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另有謀劃
室韋勒勒部吐屯勒欽終究還是沒跑掉,在距離戰場三裏遠的位置,被羽棱鐵奴帶領契丹武士擋住了去路。而在他身後,白袍唐將已經再度舉起了月牙戟,隨時都可能衝過來取他的首級。
“投降!”勒欽倒也幹脆,發現走投無路,立刻翻身滾下了馬背,雙膝跪地,兩手將橫刀高舉過了頭頂,“我是被逼無奈,才倒向車鼻可汗的。我沒派一兵一卒幫他作戰。阿史那沙缽羅逃到我這裏來,才把我卷了進去。我……”
“把綁了,給白袍將軍送過去。”羽棱鐵奴懶得聽他囉嗦,揮了下手臂,氣喘籲籲地吩咐,“他身邊的親兵,不肯投降的殺掉。投降的也綁了,送給那位白袍將軍。”
麾下的契丹武士們大多數都聽不懂漢語,所以羽棱鐵奴下令的時候,習慣性用了本族語言。而眾契丹武士早就累得筋疲力竭,也沒力氣多想,答應著就撲向了勒欽及此人身旁的最後幾名親兵,將其繩捆索綁。
這一連串動作,可太容易讓人誤會是在搶功了。然而,白袍猛將看到,卻隻是輕輕皺了皺眉,旋即就帶領麾下五十名弟兄,撥轉了坐騎。
不過是一個區區吐屯而已,他不屑於爭。同樣級別的戰功,他這輩子立下了已經不下十次,犯不著跟一個半大小子掰扯到底功勞該歸誰。
“恩公,恩公別走。俘虜都是您的,勒欽也是您的。我,我沒有跟您爭的意思,我隻是想幫忙!”正策馬奔向白袍將羽棱鐵奴,被白袍猛將的動作弄得愣了一下神兒,旋即就意識到對方誤會了自己行為,趕緊用漢語高聲解釋。
他的漢語說得不怎麽流暢,卻因為跟薑簡混得熟,帶上一絲長安腔調。那白袍猛將聞聽,立刻回過頭,笑著擺手,“少年郎不必客氣,分明是你攔住了他的去路。薛某隻是嚇了嚇他而已。”
“恩公,恩公哪裏話來。如果不是你先前投矛相救,我的小命兒都交代了,哪還有機會追殺勒欽?”羽棱鐵奴對白袍猛將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一邊加速速度往對方跟前湊,一邊在馬背上學著漢人的禮節拱手躬身,“恩公在上,且受契丹羽棱氏鐵奴一拜。救命之德,不敢言謝。若是恩公將來有用得著鐵奴的地方,在下哪怕隔著千萬裏,也一定會趕過去,絕不推辭。”
一番話,說得磕磕絆絆,但基本意思還是表達清楚了。頓時,就讓白袍猛將的心中,生出了幾分好感,笑著拉偏了坐騎,收起月牙鐵戟,拱手還禮,“鐵奴兄弟客氣了,你我既然同在大唐旗下作戰,便是袍澤,誰救誰,都是應該。更何況,剛才那一矛,薛某也是情急之下胡亂出手,根本沒想到能恰好傷到敵將的坐騎。”
“無論恩公怎麽出手,結果都是救了在下的小命兒。”羽棱鐵奴終於趕在白袍猛將離開之前,追上了對方,翻身下馬,一把拉住對方的坐騎韁繩,“恩公別急著走,勒欽和他麾下的爪牙歸您。你如果嫌麻煩,我就替您押回到薑都護那邊去,反正不能昧了良心搶您的功勞。另外,在下看您穿的的大唐邊軍的袍服,不知道您是不是專門趕過來支援我們的。如果是,在下剛好帶著您,去見薑都護,省得別人不認識您,還得通傳。”
“這?也罷!”白袍將軍原本還打算推辭,聽了他的後半句話,頓時笑著點頭,“那就一起走便是。你也莫叫我恩公,聽著別扭。在下姓薛,單名一個禮字。這次奉燕然大都護之命,特地前來探路,順便送信給婆潤都護和薑副都護!”
“原來是薛將軍,怪不得那麽多室韋猛將,在您麵前連一招都撐不過。”羽棱鐵奴恍然大悟,拱著手說道。至於對方姓薛,與室韋猛將接不下對方一招之間到底存在什麽邏輯,卻根本顧不上考慮。
那白袍猛將薛禮聽了,也不計較他粗鄙。搖了搖頭,笑著解釋,“什麽猛將啊?按照大唐這邊算,那些人頂多是旅率,隊正罷了。如果單打獨鬥,你也一樣見一個砍一個。上馬一起走吧,我看敵將已經被你的人綁好了,咱們趕緊回去,免得薑都護找不到你,心裏頭擔憂。”
“哎,哎!”羽棱鐵奴像二十一世紀的粉絲見了偶像一般,對薛禮言聽計從。連聲答應著,重新跳上坐騎,興致勃勃地給對方帶路。
那白袍將軍薛禮,正愁人生地不熟。見他單純熱情,幹脆就向他了解起了聯軍這邊的情況。羽棱鐵奴根本想不起來隱瞞,也不認為該隱瞞,有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很快,就將聯軍從何處而來,為何沒留在瀚海都護府營地過冬,以及討伐室韋勒勒部的原因,說了個七七八八。
“這麽說?你們並不是瀚海都護府的兵馬?”薛禮越聽越吃驚,忍不住刨根究底。
“是,也不是!”羽棱鐵奴想了想,繼續實話實說。“按道理,我們契丹八大部當中的四部,奚族十六部當中的五部,還有霫族、鮮卑、黠戛斯,都有幾個部落歸瀚海都護府管轄。但是以前從來沒有出兵幫助瀚海都護府做過戰,以前的瀚海都護是婆潤的父親,也從來沒指望過我們。但是,這次不一樣,薑都護使我們的好兄弟,突厥人打到了他家門口,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
“嗯!”白袍將薛禮聞聽,立刻明白各族聯軍,實際上由多個部落的私兵臨時拚湊而成,主要存在原因是由於薑簡的個人魅力,如果換了其他人出馬,肯定湊不起來。即便勉強湊出來,戰鬥力卻無法保證。於是,笑著輕輕點頭,“原來是這樣,婆潤都護呢,他怎麽沒跟薑都護在一起?”
