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春

470.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無病走得不快,楊啟馡追上,開口道謝,無病笑笑,拱手道別。

“哎,請教兄台尊姓大名啊?”

無病擺擺手,也不回頭。

楊啟馡小嘴略撅,隻得作罷,瘦道士狐疑,“要說為了不顯示仙術,裝作凡人,可這撞得也太像了,跟我那侄女對情郎撒嬌一模一樣。”

胖道士拍了拍瘦道士後腦勺,“瞎嘀咕什麽。”

眾人再複前行,走了不遠,楊啟馡和郭聖又遇到一對夫婦借錢,可憐巴巴地,“仙長,仙長,孩子害了重病,借錢救急,立字據為憑證。”

楊啟馡見他們可憐,可聯想到剛才乞討一幕,怕被騙,可一想萬一真需要幫助呢,哪那麽多壞人,就命瘦道士給了一袋錢。郭聖想攔都攔不住。

那夫婦當今寫了字據,捺了手印,連聲道謝而走。

許道長摸著胡子,“日行一善,行善不斷,無量天尊。”

楊啟馡這才再次前行,郭聖嘟囔著不滿,驀然涼風出來,楊啟馡被拽到一個小巷子裏,眾道士大驚,光天化日之下就有搶人的,連忙跑來。

卻見是無病與楊啟馡肩並肩站在一起,瑤光食指放在嘴前,噓了一聲,另一隻手指著前方,眾人這才抬眼看去。

無病整理了衣裳,搖頭晃腰,大為滑稽,大搖大擺走了過去,楊啟馡咯咯笑起來,抿著嘴唇,“這人也太逗了。”

一番女兒姿態,眾人齊齊側目,郭聖上下打量,瑤光盯著楊啟馡眼睛,嗬嗬笑了。

楊啟馡尷尬輕咳一聲,郭聖突然湊到楊啟馡身前,“大哥啊,那小子要幹嘛呀?”

一隻手自然摟著楊啟馡的胳膊,可手背卻貼向了胸脯。

楊啟馡眼角跳了一跳,輕輕側身,腳步畫圓,手臂走彎,腰肢如旋風,反倒站在了郭聖另一側,另一隻手按著郭聖肩膀,“小妹妹,男女有別的,萬勿孟浪。”

郭聖好似霜打的嬌花,低頭小聲道,“大哥,你發現了?什麽時候發現的?”

楊啟馡壓低嗓音,“我們一道在山裏行走了十幾日,同吃同坐,這還看不出來?女人和男人不一樣的,隻要有心。”

郭聖小聲道,“還不是防備那個不知名字的壞小子,他呀,男女通吃,我出來玩,裝成男人都不安全,你可千萬要小心。”

楊啟馡笑笑,“他不色,他很坦率。”

郭聖不明,楊啟馡道,“看人看心,不隻看言也要看行。我們相識之初,他仗義出手救你,反倒被你誣陷,他不辯解,自行離去,這是問心無愧,不屑變白,清者自清。說白了,你太渺小了,小到不屑於顧,繩營狗苟,終會自汙。

茅草屋避雨,他坦然自若,毫不不滿和怨懟於你,因世間從不欺良善,多小的壞事也會有昭然天下的一天,這是他的大智慧。

路遇泥石流,憑他的功夫,他有的是機會和辦法逃離,反倒回奔一裏,與時間賽跑,向我等示警,助我等逃到山石之上,全了大家性命,這可以說是以德報怨,也可說是敬重生命和世間的美好。

這山間的十幾日,他隻與自己侍女護衛在一起休息,離我們二十步,保持著朋友的距離,平時照顧我等起居,髒活累活都是他幹了,他的侍女都沒機會動手,與其說那是他侍女,不如說是他的妹妹,他並沒有高低貴賤的看法,眾生平等。在這個男女尊卑、主仆分明的舊社會,他的認識和見解是多麽難能可貴。”

郭聖低頭,“我知道錯了,我是女孩,十一歲,長得有點高,像是十五六的,我總遇到覬覦我美色的人,家族產業也多有人背地裏使壞,我隻覺得天下都是壞人。”

楊啟馡摸摸郭聖的腦袋,“世間還是好人多。”

“大哥,我騙了你,其實我不叫郭聖,我叫郭聖通,河北人,郭家千金。大哥,您怎麽稱呼?我還不知道呢。”

“嗯嗯,我叫柳非子,字葭朗,法號臻妙。”

“哦哦,差點就是漢室的劉姓了。”

“嗬嗬,其實就是姓劉,做了道士,常年在柳樹下悟道,於是師父稱我柳下居士,我就索性叫柳非子了。”

“國姓好,被人高看一眼,敢問先祖是.......”

楊啟馡心中不悅,這孩子太難纏,沒有眼力見,笑笑說著,“孝武皇帝支脈,你看那壞小子在做什麽?”

無病大搖大擺走到了遠處,街道左右兩側多是行商,手推車、扁擔筐、竹竿搭起來的鋪架子,比比皆是,無病踢到了街邊的一個扁擔,啪嘰一聲摔倒在地,懷裏的金餅滾了出去。

無病罵罵咧咧站起來,撿起金餅,從那對夫婦身前走過,那對夫婦連忙站到無病身前,找無病借錢,又是一樣的說辭,無病說道,“你們不是剛從兩個年輕人那借到錢嗎?怎麽還說沒有錢?”

