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二八四 最後的反撲（上）
富平縣,韓樹所在的部隊正在一座鄉村連夜幫助百姓緊急轉移。
縣城已經被世家軍隊攻下，對方在彼處大肆焚掠，整座城池在憤怒下化為烏有，為防更多百姓遭受詰難，他們必須先一步掩護百姓東撤，等戰事結束後再回來。
黎明時分，百姓基本撤走，韓樹見到了前方派回的修行者，對方帶來了一個不好地消息：阻擊世家軍隊地部隊已經支撐不住，對方很快就會打過來。
一瞬間，韓樹意識到了自己的職責。
百姓們剛走沒多遠,若是被世家軍隊追上那是必死無疑，所以他必須率部就近設置防禦陣地，作為第二道防線繼續阻擊世家軍隊。
周圍地地形他頗為熟悉，略作勘察，韓樹選定了兩片勉強能稱為掎角之勢地土丘，跟戰士們火速構築陣地。
壞消息是，他帶在身邊地部隊不多，現在這片區域的河西軍都在幫助百姓轉移。
一個軍的世家兵力攻打過來，當然不是一路深入，而是分作多股齊頭並進。
北麵的華原縣、南麵的櫟陽都遭受了攻擊,華原縣被攻占，原本要策應、支援河西軍的櫟陽駐軍出城之後被伏擊，如今陷入了苦戰。
秦軍進入富平的部隊，現在大體上是以師旅為單位在進擊，營連則作為觸角深入鄉村。
世家軍隊仗著集中了從戰場上敗回的修行者，此次采取的是全麵撲進的進攻態勢,求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打最多的戰鬥，斬獲盡可能大的戰果。
河西軍被迫分散，在鄉村中護送百姓撤離，每一股部隊的人數都不多，現在韓樹身邊隻有一個營。
而打到他麵前的敵軍先頭部隊就有一個團。
好消息是，韓樹所部剛開始構築陣地不久，後方支援就陸續趕了上來，那是已經完成自身任務的部隊，前後加在一起達到了兩個營的規模，且攜帶有一定火炮。
這讓韓樹鬆了一口氣，信心大增。
在增援隊伍裏，韓樹見到了李青猴。
官東城之戰後李青猴一直在後方養傷，如今剛剛出院就再度來到前線。兩人碰麵後簡單交流，兩支隊伍合兵一處布防。
陣地草草構築完成，世家大軍已是到了附近，全團隨即轉入戰鬥準備。韓樹跟李青猴趴在山丘的戰壕裏，一同盯著出現在視線中的秦軍將士。
忽的，一片寂靜中，韓樹緩緩開口：“嚴冬。。。。。。”
張口前有很多話想說，真開了口卻什麽都說不下去。
李青猴聲音艱澀地道：“他犧牲前一直在說，無論如何要保證你們側翼周全，他說之前一直是你護著他，這回換他護著你了，怎麽都不能做不好。”
韓樹的斷臂隱隱作痛，堅定的眸子裏有淚花閃爍。
他沒有再說什麽，等到秦軍進入伏擊圈，麵目猙獰地嘶吼著率先開槍：“打！”
秦軍被當頭一棒打懵，付出了不小傷亡，一段時間後，他們漸漸穩住陣腳，同樣是一個團的兵力，在驟然遇襲的情況下秦軍竟然沒有慌亂撤退，甚至組織了反衝鋒。
大群大群的世家子弟帶著精銳修行者，分作數股向山丘陣地撲了上來。
韓樹丟掉手槍，幹脆利落地反手拔出長刀，迫不及待地從戰壕裏一躍而起，一馬當先衝了下去：“跟我殺！”
這段時間河西軍得到了後方補給，火力不再是秦軍水平，跟反抗軍幾乎沒有差距，又占著山丘地利構築了防禦陣地，按理說怎麽都能輕鬆取勝。
但事實並非如此。
這支世家軍隊中的修行者太多了，不僅集中了秦國門閥世家的精華，還有大量先前從戰場撤回的修行者，數量遠遠超過了河西軍。
非隻如此，這些人的戰鬥意誌也跟先前的秦軍有天壤之別。
以往時候，晉軍隻要重挫秦軍進攻部隊的前排，後續人馬就會撤退，但是這回韓樹帶人把對方的修行者殺傷了半數，依舊不見有人擅自回撤。
那些世家子弟哪怕是受了不輕的傷，依然跟河西軍的修行者酣戰不休，看他們麵目凶狠模樣，不難體會到他們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然。
秦軍不退，韓樹更不會退，雙方就在半坡上浴血拚殺。後來戰場上沒了槍聲，即便是普通戰士也展開了白刃戰。
韓樹沒有打退秦軍幾輪進攻，秦軍也沒有組織第二波攻勢，因為一輪進攻就是全部兵力壓上，兩個團在兩片山丘上下放手搏殺，陷入了短兵相接的全麵混戰。
無論舊式軍隊還是新式軍隊，一旦陷入混戰便沒了陣型可言，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想收兵回營都是一種奢望，不打到其中一方潰敗戰鬥很難結束。
