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六章 誅田之計

不知如何,龍鷹總感覺此刻的無瑕,異乎往常,至於分別在哪裏?沒法具體形容。唯一清楚的,是經剛才的親吻後,雙方再沒法恢複到吻前的男女關係。

那是以往關係的終結,同時是新的開始。

表麵上,一如往昔。

可是,龍鷹自己知自己事,無瑕比以前更能牽動他內心的情緒,更易傷害他;無瑕並沒有特別投其所好、曲意逢迎,卻不時現出以她的修為,仍無法掩飾,雖微僅可察,然非為錯覺,來自心靈深處的異動。

無瑕輕柔地說道:“李重俊、李多祚起兵造反前個許月,田上淵從北方回來,帶來大批高手,進駐北幫在關內的總壇。全部新麵孔,經我們全力監視偵察下,終斷定這批北幫的新成員,乃來自前突騎施的高手。其中五個人,名氣雖及不上參師禪,但實力卻不遑多讓,隻因長期伺候前突騎施之主娑葛,故聲名沒參師禪般響亮。”

龍鷹明白過來,終了解田上淵到河套去的原因,就是迎接這批加盟北幫的突騎施高手,安置他們到關內去。

突騎施全盛之時,形成與強大的突厥族分庭抗禮之勢,多麽人強馬壯,不可一世。隻可惜被默啜施以離間計,分化其弟遮弩,在默啜的支持下,背叛娑葛。

遮弩叛兄的第一擊,就是與突厥猛將軍上魁信聯手突襲彩虹夫人由突騎施人護送的車隊,令龍鷹慘嚐首次敗仗,心裏留下永不能愈合的傷疤。

隨娑葛和遮弩先後被默啜所滅,組成突騎施的各姓各族,散往東西,原本追隨娑葛的高手,僥幸生還者,頓成喪家之犬。

參師禪可以加盟北幫,其他夠資格者亦然,這些人對突厥人懷有深刻仇恨,於大唐亦沒有好感,曉得田上淵的圖謀後,自然一拍即合,肯為田上淵賣命。

武三思的大相府被殺個雞犬不留,諒非田上淵原意,隻是攻擊大相府的骨幹,正是這批凶悍成性的突騎施高手團,貫徹其一向殘忍的作風,造成這般後果。

難怪以大相府的高手如雲,亦落個全軍覆沒,無一人能活離現場。

中土武林對這批在田上淵掩護下潛入關中的突騎施高手,毫不覺察,皆因根本不認識他們,就像亡於龍鷹手底的契丹高手尤西勒。幸而台勒虛雲深悉塞外情況,將他們辨認出來,從而掌握田上淵的虛實。

無瑕續道:“人家特別提出五個人來,其中兩人被確定身份,分別為拔沙缽雄和照幹亭,均為娑葛當年的貼身近衛,為娑葛統率其左、右親衛騎隊,非常悍勇,敵人聞之膽喪。由於兩人形象獨特,縱未見過,仍可輕易猜到他們是誰,再從兩人不時用突騎施語交談,揭穿他們的來曆。”

龍鷹忍不住問道:“大姐剛才提及的參師禪,是否其中之一?”

無瑕道:“他早來了,直至他以飛輪摘下李多祚的首級,我們方驚察他的存在,可知在宗楚客和田上淵的掩護下,這個塞外凶名最著的**賊,隱藏得多麽好。”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龍鷹暗裏立下決定,將竭盡所能,不讓參師禪活著返塞外去。

表麵當然不動聲色,裝作事不關己。

不論李多祚後來如何對待自己,但終對李多祚有一份深刻的感情,又曾在對孫萬榮之役大家並肩作戰,現在死得這般的慘和不值,心內悲痛惋惜。

大唐又失一忠心耿耿的猛將。

無瑕續道:“參師禪混入了李重俊這蠢兒的陣營內,駐於宮城東宮內,故能避過我們的耳目。”

龍鷹問道:“政變發動前,你們竟一無所覺?”

無瑕看看天色,道:“沒時間談其他事哩。”

略停,接下去道:“政變失敗後,北幫的突騎施高手趁機撤離西京,並帶走所有攻打大相府的傷亡者,不留半點痕跡,好將責任推在李重俊身上,自此再沒踏足京城。直至三天前,終見異動,入城的包括拔沙缽雄、照幹亭等五個突騎施高手,旋即不知所終,而在同一時間,北幫的探子全麵動員,監察京城,也使我們曉得,田上淵大可能收到你範當家即將來京的消息。”

又欣然道:“現時當然清楚,原來北幫攔截範當家的戰船隊,給範當家打個落花流水,痛失大批珍貴戰船,一失再失。戰無不克的田上淵,對上範輕舟沒一次不吃大虧。在這樣的情況下,若任由範輕舟到西京來揚威耀武,田上淵的麵子可掛到哪裏去?”

龍鷹呆看著愈說愈興奮、俏臉神采照人的首席玉女,心生異感。

無瑕是否以自己為榮?

