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河岸血戰
聽參骨的歎息,莫哥顯然未能說服他。
參骨沉聲道:“大統領真的沒別的選擇?”
莫哥沉吟不語。
參骨一字一字地緩緩道:“陣前易將,已屬不智;陣前斬將,無異於找死。若要斬,第一個斬的是咄悉匐,第二個是莫賀達幹,第三個是大汗自己,然後才輪到大統領。”
參骨指的,分別是咄悉匐趕赴統萬因他龍鷹半途而廢,莫賀達幹無定河大寨被破和默啜親自督師,截擊龍鷹於毛烏素沙丘區內,仍給龍鷹夷然無損突圍逃去,賠上大批珍貴的異種戰馬。相比起來,莫哥今天的大敗仗,實非戰之罪,默啜不怪自己卻去怪他,難令人心服。
參骨對莫哥是好言相勸,顯然他既不信任鳥妖,更不信任田上淵。以前大家利益一致,現在莫哥幹掉默啜,對田上淵有何利益可言?一個不好,命也要賠上去。
莫哥點頭道:“我明白!見過田上淵再說,我待你回來方下決定,此事現在隻你知我知,沒告訴任何人。”
狼軍南犯,事關田上淵未來榮枯,乃他期待已久的大事,遂透過鳥妖參與,以成帝皇霸業。
可是,由於其暗中勾結、見不得光的本質,田上淵不但須瞞宗楚客,更要瞞默啜。君子津一役,接應的北幫高手全軍盡墨,還有活口落入郭元振手上,一向對北幫默默留神的郭元振,立即動用邊防軍的龐大力量,毫不留情圍剿北幫幫眾。說到底,北幫在長城以南的經營,時日尚淺,遠及不上黃河幫般的百年老店,關係盤根錯節,郭元振從三個落網的活口取得珍貴情報,以雷霆萬鈞之勢,一下子將在他範圍內的北幫勢力連根拔起,對北幫造成自創幫以來,最沉重的打擊。
此事當然不會就此了結。田上淵“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以前遇上情況,他可向宗楚客求救,借官府的力量打擊對手,但今次對付他的是宗楚客所管的軍方,他卻求助無門,還要應付郭元振直接稟上李顯,奏他一本的可怕後果。從而可見君之津事件,對田上淵影響之巨。
此事不但直接影響默啜南侵的成敗,且為北幫發展形勢的轉折點,即使宗楚客仍信任田上淵,武三思肯定拿著田上淵的把柄大造文章,借之以打擊宗楚客,令京師本已混亂的政治現況,亂狀加劇。
忽然間,田上淵和鳥妖的密切聯係,被龍鷹和郭元振斬斷了。
默啜和莫哥或許不大清楚龍鷹在西京的情況,卻絕非鳥妖,他正是深悉箇中微妙的人,曉得唯一為田上淵化解危機之法,是以攻對攻,揭露龍鷹正和郭元振在朔方並肩作戰,可將整個不利於田上淵的情況,逆轉過來,混淆視聽,黑說成白,指白為黑。
關鍵就在“紅翼鬼”參骨身上鳥妖寫的那封信。
此時參骨開始勒馬減速。
龍鷹等待的就是此刻,知參骨接近與田上淵會麵的位置,由於他像龍鷹般,是首次踏足這個地域,須依莫哥的指示,找尋某一特殊的地標,例如河旁一塊奇形怪石,故必須放緩速度,用神留意,錯過了便失諸交臂。
龍鷹速度倏增,掠過岸旁裏許長的一處淺灘,快似疾風,迅如魅影。
要接近參骨這個級數的高手,又不被他先一步察覺,是不可能的。
芸芸突厥高手裏,首推拓跋斛羅,高高在上。餘子之中,名氣最大的是莫哥,龍鷹與之兩度交鋒,清楚他確名不虛傳。突厥之主默啜,因其特殊尊貴的身份,並不列高手之林,可是憑龍鷹的眼力,斷定他不在莫哥之下。當日在沙丘區與之交手,在龍鷹一手炮製出來不利於默啜的情況下,默啜仍能力抵龍鷹的放手強攻,可見一斑。
參骨雖為突厥人,但直至近年方被默啜招攬,故當年軍上魁信所提及的突厥高手裏,沒談及他。但以龍鷹親眼所見,參骨武技之強橫,至少可與默啜和莫哥看齊,毫不遜色。
己方高手裏,惟符太和宇文朔可穩勝他一籌半籌,其他強如荒原舞、虎義、博真,雖有與他爭雄鬥勝的資格,然鹿死誰手,未可逆料。
