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十八回 墮綺障大道難成

進花言詭謀暗弄

話說金羅漢呂宣良一行四人,進得雲棲禪寺,在方丈坐下以後,金羅漢便詢問那男子:“你究竟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那男子不就回答這句話,反向金羅漢問道:“你們不是想直搗那妖道哭道人的巢穴麽?”金羅漢對於這句話,覺得很是詫異,因又問他語意所在。那男子方長歎一聲,說道:“唉!實對你們說了吧。這妖道的巢穴中,布設了許多機關和消息,外人輕易不能入內的,隻有我深知他的內容呢。”這話一說,金羅漢、笑道人、紅姑等三人,都更加為之動容了。

笑道人即急不暇待地問道:“你是他的什麽人?怎麽隻有你能深知他巢穴中的內容?難道他建築這巢穴的時候,你是替他在旁監工的麽?”那男子聽了,隻露著苦笑,回答道:“不但是我替他監造的,所有圖樣,還是由我一手起的稿子呢。”接著他便把自己的曆史,和怎麽遇見那哭道人、怎麽替那妖道起建這巢穴的一番詳細情形,原原本本地都說了出來。

原來這男子姓齊,名六亭,乃是湖北嘉魚縣人氏。祖宗傳下來的良田,倒也有二三百畝,不失為中產之家。不料連遭饑饉,粒米無收,家道因之敗落下來,他自己也幾乎要淪為乞丐了。他為外出覓食關係,不知不覺間,已來到四川省內。這一天他正在街上躑躅著,忽有一個白發飄蕭的老道,打他麵前經過,已經走過了有好幾步了,忽又回身走到他的麵前,向他凝視了一陣,方態度慈祥地向他說道:“唉!為何一寒至此?但是我瞧你狀貌清臒,骨骼非俗,很有一些夙根,決不會長此淪落的。倘能從我入山學道,說不定還有成仙化佛的一日呢,不知你自己也願意不願意?”

齊六亭這時正愁沒有飯吃,如今老道忽然要招他去學道,不管這個道學得成學不成,自己究竟真有夙根不真有夙根,但是無論如何,一碗現成飯總有得吃的了,不比這麽漂流著強得多了麽?當下即一個頭磕了下去,連稱:“師傅在上,弟子在這裏行拜師的大禮了。他日倘有寸進,都是出自師傅之賜,弟子決不忘師傅的大恩大惠的。”

道人道:“好說,好說!不過我有一句話,你須牢牢地記著。吃飯與學道,這兩件事完全是絕不相幹的。為了要去學道,就是把肚子餓了也不要緊,能夠有上這種的毅力的,才有成功的希望;倘然為了要吃飯而學道,那就失了學道的本旨了。”齊六亭唯唯答應,即隨了那個道人,到了一座深山之中。

在他最初的意想中,以為他的師傅一定住在一所崇閎無比的道觀中,誰知到得山上一瞧,不要說崇閎的道觀了,竟連三間茅屋都沒有。他們師徒二人,隻是住在一堆亂石中,齊六亭當然要露著不高興的樣子。老道卻早已瞧了出來,便笑著向他說道:“你莫非討厭這堆亂石麽?但是我和這堆亂石,卻是始終不能相離的,須知我的道號,就是這亂石二字啊!如果你真不願意時,那你現在就下山去,還不為遲,我也不來勉強你。”

齊六亭方知他的師傅喚作“亂石道人”。不過,要他在這堆亂石中居住,雖覺得不大起勁,但要別了師傅下山,依舊過著那漂流的生活,也有些不甚願意,於是向師傅謝了罪,又在山上居留下去。可是住不上幾天,又使他覺得十分奇怪起來。原來這在表麵上瞧去,雖隻是一堆亂石,不料在實際上,卻比蓋造成的房屋,還要來得邃密。不但風吹不進、雨打不到、日曬不著,而且裏麵溫暖異常。這時雖已是九月深秋,卻還和已涼天氣未寒時差不多。此外更足使他稱奇的是,一到晚上,猿啼虎嘯、豹叫狼嗥之聲,雖是觸耳皆是,然從未見有一隻野獸走到裏麵來過,好像無形中有上一種屏蔽,擋著了不使他們走進來的。至於裏麵的道路,更是千回萬繞,門戶重重,越走進去,越覺得深邃無比,別有洞天,再也找不到來時的原路。照外表走了去,就是走上七天七晚,恐怕也不能把這亂石堆遊曆個周遍呢。

