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秘巨舶2
眾人呆了一呆時,兩名美婢各捧一長一短兩個精美錦盒,來到席前。
蕭銑打了個手勢,兩婢分別把長盒奉給寇仲,短盒則送到徐子陵麵前。
婢子退下後,蕭銑欣然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兩位請打開盒子一看。”
寇仲打開錦盒,赫然是一把鋼刀,初看第一眼時似乎平平無奇,細看後卻感到無論刀把刀鞘,雖沒有任何華美紋飾,但總有種高古樸拙的味道,使人不敢生出小覷之心。
蕭銑看著寇仲取過長刀,眼中射出令人不解的神情,柔聲道:“這把刀沒有名字,據傳是來自上古的神兵利器,鋼質奇怪,刀身會隱透黃芒,二百年前曾落入當時的第一刀法家‘刀霸’淩上人手上。後來淩上人刀退隱,此刀從此銷聲匿跡,其後又輾轉落到我手中。我雖不喜用刀,但對這刀仍有很深的喜愛,以心頭愛贈寇小弟,借以顯示我蕭銑的真誠和感謝的心意。”
“錚!”寇仲拔出刀鞘。眾人運足目力,卻同感失望。刀身喑啞無光,何來蕭銑說的黃芒。驀地刀身生出變化,亮起雖僅可覺察,卻是毫無花假的朦朦黃芒。
蕭銑哈哈笑道:“小兄弟果是此刀真主,真氣能使寶刀生出反應,我把玩了不下千百次,刀子從未顯過黃芒。”
這麽一說,眾人立時推想出當年淩上人運刀時必是黃芒大盛,而其他人拿起刀時卻是凡鐵一把,不由嘖嘖稱奇。
寇仲明知蕭銑在籠絡他,仍是心中大喜,感激道:“由現在起,這把刀易名井中月,小子拜謝蕭當家的賜贈。”
蕭銑愕然道:“井月中這名字有很重的禪味,可有什麽來由?”
寇仲敷衍道:“我隻憑有晚看到井裏的奇景,沒有什麽特別的來由。”
蕭銑忽又歎一口氣道:“先祖梁武帝蕭衍當年最愛搜集神兵利器,這把刀是他窮十多年心力,派人明查暗訪,走遍天下,在機緣巧合下偶得之,後來陳兵破城,此寶因深藏地下庫室內,故得以保存。”
眾人這才明白為何他會生出戀戀不舍的神色。
素素好奇地問道:“小陵為何不看看蕭當家送給你的是什麽寶物呢?”
徐子陵將盒子奉回蕭銑,微笑道:“蕭當家好意隻好心領,盒內自是罕世奇珍,不過我這人最不愛有牽掛,更不想知道盒內玄虛,請蕭當家見諒。”
徐子陵如此不識抬舉,除寇仲外,其他人均感愕然。
反是蕭銑訝然歎道:“徐兄弟獨立特行,他日必是絕世奇士,老夫不但不會有絲毫不悅,還心中更添敬佩。”
對蕭銑的風度,眾人無不動容。
寇仲收起井中月,岔開話題道:“不知蕭當家那天與宋小姐談得是否投契?”
蕭銑點頭道:“現正安排怎樣和‘天刀’宋缺見一次麵,對他老人家我一向心中崇慕,若能成事,兩位小兄弟居功至偉。”
寇仲知他不會透露詳情,轉而談論當前群雄形勢,散席後,蕭大姐毫不客氣地隨他們回將軍府去。對寇仲和徐子陵一派熱情如火,毫不避嫌。累得雲玉真嘟長嘴兒,素素眉頭大皺,但又知她生性如此,拿她沒法。在內廳天南地北胡扯了整個時辰,素素雖不情願,但為了胎兒,在眾人勸喻下首先回房休息。香玉山須陪伴嬌妻,借機脫身。剩下寇仲、徐子陵、雲玉真和騷媚入骨的蕭環,氣氛立時尷尬起來。
徐子陵長身而起,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樣說道:“失陪了,請恕我須回房練功,好應付明天的路途。”
寇仲也站起身來,尚未有機會說話,給蕭大姐一把抓著,嗔道:“人家談興正濃,你怎可以溜掉!不如大姐和你到房中喝酒好嗎?”
