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七章 東市之戰

龍鷹逢屋過屋地,從不夜天的北裏,進入對比強烈,於天亮前靜如鬼域的東市。

在正常的情況下,其他裏坊與東市分別不大,可是現今雖說取消宵禁令,街道和裏坊的巡邏和關卡,大致上仍保持宵禁時的力道,沒明顯的鬆弛,八門緊閉的東市便成為最不受管束的地帶。

東市比鄰興慶宮,也因而成為前往興慶宮的秘路捷徑。平情而論,“範輕舟”自可大搖大擺的返興慶宮去,沒必要隱蔽行藏,卻是可以理解,因有在玄武門前被韋捷攔截的前車之鑒。

“小心駛得萬年船”下,經東市直抵興慶宮西南角的金明門,乃智者之眩同時營造出他一直耽在因如坊內,到此刻方返興慶宮睡覺。

說真的,老田如何想,龍鷹沒理會的興趣,攔不著自己,是他的事。

從街上的情況,可看出宗楚客、夜來深一方並沒與田上淵配合,前兩者該不知情,老田又一次自把自為,憑一己好惡辦事。

夜來深在因如坊外截著自己說話,表達善意,是因宗楚客審時度勢下,認為籠絡“範輕舟”乃目下最佳策略,田上淵這般和名義上的主子對著幹,宗楚客有何想法?

其中微妙處,隻有龍鷹這個當事人始勉強可以把握,其他人包括宗楚客、田上淵亦隻得其一偏,何況台勒虛雲、無瑕等局外人。所以,龍鷹須將殺田上淵的行動,從台勒虛雲手裏拿回來,以免白白浪費了雖然是意外得來,但得來不易的大好形勢。

與田上淵的惡鬥,是發生在西京城內的戰爭,不在乎一日之短長,而在最後的成敗。

於越過東市的外牆前,龍鷹牽動了老田“覆舟小組”的殺人網。

無瑕的靈鷹情報非常管用,清楚老田和他的人的部署集中在興慶宮西麵的金明門和西大門興慶門,人數在三十到四十之間。

依無瑕估計,有資格出手攔截者,該不出二十人之數,其他負起放哨、把風和事後接應的任務。當然!所謂沒資格者,亦為不可多得的高手,否則反成負累。

今趟田上淵誌在必得,故盡起手上精銳,務求將西京,至乎整個江湖爭霸的形勢,一下子扭轉過來。亦是田上淵的一貫作風,於毒殺獨孤善明和刺殺陶過兩事上,表露無遺。

今次田上淵特別著力,因不想繼七色館、三門峽後,第三次失敗。

甫進東市,落在靠牆店鋪的屋頂前,一道人影於離他落足點百多丈外,另一瓦頂索命鬼般冒出來,攔著他往興慶宮的去路。

田上淵!

這家夥蒙頭蒙臉,不過他心知肚明,“範輕舟”可一眼將他認出來。此亦為田上淵的本意,擺出一對一的決戰姿態,令龍鷹的範輕舟生出“玩命”之意,以待其他“覆舟小組”的成員進入最佳的位置。

在龍鷹全麵開展的靈應下,十二個敵人正從不同方位全速趕至,好配合田上淵的狙殺。如若以硬拚硬,剩老田一人,可教他吃不消,鹿死誰手,未可知也。若然陷局,給對方合成圍毆之勢,幾個照麵龍鷹將死第三次。幸好這場仗並非那般打的,由知敵的一方話事,決定生死的是戰術和策略。

龍鷹投老田之所好,裝出大感刺激過癮,“玩命郎”不畏玩命的本色,腳步不停地朝田上淵逢屋過屋的掠過去。

倏忽間,距離減半至不足五十丈。

龍鷹忽然停止,傲立在不知哪個商號的屋脊高處,啞然笑道:“田當家客氣,為小弟洗塵的方式別開生麵,小弟稍後定然回禮。”

他束音成線,送往攔路的老田,不虞被市外的街衛聞得,非常合作。

他說得坦白,不怕田上淵洞悉玄機扯呼撤走,因入局的非龍鷹,而是他們。“範輕舟”的確孤身一人,因是在絕瞞不過“覆舟小組”耳目的東市內,故此隻會當“範輕舟”的豪言壯語,毫不在乎為惑敵之計,怎舍得放過眼前送上來的良機?

台勒虛雲原先定計,是由龍鷹引得田上淵的“覆舟小組”,到某一指定地點,由埋伏在那裏的三大高手,台勒虛雲、無瑕、洞玄子驟然狙襲,隻要能於首輪攻擊重創田上淵,台勒虛雲將如附骨之蛆,鍥而不舍的直至置田上淵於死地,無瑕、洞玄子和龍鷹,則阻止小組其他成員護駕,可殺多少人,殺多少人。

