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犯規的遊戲·重啟

第7章 切除(7)

接到報警電話的,是公安局年輕的警察何衛東,報案人操著一口蹩腳的普通話,驚慌失措地說他們店剛才發生命案了,一個客人被當場割喉。這麽簡單一段表述,何衛東聽了兩分鍾才聽明白,主要是老板的新疆普通話太難懂了,加上語氣急促,更是影響了表達。何衛東好不容易問清楚了事發地點,跟老板說,他們馬上就到。

“娟姐,新明街那邊一家新疆燒烤店出事了,一個客人被割喉,老板說估計已經死了。”何衛東對旁邊一位三十多歲的女警察說。

“走吧,去看看!”女警察迅速起身,跟何衛東一起走出公安局。倆人上了警車,火速趕往事發地點。

警車開到新疆燒烤店門口的時候,這裏已經圍了上百個人。人們表情驚悚、指指點點。何衛東把警車停在路邊,倆人撥開人群,走到死者麵前。陳娟是一個有著十五年辦案經驗的女警察,雖然是女性,但雷厲風行的個性和敏感的辦案直覺,讓她成為本市刑偵隊的得力幹警之一。這一點,是整個公安局公認的,很多男警察都自愧不如。陳娟走到死者麵前一看,根本用不著試探鼻息,通過傷口部位和流血程度,就知道這男人已經死透了。她問道:“這家店的老板呢?”

一個五十多歲、戴著新疆民族花帽的男老板走到兩位警察麵前,說道:“我就是。”

“怎麽回事,說說吧。”

老板用新疆口音講述事發過程,陳娟聽得頗為吃力,打斷他的話,問道:“你們店裏有沒有漢族人?換個人來說吧。”

老板搖頭:“我們店全都是新疆人,不過,我兒子的普通話說得比我好。”

“那就讓你兒子來說。他當時在現場吧?有沒有親眼目睹這起凶殺案?”

老板說:“就是他看到的。我和我老婆聽到他發出大叫,才從店裏出來。”

“好,讓他跟我們說。”

老板招呼兒子過來,他是店裏的服務員,一個二十多歲的新疆小夥子。他的普通話果然比父親標準得多,表述起來順暢多了。很快,陳娟和何衛東就弄清楚了事情的起因和經過。

“這麽說,死者是嫌旁邊一桌的幾個小混混太吵了,從而跟他們發生了口角,並發展成肢體衝突。”

“是的。當時他們互相推搡,眼看就要打起來了,我和我爸立刻上前去勸架,才把他們拉開了。”小夥子說。

“拉開之後呢?他們作罷了嗎?”

“這幾個小混混中的一個,指著他說‘你等著!’就轉身走了,帳都沒結。當時這情況,我們也不好喊他們買單,隻有自認倒黴。本來以為,他們走了就算了,那句叫囂的話,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的是,大概兩分鍾後,他們當中一個染著黃頭發的人折返回來,趁這男人打電話的時候,繞到他身後,摸出一把刀來,把他割喉了,然後迅速逃走。”

陳娟點頭表示知道了,她左右四顧了一下,對何衛東說:“這條街上是有監控的,你馬上去道路監控指揮中心,把監控錄像調出來,看有沒有拍到案發過程。”

“明白。”何衛東立刻去辦。

陳娟問新疆小夥子:“死者和那幾個小混混,你認識嗎?他們是不是常客?之前有沒有在這裏吃過燒烤?”

小夥子搖頭道:“不認識。他們都是第一次來。”

“那幾個小混混,特別是殺人的那個黃毛,說的是不是本地方言?”

這一點,新疆小夥子倒是十分肯定:“是。”

陳娟問:“你們是從新疆過來做生意的吧?來南玶市多少年了。”

“去年才來的,不到一年。”

“這麽短的時間,你就能聽懂本地方言了?南玶市的方言很有特點,跟普通話差別很大。”

小夥子擺著手說:“不,我聽不懂本地方言,太難懂了。但我能聽出他們是在說本地話,因為南玶話很好辨認。”

“這麽說,凶手是本地人,對吧?”

“我覺得應該是。”

“你們隻報了警?有沒有打急救電話?”

小夥子拍著頭說:“這個忘了,我馬上就打。”

“不用了,這人已經死了。我直接讓法醫過來,把屍體帶回公安局吧。”

陳娟摸出手機,撥打電話。不一會兒,一輛法醫勘察車開到了現場,法醫檢查和確認之後,幾個人合力把屍體抬上了車。陳娟對法醫說:“死者是一個人出來喝酒的,身份尚未確定。你們看看他身上有沒有證件之類的,如果沒有,就把死者手機送到技術科,讓他們破解密碼,裏麵肯定有跟死者相關的信息。”

“好的。”法醫點頭答應,坐上車走了。

這時,陳娟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何衛東打來的。她接起電話,對方說:“娟姐,監控錄像我調出來看了,距離稍微有點遠,但是能清楚地看到事發全過程。這幾個小混混,我問了附近的片警,他們已經通過監控錄像,識別出這五個人的身份了,就是住在附近幾個遊手好閑的混子。我現在立刻帶人去抓捕他們。”