徐子陵向他送來一個“深表遺憾,小弟愛莫能助”的表情後,匆匆開溜。
寇仲見雲玉真氣鼓鼓地低頭不語,破天荒首次羨慕徐子陵的“無女一身輕”,苦笑道:“若我不去練功,而整晚和你們兩位美人兒喝酒取樂,後天你們將永遠見不到我這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小子。”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辭別巴陵,與段玉成、包誌複、石介、麻貴四人押著四輛載著鹽貨的騾車,渡江北上,開始征途。第一個目的地是漢水旁的竟陵郡。這次他們學乖了,不取水道走陸路,方便隱蔽行藏。黃昏時他們在平野紮營休息,騾馬則飽餐美草。
寇仲和徐子陵來到一堆亂石草叢處坐下,前者歎了一口氣道:“蕭銑真厲害,吃了人不用吐骨。”
徐子陵遙望地平處爭妍競秀,突兀崢嶸的群峰,在夕照下有種可望不可即仙山勝景般動人的感覺,陪他歎了一口氣道:“他有素姐在手上,當然不怕我們敢拿他怎樣,假若香小子是為了楊公寶藏娶素姐,我第一個要取他小命。”
寇仲捧頭苦惱地道:“這比用刀架著素姐來威脅我們更厲害。不要看香小子對我們恭順尊敬,事實上他可能比我們兩個人加起來更要狡猾。至少我們拿他全無辦法。”
徐子陵臉色沉了下來,緩緩說道:“他日若見到李靖,我定會問他為何要辜負素姐對他的情意,若非素姐,他早命喪南方。”
寇仲一震道:“小陵你還是第一次直呼其名。”
徐子陵一掌拍在身旁一塊重約百多斤的石上。“砰!”石塊立時中分而裂。寇仲看得瞠目結舌,徐子陵重重舒出一口氣,歎道:“為何人生總是這麽多無奈的事,明知不應為,卻是無可奈何。”
寇仲垂頭不語,深有感觸。那晚兩人就這麽呆坐至天明。
翌晨繼續上路。兩日後進入山區。沿途景色極美,山路掩映於綠樹濃陰中,其中一程下臨百丈深穀,山下田疇盡收眼底。到高處時更見層巒疊翠,萬山起伏。那晚他們在山腳歇息。自呆坐一晚後,徐子陵出奇地沉默。兩人晚上也不睡在營帳裏,而是席天幕地,像恢複到傅君婥葬身那小穀時的原始生活。膳後徐子陵一個人遠遠坐開,寇仲則和段玉成等閑聊起來。
段玉成恭敬地說道:“我們四人能隨仲爺和陵爺出來闖天下,實是家山有福,短短一兩個月功夫,像別人數年的經曆,真是眼界大開。”
包誌複等紛紛點頭附和。
為了避人耳目,他們不以幫主稱呼兩人。
石介亦有感而發道:“無論在多麽惡劣的形勢下,隻要有仲爺和陵爺在,我們總是充滿鬥誌和生機,有信心應付任何危難。”
麻貴接口道:“最難得兩位爺兒從不拿我們當下人看待,從不擺架子。”
寇仲灑然笑道:“大家現在是兄弟手足,一起去打天下。不但為了建立百世不朽的大業,更希望天下太平,人人安居樂業。命運是由有誌者去創造的。”
四人聽得露出感動興奮的神色。
石介狠狠道:“我們最痛恨是那些狗官賊兵,殺多少個都絕不手軟。”
段玉成忽地垂下頭去,雙肩抽搐,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顯然有慘痛的過去。
寇仲訝然瞧他時,麻貴湊到寇仲耳旁輕聲解釋道:“小段未過門的妻子被賊兵先奸後殺,每次想起便痛哭涕零。”
寇仲同情地點頭,探手抓著段玉成的肩頭道:“過去就讓它過去吧!明天卻是我們的希望所在。命運再不應操在別人手上,而是在你和我手中。縱使為此拋頭顱灑熱血,永不言悔。”
寇仲來到正臥地看天的徐子陵旁盤膝坐下,仰首一看,見到烏雲掩至,遮蓋了大半個本是星輝燦爛的夜空,籲出一口氣道:“看樣子又有一場雷暴和大雨!”
