坊外,吳強遇襲時,曾經在襲擊者的臉上抓下了一團沾有清漆的麵粉。而在這之前,在‘夜葬’現場的人都清楚地看到,襲擊者有著一張與馮舒一模一樣的麵孔。但馮舒早就變成了一具骨架,也就是說,襲擊者能夠使用麵粉與清漆,將自己變成任何模樣。”
“呃……”吳畏咋舌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易容術’嗎?”
“可以這麽說。”周淵易總結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成為了證明王盛洋無辜的工具。”
吳畏若有所思,然後他緩緩伸出第三根手指,問:“那麽第三個死者,遭遇‘腰斬’之刑的三皮,維修工是七點進入大廈的,而那時我親眼看到王盛洋在公園裏的。”
“那麽七點進入大廈的人,就是唐憶菲了。這僅僅是一個二減一等於一的問題。當然,她會穿著內增高的鞋,讓她看起來和王盛洋一樣高。”周淵易答道。
“可是維修工是在九點離開大廈的,而根據陳子言的說法,唐憶菲晚上八點過一點就回家了。”
“別忘了,在那幢大廈的監控錄像裏,維修工曾在快到八點的時候,出過一次大廈去買煙。而就在那時,唐憶菲與剛回城的王盛洋調了包,她回家去了,而王盛洋替換她進了大廈,並殺死了三皮。”
“啊——調包記!”吳畏脫口而出。
先是唐憶菲來到大廈,將電梯轎廂停留在樓頂,又在電梯井裏設置了一根鋼絲。然後她借口出來買煙,然後快速離開。而隨後趕來的王盛洋則進入大廈,製服三皮後,將三皮從電梯井裏扔了下來。
可是,他們的動機是什麽呢?如果說為了清除那段令人窒息的婚姻,他們合謀殺死趙雅雪,還算得上情有可原。但他們為什麽會殺死馮舒、小雯與三皮呢?難道是因為這三個人都收到了陳子言發去的寫有提綱與樣章的郵件嗎?
吳畏良久不語,在他的偵探生涯中,從來沒見過這樣匪夷所思的犯罪詭計。盡管現在這種猜測,僅僅還是周淵易的推理,尚需要證據支持,但吳畏覺得周淵易的說法很是靠譜。
周淵易頓了頓,又說道:“還記得唐憶菲接連兩天都在她公司大樓的負二樓地下停車場裏遭遇麵具人的襲擊嗎?我認為,他們很有可能一直想製造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凶手。第一次遇襲的真實性,我深表懷疑,說不定根本就沒有那麽一回事,純屬子虛烏有!而在第二次襲擊中,大概唐憶菲以為藏在青銅麵具後的王盛洋化妝成了馮舒的模樣,所以揭開了麵具,想嫁禍給已經死了的馮舒。可是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當時王盛洋並沒化妝——哦,對了,他知道當時你正在跟蹤他,而且他還想讓你成為他不在場的證明人,所以根本沒時間化妝。”
吳畏點了點頭,他也意識到,如果唐憶菲所說的是真的,那麽連續兩次她都是因為電梯發生故障,才來到了負二樓的停車場,並遭遇了麵具人的襲擊,這也未免太過巧合了,那個麵具人又怎麽能猜到唐憶菲恰好會在那時候走進電梯呢?何況第二次遇襲時,唐憶菲是隨機下樓去拿陳子言送來的防狼劑,回電梯時又恰好遇到電梯下行,而且電梯裏還隻有她一個人。
其中未可預料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麵具人根本不可能未卜先知,他根本無法肯定唐憶菲會按照他預想的那樣乘電梯來到負二樓的停車場。
除非——唐憶菲是故意去到那裏的。
如果周淵易的推理成立,那麽吳畏還真在無意中成為了凶手的利用目標。一個私家偵探來做不在場證明人,是足以被警方采用的。
可是,為什麽唐憶菲在第二次遇襲後,會說自己是遭到了王盛洋的襲擊呢?這豈不正好成了一處極大的破綻嗎?是她在故布疑陣,還是出了什麽差錯?
聽到吳畏的疑問後,周淵易沉吟片刻,接著解釋:“我認為,很可能唐憶菲之前並不知道大樓物管剛在負二樓停車場安全門的死角安裝了攝像頭。當她揭開麵具後,無意中發現了新安裝的攝像頭,擔心王盛洋的麵孔被拍攝下來了,所以隻好承認自己看到的麵具人是王盛洋。而隨後當吳強告訴她,攝像頭隻拍下了她的後背,並未拍到襲擊者的麵孔的時候,她便立刻改口說自己看錯了,還說襲擊者很有可能是馮舒。其實從這裏開始,他們已經漸漸露出了馬腳。”
終於,吳畏伸出了四根手指,說:“關於第四個死者,遭遇‘碾刑’的趙雅雪,動機就不用說了,王盛洋有一萬個理由殺死她。一個隨時讓丈夫身上隻有五十塊錢的女人,想不招來丈夫的殺心都很難——謝天謝地,我是單身,以後一定不能找這樣的老婆!‘碾刑’發生的時候,王盛洋說自己正在唐憶菲家中幽會。這所謂的不在場證明,是王盛洋與唐憶菲互相作證的,根本不能采信。不過,馮舒的棺材,又是誰製造的夾層呢?王盛洋又是怎麽鑽進棺材夾層裏去的呢?還有,在下午的時候,棺材蓋就被釘住了,趙雅雪的屍體應該在那之前就已經被關在了棺材中。那麽我七點時接到取消跟蹤任務的電話,又是誰打來的呢?”
