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教育思想通史(全十卷)(全新修訂版)

第七節 阿爾伯蒂的教育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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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伯蒂的教育思想在風格上與格裏諾截然不同。格裏諾教育思想的主體是討論教學過程、教學方式、教學方法等一些微觀的問題,而阿爾伯蒂對這些問題幾乎未做討論,他探討的都是一些比較宏觀的問題,如個人發展與國家發展的關係、教育的內在價值與工具價值、教育與人性的關係等問題。與彼特拉克、弗吉裏奧等相比,阿爾伯蒂在教育思想方麵又有了一些新的突破,其觀點有了更多的創新成分,而不單純是或基本上是對古典教育思想的複興。

—、生平

阿爾伯蒂生活的時代和其生活經曆對其教育思想的影響是非常明顯的。

裏昂·巴蒂斯塔·阿爾伯蒂(Leon Battista Alberti,1404—1472年)是佛羅倫薩一個富有的銀行家的私生子。阿爾伯蒂家族是佛羅倫薩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在佛羅倫薩的政治生活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後因政治鬥爭,被驅逐出佛羅倫薩。阿爾伯蒂1404年出生於熱那亞(Genoa),當時其所在的家族已被驅逐。一直到1428年阿爾伯蒂24歲時才回到佛羅倫薩,此間20多年阿爾伯蒂四處遷徙。不過其生活並不艱辛,其父一直從事商業活動,獲利頗豐,商業活動涉及歐洲主要城市如倫敦、巴黎、布魯日(Bruges)、科倫、巴塞羅那、雅典等,在意大利境內,與熱那亞、威尼斯、博洛尼亞等皆有商業往來。然而不論他們居於何處,不論其財富來源於何處,阿爾伯蒂家族成員總是佛羅倫薩人。

阿爾伯蒂少時好奇心非常強烈,觀察力十分敏銳,對自然、對人、對社會充滿著探究精神,而且意誌堅定。變動不安的放逐生活,使其接觸到各種各樣的人情世事,開闊了視野,也使其養成了自立自強的品格。在其家族的影響下,他鄙視無所事事,富有責任心,具有強烈的創新精神,正是這些因素使其奮發有為,成為當時出類拔萃的全才,為其個人、為其家族、為托斯卡納人、為佛羅倫薩贏得了巨大的榮譽。1414年或其後他在威尼斯開始學習拉丁文和希臘文,他如饑似渴,長進神速,同時對數學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由於其父有很高的音樂才能,故阿爾伯蒂從小就習樂器,能演奏幾種樂器。他還善於向他人學習,在與成年人的交往中,他在知識方麵和個性發展方麵都獲益良多。盡管他能熟練使用拉丁文寫作而且也不反對使用拉丁文寫作,但他卻鮮明地維護托斯卡納方言的尊嚴和地位。阿爾伯蒂從小就練習使用這種語言。後來有人與其發生爭執,反對學習方言而極言古典語言的重要性,阿爾伯蒂則予以駁斥,他痛斥一些迂腐的學者通過使用古典語言(學術語言)賣弄炫耀自己,把學問搞得晦澀難懂。古典語言誠然是獲取古人智慧的重要手段,但他認為,應該盡可能地從實驗室、從現實生活中獲取智慧。阿爾伯蒂非常強調觀察、試驗和實驗的重要性,並不盲從古人,這種理論始終貫穿在其藝術理論之中並對達·芬奇等人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如同一位曆史學家所指出的:“藝術理論涉及兩個主要問題,一是表現的正確性問題,一是美的問題。前者是通過透視學的理論和實踐,對人體、解剖學、植物學、動物學以及廣泛的自然現象的研究來達到的。因此,阿爾貝蒂(即阿爾伯蒂——引者)要求:‘首先畫**人像;然後畫穿衣服的。’文藝複興的偉大藝術家們都接受了這個忠告,我們從達·芬奇、拉斐爾以及其他一些人的無數預備性的素描中就可以看出這一點。正因為如此,米開朗琪羅和達·芬奇孜孜不倦地、極端熱心地研究解剖學和從事解剖人體……也正因為如此,達·芬奇付出大量的勞動,采取嚴格的實驗方法,通過觀察和試驗,企圖解開大自然的秘密。在另一方麵,美是天工的回聲和反映,隻有用宇宙的和諧以其為基礎的那些比例,才能夠巧奪……達·芬奇特別是以阿爾貝蒂(即阿爾伯蒂——引者)的發現為基礎,要求藝術家必須令人信服地表現熱情和情緒,而這些熱情和情緒又必須準確地符合故事的戲劇性內容。”[100]阿爾伯蒂陶醉於古典文化,但他更癡迷於現實事物,更尊重事實而非文字,其精神境界已遠遠高於其他一些人文主義學者了。