這時齊六亭倒又覺得有些興趣起來,常常拿著含有疑問的眼光,向老道凝望著。老道也逐漸地有些懂得它的意思了。一天,便笑容可掬地向他說道:“你不是要我把這堆亂石替你解釋一個明白麽?哈哈,你倒不要小覷了這堆亂石,這是我上考天文、下察地理、旁參陰陽五行,以及《洛書》《河圖》《文王八卦》等等,方始堆了下來的。奉節縣西南麵,雖也有諸葛武侯遺留下來的八陣圖,但如果和這個亂石堆比起來,恐怕還是小巫見大巫。因為他這個八陣圖,隻是我所包含的許多東西中的一小部分罷了。不過這中間的道理太奧妙了,變化也太繁多了,我要和你細講,一時也講不了這許多,不如由你一件件地去領會,等到日子一久,你自會觸類旁通,不必再由我講解得。那時你去成道之期,也就不遠了。”

齊六亭聽了師傅這番說話,自然很是歡喜,便細心地考察起來。果然這些一塊塊的亂石,都按著極玄奧的機理排列著,並不是胡亂堆成的。而且有幾個平時禁止走去的地方,也由老道一處處帶領去瞻仰過,卻更是可怕得異常。什麽左行幾步,右行幾步;何處向左轉、何處向右旋,都有一定的規矩、一定的步驟,亂行一步都不可以的。如果亂行了一步,就有大亂子鬧了出來咧。至於是什麽大亂子,據老道說,不是有一隻撓鉤突然地伸了出來,把人鉤住了;就是踏動了一塊翻板,跌入陷阱中去,憑你是銅筋鐵骨,也要跌得糜爛如泥呢。

齊六亭這樣地住在這亂石堆中,足足地又過了一年。忽然有一天,見他師傅亂石道人從外麵領了一個女孩子回來,年紀隻有十六七歲,倒是桃腮香靨,生得十分動人。亂石道人即笑嘻嘻地指著那女孩子,向齊六亭說道:“我又在路上收得一個女弟子了。你看,長得好不好?”一壁又向那女孩子說道:“雪因,這是你的師兄,你就招呼他一聲吧。”

那雪因見師命不可違,果然十分靦腆地喚了一聲師兄。齊六亭也回喚一聲師妹,卻覺得有些心旌搖搖了。亂石道人忽又正色說道:“我們修道的人,最不可把男女有別這個見解放在心中,一有了這種見解,就會不因不由得發生種種非份之想。一個不小心時,就要墮入綺障了,哪裏還能修成大道呢?你們二人從今天起,便須天天聚在一起了,更須將此種觀念打破。隻須你把他當作兄,他把你當作妹,彼此像嫡親兄妹這般地相親相愛著,自然就不會有什麽不正當的意念發生了。”二人聽了,唯唯受教。

亂石道人又道:“現在雪因年紀究竟太輕一些,學道尚非其時,免得寂寞起見,不妨由我教授你幾套戲法玩玩。古人所說的,什麽逡巡酒、頃刻花種種新鮮的玩意兒,我倒是全會的呢。”說到這裏,又顧著齊六亭說道:“橫豎你也沒有到潛修大道之期,不妨也跟在旁邊學習學習。而且我的收授徒弟,本來是與眾不同的。人家收得一個徒弟,總是希望他修成正果,克傳自己的衣缽;我卻不是這樣地想,倘然遇著堅毅卓絕的人,能夠把我的大道傳了去,果然是很好的事。萬一不幸,中道發生了蹉跎,我也不便怎樣地勉強他。不過道既沒學成,連隨身技藝也沒有一點,使他離此之後,無以在外麵糊口,豈不也坍了我做師傅的台麽?像我現在所教授的這種戲法,實是一種最好的隨身技藝,倘然學會了,遇著你不再願意修道,要到紅塵中去混混,也不怕沒有飯吃呢。”他說完這話,覺得與從前的主張又略略有些不同,倒又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亂石道人變戲法的本領,果然高明之至,與尋常那班走江湖的眩人術士不同,其實也不能稱為戲法了,簡直可目為神仙的遊戲神通。二人跟著他學習,自然覺得很有趣味。

