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休息片刻後, 卯清泉重新起來挖岩石。
然而心底仍感到毛毛的，說不上為什麽，偏就是覺得不對勁。
他狐疑地甩甩腦袋，抬起眼, 發現天上太陽明明正當頭, 卻一點都不刺眼，周圍反而飄著一些似有若無的雲霧。
又是一樁怪事, 卯清泉歪了歪腦袋心想, 石灰島的天氣一向好, 尤其是晌午, 從來都是大太陽，鮮少出現雲朵遮日的情況。
難不成今兒個要下大雨了？
他用鼻尖嗅了嗅, 並沒有聞到下大雨前的潮氣。
突然，兩聲尖叫打斷他的思緒。
“救命啊, 根哥掉縫隙裏了！”
“快來人啊，救命！”
掉縫裏了？！什麽情況？！
他忙從地上爬起來，放聲大喊：“是阿奇嗎？你們在哪兒？！”
阿奇和根哥年紀一般大, 倆人關係好，走哪兒都一塊，之前還見兩人有說有笑的，怎麽突然……
聽到他的詢問, 阿奇在不遠處急促的回應。
眾人成功定位，一個個抄起鋤頭往叫喊聲方向跑, 他們扒開灌木叢，深一腳淺一腳踩進去, 不多時眼前視野一轉, 隻見阿奇正跪在地上, 雙臂伸進縫隙中，死死拉著下麵人的一隻手！
眾人驚駭，忙不迭跪下去，伸手，拉住裏邊的人。
然而他們剛摸到那雙手，一股熱氣突然撲麵而來！
“嘶，好燙！”
“這兒出溫泉了？！好熱的氣！”
火山腳下多溫泉，生活在石灰島的村民早已習以為常，隻是沒想到，什麽時候這兒居然裂開一個新的溫泉。
此時阿奇滿頭大汗，一張臉憋得通紅，就是不知道是拽人拽的，還是被縫隙地下冒出來的熱氣給熏的。
不管怎麽樣，鄉親們驚詫歸驚詫，該搭的手全都沒縮回去。
“阿奇，你鬆手，你手臂都燙紅了，快鬆開！”
好心的叔伯擰著眉提醒，阿奇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鬆開，整個人跟虛脫了一般往後栽去。
阿奇騰出位置，其他人趕忙上前搭力。
卯清泉就是這時候衝上去的，他不顧滾燙的水汽，跪在縫隙旁，結實的右手臂探下去，穩穩拉住了那雙早已通紅的阿根的手。
“快快，大家使勁兒，把人拉上來！”
眾人喊著口號，終於齊心協力把人撈起來。
下一秒，卻全都傻眼。
躺在草地上的阿根跟印象中的已經完全不是一個樣！
他的雙腳沒了，從小腿骨處直接融化掉，森森白骨與紅色的血肉交纏在一起，看得人毛骨悚然。
除此之外，阿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完好，從頭皮到頸部到小腹再到小腿骨，皮膚清一色的又紅又腫脹，像一個放在蒸籠裏蒸透的發麵饅頭！
“阿根！！！”
阿奇驚嚎一聲，瞬間扒上去，淚水奪眶而出，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
鄉親們沉默地看著這一切，表情一個比一個凝重。
阿根死了，被縫隙地下的熱氣活活蒸死了。
卯清泉驚恐地看著腳下沒有呼吸之人，心髒在胸口嘭嘭直跳，就是這種發毛的感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縈繞在胸口，遲遲不肯消散！
跟其他陷入沉痛的鄉親不同，他慢吞吞轉了半個身，眼神向上，穿透層層樹林，筆直地望向那座沉默的火山山巔。
“鄉親們……”他囁嚅開口，“這座火山……不會蘇醒了吧？”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打破眼下死一般的沉寂。
凝重的空氣像是瞬間被利爪撕開，眾人倒吸口涼氣，紛紛跟隨他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的火山頭。
“火山……火山好像在冒氣……！”
有人發現了不對勁，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杵在原處。
其他人被這麽一提醒，也跟著發現火山口出絲絲嫋嫋的煙氣！
那煙氣很輕很淡，不刻意盯著看的話，根本不容易發現！
也是直到這時，卯清泉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為什麽剛才看頭頂的太陽有雲霧。
那些根本不是雲，而是火山口飄出去的煙氣！
“天，不是說火山是死的嗎？怎麽突然冒起氣來了！”年輕一些的小夥子發出驚呼，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年長一點的叔伯接過話，雖然整體神情比年輕小夥淡定幾分，可擰成川字型的眉心同樣說明此時情況的凝重。
“從來沒有人說過這火山是死的……隻是從我們的祖輩在這兒生活起，沒有一個人見過火山活動，所以……”
大家都默認了這是一座不會活動的死火山。
可默認就等於事實嗎？
不，眼前火山口的煙霧就是一個警告。
“走，趕緊通知村長，通知所有人！快備好船隻！”幾個叔伯厲聲提議。
其他人紛紛點頭，一個個轉身往村裏邊跑。
跪在地上的阿奇見狀，哭著大喊：“別走啊，還有根哥，根哥必須帶回去……！”
可惜事出緊急，半數人聽到火山可能蘇醒，滿腦子想的都是通知家人，瞬間把毫無存在感的阿奇和根哥拋在腦後。