幸好今次龍鷹明顯占上優勢,欺的是對方勞累未過,尚不能從損耗裏恢複過來,誌氣亦為洪流所奪,低落消沉,從他與莫哥的對話裏,再沒以前不可一世的氣焰;龍鷹則是睡了小半覺,渡河後全神靜養,進入“道心種魔”之境。
一路追來,謀定後動,擬出了殺參骨之計,覷準時機付諸實行,有心算無心。
龍鷹有十足信心可擊敗參骨,但殺他是完全絕對另一回事。如參骨般超凡的高手,肯定有出乎龍鷹料外死裏逃生的奇功絕藝,若讓他脫身而去,隻要朝河寨的方向狂奔,龍鷹大可能功虧一簣。
因此欲殺參骨,須先誘他陷進死局。
技術就在這裏。
龍鷹朝右前方傾斜,雙腳一屈一伸,腳底魔氣爆發,如從投石機彈出的石彈,橫越二十五丈的距離,從參骨的左後側淩空撲擊策馬緩行的“紅翼鬼”參骨。
參骨雄踞馬上的背影在眼前迅速擴大之時,對方似仍一無所覺,但龍鷹早感應到參骨立即變得脊直肩張,且在刹那之間將體內真氣提升至現時能達到的極限,反應之迅捷,武技之強,均在龍鷹意料之外。
下一刻參骨彈離馬背,越過馬頭,朝三、四丈外河旁一列矮樹林投去。最厲害的,是參骨似能將他心裏的決定,以他身法某一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變化,清楚道出,就是他絕不會停留,又當隱入樹叢後,可從任何一處逸走。
若然如此,龍鷹今夜的一番心血將如左方的滔滔河水,盡付東流。主動權再不在他手上,而是握在敵人手裏。
據知參骨加入狼軍之前,一向獨來獨往,由於他武功高強,誅神刀法獨步塞外武林,故此欲殺他者如能掌握他行蹤,予以伏擊突襲,必然用盡手上的力量,召來援手,望能以眾勝寡,令他沒法脫身。
參骨習慣成自然,現時所采戰術,並不是特別針對龍鷹,他直至騰上二丈多高的空中,仍未有機會看偷襲者究是何方神聖。參骨的反應,就是他慣用孤軍作戰的戰法,先離險境,再判斷該戰還是該溜。
有大名讓你呼喚,參骨外號“紅翼鬼”,“紅”指的是他的招牌標誌紅披風,“翼鬼”則該是形容他迅似鬼魅、如能飛翔的身法。
這方麵正是龍鷹追來途中,用心計算重要的一環。
參骨提縱輕身術之高明,早在統萬城外淩空破龍鷹擲往莫賀達幹和狄高寒兩柄大斧時顯露無遺。這樣的一個人,一旦給他展開腳法,落荒而逃,就像當年拓跋斛羅追殺符太,窮追百裏仍未能趕上。何況現時離最接近的河寨不到三十裏。
參骨是逃是戰,答案清楚明白。
隻要他看到偷襲者是龍鷹,立告陷進眾多的不測裏,既想破腦袋仍沒法明白龍鷹為何可在此截擊他,又測不準是否尚有其他敵人隨來,沒一個答案是肯定時,不逃之夭夭就是嫌命長的蠢蛋。
自學懂“破碎虛空”些許皮毛後,龍鷹每次對上能相埒他的強手,均有衝動用上此破無可破、無從化解的終極招數,問題在其傷身損氣的後遺症,一旦未能予敵致命創傷,便輪到自己受難。
故非到必要時,龍鷹絕不施其鎮山之技。
可是,今次他確別無選擇。
參骨披在背上能無風自拂的紅披風,令龍鷹印象深刻,掌握到此為參骨的獨門奇技,不單可卸敵勁,甚或以之攻敵,自己用的即使是以魔氣擊出的隔空拳或掌,能否破他披風護體術,實為疑問。而參骨不回頭瞥半眼,全程背向他,正因參骨具此奇術。
若拳勁及背時,不但被他以紅披風化解,還借勢加速,將注定龍鷹眼睜睜瞧著他逃之夭夭。
世上唯一可留下“紅翼鬼”參骨的武功,就是不屬任何武功範疇的“破碎虛空”。比的是誰傷得更重,誰更快複原。
今趟亦是龍鷹首次經調校才施展的“破碎虛空”,至陰太弱,故無可調校,調校的是他的“至陽無極”,半力出手。
龍鷹越過戰馬,淩空遠擊,左拳右掌。
拳勁至陰,掌氣至陽,刹那間追上落往矮林參骨的後背,於其後背三尺許,兩氣勁相遇。
在氣勁合一的刹那,參骨背上披風鼓脹,且停止下降,似欲反升。
龍鷹猛仰上身,一個跟頭,落往地麵,身體一陣虛弱。
老兄你還不中計?