不知不覺間,又過了四個年頭。這一天,亂石道人又出外雲遊去了,隻把他們二人留在這亂石堆中。二人在一起住得也久了,真同兄妹一般地相親相愛,不起一點狎念。師傅雖然出外雲遊,依然感不到什麽異樣之處,到得晚上,也就各自就寢。

誰知睡到半夜,齊六亭忽被一種響聲,從好夢中驚醒過來,側耳一聆,卻是雪因在那裏嘶聲呼喚。暗想這倒怪了,從前師傅在這裏的時候,她一夜也沒有這般呼喚過的;如今師傅剛剛出去了第一夜,她就這般嘶聲呼喚起來,到底是什麽緣故,莫非是在夢魘吧?想到這裏,便想走去瞧瞧他。

可是剛走得二三步,忽又把個頭搖得什麽似的,連說:“不對,不對!師傅雖曾吩咐我們,不可把男女有別這種念頭橫梗在心中,這不過教我們不要想到男女的關係上去,並不是男女真的沒有分別。如今已是午夜了,我究是一個孤身男子,忽然走去瞧她一個孤身女子,終覺有些不便吧。”

正在這個當兒,雪因的呼喚之聲,更加厲害起來了。倒又使他疑猜到道:“莫非因為師傅不在這裏,竟有破天荒的事情發現,什麽野獸走了進來麽?”他於是不能再顧一切,毅然地奔了去。一壁又默念道:“我這個人也真呆極了,她並不是什麽外人,平日和我真同嫡親的兄妹一般,我現在走去瞧瞧她,又有什麽要緊!而且我已學了五年的道,她也來了有四年之久了,大家道念日堅,塵心漸淡,哪裏會把握不定,居然要避什麽嫌疑呢。”

邊想邊已到了雪因睡臥的地方,卻隻有一輪明月,從外麵射進來,映照得如同平常,一切都和平常一樣,瞧不出有什麽變動發生,倒又暗暗稱奇起來。不久便斷定雪因剛才的呼喚,完全是由於夢魘的了。正想退了出去,誰知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忽然由月光中,把雪因的嬌軀,全個兒呈露在他的眼底。隻見雪因仰天平直地睡著,因為石室裏麵很暖,她竟把上下衣服一齊脫去,**裸一絲不掛。在白潤如玉的酥胸之上,聳著白雪也似的兩堆東西,映著他那張紅潤潤的睡臉,真有說不出的嬌豔。再由香臍瞧下去,瞧到了那兩股並著的地方,尤足令人銷魂。

女子身上竟這樣的不可思議,女子竟這樣的可愛,這是齊六亭從來所沒有夢想到的。這時他的一顆心,不禁突突地跳了起來,並不由自主地,走近雪因睡的地方去。一壁卻好似替自己在辯護,又好似替自己在解嘲,喃喃地說道:“這妮子怎麽睡得這般的不老成,不怕著了涼麽?我應當替她把衣服蓋上呢。”