策略上,實無懈可擊。

台勒虛雲厲害處,是從蛛絲馬跡,猜出“覆舟小組”的存在和發動的時間,而此前龍鷹壓根兒沒想及。在思慮縝密上,龍鷹遜台勒虛雲至少一籌、半籌。

然而,以戰略言之,天下無人能出龍鷹之右,魔種令龍鷹成為最能知敵的人,即使在此刻強敵環伺下,仍敢以身犯險,占敵人便宜於對方最強勢之處。

田上淵眼神微變,顯示他在用心咀嚼龍鷹的話,當然不開腔回答,若這麽做,何用蒙頭蒙麵,皆因日後一句“你怎曉得那個蒙麵者是我”,立可推個一幹二淨。

龍鷹停下來是必須的策略,讓田上淵以為他中計,而他則在等待其他人進入攻擊位置,即是靜候最佳反擊時機的出現。

一時成隔開五間鋪子、一道東市內街的對峙局麵。

十二個差不多於大致相同時間趕至的敵人,從四方八麵潛近,其他人最快的仍落後達數息之久,但已隱隱形成包圍網,此時他循哪個方向逃,亦遇上敵人。

即使形成“內圈”的十二個敵方高手,到達的次序亦有先後之分,被龍鷹的魔種一絲無誤的掌握。

龍鷹曉得經曆過三門峽之戰、河曲數戰、多次魔奔、追殺鳥妖一役後,他的“道心種魔大法”,已突飛猛進,於今次遇伏的天機靈應,表露無遺。

精彩的是可以掌握即要發動的高手每一個人的來勢,至乎深淺,這是以前不可能辦到的。探悉其位置已非常了不起,更難得是他感應到參師禪,也因而掌握老田今趟攔截他的策略戰術。

敵人采用的方法簡單有效,就是以田上淵帶頭攔截,如龍鷹硬闖,最為理想,必死無疑,因田上淵肯定可纏著他。

若龍鷹知機遁逃,則由同級數的參師禪領先攻擊,效果相同,緊纏之不放,待其他人殺至,形成合圍之勢。

此為敵方戰術的骨幹,能臨機變化,實際可行,更為在目下的情況裏的最佳戰術,以最強的田上淵和參師禪帶動攻勢。

像現在般,田上淵封著去路,參師禪便憑其在千軍萬馬裏能奪帥的武功和身法,第一個無聲沒息的從左下方穿街過巷的趕來,撲上龍鷹立處的鋪子屋頂。比其他高手至少快上數息的光景。

可以這麽說,如讓參師禪足踏屋脊的左端,龍鷹的死將成定局,誰都不能改變。

在敵人眼裏,龍鷹這麽地停下來,愚蠢至極,半隻腳踏進鬼門關去。

田上淵動了,倏地射往半天,橫空而至。

龍鷹知老田目的在分自己心神,令他覺察不到參師禪的從旁殺至,心中好笑。自己肯定為參師禪命裏注定的克星,這家夥每次遇上他龍鷹,無一次不吃虧,隻看是大虧還是小虧,真不知是何運道?

他不知多麽想把參師禪當場處決,然小不忍則亂大謀,還須賠上性命,故隻好多忍他一會兒。

下一刻,龍鷹閃電左移,望著屋脊盡端外空****處,一拳轟去。

積蓄至頂峰的魔氣,隨拳而去,蒙麵的“老朋友”參師禪從地麵斜掠而至,天衣無縫填補了刹那前仍為虛空的位置,仿如送上來讓龍鷹喂他全力的一拳。

如一切不變,龍鷹的一拳將轟在參師禪的胸膛上。

此時離龍鷹最近的,非是騰空撲至的田上淵,而是緊隨參師禪身後的兩個敵人,均到了該躍離地麵,投往屋頂的位置,比參師禪慢上一線。

蒙著頭臉的參師禪左右手各持一輪,瞧姿態該在足觸瓦頂前,擲出其名懾塞外的飛輪,既可先聲奪人,又可爭占上風。豈知尚未清楚情況,魔氣臨身。

換過施襲者是別的高手,管他強如拓跋斛羅,又或台勒虛雲之輩,參師禪怎都有些兒預覺。卻恨針對之是深悉他的龍鷹,魔氣則超越了任何先天真氣的範疇,沒形成可使他感應得到的氣場,龍鷹在拿捏時間上又妙至毫顛,令他除硬挨外,別無他選。

高手相爭,爭的不過一線之差,參師禪這般的以無著力之處的“虛”,去擋架龍鷹蓄勢以待的“實”,相差豈止“一線”,雙目現出震駭之色。不過高手畢竟是高手,自然而然做出於此劣境裏最能救命的招數,兩輪合並,以鋒利的輪邊正向龍鷹攻來的一拳,尚未前推,龍鷹重擊雙輪。

“轟!”