卯清泉見阿奇哭得雙眼通紅，想起來家中隻比他小幾歲的兒子卯興修，心中一軟，招呼起老婆池雲英：“雲英，你給阿奇搭把手，扶他回去，我來背根哥！”
池雲英沒有顧慮，當即點頭，轉身一把撈起來阿奇，柔聲安慰道：“阿奇，振作起來，現在咱們得趕緊通知村裏人，不然大家都要遭殃。”
說完想起還在家裏的卯興修和老爺子，心下不由得揪起來。
“清泉，咱家那船還能用嗎？”她擰著眉心問。
如果火山真的蘇醒，這座島恐怕要完，他們全家必須乘船離開這兒。
卯清泉已經背起滾燙的根哥，衝在池雲英前麵，聞聲他的喉嚨緊了緊：“……一年多沒用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出海。”
池雲英的臉色一下子暗下去：“不管了，回去趕緊看看，實在不行問問隔壁老徐，我記得他家有多的。”
“行，知道了。”卯清泉咬著牙，踩著林間的泥土路狂奔。
人還未到火山腳，卯興修突然注意到火山口似乎有煙氣在蒸騰！
“源洲！你快看！火山是不是在噴氣？”卯興修嚇壞了，指著遠處的山口問。
怎麽會這樣呢？他的心中升起一股驚慌，爺爺不是說他們島上的火山不會活動嗎？
他瞪著眼看宋悅，希望能從後者那兒聽到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然而很可惜，他看到對方沉著眸子點點頭。
腦袋猶如被誰敲了一下，咚的一聲，震得他大腦嗡嗡響。
“……源洲，我爸媽還在那兒，快……我們快去找他們！”
早已經習慣爸媽清晨出去傍晚而歸，可此時意識到火山開始活動後，他的心頭一次高高懸起來。
他好害怕爸媽在山腳下出事，他想第一時間見到他們！
牽著繩的小黑衝在前麵，突然，汪汪叫起來。
“前麵可能有人，走，去看看！”
宋悅一步邁開，瞬間竄出去，卯興修愣了一瞬，旋即跟上去。
“陳叔，李伯！”看見熟人長輩，卯興修滿臉驚喜，“你們看見我爸媽了嗎？”
被叫到的幾個叔伯連連往後指：“應該在後麵，等會就能看到！”
說著瞄了眼宋悅，眼神晦暗不明。
宋悅自然注意到他們的眼神，就跟村裏邊的小孩兒和大嬸一樣，充滿了抵觸、敵意還有不善。
隻不過因為眼下情況緊急，這群人無暇顧及她，掃了她一眼便匆匆跑開。
卯興修沒關注到叔伯對宋悅的不善，一門心思都放在找爸媽身上，見林間還沒人出來，著急得人都快哭了：“源洲，怎麽我爸媽還沒出來啊……他們不會出事了吧……？”
“啊——！”
身旁人突然發出一聲驚叫，緊接著肩膀傳來一股墜力，拖著池雲英往旁邊倒。
好在她身板子壯，重心穩，憑借著這個，她才沒在一瞬間被旁邊的阿奇拖到地上。
“阿奇！”
站穩身子後，她才赫然注意到阿奇一隻腳卡在了縫隙裏。
那縫隙跟之前根哥掉進去的很像，窄窄的一條縫，像是一支睜開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他們。
阿奇發現自己左腳陷進去，拚命地往外拽！
可無論他怎麽用力，那縫隙就跟吃人的嘴一樣，愣是不鬆開。
池雲英見狀，趕緊過來幫忙：“我來弄，先別著急！”
她跪下來，抓住阿奇卡進去的腳，左右掰了掰，發現卡得很死。
這可怎麽辦？！
突然，她靈光一閃，取下後背的鋤頭，開始一鋤一鋤挖，一邊挖一邊跟老公卯清泉交代：“清泉，你先背根哥回去！我等會追上你！”
誰知卯清泉不肯，直搖頭：“不行，要走一起走！”
池雲英急了，提高嗓門：“咱爸還有兒子還在家等著呢，你想讓他倆都出事嗎！”
卯清泉驀地一愣，開始猶豫是走還是留。
然而就在這時，隻聽池雲英腳下轟隆隆一聲！地麵突然往兩邊裂開！
“雲英！！！”
所有的念頭在這一刻拋掉，他急急撲上去，在老婆和阿奇同時墜入裂開的縫隙前，一把握住了老婆的手！
“雲英，千萬別放手！抓住我！”
人在墜下去的一瞬間，拉扯力度相當的大，更何況池雲英本身體格壯，比正常女性還要重一些，這讓卯清泉抓住她的一瞬間，右臂哢擦一聲！
肩膀脫臼了！
“清泉！”
縫隙底下的女人仰著頭，驚恐地呐喊。
卯清泉趴在地上，齜著牙咧著嘴，額頭和脖子青筋爆突：“別怕，別鬆開，我一定會把你拉起來！”
話是這麽說，右臂的疼痛卻如同被電鋸鑽進骨髓，疼得他渾身發麻，力氣盡失。
右臂好像不再是他自己的，明明長在身體，他卻發不出一點力！左臂伸出去，卻因為角度原因夠不著對方。
該死！真他媽該死！
平時會鑿那麽多石頭有什麽用！關鍵時刻竟然連自己的老婆都救不了！卯清泉你踏馬就是個廢物！
卯清泉憋著勁兒，死命地罵自己，企圖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抓住池雲英。
池雲英望了望腳下，阿奇早已經掉進去，不見蹤影，而她，也在絕望中一點點往下滑落。
下方的熱氣蒸得她肌肉麻木，她忽然想明白了什麽，抬起腦袋，用力擠出一個微笑：“清泉，照顧好兒子和爸……”
舉起的手臂倏然滑落。
卯清泉滿眼絕望：“不——！”
右手握著的人自行鬆開，那張笑臉如榔頭般狠狠捶打著他的心！！！
說時遲那時快，一雙纖細的手突然從他旁邊伸出去，速度快得驚人。
“卯姨，抓穩了。”
一道平靜的聲線傳入他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