阿爾伯蒂不僅追求精神的完美,還追求身體的完美並力圖使身心發展相均衡。從童年時代起,他就刻苦學習鍛煉各方麵的體育技藝,故體魄強健。他還富於審美情趣,力求健與美相融合,使舉止優雅,儀態有風度,認為這樣才能在身體的力量與身體的外在表現上實現完美的和諧,否則身體之強健隻是蠻力而已。可見,阿爾伯蒂追求的是個性的充分、和諧的發展。[101]

1424年當他20歲時,其父已過世,他麵臨著人生道路的選擇,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學問而放棄了父業。此時他主要潛心於研究民法,此外還寫了一部拉丁文的劇本,由於寫作水平高超,有很多年該劇本被認為是古人的劇作。不久,迫於經濟的壓力,他謀取了一個為紅衣主教阿爾貝格蒂服務的職位,並隨其到了巴黎。其後,阿爾伯蒂於梵蒂岡被任命擔任了一個教職,並很幸運地獲得了教皇尼古拉五世的讚助,原來,尼古拉五世名叫托馬斯(Thomas of Sarzana),是阿爾伯蒂求學時代的一個朋友。1428年他獲準返回佛羅倫薩,此時才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袓先的宅第。1431年他來到羅馬教廷擔任秘書,在羅馬期間他對建築產生了濃厚興趣,開始潛心研究建築學,後來他寫了《論建築》一書[102],認為建築應當是實用性與裝飾性的統一體,建築的美在於和諧,這種和諧來自一定的數學比例和如音樂的音階一樣的韻律。他還認為建築具有社會政治方麵的影響,體現著不同社會及其成員的特點。[103]在建築實踐方麵,他“用古典式的壁柱來加強表現曼圖亞的聖安德烈亞教堂(1470—1493年)的牆麵的虛實交替的節奏,而這樣的極端非羅馬處理方法,後來布拉曼特在梵蒂岡建築上采用了,就成為文藝複興建築進程中最重要的表現方式”[104]。除曼圖亞外,阿爾伯蒂還在費拉拉、羅曼尼(Romini)、烏爾比諾、佛羅倫薩等地擔任過當局的藝術顧問並主持建築設計工作。可見,阿爾伯蒂在建築學上也是頗具盛名的。1462年,阿爾伯蒂辭去教廷的職務,但繼續在羅馬生活,直到1472年去世。

阿爾伯蒂的主要論著有《論家庭》《論命運和命運女神》《論心靈的安寧》《論法律》《論神學》《論繪畫》《論建築》《論雕塑》等。他的教育思想散見於這些論著中,但較集中地體現在《論家庭》中。

阿爾伯蒂具有多方麵的興趣和才能,很難說他的主要興趣和才能是什麽,他在藝術、建築、數學和文學等方麵皆有驕人的成就。他一生勤懇,不懈地追求自身的完善和各方麵才能的全麵發展。也許他最被人稱頌的成就在建築方麵,但他同時也是一位自然科學的探索者、一位數學家、一位拉丁教義作家、一位古典文化學者、一位著名的身體強健者,“即便在那樣一個群星璀燦的時代,在才能和成就方麵也無人堪與其相比”[105]。他追求個人的完美,也達到了個人的完美。布克哈特認為阿爾伯蒂是一位能真正稱得上出類拔萃的全才,他用一段很長的話做了較詳盡的描述:[106]