徐子陵默然不語。
寇仲低頭瞧他,問道:“你在想什麽?”
徐子陵坐了起來,沉聲道:“我想起那段住在娘埋骨小穀的日子,假設我們一直沒有離開,現在就沒有這麽多令人神銷魂斷的痛苦。人是否總要自尋煩惱呢?”
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寇仲後頸處,滑入襟領去,他抬頭觀天,剛好捕捉到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接著悶雷爆響,粉碎了山野的寧靜,奏起暴風雨的序曲。
寇仲伸手摟著徐子陵肩頭,苦笑道:“命運是沒有如果這兩個字的。已發生的就是發生了。假設我們不是湊巧扒到了《長生訣》,現在麵對的將是另外的煩惱和痛苦,言老大亦不用橫死而可繼續虐待我們,我們更不會坐在這裏等待暴風雨的來臨。生命從來如此,老天爺將你擺在這麽一個位置上,不管你情願與否,都要竭盡全力去做好那個角色。”
“嘩啦”聲中,隨著一股席卷山野的狂風,大雨傾盆灑下。
徐子陵任由雨水濕透全身,低聲道:“你何時變得這麽相信命運呢?”
寇仲露出一絲苦笑道:“我隻相信過去了的命運,至於未來的,老子我隻信是掌握在自己手裏。如果不是這麽想,做人還有什麽鬥誌和意義?”
徐子陵點頭道:“由於不知道,故而不存在,正是命運最動人之處。無論將來如何,我們也要向將來挑戰,尋求自己的理想。”
寇仲微笑道:“不如我們就在豪雨雷暴之夜,齊聲高歌一曲,以抒胸中對生命的悲壯情懷,陵少尊意如何?”
徐子陵哈哈一笑,扯著他站起來。
兩人交換了一個有會於心的眼神,不約而同地齊聲高唱道:“山幽觀天運,悠悠念群生,終古代興沒,豪聖定能爭……”
歌聲遠遠傳開去,雷雨也不能掩蓋分毫,段玉成等聞歌而至,亦為他們的豪情詠頌而興奮神往。
雨勢更趨暴烈,但他們心中燃起的烈焰,卻半點無懼風雨的吹打。
騾車隊穿過溪穀,進入竟陵城東南方的平原,把崇山峻嶺逐漸拋往後方。寇仲和徐子陵並騎前行,為四輛騾車引路。在這十多天的路程中,各人沒有鬆懈下來,在武技的鍛練上精進勵行,準備應付隨時來臨的惡戰。
徐子陵指著左方遠處一個小湖道:“今晚我們在湖邊宿營,乘機暢泳。”
寇仲正在馬上細閱香玉山給他們的地勢圖,聞言道:“明天下午我們將抵達百丈峽,此峽長達兩裏,兩邊陡壁萬仞,有些地方隻能窺見一線青天,更有瀑布懸空直下,極為險要,若有人在那裏伏擊我們,騾車肯定不保。”
徐子陵對動物最具愛心,笑道:“今晚我們清溪浴罷,先到那裏看看如何?”
寇仲哈哈笑道:“好主意!”
拍馬往小湖馳去,徐子陵策馬緊追,段玉成等催趕騾子,加速朝目標進發。
隻穿短褲,濕淋淋地從溫暖的湖水裏爬上岸旁的徐子陵,回頭對仍在水中載浮載沉,仰觀星夜的寇仲說道:“你那把老蕭送的寶刀為何舍星變而一再取井中月為名呢?”
寇仲笑道:“我是要把星變這名字讓給我們的徐子陵公子嘛!”
徐子陵在一塊大石坐下,翹起二郎腿,沒好氣道:“不要賴在我身上了!快給本少從實招來。”
寇仲開懷大笑道:“失去了的過去又回來了。這是我不怕會給你罵的好時光。告訴你又何妨。井中月就是星變,星變就是井中月,井中月的下著變化,不就是星變?明白了嗎?”