既然沒了陣型打不了槍戰，那火力優勢就等於沒有，雙方拚得實際上是修行者力量。
沒有雄關天塹作為限製對方力量發揮的依托，這場戰鬥對河西軍而言毫無可以取巧的地方，隻能跟世家大軍以命換命。
第一次，晉軍在修行者的較量上吃了虧，完全落入下風。
若不是秦軍在衝上山坡的時候，被河西軍的優勢火力殺傷了不少戰力，這一戰隻怕是早就朝著不利於河西軍的方向發展。
總之戰鬥期間誰都沒有後撤，哪怕彼此都傷亡慘重。
當時間來到午後，屍橫遍野、血流漂櫓的山丘一帶已經隻剩下一百多人。
遍體鱗傷的韓樹將自己僅剩的三四十名部下集中在一起，站在山頭準備迎接最後一輪戰鬥。
秦軍將領身後的修行者數量是韓樹的三倍，哪怕方位上有劣勢，這場戰鬥的結果也不會存在懸念。
“諸位，事已至此，我等唯有舍命報國，除此之外別無他選。能與諸位共同為大業奮戰，一起埋骨此地，是韓樹平生之幸，我韓樹寧死不做秦國俘虜！”
無懼無畏地說完這些話，韓樹咳了一口血。
一眾傷痕累累、戰都站不直的河西軍戰士，無不大喊“寧死不做俘虜！”
跟秦軍打了這麽久，晉軍還沒人被秦軍俘虜過，河西軍當然不能開這個先例。丟不起這個人。
再說，投降也未必能活。
李青猴扶著搖搖欲墜的韓樹，死死盯著四麵合圍緩緩向山頂逼過來的秦軍，咬著牙道：“現在跑是跑不了了，能拉幾個墊背是幾個！”
說到這，他看向韓樹，頗顯無奈地道：“跟嚴冬在官東城打到彈盡糧絕，到了這裏本以為情況會好些，沒想到還是趕上了全軍戰沒，看來我李青猴就沒有活著離開戰場的命。
“也罷，馬革裹屍本就是戰士固有的歸宿，上了戰場便沒有個人生死，隻有國家榮辱了。諸位，我們是革新戰士，死也要死在衝陣先前的路上，跟我殺！”
眼瞅著秦軍進到了攻擊範圍，李青猴放開韓樹一聲大吼，第一個衝了出去。
戰鬥沒多久便宣告結束，被鮮血染成深褐色的山丘上，李青猴一屁股跌坐在屍堆裏，張開手腳仰麵朝天躺了下去，也不管枕的是秦軍屍首還是自家人的遺骸。
韓樹的儀態就要好一些，雖然他傷得比李青猴更重，但總算沒有躺下，還能找個沒有屍體的地方坐著。
“你們歇一口氣便走，秦軍大隊人馬已經跟了上來，我需要在這裏重構防線。”說話的是方閑。
剛剛若不是他帶人及時趕到，全軍覆沒的就不是秦軍而是韓樹所部了。
說是歇一口氣，其實是包紮傷口，等韓樹、李青猴等人的傷勢處理完，方閑立即派人將他們抬上擔架往後方運。
臨別之際，韓樹從擔架上支起上身對方閑道：“秦國的門閥世家發了瘋，他們的子弟悍不畏死，普通戰士全被他們裹挾了，你要小心。”
方閑點了點頭。
傍晚時分戰鬥再度打響，這回是兩個旅級單位的較量，戰爭烈度跟之前不相上下，戰爭規模卻擴大了三倍有餘。
入夜後戰鬥並未停止，不過方閑有了經驗頂住了壓力，沒有讓局麵發展到混戰那種程度，陣地牢牢掌握在河西軍手中。
夜晚作戰到底不如白天方便，秦軍攻勢弱了一些，方閑率領的一個旅成功將陣地守到了天亮，這時候他的掩護任務完成，遂迅速從這片戰場撤離。
率部離開富平縣，方閑原本要進入美原縣城暫作休整，不料部隊還未抵達縣城，在前麵偵查的修行者便回報美原縣已被世家軍隊占領：
昨晚他們在富平縣作戰時，一支世家軍隊穿插到了他們背後，成功偷襲城池。現在留守城池的有一個團，另外兩個團追著後撤的百姓與傷兵去了。
也就是說，追著韓樹、李青猴他們去了。
方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他們是從富平縣撤回來的，並沒有擊敗自己的對手，昨夜跟他們交戰的世家軍隊還在後麵追著，現在退路被斷了不說，百姓與傷兵還陷入了危險，任務接近於失敗。
說到底河西軍兵力有限，世家軍隊數量占優，這回對方又是修行者傾力出戰的瘋狂反撲，打起來可謂是不要命。
“縣城暫時不要去了，七團你們帶著全旅傷員往東林村撤，那裏能隱蔽一段時間，援軍應該很快就會到。
“八團九團能打的人跟我走，無論如何必須追上那些秦軍，絕不能讓他們威脅後方百姓與傷員！”
方閑在指揮車上下達完命令，帶著先遣連衝到了隊伍最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