勁氣濺飛宣泄,狂流橫飆。

龍鷹不理奪命輪的邊緣多麽鋒利,毫無花假的一拳轟擊在雙輪處。

拳、輪相觸。

參師禪如被電殛,渾身劇顫,上身先往後仰,朝上噴灑漫空鮮血。

接著龍鷹沒想過的事發生了,兩輪竟分中折斷。

參師禪變斷了線的風箏,不堪狂風吹殘似的拿著兩個破輪朝後拋飛,觀其勢,落點怕在數間鋪位外,二、三十丈遠的某處。

擊中雙輪之際,一股無可抗拒的猛力,反震過來,令一心狂追參師禪而去的龍鷹,連消帶打的如意算盤敲不響,未能占盡參師禪的便宜。

龍鷹雙腳緊釘屋脊立處,身往後仰,以化去對手龐大的反震力,到快要橫躺屋脊,後枕離屋脊尺半的距離,終化去參師禪的反震力道。

龍鷹仰著身體平射往屋脊另一端。

本緊隨參師禪趕上來的兩個敵方高手,駭見參師禪噴血倒飛,忙改變角度,分躍往左、右簷緣的瓦麵去。

從龍鷹的位置掌握被牽動的敵勢,橫空而來的田上淵正朝下降,依勢子落點該為右方鄰鋪的屋脊。可是,龍鷹直覺感到田上淵勢不止此,憑其“血手”,可輕易改變落點,並可增速,不知底細者,肯定被他愚弄。

去掉參師禪這個大威脅,餘下任務,是令老田無從著力,永遠差上一點點,方能以其獨異的功法,纏死龍鷹。

龍鷹今夜之戰的策略,就是盡己之長,克敵之短,看誰更懂利用地利。

三敵從後方射上來,取的是屋脊和兩邊的瓦坡邊緣,龍鷹如此仰身投後,剛好給三人截個正著。

另有四人現身左方鄰鋪的屋脊瓦坡,下一刻將投躍過來。

這般看,參師禪雖硬挨龍鷹的重拳,仍可換回龍鷹陷身敵陣之險。由此可見參師襌確有當龍鷹勁敵的資格,田上淵外,攻來的九個敵人,無一非一等一的強手。

龍鷹倏地定止。

此時朝下落的田上淵來個半空翻,頭下腳上之際,兩手隔空抓往屋脊,營造出新的動力,改向朝龍鷹即將抵達的位置以電光石火的高速,疾射而至。

龍鷹的煞止,頓令田上淵淩厲和出人意表的一招,出現達三至四尺的誤差,但田上淵再沒法改變。

龍鷹淩空半旋轉動,從仰變俯,同時雙手抓著屋脊,生出的力道,恰好抵消了去勢。

最先趕到的,仍是田上淵,其他人均要慢他有長有短的少許。

龍鷹心叫“技術就在這裏”。

若雙方均淩空,田上淵蓄勢的“血手”,將可盡展其長,龍鷹能與他戰個旗鼓相當,實非常難得,接下去當然是陷身敵陣,至死方休。

要撇開老田並不容易,憑其不在龍鷹之下“明暗合一”的功法,手下高手任何一人能稍阻延龍鷹片刻,他仍可及時趕至,龍鷹難逃落敗身亡的結局。想想此時的田上淵等於另一個拓跋斛羅,便明白龍鷹的顧慮。

破圍之法,還看如何應付田上淵。

龍鷹風車般旋轉,尚未轉足一圈,兩腳連環踢出,迎往雙掌改向朝他推至的田上淵。

田上淵不得不在中途變招的“血手”,不論氣勢、功力均大打折扣。

反之龍鷹的連環腿,卯足全力,且巧絕無倫,用上全身勁氣,渾體的龐大能量,且先至的一腳純為魔氣,後一腳則為具“至陰無極”雛形的道勁,分別以“橫念”踢出。

“砰!砰!”

勁氣爆響。

田上淵千個不想、萬般不願,仍因無著力之處,照單全收至陽和至陰兩股截然相反的能量,雖然大部分給拒於經脈之外,仍被部分入侵,應腳從何處來,歸何處去,倒飛回鄰鋪瓦麵。

龍鷹心呼“好險”。

倘若仍是淩空,那田上淵“血手”所生的吸啜力道,勢令他如撞上蛛網的飛蟲,愈掙紮,用的力道愈大,愈給纏緊。現在則以雙手抓著屋脊,十指陷進梁木去,等於下錨的船,不怕風浪。

敵人分從前後撲來,如狼似虎,一副吃定龍鷹的模樣,拔劍、祭刀。

刺殺講求的是輕便靈活,不可能抬槍扛矛的,故敵人用的大多非平時拿手的武器,此認知對龍鷹異常重要,乃敵人的破綻和弱點。

抵著了田上淵“血手”吸啜的力道,於眾敵攻至前,龍鷹恢複動力,就那麽彈離屋脊,直挺挺的滾落瓦坡。

此時左方鄰鋪瓦頂的四敵,正先後騰躍過來,其中一人,落點恰為龍鷹即將滾往的位置,立成龍鷹活靶,倒黴至極。

再一個滾轉,龍鷹成功凝聚魔氣,舉手送出。

對方已知機,來個淩空翻騰,且將馬刀隨手朝龍鷹扔下去,騰出雙手,運掌迎接龍鷹從下而來的氣勁。

一聲爆響,那人噴血拋飛。

扔下來的馬刀,破瓦而入,刺在空處,龍鷹早貼著屋簷滑往店鋪間的長巷去。

著地後,龍鷹沒停留地開溜,舍東北取西南,靈應全麵開展,化凶險的伏擊,為在東市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