徐子陵動容道:“果然有點道理,好了!做探子的時間到了,快滾上來。”
寇仲一聲領命,跳上岸來。他們以最快手法穿上衣服,囑咐了四人後,全力展開身法,朝百丈峽飛掠而去。半個時辰後,兩人走了近二十裏路,顯示他們的輕功比以前又大有長進。前麵出現一道橫亙無盡的密林,在沒有星輝月照的黑夜裏,分外陰沉詭秘。兩人童心大起,掠入林裏,在樹上枝葉間穿插跳躍,好不寫意。快出林時,林外隱見點點火光,還傳來廝殺之聲。兩人大訝,停在林邊,往外望去。林外地平遠處,是一列聳立的崇山峻嶺,在這之間則是地勢起伏的陵丘與樹林,此時火光掩映,以數百計的火把布滿陵野之上,兩幫人馬正作生死拚殺。寇仲和徐子陵看得麵麵相覷,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徐子陵籲出一口涼氣道:“他們把往百丈峽的去路完全封閉,現在我們該繼續行程還是掉頭回去睡覺呢?”
寇仲功聚雙目,遙觀兩裏開外正在廝殺的兩幫人馬,說道:“看到嗎?在戰場中心有盞高懸的黃燈,掛在一個高台的木柱上,木柱似還有些東西,似乎是有人給綁在柱底處。”
徐子陵點頭道:“那人身穿黃衣,難道兩幫人馬,竟是為爭奪此人而以生死相拚嗎?”
寇仲心癢難熬道:“若不去看個究竟,今晚怎睡得著。來吧!”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隨他朝高台奔去。愈接近,喊殺聲更是嘈雜,已可清楚見到兩幫人馬正交手拚搏,火炬錯落分布,或插地上或綁在樹上,愈接近核心的高台,火炬愈密愈多。一方人馬身穿胡服,顯非中土人士。另一方則一律黑色勁服,涇渭分明。很自然地,兩人生出偏幫黑衣武士一方的心意。高台的情況更是清楚無遺,被反手綁在台上是個黃衣女子,如雲的秀發長垂下來,遮蓋大部分臉龐,讓人看不清楚她的玉容。胡服武士正在阻止黑衣武士攻占高台,而且明顯占在上風。黑衣武士人數過千,比胡服武士多出一半,但胡服武士卻是武功較強,成纏鬥之局。劍氣刀光,不時反映火炬的火芒,像點點閃跳不休的鬼火,分外使人感到戰爭的鮮明可怖。戰場分布遼闊,雖以高台為主,但四處均有激烈拚鬥的人群,此追彼逐,慘烈之極。
逼到戰場邊緣處,剛好一隊五、六人的黑衣武士被一群十多個的胡服武士圈了起來,亂刀斬死。兩人看得熱血填膺,湧起對外族同仇敵愾的心意。“鏘!”寇仲掣出井中月,大步逼去。徐子陵也不言語,緊隨他身旁。十多名胡服武士發現了他們這兩個闖入者,目露凶光地一擁而至。在這一角離高台隻有百來丈的戰場,黑衣武士陷於絕對的劣勢,不但保持不了陣形,且被衝得七零八落,予敵人逐個擊破的危機。敵人已至,矛斧刀戟,聲勢洶洶地蓋頭殺來。
寇仲加速掠前,振起井中月,刀身立時黃芒劇盛,連格擋都省了,閃電的左揮右劈,竟在敵刃及體前,斬殺兩人。最令人吃驚的是屍身並沒有似以往般應刀拋跌,而是凝止不動,先脫手掉下刀槍,然後柱子折斷般頹然倒下。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原來看來拙鈍不起眼的刀,實是鋒快無匹的神兵利器。餘下的多名胡人見隻是黃芒兩閃,己方立即有兩人以奇怪詭異的情況命喪當場,無不心膽俱寒,暗想這種連如何出手都看不清楚的刀法,令人如何對抗,立時鬥誌全消,四散奔逃。
寇仲把刀收到眼下,傲然卓立,伸手撫上刀鋒,歎道:“你以後就是我除小陵以外的最好夥伴,千萬勿要辜負我寇仲對你的期望啊!”