她說得對,田上淵扳回的唯一辦法,就是殺死“範輕舟”,其他手段均不關痛癢。且愈快愈好,否則一旦讓“範輕舟”立穩陣腳,殺他的難度將大增。

速戰速決,有著實際上的需要。

像這類的伏擊刺殺,隻可能在某一段時間內進行,沒可能曠日持久的靜候,除非可采輪班製,否則候命的高手勢撐不下去。

時間的長短,是一天嫌長。

正因如此,台勒虛雲可精確部署反伏擊的行動,目標當然是田上淵本人。

“範輕舟”成為釣田上淵的鉤餌。

龍鷹點頭道:“我明白了!”

無瑕續道:“今早王庭經駕車離宮未返興慶宮,卻駛往躍馬橋去,立即牽動各方勢力。”

龍鷹籲出一口氣,道:“大姐稍等!”朝前弓身踏步,拾回小帽,重返屋脊坐好。

無瑕閉上美眸,舉手束卷散垂的秀發。

龍鷹待她將烏黑閃亮的長發以絲帶妥善束紮,才為她戴帽子,乘機在她左右臉蛋各親一大口。笑道:“畫眉之樂,不外如是。”

無瑕睜開明眸,白他一眼。

龍鷹笑道:“王庭經這般唯恐別人不知範某人抵達西京的陣勢,你們沒起疑嗎?”

無瑕道:“起疑又如何,難道宗楚客和田上淵可坐看你到皇上處去告他們的狀?”

龍鷹哂道:“至少在今早,他們根本不怕任何人向李顯告狀。”

無瑕道:“錯哩!是怎都有顧忌,所以宗楚客煽動韋捷出手,也令韋捷首當其衝,成為李顯反撲下第一個落馬的韋氏子弟。”

龍鷹大奇道:“大姐怎可能似比我這當事人曉得更清楚?”

無瑕道:“旁觀者清嘛。”

接著正容道:“這是田上淵犯的第一個失誤,是錯以為宗楚客可在你到大明宮途上截著範當家,來個如有抗命,當場格殺,又或來個五花大綁,酷刑伺候。”

龍鷹道:“真的是錯誤嗎?街上關卡處處,王庭經更非善男信女,田上淵何來把握?”

無瑕道:“在東少尹夜來深的配合下,以攻打大相府的班底和實力,由田上淵親自領軍,有心算無心下,你認為和王庭經活命的機會有多大?”

龍鷹聽得倒抽涼氣,心忖肯定須死第三次,駕車的小方第一個沒命。

與閻王爺擦身而過,竟然一無所覺,所以糊塗可以是一種福分。

幹咳一聲道:“大姐言下之意,是否指老田的殺人小組,並非小組,而是軍團?”

無瑕“噗嗤”嬌笑,道:“範輕舟是不是天生不怕死的玩命郎,可在任何時刻嘻嘻哈哈的?人家看嗬!你該改名為‘玩世郎’較對味。”

無瑕續道:“即使北幫幫眾數以萬計,能稱得上高手者,不過數十之眾。”

又欣然道:“可是嗬!狙擊的對象,是能與田上淵並駕齊驅,‘北田南範’裏的範輕舟。嘻!怕現在也該改為‘南範北田’,由南範壓著北田。對嗎?”

龍鷹探手過去,摟著她纖巧、充盈彈跳活力的小蠻腰,感覺之實在和滿足,用盡天下言詞,難形容其萬一。

終於可說摟便摟。

龍鷹心花怒放地說道:“大姐肯拍小弟馬屁,若沒幾生絕修不來。咦!大姐為何不說話?”

往她瞧去。

無瑕玉頰霞燒,喜嗔難分地說道:“快放手,摟得人家身體發軟,挺古怪的。”

龍鷹被她嬌態媚狀吸引,忘掉兩人間所有恩怨,樂不可支地說道:“釋放大姐嗎?非是不行,有得商量,多親個嘴再說。哎喲!”連忙縮手。

無瑕收回在他腿上重扭一記的纖纖玉手,笑得花枝亂顫,得意洋洋。

龍鷹連連呼痛。

無瑕恢複平常,若無其事的接下去道:“田上淵犯的第二個失誤,是想不到解除宵禁後,舉城歡騰的熱鬧情況,大街小巷擠滿人,令他們坐看你在街上大搖大擺的走著,他們的‘覆舟小組’卻無從下手。”

龍鷹搓揉痛處,誇張的苦著臉孔道:“這不算失誤,是欠運氣。”

無瑕道:“小可汗最怕是你和榮老板說話後,立即返興慶宮睡覺,那我們將和田上淵同樣失望。”

龍鷹恨得牙癢癢地道:“原來大姐帶小弟遊城,另有居心,與郎情妾意拉不上任何關係。”

無瑕輕描淡寫地說道:“是也好!否也好!事實就是人家給你吻了,給你摟了,也給你摸了。你還有何好怨的?”

龍鷹一本正經地說道:“大姐所言甚是!”