驀然一聲“霹靂”,滿目電光,以龍鷹之能,一時亦睜目如盲、耳鳴欲聾,喪失了感官正常的感覺。
龐大的力量當胸撞至,將龍鷹推得倒坐往後,喉頭一甜,噴灑鮮血。
龍鷹眼前一黑,差點昏迷,原因在施展“小三合”,損耗過巨,大減魔氣護主之能,反被其傷。
暈眩過後,龍鷹猛睜雙目,映入眼簾的景況,使他差些兒不相信自己一雙眼睛。
矮叢消失了,兩邊鋪滿碎枝破葉,目光暢通無阻下,瞧見“紅翼鬼”參骨俯伏四、五丈遠處的草地上,紅披風無影無蹤。
他的確借披風護體奇技,借力飛行,但絕不是他預期中的勁氣。他之所以能避過死劫,一來因龍鷹的“小三合”尚未成氣候,產生的仍屬塵世的力量,是似雷電般的威力,而非碎空而生。
若真的是“破碎虛空”,於這麽近的距離,參骨將化作飛灰。
參骨抖動了一下。
龍鷹現時唯一優勢,是沒真的昏厥過去,且比參骨快些兒回醒,但在損耗上,肯定比參骨嚴重,且負上不輕的內傷。
後方傳來戰馬呼出生命裏最後一口氣的嘶啞悲鳴。
龍鷹大感歉疚,然而此實非自責之時,戰爭從來如此,默運大幅減弱的魔氣,運轉十二周天後,彈將起來,朝參骨衝去。
看似失去抗力的參骨,忽然兩手按地,兩腳運勁,竟以倒栽蔥的方式伸直身體,然後往下稍縮,接著彈上丈許的半空,一個大空翻,誅神刀離背來到手上,隔遠朝龍鷹一刀劈來。
此劈盡顯“紅翼鬼”參骨的功架。
誅神刀從頭頂落下,至刀鋒遙指龍鷹,凝定不動,同時借直砍之勢,積聚刀氣,再朝龍鷹送去,所以表麵看是砍劈,實為前刺,不是以刀的實體傷人,而是以刀氣禦敵。
尖銳的嘶叫聲,破空而來。
能如此將刀氣練至可隔空傷人,龍鷹還是首度遇上。當然極為損耗真元,問題是龍鷹能否硬格此招。
避開是輕易之舉,卻慘失先機,也沒法借氣機牽引,緊纏對方不放。參骨若於此時逃跑,勢快龍鷹一線。
現在什麽招式都不管用,唯有符太的“橫念”,能派上用場。
“橫念訣”為大明尊教先輩裏有大智的能者所創,專為以氣血為主的“血手”服務,其他以奇正經脈為主的氣功,得之無用。但龍鷹的魔功,既不屬奇正經脈,也不限於氣血,反能左右逢源,將魔種的能量視乎需要或循經脈,或隨氣血。正因如此,“橫念訣”對他同樣有效。
所謂“橫念”,其訣就是可將任何“橫空而來”的意念,以“血手”付諸實行,能隨心所欲,乃任何武人夢寐以求的至善之境。
否則以符太的為人,怎肯為此與人結盟,盡管那人是龍鷹。
龍鷹加速飆刺,一拳擊出,吐出一球高度集中的至陽魔氣,不多不少,夠封著對方淩厲的刀氣便成,淩空命中參骨刀氣的鋒銳。
兩氣交擊。
參骨此時雙足著地,雙目神光電射,卻是外露而不藏,顯示他此刻受創頗重,雖勉力凝聚所餘無幾的真氣,已是能發不能收,無以為繼。
但他肯定仍有遁逃之力。
“砰!”
參骨渾體一震,朝後飛退,同時脫手射出誅神刀。
此刀乃參骨成名寶刀,永不離身,此刻卻以之阻敵,可知情況有多凶險。
龍鷹於勁氣交擊前的刹那,再展彈射,騰空撲敵。
龍鷹一指點出,正中朝胸口筆直插來的誅神刀刀鋒,誅神刀應指倒飛而回,刀柄疾撞參骨麵門,以擾他的視線。
龍鷹乘勢翻個跟頭,落往參骨身前,兩腳朝其麵門落井下石,連環疾踢。
參骨亦是了得,一手抓著刀柄,橫旋開去,既化去誅神刀的魔氣,又避過龍鷹的連環腿。
龍鷹差寸許方著地的當兒,參骨反旋回去,誅神刀化作漫天刀影,將陣腳未穩的龍鷹卷進其內。
可是龍鷹早瞧穿他非但是強弩之末,且為回光返照,因其刀法以氣勢見長、凶厲為主,講的是在數刀之內,製敵於死地,但現時用的刀法,細膩處若繡花織布,可見他是力有不逮,使不出平常的五成功力。
他故意讓參骨找到他的破綻,非是疏忽,或參骨比他高明,而是誘他入彀的陷阱。
龍鷹一招不讓的硬擋他十多刀後,一拳擊出。
參骨慘哼一聲,踉蹌跌退,忽然誅神刀脫手墜地,他則撞在後方的樹上,連吐兩口血,任誰都曉得他敗下陣來。
如是一般比武,即使大家處於敵對立場,龍鷹肯定放他一馬,此刻卻是參骨的時辰到。
龍鷹直逼而去。
參骨抹去唇角血絲,喘著氣道:“有得商量嗎?”
龍鷹苦笑道:“我怎可能留下你這個活口?”
參骨道:“該說鷹爺你並不認為我可以拿出值得的東西來和你交易。對吧?”
龍鷹訝道:“對!參骨兄可以提供什麽呢?”
參骨沉著地說道:“鳥妖寄塵的小命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