那對夫婦臉色變了一變,扭頭就走了,幾個地痞圍了上來。

楊啟馡搖頭,“果然是騙子,人心險惡。”

郭聖通歎氣,“我怎麽看不出來。”

瑤光笑笑,“久在深閨中,不知江湖風情,人情人心最假最惡。”

幾個地痞掏出牛耳尖刀,對著無病罵罵咧咧,行人圍觀,無病出手如電,搶過來所有尖刀,爆喝一聲,將尖刀的刀柄擰成了一個胖麻花,咣鐺一聲,扔在了地上。

人群中有人感歎一聲,“好功夫。”

地痞目光閃爍,嘴角抽搐,楊啟馡生怕無病吃虧,帶著眾道士撲了上來。

無病探手抓著地痞頭子的肩膀,五指用力,好似龍爪勒石,喝問,“你們一直跟著這兩位少年,有何企圖?”

地痞吃痛,“看著二人衣著華麗,又生的俊美,想騙錢順便瀉火。”

無病咦了一聲,“你們真惡心。”無病手上再次用勁。

地痞哎呦叫喚,“誰讓他們是俏公子呢。”

楊啟馡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郭聖通湊到近前,一腳撩陰,地痞疼得亂叫。

無病看了郭聖通一眼,“從城門開始,這夥地痞就盯上了你們。”

郭聖通冷哼,“碰到我,我閹了他。我們這麽多武藝高強的道士,還怕他不成。”

一群道士挺胸抬頭,無病歎氣,“壞人做事不擇手段,方法多得很,打悶棍,喬裝你的親人再當街搶你走,周遭老百姓都當成家事,無人阻攔,任你喊破喉嚨,也沒人管,或者跟你們套近乎,偷偷給你們茶飯下藥,就是天王來了,也得被麻翻。再或者給你們栽贓,讓官府人收拾你們,讓你們有口難辯。抑或跟蹤,找到你們的住址,半夜點迷香。你別不信,你翻翻他懷裏,看看有什麽藥還是有什麽兵器。”

郭聖通探手過去,掏出一個紙包,裏邊是白花花的粉末,無病冷笑,“蒙汗藥,認識嗎?假小子。”

郭聖通臉色大紅,“不認識。”地痞眼睛瞪圓,“假小子,原來是雛啊,撞大運了。”

無病冷笑,手腕抖動,地痞疼得亂叫,胳膊被脫臼了。

郭聖通也生氣,抬腿又踹了幾腳,不知誰大喊一聲,“官差來了。”

地痞大喜,“知道嗎?這官差是我的人,你們等著瞧。”

原來那對夫婦找來的相熟的官差,夫婦一言一語,指著無病和一眾道士,誣陷他們搶錢,當下地痞湊來作證,玩一手惡人告狀。

官差圍了上來,“人證齊全,都給我帶走,關起來。”

姬麓瑤在一邊看清了過程,尋思如何幫助,畢竟誰善誰惡,一眼明知。

無病冷笑,“長安就是這樣的風貌啊。”無病從懷裏掏出一個木牌子,在官差眼前晃了晃,官差當即愣神了,無病笑著,“看清了嗎?”

圍觀的百姓倒吸一口冷氣,“紫衣衛。”

官差木訥點點頭,無病雙手扳著地痞的腦袋,“我可以殺他嗎?”

無病神態睥睨,殺氣彌散。楊啟馡聽得皺眉,郭聖通雙眼放光,官差苦著臉,“大爺,祖宗,紫衣做事,哪有我們插嘴的地方,願殺願剮,您看著來。”

地痞嚇壞了,“姐夫,你不救我?”

官差大叫,“我不是你姐夫,我今早就休了你姐了。”

無病笑笑,“你把他送去京兆尹那裏,查查到底做了什麽惡,該賠錢賠錢,該償命償命。我先收點利錢。”

無病單手揪住地痞耳朵,一把扯了下來,地痞疼得哇哇大叫,無病轉手把血淋淋的耳朵塞進了地痞嘴裏,使勁一推,地痞咽了下去。

無病一把把地痞推到官差懷裏,“走了。”

無病雙手倒背,揚長而去,這種暴戾手段確實是紫衣衛的風格,天不怕地不怕。

一個小孩嚇得退後數步,不慎跌倒,直直跌入了一個大鍋裏,那裏燒著熱水,鹵著豬蹄子。

眾人驚呼,小孩母親嚇得不知所措,無病彈腿跳過,一把推開大鍋,拽走了孩童,紅紅的炭火和滾燙的熱水灑到了無病腿上,誰都覺得痛。

無病眉不動,眼不抖,將孩子送到母親懷裏,摸摸小孩腦袋,掏出一把東西,送給了小孩,這才走遠。

瑤光走到官差身前,“你命夠好,紅龍使大人瞧不上你的命,你這個小小的蝲蛄,趕緊走吧。”

官差連忙點頭哈腰。楊啟馡盯著無病的背影,心中驚詫,“這到底是什麽人,一會熱情似火,一會冷若寒冰,殺伐果斷,行事暴戾,可對弱者是這般溫情。紫衣衛,是他的身份嗎?”

郭聖通眼睛放光,“我好崇拜那大哥,又俊又狠,還有權,我知道紫衣衛的,紫衣既出,群臣辟易。威風得很。”

瑤光笑笑,從懷裏拿出一顆冰糖,塞到了郭聖通嘴裏,“小孩子愛吃糖,一兩糖一兩金。”

瑤光走遠了,楊啟馡微微搖頭,“他是個獨行的猛虎俠士,心中卻有一叢美麗的薔薇花。心有猛虎,細嗅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