一會兒,走到了雪因的跟前,剛剛俯下身去,忽又有一個念頭,電一般地射入他的腦海之中,頓時使他怔住了。原來在這昏惘的時候,他竟會忽然想道:“現在的這種舉動,實在是不大應該的!而他是修道的人,尤不應該發生這種妄念,倘然被師傅知道了,不但要加以嗬斥,恐怕還要立刻把他驅逐下山呢。”於是他竟十分惶恐起來,便想舉起步子,離開這可怕的境域。然而已是嫌遲了,當他的步子還未舉起,雪因竟突然地坐了起來,也不知已是醒了,還是仍在睡夢之中,口中連喊著:“我的好哥哥,我的好哥哥!”緊緊地把齊六亭摟住了。

在這一摟之間,兩人的肌肉便互相接觸著,自有一種神妙而不可思議的感覺發出來,使他們立刻知道男女戀愛的可貴。而放著這種現成有趣的事情不去研究,反呆木木地要去尋求這種眼睛瞧不見,耳朵聽不見所謂的大道,未免是天下第一等大呆子了!

齊六亭到了這時,意誌就模模糊糊起來,不知自己做了些什麽事,並不知對方又做了些什麽事。正在這個當兒,忽聞含著嚴厲的意味的一聲:“咄!”他那威嚴無比的師傅亂石道人,已不知在什麽時候,好似飛將軍從天而降,突然地出現在他們的麵前。

這一來,可把他們二人從綺夢中驚醒,一齊露著恐惶無措的樣子。亂石道人卻長歎一聲,向著他們說道:“綺障未除,怎能勤修大道?我早知道有今日的這種結果呢。”二人依舊顏相對,沒有一句話可回答。亂石道人便又接續著說道:“正因我疑惑著你們沒有修道的毅力,沒有修道的誠意,所以要把你們試探一下。不料一試探之下,竟使你們把本相露出來了。實對你們說了吧,雪因剛才做的那個幻夢,幻夢中所見到的種種事情,以及後來的嘶聲叫喚,雖隻是我施展小小法力的一種結果,但也是由她的心境所造成。心境中如果潔潔淨淨的,一點不起雜念,斷不會無因無由地有上這個幻夢。這在雪因自己,一定很是明白,覺得我這句話並沒有說錯呢。”雪因一聽這話,雙頰更是漲得緋紅,露著局促不安的樣子。

亂石道人好似沒有瞧見一般,又向下說道:“而在六亭一方,他的墮入綺障,雖是完全出於被動,實是被那種不可解脫的愛欲所牽纏,而造成這種無可奈何的境地的,是究竟也是自己道念不堅的緣故。倘然道念真是堅的,不論綺障怎樣地陷入,情魔怎樣的可怕,一定可以把來解除掉、驅逐去,怎麽反會一步步地走入綺障中,和這情魔親近起來呢?”這一說,又說得齊六亭也更加臉紅起來了。

亂石道人又說道:“如今既已出了這種事,也不必再去說他。總之是大家沒有緣法罷了。不過你們綺戒既破,就勉強留在這裏學道,也得不到什麽好處的,還不如下山而去,各奔前程吧。好得我已把幻術教授了你們,在六亭還多上一種關於機關、消息一類的學問,拿了這點本領,走到人世中去,大概不致愁沒有飯吃吧。”這幾句話,分明是一道逐客令,立刻要把他們二人攆下山去了。

二人至是,倒也有些後悔起來,當時不該意誌如此薄弱,糊塗到這般地步,竟使數年之功,毀於一旦,把光陰和精神都白白犧牲掉了。將來再要找這麽一個學道的好機會時,恐怕是萬萬找不到了吧。不過大錯業已鑄成,也就沒有挽回的希望,隻好由他去了。當下即萬分戀戀不舍地拜別了師傅下山。亂石道人把個頭別了開去,不忍去看他們,似乎也有些淒然了。

二人下山以後,行了好一程路,方始把惜別之情略略忘去。齊六亭忽又突然想得了什麽似的,含笑向雪因問道:“真的,我還忘記了問你一件事,那時你在幻夢中,究竟瞧見了些什麽,又為什麽叫喊起來呢?”雪因聽了這個問句,頰上頓時泛起了兩道紅霞,似乎忸怩不勝的樣子,把頭一低,不聽見有什麽回答。