裏昂·巴蒂斯塔從兒童時代起就在一切方麵出人頭地。關於他的各種體育技藝和練習,我們很驚訝地讀到:他怎樣能夠雙腳並攏跳過一個人的頭頂;他怎樣在大教堂裏向空中擲出一個硬幣,直到聽見它落在遠處屋頂上的響聲;最難馴服的劣馬怎樣在他的**戰栗。在三件事情上他希望別人找不出他的缺點:在走路、騎馬和說話上。他學習音樂沒有老師,可是他的作曲卻得了專家的稱讚。他雖處困境,卻學習民法和寺院法很多年,直到疲勞過度而招致來嚴重的疾病。他在二十四歲的那一年,發現記憶文字的能力減退了,但理解事情的能力還照舊,就開始研究物理學和數學。與此同時,他還向各類藝術家、學者和工匠乃至補鞋匠多方了解他們的行業的秘密和特點,從而掌握了各種才藝和熟練技巧。他順便學習了繪畫和造型藝術,特別長於根據記憶來刻畫描繪達到逼真逼肖。他的神秘的“暗箱”受到極大的讚賞,暗箱裏,他有時候展示的是一輪明月和幾點疏星從遠山的後邊升起,在另外一個時候,表現的是一個寬闊的景色,有起伏的山巒和深遠的海灣退到模糊的遠景中去以及戰船於陽光下或暗影中在水麵上前進。對於別人的創作,他也高興地表示歡迎,並認為每一種合於美的法則的人類成就都是近於神聖的東西。此外,還有他的寫作,首先是那些關於藝術方麵的。這些作品是“藝術形式文藝複興”的裏程碑和第一流的權威著作,特別是在建築方麵;其次還有他的拉丁散文作品——小說和其他著作——其中有一些曾經被誤認為是古代作品;還有他的挽歌、牧歌和詼諧的宴會演說。他還寫了一部四冊的關於家庭生活的意大利文著作;各種倫理的、哲學的和曆史的著作以及許多演說詞和詩篇,其中包括一篇對於他的狗的吊辭。盡管他欣賞拉丁語言,他仍用意大利文寫作並鼓勵別人也這樣做;他自己是希臘學術的信徒,但認為如果沒有基督教,世界必將誤入迷途。他的言論嚴肅而機智,一般認為有收集的價值,其中有些典型的句子,長達許多行,已經被引用到他的傳記中了。他像天性淳厚的人所常做的那樣,毫無保留地傳授他所有的和所知道的一切,毫無保留毫無代價地把他的主要表現公開出來。然而我們還沒有談到他天性中最深邃的源泉——他一生與人周旋中所帶有的那種深厚的同情。他看到參天大樹和波浪起伏的麥田就為之感動得落淚。他把慈祥而尊嚴的老人們當作“自然界賞心悅目之作”來尊敬並且百看不厭。他對形體完美的動物發生好感,因為它們特別受到了自然的寵愛;當他有病時,不止一次因為看到了美麗的自然景色而霍然痊愈。無怪乎那些看到他和這個世界有如此親切而神秘的靈感交流的人們都認為他有預言的能力。有人說他在事情發生的許多年以前就曾經預言過伊斯特家族中的一個流血慘劇、佛羅倫薩的命運和教皇們的死亡,並且善於觀察人們的氣色和內心。毋庸多說,一個鐵一般的意誌浸透著和支持著他的整個人格;像文藝複興時期的所有偉大人物一樣,他說:“人們能夠完成他們想做的一切事情。”

但即便是這樣,布克哈特還認為,“列奧那多·達·芬奇和阿爾伯蒂相比,就像完成者和創始者,專業的大師和業餘愛好者相比一樣”[107]。然而,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年)向阿爾伯蒂吸收了許多東西,沒有阿爾伯蒂,就沒有達·芬奇的偉大成就。

阿爾伯蒂幾乎臻於完善的個性發展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值得研究的教育現象,他的完美發展、完善該歸功於誰?天賦的才能、家庭的影響、教師的教導還是自身的努力?

探討這麽一位全才人物的教育思想是一件頗令人感興趣的事。

二、教育的宗旨

阿爾伯蒂的一生就是追求和實現其教育理想的一生,他的教育理想就是人的個性的充分全麵的發展。

全麵發展是身心兼顧的。身體為人發展之根本,“在所有的訓練中,身體的強健是首要的目標,它是品德健康發展的前提也是智力發展和有貢獻於社會的前提”[108]。要保持身體的健康和活力必須受到訓練,必須練習,要使學生在靈活性、耐性和技巧等方麵受到訓練,阿爾伯蒂還要求讓學生做一些戶外活動,這不僅利於身體發展,也利於使學生養成熱愛大自然的情感。腦力勞動可與身體性練習交替進行以調節身心使之均衡。打球、擊劍、跳躍、騎馬、遊泳都是鍛煉身體的好方式。阿爾伯蒂反對將馬上比武作為學生鍛煉身體的項目,一是因為太危險,二是因為這種運動含濃厚的賣弄、炫耀的成分。身體的發展也應均衡,某一方麵的身體技能出類拔萃者不應自足,應對某些發展欠缺的身體技能予以關注。阿爾伯蒂不要求為身體鍛煉提出過高的目標,他認為有些人身體技能超凡與天賦很有關係,其他人不應盲目效法,有些技能不是通過練習就能達到的,而且身體鍛煉也不是為了競技,主要是為了強身健體,提高身體的效能,並助益於精神的發展。

在討論身體發展問題時,人文主義學者的意見大同小異,因為這個題目在當時的知識背景下討論的餘地不是很大。但在精神發展方麵,他們的看法就差異較大了。那麽,阿爾伯蒂對此問題的看法有何特點呢?