“行,你們去抓人吧,我先回去了。以後這種立馬就能破案的衝動性犯罪,就別叫我了。你跟小劉他們來辦就行了。真是耽擱我的時間。”

何衛東苦笑道:“沒了解案情之前,我怎麽知道是衝動性犯罪?聽到割喉這兩個字,還以為是什麽神秘殺手呢,想著可以提供給你當寫作素材嘛……”

“現實生活中,哪有這麽多離奇的案件和神秘殺手?好了,我回局裏了。”

“知道了,娟姐。”

陳娟駕駛警車回到了公安局,繼續值夜班。跟其他值班的警察不同,她不是靠玩手機或者看劇來打發時間,而是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寫小說——她不僅是一個警察,還是一個小說作家。現在是全民寫作的年代,各行各業都會出幾個作家。刑警這個職業,會跟各種罪犯打交道,經曆五花八門的案件,這些素材經過加工和創作,就能寫成一個個精彩的懸疑故事。陳娟是本市公安係統有名的警察作家,她把自己經手的案子改編成小說,出版了好幾本書。在市場上反響還不錯,有些故事甚至改編成了影視劇。

但是最近,她進入了創作的瓶頸期。刑偵類的小說,是有天花板的,各式案件總結起來,無非也就是那麽幾種類型。陳娟寫得多了,故事就多少有些雷同。她的新書寫得很不順,推翻了好幾次,究其原因,就是靈感的匱乏。在現實中獲得靈感,是她十分期待的。但這些案件,往往都是**犯罪、低智商犯罪,根本沒有借鑒的價值。今天晚上這起割喉案,就是其中一例。陳娟難免感到失望。

實在沒有靈感,就隻能生編硬造。陳娟構思著新小說的劇情,把思路記錄在筆記本電腦上,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小時。接近淩晨十二點的時候,她肚子有些餓了,正想在手機APP上點個宵夜的外賣,何衛東走了過來,說道:“娟姐,殺人的那個黃毛,和參與這起事件的四個人,我們全都抓回來了。但這事有點奇怪。”

“怎麽奇怪?”陳娟問。

“我們在片警那裏問到了他們幾個人的家庭住址,特別是那個黃毛的,正要去他家抓人,結果在河邊的茶攤兒上逮到他們了。”

“茶攤兒?那個黃毛殺了人,居然去河邊悠閑地喝茶?”

“對,他們五個人當時在打撲克牌。我們看到他們後,立刻進行了抓捕,但是這幾個人好像是懵逼的,大聲質問我們為什麽抓人。”

“人抓回來了嗎?”

“抓回來了,現在分別關在不同的審訊室。”

“那黃毛不承認自己殺了人?”

“對。”

“他是不是以為那段路上沒有監控,所以想抵賴?”

“我跟他說了,還把監控視頻都放給他看了。可他說,那個割喉的殺人犯不是他。”

“又有監控、又有燒烤店的人親眼目睹,他卻死不認賬?”

“是的,他還說,如果我們不信的話,可以去問茶攤的老板和在那兒喝茶的人,他們可以作證。”

陳娟思索了一會兒,覺得這事有點意思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我去審訊室問問他。”

倆人來到審訊室。陳娟見到了坐在一張桌子後麵,戴著手銬的黃毛。這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人,一頭亂蓬蓬的黃頭發像頂草帽扣在頭上。見陳娟走了進來,他立刻伸冤:“警官,冤枉呀!我沒殺人!”

陳娟坐在了他對麵的椅子上,盯著他被燈光照射的臉,問道:“姓名。”

“羅小飛。”

“年齡。”

“19歲。”

“哪兒人?”

“本地人。”

“在讀書嗎?”

“沒有了。”

“在幹什麽?”

“沒幹什麽,瞎混。”

“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去了新明街的新疆燒烤店吃燒烤?”

“對。”

“跟另外四個人一起,對吧?”

“在那家店,遇到什麽事了嗎?”

“一個男的,坐在我們旁邊,估計喝醉酒了,突然走到我們麵前,讓我們閉嘴。我們心想你誰呀,我們是吵了點兒,可夜宵店不就是這樣的嗎?又不是圖書館,吃飯喝酒還得安安靜靜的呀?於是就跟他理論起來了,這男的脾氣不小,抓著我的衣領就把我提起來了。我那幾個哥們兒肯定不依呀,就跟他發生了點兒肢體衝突。”

“打起來了嗎?”

“沒有,燒烤店的老板來勸架了,就沒動起手來。”

“你之後是不是說了一句‘你等著’?”

“不是我說的,是我一哥們兒說的。”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走了。”

“幾分鍾後,你沒有折返回來?”

“沒有,絕對沒有!您知道為什麽嗎,警官?”

“為什麽?”