齊六亭卻依舊向他催問道:“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在這裏,並無外人在旁,這有什麽不可以說呢?而且這個可怕的幻夢,簡直可名之為妖夢,完全是把我們二人寶貴的前程送了去的。如果隻有你一個人知道,不使我也知道一點兒情形,心中實在有些不甘呢!”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很露著一種憤懣不平的樣子。雪因被他這麽一逼,再也不能不把夢中的真情實相說出來了,隻得含羞說道:“這真是十分奇怪的一件事情。我自問平日和你相處在一起,雖然十分親密,隻是一種兄妹的情分,並沒有絲毫戀愛的念頭雜著在裏邊。不料一到了那個可怕的妖夢中,便立刻兩樣起來了。那時我似乎一個人住在一間室中,並沒有別人伴著我,又好似正期待著什麽人似的。一會兒,忽望見你遠遠地走了來,我頓時喜得不知所雲,仿佛我所期待著的就是你,而你和我的關係,似乎比現在還要親密到數倍呢。”

齊六亭聽她說到這裏,不知還是真的懂不得這句話,還是故意在逗他,忽又睨著她問道:“這句話怎麽講?我倒有些不懂起來了。”雪因臉上又是瑟地一紅,嬌嗔道:“你也不要假惺惺作態了。老實對你說吧,我當時以為與你已有上夫婦的名分了,一見你老遠地走了來,就笑吟吟地向你招著手,滿含著一片愛意。你也露著十分高興的樣子,一步三跳似的,恨不得馬上就走到我的跟前來。等得既走近在一起,你便把我擁抱起來,臉對臉地偎著,輕輕地接著吻。我也以為是很應該的一樁事,並沒有向你抵抗得。不料偎傍得還不到一刻兒工夫,我的心地又突然明白過來,警醒似的暗自說道:‘不對,不對!我和齊六亭隻是師兄妹的一種關係,並沒有夫婦的名分,怎麽可以親密到這個地步,**到這個地步呢?倘被師傅瞧見或是知道了,那還當了得麽?’於是掙脫了你的手,離去你的擁抱,同時又不知不覺地大聲喊叫起來。但是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依舊要來擁抱我,因此我更叫喊得厲害了。”

齊六亭聽了,笑道:“原來你在夢中叫喊,是因為我要來擁抱你,可是我哪裏會知道!我當時還以為有什麽野獸走了進來,或者要來侵害你,你才這麽地叫喊著,所以不顧一切地趕了去。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再走去了,不是什麽事都沒有了麽?不過,我倒又有一個疑問了。你既然已在夢中明白了過來,拒絕我的擁抱,為什麽等得我本人真的走到你的跟前,你又似醒非醒地突然把我擁抱著,並十分親熱地叫起我的好哥哥來,這不是又自相矛盾了麽?”

於是兩道可愛的紅霞,又在雪因的玉頰間暈起來了,十分嬌羞地說道:“這就是妖夢的害人,妖夢的可惡了。然時我隻明白上一刻兒工夫,忽又聽你笑著向我問道:‘雪因,你為什麽這個樣子?莫非我身上有刺,刺得你在我懷中坐不住,所以這麽地大跳大嚷起來麽?’我依舊正色說道:‘不是的。我和你隻是一種師兄妹的關係,你難道忘記了麽?如今做出這種樣子來,還成什麽事體?倘被師傅知道了,豈不是大家都覺得無顏麽?’誰知你聽了我這番話,竟是一陣大笑,笑後方又說道:‘雪因,你怎麽這般糊塗,莫非在做夢麽?我以前雖和你是師兄妹,後來由師傅做主,大家配成夫婦,你怎麽把來忘卻,說出這種話來了?老實說吧,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這區區的一擁抱,一接吻,實在算不了什麽一回事。就是師傅走來瞧見,也隻能佯若不見,萬不能向我們責備呢。’我於是頓時又糊塗起來,仿佛你所說的都是實話,的確有上這麽一回事,我們已配成夫婦了。當下在自咎糊塗之外,還覺得很有些對不住你,便又張開兩手來擁抱你,一壁還喊著我的好哥哥,用來向你謝罪。卻不道是做了一場夢。唉!你說這個徜恍迷離、變幻莫測的妖夢,把我們害得苦也不苦呀?”