其一,境界更高了。阿爾伯蒂在討論人的精神發展時充溢著進取精神和自主意識。布克哈特認為文藝複興的重要成就是“世界的發現和人的發現”,人們又找回了世界,找回了自己。“人的發展”在阿爾伯蒂這裏特別顯彰,他崇尚昂揚向上的人生觀,認為有能力把握自己,要求人做自己的主人。他認為人生的目的是行動,不是沉思,不是推理。他實際上是要求人過積極的生活,投身於自然和社會,有所作為,他反對隱士、修道士、學究式的生活,認為這種生活是消極的,是背離時代精神的,於社會是無益的。但投身社會不等於否定自我,阿爾伯蒂要求人做自己的主人,他說,最高的王權不是別的,而是表現在一個人能完全控製和駕馭自己的精神的發展上。在此,阿爾伯蒂將駕馭個人的能力置於很高的地位,實質上他要求人要戰勝自己,有自製能力,以鐵一樣的意誌使自己向上有為而不隨波逐流。他說,最高的善就是成為你自己,但應是最好的、最高的自我,人應將追求自身完美作為人生的目標。阿爾伯蒂非常強調自我,強調個人具有改變自己、改變社會的力量,洋溢著樂觀進取的蓬勃精神。他的一生正是他的這種追求的最好標誌。

其二,視野更寬了。人文主義者都強調人的全麵發展。但人的發展的目的又何在呢?許多人沒有再進一步論述,似乎使人獲得全麵發展本身就是最終的目的,至多是認為人的發展和完美能給個人帶來聲譽。有人也將個人發展與國家、社會相聯係,但力度較小。阿爾伯蒂則鮮明地將個人發展與社會發展相聯係,非常強調個人發展的社會意義。他認為任何類型的生活即便是宗教生活,若無明確的為社會的完善而盡力的情懷,那麽必定是不完美的。一個人誠然有理由為來世而活著,但一個人更不應忘記他在今世的責任,他有義務改進其今生今世的生活。阿爾伯蒂認為,如果來世和今生發生了衝突,應當將今生放在第一位,重視今世才更具有基督教精神。正義是一種主要的社會性的美德,人應以追求正義為人生目的並將這滲透於個人生活的各個方麵,此外還應對與我們同生此世的人盡責,而追求正義、履行職責都必須以個人具有才能為條件。優秀的個人才有可能對社會做出較大的貢獻。

其三,現實針對性更強了。阿爾伯蒂眼中的個人不是理論的抽象的個人,而是比較具體的生活於社會中、家庭中的個人。對家庭及其教育價值的關注是阿爾伯蒂教育理論的一個特點。為什麽家庭使阿爾伯蒂如此感興趣呢?

他認為,家庭是一個比國家更重要的聯合體,它建立在血緣關係和親情關係之上,是自然而然的東西,而國家則不然,國家是許許多多家庭的聯合體,它或者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或者是軍事征服的結果,國家的組織機構都是人為設置的。家庭對兒童的教育力量較之國家更直接、影響也更為深遠,血緣關係較之一般關係更為親密,相互間的責任感也更強一些。阿爾伯蒂關注的是通過何種方式才能使一個家庭的社會地位不斷提高,才能使一個家庭興旺發達,才能使一個家庭獲得尊重,通過何種步驟才能使一個家庭獲得聲譽並名垂青史。阿爾伯蒂看到了家庭在個人與社會之間的中介作用,看到了家庭是構成社會的基本單位,他認為,家庭好了,社會也就好了,他並沒有將家庭與社會割裂開來。他的這種認識顯然是對當時意大利政治狀況的主觀反映。在14世紀、15世紀的意大利尤其是在古佛羅倫薩,家庭在城市社會生活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阿爾伯蒂所說的家庭並不僅指由父母和孩子所構成的小家,還包括由眾多有血緣關係的家庭所組成的家族(gens)。在14世紀和15世紀的佛羅倫薩,一些家族興起了,一些家族衰微了,興衰的原因何在?當時家族左右著佛羅倫薩的社會和政治生活,一個大家族出於報仇、競爭、嫉妒、野心等動機可以打亂整個社會秩序並危及每一位公民的安全,在這種情勢下,其他家族的成員對社會的安定和繁榮應盡到哪些責任?這些問題在當時是現實性非常強的問題,也是阿爾伯蒂非常關心的問題。阿爾伯蒂本人所在的家庭也是因為競爭而被逐出佛羅倫薩,因此他對競爭的後果有切身的體會。

阿爾伯蒂抓住了當時生活中存在的突出問題,並且是從此角度來論述教育的,這樣就使其個性發展、個人發展的理論與其他人區別開來,其視角是獨特的,有強烈的現實針對性,他在論述個人發展、家庭的社會作用、社會發展等問題時充溢著社會責任感,這就使其教育理論顯得大氣磅礴,在風格上與格裏諾等人注重於具體的教育方法的探索大相徑庭。

阿爾伯蒂的教育理想是,通過教育培養出好的個人,通過好的個人建立好的家庭,再通過好的家庭建立好的社會。先個人後家庭再社會,頗具中國古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意味。