“我剛才不是說了麽,車鼻可汗帶著好幾萬大軍突然殺到了瀚海都護府,婆潤手中兵馬太少,加上薑簡剛才不在,不敢硬拚,就舍了都護府營盤,去了別處。”羽棱鐵奴出身於遊牧部落,心中根本沒有死守孤城這種概念,想了想,繼續回應,“等薑簡帶著我們趕過來,跟婆潤那邊已經隔了好幾百裏路。如果去跟婆潤匯合,車鼻可汗肯定會在半路阻截。我們這邊就是四千多人,沒辦法跟車鼻可汗硬拚,所以,收複了瀚海都護府那片營地之後,幹脆就去打他的幫凶。這樣,車鼻可汗那老家夥未必追得上婆潤,我們卻讓他身後起火,讓他的牛羊,糧食和草料都供應不上。到最後,看誰先耗不下去!”
“車鼻可汗的存糧在哪?就這一路糧道麽?”白袍將薛禮聽得眼睛閃閃發亮,認真地詢問。
他今年已經三十五歲,比羽棱鐵奴大了將近一倍。作戰經驗,也遠比對方豐富。然而,他以前卻從沒有在廣袤的草原上跟敵軍交過手。包括三年前追隨大軍征討高句麗,雖然那邊遠比中原荒涼,也有許多城池和村寨,不像眼下,部落和部落之間相隔兩三百裏遠,彼此互不統屬,部落自身的防禦設施,也隻是一道或者幾道低矮的鹿砦。
所以,今天看到學習的機會,他就不吝向羽棱鐵奴求教。哪怕羽棱鐵奴的年齡,跟自己的兒子仿佛。
“我們抓到的俘虜,在車鼻可汗那邊,都不是什麽大人物,審問不出車鼻可汗究竟將補給都藏在了什麽地方。眼下,也不清楚他怎麽從後方運送補給。”羽棱鐵奴想了想,訕訕地回應,“但是,打爛一個部落,就能讓車鼻可汗獲取補給的通道減少一條。等把周圍五百裏之內跟著他走的部落全打垮了,他的糧道自然就斷了。”
這個答案,多少讓薛禮感覺有些失望。然而,轉念想到,方圓五百裏內的部落,應該也不會太多,他心中就又湧起了幾分欽佩。
換了自己與薑簡易地而處,恐怕未必能想出這種破局的辦法來,也未必能如此耐得住性子。雖然這辦法表麵看上去笨拙了一些,然而最終結果卻不會太差。
更何況,薑簡的另一重目的,乃是圍魏救趙。車鼻可汗肯定不會一直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斬殺自己的爪牙。否則,不用太多,類似的戰鬥再來上兩三次,草原上那些已經倒向車鼻可汗的部落,就得重新考慮自己的選擇。
如此看來,薑簡這個瀚海都護府副都護,的確名不虛傳。也難怪燕然大都護府副都護元禮臣在自己出發之前,再三叮囑,一定不要因為此人年紀小,就看輕了他。
車鼻可汗剛一豎起反旗,就遇到這樣的少年英傑,也實在倒黴。如果此番真的被薑簡給逼得退了兵,明年開春,恐怕不用唐軍主力兵臨金微山下,隻要出了受降城,就會有許多部落立刻拋棄車鼻可汗,重新投向大唐的懷抱。
“恩公,您剛才說,是奉了大都護的命,送信給薑簡?”見薛禮停止了發問,羽棱鐵奴猶豫了一下,試探著打聽。
“既然是同僚,就別叫我恩公。戰場上,誰救誰,都是應有之義!”薛禮聞聽,再度笑著強調,“我是奉命過來送信的,順便為大軍探探路。四天前到了瀚海都護府那邊,沒找到薑都護。隻見到了他的姐姐。然後,就一路追了過來。”
“那恩公,大都護府,除了恩公和這五十名勇士之外,可,可派了別的援軍?”羽棱鐵奴朝薛禮身後看了幾眼,帶著幾分期盼繼續打聽。
最近半個月,聯軍取得了一場接一場的勝利。但是自身損失,也非常大。如果大都護府那邊能派來一支援軍的話,哪怕隻有區區一兩千人,也是雪中送炭。
然而,薛禮卻遲遲沒有做出回應。直到羽棱鐵奴眼睛裏的期盼一點點變冷,才訕訕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盔,笑著解釋,“大都護,大都護應該是另有謀劃吧。我官職太低,不知道內情。另外,這邊天氣是出了名的善變,大軍冒著寒風出塞,一旦準備不足,反而會折了銳氣。還不如緩上一緩,待春暖花開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