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六章 大戰當前

離開無瑕香居,龍鷹朝碼頭區舉步,思潮起伏,百感交集。

造化弄人,從一開始,上天便把他和無瑕置於對立的位置,情況從沒改變過,故此無瑕一直在自己身上尋找答案,而不論她對龍鷹的愛有多深、多真,始終難左右她對師門使命的決心。她唯一可辦到的,是讓情如姊妹的湘夫人、柔夫人脫出這個爭天下的泥沼。

現時西京的形勢,由暗轉明,李隆基亦昂首闊步的登場,從隱而顯,加入各方勢力的傾軋角力裏,任重道遠,可走到哪裏去,誰都難以測度。唯一可告慰的,是李隆基比之他們任何一人更懂玩政治手段,配合對他忠心耿耿的高力士,外有郭元振撐他的腰,本身又有足夠保護他的實力,該大有作為。

天女會否聽自己的勸告?

龍鷹提議閔玄清遠離西京,返洛陽的如是園也好,總言之要避開京師的風風雨雨,不可卷進道門的鬥爭裏去。

載他們的船隻泊在碼頭處,符太的“醜神醫”、宇文朔、幹舜和高力士聚在登船的扶梯下說話,不見其他的送行者,全為自己人。

四人笑談甚歡,神色輕鬆。

見龍鷹到,符太罵道:“全船人在等你。”

龍鷹收攝心神,微笑道:“世上或許沒一件事是偶然的,誰曉得開航的吉時非由老天爺安排?太醫大人懂這般想,自然心安理得,等多久都沒問題。”

符太為之氣結,宇文朔和幹舜各自露出省思的神態。

高力士動容道:“經爺、範爺言簡意賅,發人深省,令小子學懂做人正確和明智的態度,得益至深。”

符太一呆道:“說話的似非老子。”

高力士麵不改色,恭敬地說道:“沒經爺的妙語,怎引出範爺的話?”

龍鷹歎道:“高大不脫本色,令人歎服。”

高力士壓低聲音道:“一切依範爺吩咐,安排妥當。”

輪到龍鷹愕然道:“小弟安排了什麽?”

幹舜笑道:“太醫大人和朔世兄見範爺事忙,無暇兼顧瑣碎小事,遂代勞擬定今趟的南下之旅,安排天衣無縫的南北銜接。”

龍鷹聽得差些兒抓頭。

宇文朔欣然道:“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早在策劃臨淄王回朝一事時,我們已和揚州那邊建立聯係,預作安排。”

符太道:“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南下水道的形勢,否則給人燒掉了船,便要泅水返揚州去。”

宇文朔道:“根本不用回揚州。”

龍鷹拍額喜道:“對!對!我確沒時間顧及這方麵的事。”

符太道:“上船吧!沒耐性的不是老子,是小敏兒。”

雙桅帆船開出。

船上除七個侍臣外,其他是正規水師兵,共十五人,全是不敢理閑事的模樣,至於高力士憑什麽令他們如此安分守己,就非龍鷹所能知,亦曉得不宜問。

高力士手腕之高明,愈來愈令人驚訝。

七個太監更不用說,個個忠心耿耿的自己人態度,由小敏兒指揮,生火造飯,各安其職。

龍鷹和符太來到雙桅帆船船尾處說話。

符太吐苦水道:“剩向老朔解釋‘兩大老妖’的事,不知花了老子多少唇舌。”

龍鷹明白他在說什麽,皺眉問道:“你如何向他解釋刺殺李顯的事?”

符太道:“照直說。大家兄弟,有何好轉彎抹角的。”

龍鷹問道:“他怎反應你的解釋?”

符太道:“他說,以前他肯定接受不了,現在卻清楚你是有先見之明,若非我們有‘長遠之計’,未來情況真的不堪想象。”

龍鷹苦笑道:“我還未有那麽狠,是法明提議,胖公公附和。”

符太馳想道:“若你和法明真的成功了,現在該是怎麽樣的一番光景?”

龍鷹道:“理該是李重潤繼位,獨孤倩然則為當今皇後,你也遇不著小敏兒。”

符太道:“聽得我毛骨悚然,心都寒起來。”

龍鷹別過頭來,認真看他,訝道:“聽你這般說,該是很滿意命運循這個方向和路線走,感到若非如此,極之可怕。”

符太沉吟道:“該是習慣了既成的現實,難以自拔,更不願自拔。”

龍鷹伸個懶腰,迎河風深吸一口,道:“命運就如眼前情況,坐上這艘命運之舟後,除了跳船,否則將隨它不住前進,直至抵達終點。”

又道:“好了!究竟有何安排?”