個人取得成就是家庭的驕傲,是家庭的榮譽。個人的才能發展得越充分越全麵,就越能給家庭更多地盡力。同樣,一個優秀的家庭越有才能越有成就,其對國家和城市的貢獻就越大。然而,禁錮的空氣和氛圍是不利於人的充分全麵的發展的,佛羅倫薩與其他地方相比有更多的自由精神,一個顯著的標誌就是,佛羅倫薩人在衣著方麵各行其是,服裝成了純粹個人的事情,許多人為自己設計式樣,隻要自己認為合適就行,並無外人幹預,人們把漂亮適體的服裝看作個人完美的一項因素。[109]也正因為如此,去過許多地方的阿爾伯蒂才把佛羅倫薩視為理想的地方,他1428年一回到佛羅倫薩就感覺到這種自由的氣息,就喜歡上了佛羅倫薩,這種喜歡絕不是因為佛羅倫薩是他的故鄉。他認為這種社會氛圍最利於人的發展。

阿爾伯蒂認為,一個家庭能否興旺發達,能否有益於社會,直接取決於家長的品格和能力,因此,家長的素質和未來家長的培養就顯得至關重要。人文主義教育家的教育目標不盡相同,但一般不外是培養公民、學者、廷臣、演說家、王侯等社會角色,阿爾伯蒂與他們不同,他則以培養一家之長為教育的目標。他的《論家庭》所討論的就是這一主題。《論家庭》的框架綱要大約醞釀於1432年至1433年。《論家庭》共有4卷,第一卷討論長輩對孩子的責任和孩子對長輩的責任以及正確教育年輕人的若幹原則;第二卷討論了婚姻生活和家庭和睦問題,認為婚姻必須以感情為基礎,還討論了增進家庭共同幸福的條件;第三卷討論了怎樣才能對家庭的財物、地產、成員進行最好的管理;第四卷討論家庭間的相互關係、家長間的相互關係以及這些關係對國家穩定的影響。這四卷皆涉及怎樣教育培養未來的家長、家長應具備哪些素質等問題。

當時男女地位是不平等的,這種不平等在阿爾伯蒂的思想中亦有充分的反映。他認為父親和丈夫乃一家之主,隻有如此,家庭才能穩固,他說:“在男人占主導地位的社會中,女人保持沉默並傾聽男人的話,永遠是和諧的標誌;而女人多嘴饒舌則是輕率輕浮的表征。”[110]男尊女卑的理論依據是女人在身體和性情方麵皆有不能與男性相比的劣勢,女人在天性上是被動的、畏縮的、柔弱的、不穩定的,故家長應為男性。在家庭中教育兒子的職責歸於父親,做父親者不應以事務繁忙為借口逃避這項職責,還有什麽事務比教育兒子更緊要的呢?阿爾伯蒂要求父親對孩子要始終一貫地信任、關懷,並對其未來充滿希望,他認為在兒童性格的形成中這種影響是最重要的,這樣可使孩子在家庭中就形成不畏艱難險阻的觀念,有利於他將來勇敢地麵對各種困難。

阿爾伯蒂重視兒童宗教感情和道德情操的培養。他所理解的宗教感情帶有明顯的世俗性質,他認為宗教感情即個人忠誠於上帝的意誌,它等同於關注社會的共同幸福和個人的自尊。迷信是與真正的信仰相對立的,而且對自由的心智的運用是有害的。這種看法既不同於天主教教義,也與基督教人文主義者如梅蘭克頓的看法有異。在品德培養方麵,阿爾伯蒂強調誠實和自製兩種品質。他認為人應製怒,應節製飲食,應控製住自己的好賭之心。阿爾伯蒂要求父親在關注孩子的品德發展時應注意使孩子戒絕自以為正直的不良態度和道德上的虛偽之心。

阿爾伯蒂要求父親仔細觀察了解孩子的性情,這樣可對孩子的一生及早進行預測。說話、表情、姿勢都可揭示一個人的品質。好的表現是厭惡無所事事、做事具有持之以恒的熱情、待人坦誠、不固執己見、有寬容之心等,對這些品質應予以鼓勵。父母還有責任養成觀察了解孩子能力發展狀況的習慣,這對家庭教育是非常必要的,這樣就可找到促進孩子能力發展的最佳時機。

家庭對孩子的影響是很大的,兒童幼小時主要受母親的影響,稍大一些主要受父親的影響,但阿爾伯蒂認為,與家庭教師的作用相比,父母的影響是第二位的。父母應視家庭教師為家庭中的一員,予以充分的信任。在選擇家庭教師時,對其品格的要求放在第一位,而學問則放在第二位。從此可以看出,阿爾伯蒂所講的家庭教育的範圍是較廣的,既包括父母對孩子的教育和影響,也包括家庭教師對孩子的教育。