無瑕忍俊不住地嬌笑,橫他一眼。

龍鷹整個人挨過去,擠得她緊緊的,陶醉地說道:“不管大姐愛小弟,還是害小弟,我倆的糊塗賬,肯定沒完沒了。”

無瑕沒好氣地說道:“你愛怎麽想,閣下的事,現在坦白告訴我,你合作還是不合作,人家再沒時間和你磨蹭。”

龍鷹仰望夜空,道:“為何尚未見大姐的靈鷹來報喜?”

無瑕用神看他一眼,道:“範當家猜到了。”

龍鷹輕鬆地說道:“若猜不到大姐今夜的手段,小弟還用出來混?”

要監視像田上淵般當代有數的高手,近乎不可能,龍鷹或可勉強辦到,但絕不是在現今夜闌人靜之時,何況田上淵非隻單獨一人,肯定有像參師禪等與龍鷹同級數的高手,再加上十個、八個接近參師禪的一流人物,全神戒備下,踏足於他們的警戒網內,龍鷹亦沒信心可避過他們敏銳的感覺。

龍鷹自問辦不到,台勒虛雲在這方麵肯定在他之下,更辦不到。

唯一可辦到的,就是黑夜高空上的探子,也是有心算無心。縱使田上淵深悉鳥妖靈鷹的厲害,但怎想到頭頂高處,由鳥妖訓練出來的獵鷹在默默監視。

無瑕淡淡地說道:“答我!”

龍鷹道:“今夜小弟就是大姐的戰友和夥伴。”

無瑕送他一個迷人的笑容,道:“這才乖嘛!”

龍鷹道:“所謂的合作,指的是什麽?”

無瑕道:“戰場上千變萬化,不到任何人預測,截至此刻,田上淵在何處埋伏?人數多寡?我們尚未肯定,故隻可就大概和想象,研究出一個可行的策略。”

龍鷹沉吟道:“你們或許低估了田上淵。”

無瑕訝道:“範當家何有此言?”

在壓根兒不曉得無瑕一方的戰略,又不清楚除無瑕和台勒虛雲外,是否尚有其他高手,龍鷹竟說他們低估對手,無瑕的奇怪絕對正常。

龍鷹忽探手拿著她巧俏的下頷,往她香唇輕吻一口,笑嘻嘻的放手。

無瑕受襲,大嗔道:“無賴。”

龍鷹心滿意足地說道:“此時不吻,更待何時?今晚與田上淵的交鋒,能取得多少成果,還看此招。”

又問道:“大姐大可拒絕,為何沒這般做?是否一件糟,兩件也是糟。抑或非常享受與小弟親熱的滋味?”

無瑕俏臉生霞,道:“你扯到哪裏去了?”

龍鷹心忖若論實戰經驗,強如無瑕、台勒虛雲,亦要瞠乎其後,今夜之戰,隻能由自己作主,而非依他們的想法。

道:“先告訴小弟大姐心中定計。”

無瑕道:“我們的計劃,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然可在田上淵動手時,仍茫不知有我們窺伺在旁,計策算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須看範當家可撐多久。”

換言之,是看龍鷹可否撐至他們出手的一刻。

無瑕續道:“除人家和小可汗外,出手的尚有道尊,我們將集中全力突襲田上淵,來個‘圍魏救趙’。”

又皺眉道:“為何範當家忽然指我們低估了他?”

龍鷹歎道:“因為小弟比任何人更清楚老田的厲害,即使他孤身一人,但在西京街頭的環境,憑他的武功,仍有殺出重圍的可能。休說在整體實力上,老田的‘覆舟小組’,以兩軍對壘言之,實在我們之上,僅是參師禪一人,已非常難殺。”

沒法說出口的,是田上淵或參師禪,均今非昔比。後者敗於自己手上後,精進勵行,誓雪前恥;田上淵更不用說,五采石被奪後,因禍得福,做出無可比擬的突破,臻達“明暗渾一”之境。其“血手”更為無隙可尋的絕世奇功。

任台勒虛雲智可通神,始終欠缺龍鷹鳥瞰式的視野,對田上淵的認識,止於以前伏擊田上淵的經驗,不像龍鷹般曾多次和田上淵短兵相接,知己知彼。

故此當設計狙擊田上淵,便頗有紙上談兵的況味。

無瑕道:“然則範當家有何提議?”

龍鷹坦然道:“要硬撐著,恐怕撐不過幾下呼吸。但若小弟明知有人埋伏暗處,他們多一倍人也幹不掉我,此為戰略的問題。”

無瑕欣然道:“這麽說,我們大可以在某處設下陷阱,由範當家引敵過來,然後我們出手招呼。”

龍鷹道:“所以小弟早前說,贏此仗該沒困難,但殺老田嗎?在這個情況下,絕辦不到。”

接著沉聲道:“想殺老田,必須營造出某一他不能逃跑的形勢,憑實力和他來個生死決戰。來!小弟現時最需要的,是大姐熱情如火的另一香吻,然後……咦!大姐的鷹兒來哩。”

夜空上,隱現鷹蹤,盤旋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