符太道:“根據最新情報,北幫的船隻確大批離開洛陽的主基地南下布防,卻非我們猜想的楚州,而是散布洛陽以南的水域和重鎮。也即是說,我們不可能依舊計,來個聚而殲之。”

龍鷹頭痛道:“老田愈來愈奸狡。”

符太道:“肯定非老田想出來的,論水戰,老田拍馬尚未追得上練元。此招叫無招勝有招。領教過江龍號和你範爺的厲害後,練元學乖了,來個以虛迎實,避強擊弱。如來的隻得艘江龍號,便對之以如蟻附羶的靈活戰術;來的若為竹花幫和江舟隆的船隊,便采蓄勢突擊之法,主動權將掌握在他們手裏,我們則是愈北上,愈深陷,隻餘挨揍的份兒。”

龍鷹慶幸道:“幸好有你和老朔把握情況,否則我們將成‘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

符太道:“坦白說,我和老朔都是被動的。在西京的感覺很古怪,自自然然忘掉了西京外的天地,就像人間世隻得那麽多,但足夠你忙的了。”

接著道:“在你抵西京後,解除了戒嚴令,我們和揚州的通訊暢通無阻下,高小子手下有批人,一直和揚州有緊密聯係。”

龍鷹有感道:“高大的作用愈來愈大。”

符太道:“想想他是另一個胖公公,你便明白,天下的侍臣,都歸他管。”

又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大規模北上攻打北幫是自尋死路;但若我們兵力不夠,亦難動搖其分毫,頂多殺幾個蝦兵蟹將,於事無補。還有……”

龍鷹道:“還有什麽?”

符太道:“怎樣算贏?怎樣算輸?除非逐城逐鎮的攻占,否則勝負並不分明,北幫的勢力,是以做生意、幹買賣的形式存在社會的階層,隻有在像洛陽般京城級的大城方設有分壇。控製碼頭區,並不等於控製一個地方,強搶生意和地盤,勢遭官府的強力取締。”

龍鷹點頭讚道:“想得很深入。”

又問道:“以前北幫如何贏取北方水道的控製權?”

符太道:“在官府的支持下,北幫進行刺殺、滲透,令黃河幫感到生死存亡的威脅,然後引對手大舉反擊,贏得幾場決定性的水戰,殲滅黃河幫的船隊,擴大本身的生意,蠶食原本屬黃河幫的地盤,沒有官府的默許,是不可能辦到的,現在情況依然,宗晉卿絕不會站在我們的一邊。”

龍鷹刮目相看,道:“果是分析入微。”

符太道:“消息部分來自高小子,他在這方麵做了很多工夫,部分來自竹花幫,他們雖不容在北方公開活動,卻通過地方上淵源深厚的幫會和江湖人物掌握情況。”

龍鷹問道:“北幫聲譽如何?”

符太道:“須分兩個階段來說,獨霸前的事不說,於驅走黃河幫之初,老田采懷柔之策,有些方麵比黃河幫更寬鬆,蕭規曹隨,似一切如舊。可是,最近變了,且變得很厲害。你該像我般明白原因。”

龍鷹歎道:“切斷老田青海高原私鹽線終於發揮效用,又偏是老宗、老田最等錢用的時刻,不到他們再扮好人。”

符太道:“正是如此。在官府的配合下,北幫訂立更嚴苛的規矩,甚或取而代之,令小幫會利潤大減,叫苦連天,但敢怒不敢言。”

龍鷹道:“他們該非常懷念過往的好日子。”

符太道:“所以現在竹花幫在北方找誌同道合的幫會,易似探囊。”

又道:“向老哥負責的是全麵備戰,這場情報戰,由鄭居中領軍打,此人是個人才,幹得有聲有色,並作出提議讓我們參詳。”

龍鷹喜道:“他有何提議?”

符太道:“他是針對北幫現時采的戰略定計,首先是‘附勢’。”

龍鷹的興趣給惹出來,道:“確士別三日,想不到鄭居中可想出這麽的一個名堂來,聽到已感大有看頭。”

符太解釋道:“所謂‘附勢’,是附吐蕃和親團之勢,和親團由王昱安排坐樓船往揚州,並派出四艘水師蒙衝鬥艦護航,到揚州邊花天酒地,邊等待我們的指示,現在該動程經大運河北上楚州,陸大哥又多派四艘鬥艦護航,總數達八艘,此船隊是打正旗號,北幫絕不敢碰,洛陽的水師亦不敢刁難,隻餘開路的份兒。”

龍鷹道:“是否等於解決了官府橫加幹涉的問題?”

符太笑道:“技術就在這裏。”

龍鷹大喜道:“在哪裏?”

符太好整以暇地說道:“樓船泊在碼頭,和親團則上岸尋歡作樂,眾鬥艦當然做好護樓船的工夫,扼守楚州各水道要衝,等若控製了楚州水域,此時竹花幫的船愛北上便北上,在楚州有停泊點便成,不用打半場仗。”

龍鷹皺眉道:“八艘水師船的指揮是誰,竟肯配合我們?”

符太道:“是王昱的心腹大將荊蒙,精擅水戰,當年王昱來京,由他護送,屬郭元振的軍係,也是保皇派,雖不知‘範輕舟’是你鷹爺,卻清楚郭元振和我們的關係,到揚州時,陸大哥和他竟夜詳談,使他明白我們要鏟除北幫的心意,故雖不能公然對付北幫,暗助不成問題。”

龍鷹喝道:“好!”