三、人性與教育

阿爾伯蒂對人和人性飽含讚美之情,對人的發展的可能性予以充分肯定。他認為從外觀看人在所有造物之中最高貴、最優雅,人的身體亦為造物主所造,必須盡力使其保持健康、美觀,人要通過身體才能給國家、家庭和自己提供長期的服務,身體不健康的人是無力提供這種服務的。在此,阿爾伯蒂極言身體的重要性,實際上是論證體育的合理性。這種看法與中世紀正統的天主教教義是相對的,後者認為,人的身體是沒有價值的,所以沒必要善待肉身,人應過克己的苦行生活,這是典型的禁欲主義觀念,與此相對應的教育觀就是,可以對學生施以體罰,通過對肉體的折磨達到對靈魂的拯救。

阿爾伯蒂還讚美人的智慧。他認為人的智慧有兩個突出的表征,一為無休止的好奇心,二為與好奇心相聯係的探索真理的能力,這二者是人之為人的標誌。人與其他動物有共性,如都有基本的生存本能,但隻有人擁有探究萬物之因和判別行為好壞的願望和能力。人的好奇心、判斷力和推理能力是重要的天賦,正是這些東西使人有所作為。阿爾伯蒂在此實際上是主張人的意誌是自由的,人可依自己的意誌塑造自我、完善自我,人是有為的不是無能的。

當時的人文主義者不論是意大利的還是北歐的往往對人性都持一種樂觀主義的看法,以為人性是善的,認為這種善性可帶來無窮盡的進步,伊拉斯謨就持此觀點,古代的權威也支持此觀點。這種樂觀主義的性善論與基督教的原罪論是直接對立的。佛羅倫薩的多米尼克派對人文主義者的這種人性論持反對態度而強調原罪說,後來的新教也持原罪說。人文主義者的人性論與天主教和新教是不同的,但是阿爾伯蒂卻既不持嚴格的性惡說,也不對人性持盲目的樂觀態度,他從自己的經曆中看到了人具有非凡的自我發展的能力,他從當時意大利一些有才幹的人的身上看到了人的個性的巨大力量,但他認為,人不僅有能力為善,亦同樣有能力作惡。阿爾伯蒂到此就沒有進一步展開其理論,他對人性可為善亦可為惡的看法與其所處的社會環境、與其對社會狀況尤其是對佛羅倫薩社會狀況的變遷的反思是分不開的,有能力的人不一定為善,家族的野心和貪婪會破壞城市共和秩序,會妨害公民權利,能力越強,危害越大。但不論怎樣,阿爾伯蒂都充分肯定人的巨大潛能,也正是從此意義上,他讚同多米尼克派關於性惡的觀念,認為必須抑製人性中惡的方麵。

總體來看,阿爾伯蒂對道德問題的思考並不深刻,這也是當時人文主義思考道德問題時的一般特征。阿爾伯蒂對死亡和末日審判、人類的罪惡、今世與來世的衝突等宗教問題並不十分關注,在舊信仰和新興學術二者的關係上,阿爾伯蒂與其同時代的許多人文主義者一樣,並未予以認真的清理,對二者的異與同並不明晰。當時是一個新舊雜陳的時代,局中人也很難像後人一樣對舊思想與新觀念間的異同做出清晰明澈的厘定。阿爾伯蒂對這類問題興趣也不大,他認為有德行之人應追求一種生命的內在和諧,這種和諧建立在廉正誠實和熱愛美德這一基礎之上。人的精神的完善與這種內在的和諧是不可分的,他認為即便是宗教信仰,也應當是這種內在和諧的外在的強勁的表達。如果一個人僅滿足於生理欲望,追求低級趣味,置時代和社會對其提出的要求於不顧,他就難以達到這種內在的和諧,難以達到精神完善之境。阿爾伯帝認為,最高的善就是人之自我,但這一自我必須是一個人盡力所能達到的最高的、最好的自我。這種自我不是一種純粹內在的自省和體驗,而應是與時代、社會相聯係具有外向情懷和有為精神的生存狀態。阿爾伯蒂的道德理想是力量(strength),人生應是一個有力度的人生,而不是消極悲觀無所作為的人生,人的各種才能的發展、人的各種成就功業,均是這種力量的一種表達。從此角度看,阿爾伯蒂的內在和諧實為人與外在世界的一種和諧,但他在講人與外在的關係時,並不將個人依附於外界,而是強調個人的應具有的精神高度和道德境界,要求人要改造外在世界,使之更加完美。阿爾伯蒂是將人的發展和社會發展放在一起討論的。有所作為是他畢生的寫照,也是其理論的精髓。如此看來,盡管他承認人性有惡的一麵,但他要求抑惡揚善,要求人奮發有為,完善自己也改造社會,洋溢著蓬蓬勃勃的朝氣和活力,這種朝氣和活力恰是人文主義精神的典型特征,是持性惡論的多米尼克派決不會有的。

