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經典作品集(全十冊)

敘事與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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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年輕人寫小說是有點愛發議論。夾敘夾議,或者離開故事單獨抒情。這種議論和抒情有時是可有可無的。

法朗士專愛在小說裏發議論。他的一些小說是以議論為主的,故事無關重要。他不過借一個故事來發表一通牽涉到某一方麵的社會問題的大議論。但是法朗士的議論很精彩,很精辟,很深刻。法朗士是哲學家。我們不是。我們發不出很高深的議論。因此,不宜多發。

傾向性不要特別地說出。

一件事可以這樣敘述,也可以那樣敘述。怎樣敘述,都有傾向性。可以是超然的、客觀的、尖刻的、嘲諷的(比如魯迅的《肥皂》、《高老夫子》),也可以是寄予深切的同情的(比如《祝福》、《傷逝》)。

董解元《西廂記》寫張生和鶯鶯分別:“馬兒登程,坐車兒歸舍;馬兒往西行,坐車兒往東拽:兩口兒一步兒離得遠如一步也!”這是敘事。但這裏流露出董解元對張生和鶯鶯的戀愛的態度,充滿了感情。“一步兒離得遠如一步也”,何等痛切。作者如無深情,便不能寫得如此痛切。

在敘事中抒情,用抒情的筆觸敘事。

怎樣表現傾向性?中國的古話說得好:字裏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