又道:“此叫‘以官製官’,上上之著,將削去北幫有宗晉卿撐腰的優勢。”

符太道:“事實上,最難闖的是楚州一關,抵楚州後,洛陽位於其西北,中間乃中土最複雜的水道網,湖泊眾多,大的有成子湖、洪澤湖、駱馬湖、微山湖,小湖則數以百計,四通八達,即使北幫船隻的數目比現時多上百倍,仍難兼顧,故此,北幫唯一之計,是於最關鍵的十多個重鎮,特別是接近洛陽的如汴州、豫州駐重兵,另一方麵又在楚州附近的水道重鎮如泗州、徐州等布陣,待我們北上,於接近洛陽的當兒,迎頭痛擊,楚州附近的船隊,則封死我們後撤之路,如此可一舉粉碎我們反擊他們的力量。在這樣的情況下,勝敗決定於雙方的硬撼,官府無從幹涉。”

接著續道:“簡言之,北幫等於張開口袋,多些來,密些手,務要把我們吞噬。”

龍鷹不解道:“北幫為何像曉得我們將大舉北上?”

符太沒好氣道:“這麽快忘記了,計策是你提出來的,就是裝出大舉進攻之勢,令北幫集中船隊在楚州,那我們可借吐蕃和親團的掩護,一舉攻破北幫的船隊。隻是練元給你嚇破了膽,不敢造次,改采‘甕中捉鱉’之法,沒中你的奸計。”

又道:“敵人是以逸待勞,又在他們熟悉的地盤,我們則勞師遠征,在正常的情況下,吃虧的是我們。以實力論,北幫確在竹花幫、江舟隆和黃河幫合起來的實力之上。且他們還可采沿途突襲的戰略,不讓我們有泊岸補給、喘息的機會,水道這般錯綜複雜,敵人來無蹤、去無跡,防不勝防。”

龍鷹道:“我們隻取洛陽東南的水道重鎮又如何?”

符太道:“很可能招來官府的幹涉,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們將處於被動。現時我們能拿出來見人的戰船,不到百艘,比之北幫的二百艘到二百五十艘,差了大截。”

龍鷹失聲道:“這麽少?”

符太道:“因為我們仍要維持大江的客運和貨運生意,能抽調這麽多艘船,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力氣。幸好有江龍號,又有你,還有黃河幫的七艘新艦,否則根本沒有一拚之力。”

又道:“如果我是練元,絕不謀求在一嚐兩場水戰定勝負,而是利用敵隊深入我境對他們有利的優勢,大打消耗戰,盡量讓我們得不到補給和後援。天氣又轉冷了,隻水土不服,可令我們的南軍風寒交加,士氣消沉,不用打已輸掉這場水道爭霸戰,那可不是說笑的,歸路被截斷下,北征將變成困獸之鬥。”

龍鷹同意道:“在這樣我弱彼強的情況下,北方有關係的幫會絕不敢施以援手,怕招來北幫的報複。這就是猛虎不及地頭蟲的道理。”

符太輕鬆地說道:“我們不需他們的支援,需要的是洛陽和楚州間廣闊水域的情報,也是鄭居中著力的地方。這是一場情報戰,幹得好,我們的另一管來了。”

龍鷹道:“刺殺!”

符太道:“‘刺殺’兩字豈足形容之,是再組遠征勁旅,擇肥而噬之。今次我們還有‘兩大老妖’助陣,即使對方有像拓跋斛羅般的高手,仍隻餘挨揍的份兒,問題在我們對敵人的情況掌握得有多好。”

龍鷹深吸一口氣,道:“現時掌握得有多好?”

符太道:“未有頭緒。目下北幫的主力集中在洛陽和附近水域的秘密基地,可是,當發覺我們的船大舉北上,北幫勢全麵動員,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龍鷹沉吟道:“這是最樂觀的想法,現實的發展未必如此。勿忘記我們的對手是練元,現時他用的戰術,正是當年當河盜的戰術,可將主力留駐重要據點,由他率隊靈活出擊,一天我們的船隊留在楚州,練元按兵不動,說起來,當然是他們占便宜。”

符太道:“可否什麽都不理,找到他們最多戰船聚集處,來個狙擊突襲,能殺多少人就多少人?”

龍鷹記起當日殺上練元船上的情況,道:“我們並不真正知敵,盡管有‘兩大老妖’助陣,對上的若為對方精銳,又或大批新加盟的突騎施戰士,未必能討好。對方是以千計的強手,我們頂多得十來人,有傷亡將後悔莫及。”

符太道:“還有何法?”

龍鷹微笑道:“技術就在這裏。”

符太欣然道:“非常喜歡聽到這句話。”

龍鷹道:“先告訴小弟你的安排。”

符太道:“與李隆基的座駕舟遇上處,‘兩大老妖’理該在附近,我們分頭行事,你登李隆基的船,老子尋人。到大河後,將有船隻接應我們。”

龍鷹仰望夜空,道:“當我籌款回來時,北幫獨霸北方的局麵將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