四、教學內容

中世紀後期西歐興起了一些行會學校,這些學校以教基本的讀、寫、算為主,具有較強的職業性和世俗性,對宗教教育一統天下的教育格局是一個衝擊,其進步意義自然不可低估。人文主義教育興起後,一些人認為古典人文教育離現實的職業預備太遠,沒有直接的實用價值,對人文主義教育的價值表示懷疑。阿爾伯蒂反對這種看法,認為這種認識是狹隘的。他認為,人具有好奇和求知之心,這是一種重要的天賦,藝術、科學、文學等能滿足人的這種天賦的要求,通過適當的教育和教學,這種好奇和求知之心就會變成一種自發的興趣,即便離開了教師也會充滿探索精神,充滿生機和活力,使自己更完美,使社會更完善。他認為不能僅從知識的實用性看知識的價值,他要求將知識的實用價值與內在價值結合起來,他甚至認為二者是難以分開的。他說:“文學絕不是一個累贅,不論一個人從事何種職業,文學顯然是力量的源泉。”[111]文學修養可使人更具紳士風度,文學可使人的精神更加高貴。阿爾伯蒂要求人都應具有一定的知識修養,職業是第二位的。然而,獲取知識修養的途徑就是受教育,教育使人有教養,他認為一個有教養的人和一個無知的人的區別,就像一個成年人和一個孩子的區別一樣,有教養的人是成熟的,而無知者則是幼稚的。他認為一個有探索精神的、求知欲強的人才能得到較充分的發展,才能成為一個更有效率的公民(a more efficient citizen)。

那麽,一個人要學習哪些知識才算有教養呢?一個孩子在學習了讀、寫、算和初步的幾何知識之後,應該進入一個新的學習階段,即學習古典文化知識,同其他一些人文主義者一樣,他將語法作為學習的中心。學習語法時他要求精選作家和作品,荷馬、色諾芬、西塞羅、維吉爾、李維等是其所列人選。對於怎樣教、怎樣學這些古人的著作,怎樣學習語法知識,阿爾伯蒂幾乎沒有論及,在這方麵,他遠遠不能與格裏諾這位教學法專家相比。

算術、幾何學、天文學、音樂亦在阿爾伯蒂所主張的教學內容之中。當時算術和幾何學發展較快,應用也較快,阿拉伯數字已傳入佛羅倫薩,使算術的進步成為可能;商業交往中也采用了新的計算方法,為滿足商業發展的需要,一種以算術、歐幾裏得幾何學和初級代數為主要學科的新型學校在佛羅倫薩應運而生,吸引了大批學生。阿爾伯蒂對數學甚感興趣。算術和幾何學是其計劃中的重要科目。天文學在文藝複興時期發展較快,發展分化為物理學、地理學和氣象學,後兩者與商業活動有關。阿爾伯蒂對地理學頗感興趣,他與當時的一位地理學家是好友。作為一個藝術大家,阿爾伯蒂對審美教育頗為鍾情,音樂在他看來有助於促進和諧發展,他甚至建議建築設計師從音樂的節律中尋求啟示,以決定建築物的比例結構。

尤為值得注意的是阿爾伯蒂對藝術尤其對繪畫藝術的教育價值的強調,許多人文主義者不將繪畫列入人文學科之內,認為繪畫、雕塑、建築等物為工匠所為,具有較強的職業性,自由人不屑為之。阿爾伯蒂則將繪畫置於教育中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從藝術史上講,正是他提升了繪畫的價值,使之成為一種高雅的受人尊重的藝術,他開辟了藝術教育的新時代。在其影響下,藝術和藝術家越來越受人尊重,但也應看到,這種轉變不是一蹴而就的,正像一位史學家所說的:

雖然在理論上,阿爾貝蒂(即阿爾伯蒂——引者)已經把藝術家的行業從手工藝提高到“高級藝術”,但在實際上,甚至在佛羅倫薩,也是經過一個很長的時期產生新的態度。在整個十五世紀,藝術家們依然是從中下階層補充新手的。知識分子、國家官員或者貴族階級的子弟誌願當藝術家者,可謂鳳毛麟角。如果一個上等家庭的子弟堅持幹藝術家的行當,那麽,讓他當一個畫家的徒弟比當一個雕刻家的徒弟更為體麵一些,因為畫家隸屬藥劑師的行會,而雕刻家則作為石匠,與泥水匠並列在一起。在米開朗琪羅的生平中有一段已經確切證明的逸話,表明在他那個時代,至少是在佛羅倫薩的進步集團中,人們已經放棄了古老的觀念。他的家庭屬於佛羅倫薩的老自由民貴族,因此,父親反對兒子立誌去當一個藝術家。最後,他終於允許兒子到畫家吉蘭達約那裏去當學徒(1488年)。當莊嚴的洛倫佐發現米開朗琪羅作為一個雕刻家的天才的時候,父親宣布說,他永遠不會容許他的一個兒子去當石匠;隻有在洛倫佐向他說明石匠與現代的雕刻家的概念之間的不同之後,他才應允了。