“我先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你那破電話,除了能聽出男女之外,什麽都分辨不了。他們正是利用了這一點。而且,我敢肯定,從一開始委托你跟蹤王盛洋的人,就根本不可能是趙雅雪!”
“什麽?不是趙雅雪?你憑什麽這麽說?”吳畏大吃一驚。周淵易的推論,再一次顛覆了他以前的所有認知。
周淵易微笑著答道:“昨天上午,趙雅雪曾經托陳子言向我報警,說王盛洋失蹤了。如果她真委托過你跟蹤王盛洋,隻要給你打一個電話,她自然就會知道王盛洋待在元寶山公園裏看了一整夜星星,根本不需要報警。而事實上,她選擇的正是報警,而沒有給你打電話,這就足以說明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呃……我的天,原來從一開始,我就成了這兩個人處心積慮選擇的不在場證明人!”吳畏抱著腦袋,懊惱地叫道。
周淵易繼續著他的推理:“關於你提到的棺材這個問題,就更簡單了。別忘了,馮舒與王盛洋住在同一幢樓裏,棺材又藏在馮舒的床底。隻要王盛洋能夠有辦法趁著馮舒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溜進馮舒家裏,就可以為棺材製造出兩個機械升降夾層——如果我沒記錯,王盛洋是畢業於機械大學的。”
“那麽,趙雅雪的屍體,還有王盛洋又是怎麽鑽進棺材裏的呢?”吳畏問。
“這個嘛,我也有點想不通,除非他們還有一個同夥,而且那個同夥有辦法接觸到棺材……”
說到這裏的時候,周淵易與吳畏同時對視了一眼後,高聲叫出了一個名字:“莫風!”
沒錯,莫風有一套使用麵粉、清漆化妝的本事。而王盛洋畢業於機械大學,唐憶菲是學中文的,他倆根本不可能懂得這種特別的易容化妝方法。
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莫風教他們學會了用麵粉、清漆化妝的辦法。
而且莫風一直在檢驗樓裏修複骨架,當時紅漆棺材也就停放在那間屋裏。如果莫風是王盛洋的同夥,隻要王盛洋能想辦法帶著趙雅雪的屍體混入警局,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躲入棺材的夾層中。
而事實上,王盛洋隻需換上一身警服,就可以假冒警員混入警局中。越是貌似危險的地方,防範越是不夠嚴密。警員們,特別是刑警,大多都是脾氣火爆的**,警局門衛通常也不會對身著警服進出警局的警員多加盤問。一個身穿警服的人,開著一輛裝有屍體的民用牌照轎車進入警局,完全是有可能的。
而且在此之前,根本就沒人見過王盛洋,也從未懷疑過他,所以他完全有辦法偷偷溜進警局,並在莫風的協助下鑽入棺材的夾層中。
隻不過,在葬禮舉行之前,棺材裏隻有一層暗藏的夾層,直到在靈車中,夾層才變為了兩層。這說明在葬禮前,王盛洋是一直與他妻子待在同一層夾層中的。
真是難為他了!
如果那時趙雅雪已經死了的話,能與一具肥胖的屍體相擁著待在棺材夾層裏,還能待那麽久,就連周淵易也有些佩服王盛洋了。
可惜,這一切僅僅是周淵易與吳畏私底下的猜測而已,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支持。
除非,莫風能夠承認他在整樁連環殺人事件中所做過的事。
畢竟莫風沒有直接動手殺人,他隻是教王盛洋學會了麵粉化妝術,以及協助王盛洋躲入棺材夾層。如果周淵易的推理是正確的,那麽莫風就是案件的一個重要突破口!
隻要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線,整個案件就能迎刃而解了。
06
豆漿店裏的談話還在繼續。
吳畏用手托著腮幫子,痛苦地喃喃自語:“天知道這場殺戮究竟會在什麽時候結束?你說,他們下一個謀殺對象會是誰?”
周淵易若有所思地答道:“我有預感,謀殺就快結束了。接下來,他們會殺人滅口,並掃清阻攔他們在一起的最後障礙。”
殺人滅口,自然是殺莫風。
隻有莫風死了,一切才會死無對證,直接將警方有可能出現的懷疑扼殺在搖籃之中。
而掃清最後的障礙,則是指殺死陳子言。既然王盛洋為了能與唐憶菲在一起,而謀劃殺死妻子趙雅雪,那麽唐憶菲也自然可以謀殺男友陳子言。
隻是周淵易始終弄不懂,為什麽這兩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狂,會將古代酷刑的殺人方式設計在殺人計劃中,還正好與陳子言新創作的小說情節一模一樣。還有,他們為什麽還要殺死馮舒、小雯與三皮呢?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唐憶菲與陳子言同居,應該有辦法看到陳子言那篇新小說的提綱,知道文章中會出現哪些古代酷刑的橋段。
不管怎麽說,如果周淵易的推理準確無誤,那麽現在必須阻止王盛洋與唐憶菲的下一步犯罪計劃。
首先,周淵易撥打了莫風的電話,但手機響了很久,都一直沒人接聽。天知道莫風現在在什麽地方,難道是他睡得太死了?所以周淵易又連續撥打了好幾次,可始終都沒有人接聽。
無奈地掛斷電話後,周淵易又撥打了陳子言的電話。這一次,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陳子言正在書房裏寫著那篇驚世駭俗的驚悚小說,手機自然是不會關機的。
在電話裏,周淵易說:“你在書房裏寫作嗎?快把門反鎖好,別讓唐憶菲進來。我馬上就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