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經典作品集(全十冊)

“外星人”語 我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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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祺同誌:

您好!上次在街上碰見您,您問起我這兩年的創作,您大概還記得我當時麵色微紅,欲言又止的窘態。有些問題我總想找機會登門求教,可又怕打擾您。

我自信我不是一個甘於跟在別人屁股後麵走的劇作者,我雖愚鈍,但總以探索為樂事,即使碰壁也一笑置之。

前幾天,我的一位出國工作的朋友從國外給我來信。他是一位才氣橫溢,而又不大合群的人,但和我有多年厚交。他說:“我不知我怎麽了,坐在異國的劇場裏,對我們的戲劇產生了一種恐懼感,崩潰感。被你們奉為國寶的京劇,到底算什麽樣的藝術呢?無休止的程式、模式,她和生動飛躍的現代生活是多麽格格不入啊!有人一聽說‘危機’就談虎色變,我想何止危機,我們恐怕不能阻止其必然出現的悲劇命運。”

他的信使我難過了好幾天,我不同意他的話,但我又擔心他的話是對的。

真是湊巧,昨天下午,我奉命去會見一位來自我那個朋友所在國的女電影明星。她年近五十,拍過七十多部電影,是新浪潮電影的代表人物,她的名字在電影界幾乎是無人不曉的。她是應我國電影學院邀請來華講學的。她為人直率,毫不做作。我們問她對中國電影的印象,她直言不諱地說,就她看到的一些片子,她認為中國影片的電影書法(語言)陳舊、落後,有的像廣告片,有的像旅遊片,有的又像舞台片,許多影片像印刷體的字,拘謹,缺乏生氣。但是,她又極其高興地告訴我們,她看了中國京劇《拾玉鐲》、《鍾馗嫁妹》,她說這雖然是古老的藝術,有近二百年的曆史,但是卻充滿了青春的氣息,是寫人性的,是一種非常完整的藝術,盡管語言不通,但是她看懂了。表示還希望再看幾出京劇。

曾祺老師,我這幾天老在想,我們所致力追求的未來戲劇該是什麽樣子呢?我們該怎樣對待我們的傳統戲劇藝術呢?我們又該如何和越來越多的麵目陌生的異國戲劇流派相處呢?我的創作之路,追求之路,探索之路又該如何走呢?

您是我敬重的師長,我很想聽聽您對這個問題的意見。

江連農

五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