正是在這個時期,中世紀受雇的手藝人發展成為當時的藝術家,而雇主發展成為藝術的讚助人。莊嚴的洛倫佐是一位偉大的藝術讚助人和收藏家,同時也是當時的藝術讚助人最好的榜樣。他首先在聖馬可教堂的花園裏開創了新式的藝術教育。在這裏,青年藝術家們,其中包括米開朗琪羅,在老雕刻家貝托爾的監督下進行工作。這個學習班大約隻存在三年,到1492年洛倫佐逝世就停止了。我們雖然不知道它的真正性質,但是依然可以這樣說:傳統的學徒製度第一次被一種自由的、無拘無束的教育取而代之,從這種教育中可以看到後世的藝術學院的最初的萌芽。

在十五世紀期間,仍然司空見慣的是:藝術家們,甚至是第一流的藝術家們,都得接受任何應時應景的工作。他們不但為節日這樣的短暫活動設計圖樣,而且為箱子和窗簾、騎兵的燕尾旗和駿馬的裝飾品繪圖。十六世紀初,這一切都改變了。瓦薩裏在1550年問世的《藝術家傳》中,反複談到要求藝術家去幹這類低級的工作,有辱於職業的尊嚴。由此可見,藝術家們有了新的社會地位,他們的才能是受到尊重的了。有了新的自由以後,藝術家這一類人本身也開始變化,自從十五世紀末起,我們就開始看到至今藝術家們還往往具有的那些特殊的性格。[112]

這裏所說的“特殊的性格”,是指藝術家們不同於常人的一些趣味和習慣,如不修邊幅、性情古怪、獨來獨往等。阿爾伯蒂從理論上提升了藝術和藝術家的地位,而其後的一些偉大藝術家則從實際上根本改變了世人對藝術和藝術家的態度,米開朗琪羅(Michelangelo Buonarroti)就是這樣一位偉大的藝術家,“當他開始幹這一行的時候,他的家庭認為他在降低自己的社會地位。在他逝世以前很久,他就被尊敬為超人,被奉為神(divino)。葡萄牙畫家弗朗西斯科·德·奧蘭達關於這種情況的變化寫道:‘在意大利,人們並不看重王公諸侯的聲名;隻有一位畫家,他們敬若神明。’”[113]這充分說明人們更重視人的才能和人的發展的價值。阿爾伯蒂無疑是這種重視的典範,正如有人所說的:“不論由於人們的才能有什麽優美的成就,他都以為是幾乎近於神聖的東西。”[114]

阿爾伯蒂的教育思想具有宏大的氣概,洋溢著清新的氣息,遠不再是古代教育思想的重述,而是飽含創新的成分和蓬勃的朝氣。他重視古代的智慧和古典文化,他積極地從中吸取精神養料,但他絕非泥古不化之人,而是在古代文化的基礎上向前更進一步,他的許多成就尤其是藝術成就已超越古人。在古與今的關係上更重視今,學古也是為了實現現世的目的。從他對意大利俗語的態度上也可看到他的價值取向,他重視古典語言,但他也重視意大利語,尤其對佛多倫薩人使用的托斯卡納方言充滿感情,他認為在佛羅倫薩每個人都在使用它,都能理解它,它將成為一個權威性的語言,其地位就像拉丁語在學者眼中的地位一樣。阿爾伯蒂是當時意大利語的主要促進者之一。強調大眾日常使用的語言本身就充分說明阿爾伯蒂對現實生活的重視。他重視現實但他並不盲從現實,他力圖通過教育手段培養出高素質的人(尤其是家長)並由之改造社會,使社會更加完美。他是超越古代的也是超越現實的,然而他並未因此而遁入來世的虛幻,他思想中的未來不是來世,而是現實社會的未來。其思想的本質是現世的、創新的、世俗的,他已走出古人和宗教教義的陰影,正像伍德沃德所指出的:“不論在社會理想或政治理想方麵,還是在藝術方麵和學術方麵,阿爾伯蒂從來都不隻是一個模仿者,創新才是阿爾伯蒂的典型風格,他是文藝複興發展到更自由、更富創新精神階段的代表人物。”[115]在阿爾伯蒂眼中,進步並不隻是重複過去,而是要超越過去。隻有從這個角度去評價阿爾伯蒂的教育思想,才能客觀把握其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