“因為出了這茬兒,我們那桌燒烤就沒買單。連酒帶菜,估計有三四百吧。被這男的一攪合,桌子也掀翻了,正好就不用買單了呀。不瞞您說,剛剛走出這條街,我們幾個‘噗嗤’就笑出來了,說要是每天都能遇到這麽一傻逼就好了,讓我們趁機逃單。”

“可你們當時氣勢洶洶地說‘你等著’,看起來就像是要尋仇一樣。”

“這您也信?我們就是放個狠話罷了,好趁機溜呀。”

陳娟望了一眼站在她旁邊的何衛東,說:“監控錄像呢,拷回來了吧?”

“嗯,就在這台電腦上。”何衛東指著桌上的一台筆記本電腦說。

“播放一下。”陳娟想看看當時的情景是怎樣的。

何衛東播放監控錄像。陳娟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發現大致的過程,都跟燒烤店老板和這個黃毛描述的一樣。她看到黃毛和另外四個人離開燒烤店,消失在了監控範圍內。這時,她特別注意了監控錄像上顯示的時間,三分鍾後,黃毛再次出現在了監控範圍內,他不動聲色地悄悄繞到正在打電話的男人身後,掏出一把折疊刀,把這男人割喉了,然後從街道左側快速地溜走。

陳娟把視頻倒退到黃毛第二次出現的時候,按下暫停鍵,指著屏幕上的人說:“這人不是你?”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你站起來。”

黃毛站了起來,陳娟仔細比對他和視頻上這個人,說道:“羅小飛,你是不是把警察當白癡呀?你自己看看,監控視頻上這個人,不管是身高、體型、發型,還是穿的衣服、褲子、鞋子——哪一樣不是跟你一模一樣?這種情況下,你還有什麽好抵賴的?我告訴你,你要是老實交代,認罪態度良好,或許還有條活路;但你要是繼續這麽胡攪蠻纏,就屬於態度極其惡劣,那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這個小混混似乎被嚇到了,居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蹲在地上喊道:“我不知道這是誰,他為什麽要冒充我,但我發誓,這真的不是我!”

死不認賬的罪犯,陳娟見多了,她冷哼一聲,說道:“你說有人冒充你,可冒充也需要點時間吧?短短的三分鍾之內,誰能找到跟你一模一樣的衣服、褲子、鞋子?況且這人還得跟你身材樣貌都差不多,發型也一樣,你覺得這可能嗎?”

羅小飛無言以對了,自己也知道這說不過去。他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說:“警官,我那幾個哥們兒,都可以跟我作證。我跟他們一起離開後,根本就沒有折返回來殺人。我一直跟他們在一起。”

“你都說他們是你哥們兒了,那他們的證詞,可信嗎?”

“那你可以去問茶攤的老板,和在那兒喝茶打牌的人呀,他們看到我跟另外四個人在一起的!”

“你可以殺了人再去茶攤,這樣他們就能看到你了。”

“我沒殺人,真的沒殺人!我要是殺了人,肯定忙著跑路呀,怎麽可能去茶攤兒打牌?”

這種空洞的解釋,沒有任何意義。陳娟想了想,問何衛東:“從燒烤店到河邊的茶攤,這一路上都有監控嗎?”

何衛東說:“應該是有的,我可以馬上去道路監控指揮中心查。”

陳娟說:“羅小飛,聽到了嗎?我們可以馬上去查監控,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去了河邊的茶攤。”

聽了這話,羅小飛從地上站了起來,欣喜地說:“是嗎?沿途都有監控?太好了!你們馬上去查吧!”

這反應有點出乎陳娟的意料。看上去,他好像真的認為監控能為自己作證。陳娟對何衛東說:“你馬上去道路監控中心查監控錄像。再去河邊的茶攤詢問老板和今晚在那裏打牌的人——重點是,羅小飛和那四個人,是什麽時候出現在茶攤的。”

“知道了。”何衛東走出審訊室。

陳娟雙手撐在桌子上,盯著羅小飛:“聽著,如果我們發現,你是在耍弄警察。我跟你保證,後果會很嚴重。”

羅小飛說:“警官,我哪兒敢呀。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們驗證後就知道了。”

陳娟沒有再搭理他,走出了審訊室。之後,她來到隔壁的一間大審訊室,這裏關著另外四個小混混。由於他們沒有殺人,最多隻是參與了此事,自然要區別對待。陳娟問了幾個問題,主要是他們五個人離開後,去了哪裏。這幾個人眾口一詞,說徑直去了河邊的茶攤打牌,並且非常堅定地說,羅小飛一直跟他們在一起,絕對沒有折返回去殺人。其中一個還說,他們這種惹是生非的小混混,經常在不同的場合跟不同的人發生口角或者衝突,打架也是家常便飯。要是爭吵兩句就殺人,他們不知道殺過多少人了。言下之意是,他們不可能因為這麽一點兒小事,就動殺人的念頭。

陳娟沒有多說,離開這個審訊室,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陷入了沉思。她覺得何衛東說的是對的——這件事,的確有些奇怪。但她目前無法做出判斷,要等待何衛東調查之後的結果。

一個多小時後,何衛東急匆匆地回來了,陳娟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肯定不對勁。果然,何衛東一臉詫異地說:

“娟姐,今天晚上真是遇到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