齊六亭笑道:“原來是這麽曲折的一個夢,如今我方始明白了。不過話須從兩麵說,在學道一方麵講起來,這個妖夢果然害得我們很苦,我們從此不但沒有修成大道的希望,並在山上存身不住,被師傅攆了出來了;但從另一方麵講,夢中一切經過,未始不是一個預兆,我們從此不是真的可以結成夫婦了麽?”齊六亭說到這裏,隻是笑眯眯地望著雪因,似乎等待他的答語似的。雪因嬌羞無語,隻撲哧地一笑,把個頭別開去了。

從此二人果然結成夫婦,靠著學來的這一點幻術,在江湖上流浪著,暫時倒也可以糊口。不久,來到榮經縣,誰知賣藝不到兩天,齊六亭忽然病了下來,而且病勢十分沉重,已入了昏惘的狀態中。一連便是十餘天,把所有帶在身邊的幾個錢都用去了,依舊一點不見起色。雪因想要單身出去賣藝,賺幾個錢回來,以供醫藥之費,又覺得把一個病人,冷清清地撇卻在棧房中,著實有些放心不下。加之向來出去賣藝,總是二人做的雙擋,弄得十分熟練,如今一個人單身出去,不免處處顯著生疏了。恐怕要賣不出錢來,倒又躊躇起來。

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忽有一個老道,飄然走入他們住宿的那間房中,和顏悅色地向雪因說道:“小娘子不要憂慮,我是特地來救治你丈夫的。”說完這話,也不待雪因的回答,徑自走到齊六亭睡臥的那張床前。先把齊六亭的臉色細細望了一望,然後僂下身去,伸著手在他的額上、身上,摸上幾摸,微微地歎息道:“可憐,可憐!病已入了膏肓了。無怪那一班隻會醫治傷風咳嗽的無用時醫,要為之束手咧!不過他今日既遇了我,可就有了生機了,這也是一種緣法啊。”邊說邊把身子仰起,重又離開床邊。

這時雪因早把這幾句話聽在耳中了,知道這個老道一定有點來曆,決不是說的大話。如要丈夫早日痊愈,非懇求這老道醫治不可了。當下即裝出一種笑容,向那老道說道:“我雖不知道爺的道號是什麽兩個字,然能覺得定是一位大有來曆的人物。今在垂危之中,居然能夠遇見,真是大有緣法,就請道爺大發慈悲,趕快一施起死回生之術。我們今世縱然不能有什麽報答,來世一定結草銜環,以報大德呢。”

老道笑道:“小娘子太言重了!小娘子不用憂慮,貧道既已來到這裏,當然要把你丈夫的病醫治好的,哪裏還會袖手旁觀呢?”邊說邊從袖中取出紅丸六粒,授予雪因道:“這是紅丸六粒,可在今日辰戌二時,給你丈夫分二次灌下。到了夜中,自有大汗發出,大小便也可一齊通利,這病就可霍然了。我明日再來瞧視他吧。”說完,即飄然而去。雪因幾乎疑心是做了一場夢,瞧瞧六粒紅丸,卻宛然還在手中,便依言替他丈夫灌下。到了晚上,果然出了一身大汗,大小便也一齊通利,病竟霍然了,夫婦二人當然喜不自勝。

到了明天,那老道果然如約而至。雪因便指著向齊六亭說道:“這位道爺,就是救你性命的大恩人,你應得向他叩謝大德呢。”齊六亭聽了,忙立起身來,正要跪下去向他磕頭,那老道忙一把將他扶住道:“不要如此多禮!我雖然救了你的性命,但不是無因無由的。我也正有一件事,要求助於你呢。”

不知那老道有什麽事要求助於齊六亭,且待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