此時又有另一批胡人朝他們殺至,徐子陵卻像視若無睹般來到寇仲身旁說道:“你知否刀尚未及敵體時,劍芒竟可先一步侵進敵人身體去,製著了對方經脈,要他們乖乖受死。”
寇仲點頭表示知道,又苦惱地說道:“照你看!究竟是我功力大進,還是全憑這怪刀的關係呢?”
三支鐵矛,疾刺而至。寇仲看也不看,踏前一步,井中月往敵畫出,刀光漩飛,黃芒暴漲,三支鐵矛應刀而斷,嚇得那三人踉蹌跌退,狼狽不堪。另有兩名胡寇仍悍不畏死地各提雙斧來攻,寇仲順勢回刀,黃芒如激電般掣動一下,兩人撒斧倒跌,當場橫死。其他人一哄而散。
徐子陵像不知剛有敵人來襲般,油然道:“我看兩方麵都有一點關係,看你這兩次出手,已具有點奕劍術的味兒,能先一步封死敵人的下著變化,逼得敵人不得不變招抵禦,以至銳氣全消,否則怎會不濟至此?”
寇仲歎道:“若有跋鋒寒、楊虛彥之輩在這裏給我試試刀肯定是人生快事!”
情景極為怪異。四周雖是喊殺連天,刀光劍影,兩人卻像怡然散步到這裏來,還閑聊起武功的問題。徐子陵倏地橫移,劈手奪過偷襲斬來的一刀一劍,兩腳疾踢,同時反手擲出刀劍,四名胡寇立即報銷,一時間再沒有人敢來惹他們。
徐子陵回到寇仲旁,一肘打在他脅下,笑道:“別忘了有我這個對手,放馬過來吧!讓我看看你有了井中月後,究竟是如虎添翼,還是似鼠生瘤?”
寇仲一邊呼痛,一邊擺開架勢,怪笑道:“你這小子近來最愛板起臉孔向我訓話,這回我會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看刀!”
不過這一刀卻是先劈向一名撲來突襲年輕英偉的胡漢。“錚!”那人竟運劍架著他的井中月,還猛施反擊,劍法淩厲奇奧,功力深厚,顯是胡寇中聞風來援的高手。寇仲忘了徐子陵,“唰”地橫移,幻出重重黃芒,長江大浪般向來人攻去。那人連擋七刀。“當!”地一聲,長劍竟中分而斷。寇仲井中月乘勢撲入,那人確是高明,竟可及時掣出匕首,“叮”地擋了這必殺的一招,借力飄退尋丈。
徐子陵此時亦陷身重圍裏,卻高叫道:“我要去看東西了!”拳腳齊出,硬是殺開一條出路,朝高台方向奔去。寇仲要追在他身後時,眼前一花,給三人攔著去路,包括了剛才那身手高明的胡人,手上換過另一把長劍。
那年輕胡人喝道:“朋友何人?身手果是了得,不知與獨霸山莊是何關係?”
寇仲哈哈笑道:“什麽獨霸山莊,我聽也未聽過。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爾等來自何方,為何竟夠膽子到我中土來撒野?”
三名胡人聞寇仲之名,同時色變。
寇仲愕然道:“你們認識我嗎?”
剛才那個和寇仲交手的胡人道:“本人乃鐵勒‘飛鷹’曲傲的第三門徒庚哥呼兒,寇仲今天你送上門來,休想有命離開,上!”
他身後兩名胡人立時散開側進,把寇仲圍在中間。
寇仲聳肩笑道:“原來任少名真是你們的人,橫豎我手癢得要命,就拿你們來祭刀吧!”
徐子陵突破一重又一重的敵人防禦網,戰場上響起陣陣尖銳的哨子聲,隱含某種規律和指令,指揮胡人的進退,使他壓力驟增。不過他兩人顯然已牽製著鐵勒人的主力,使獨霸山莊的黑衣武士聲勢大振,向高台發動一波又一波的衝擊戰。徐子陵進入靜如止水的靈明心境,在他四周雖是此追彼逐的混戰場麵,但他卻能清楚把握敵我的虛實,總可先一步避開前來攔截的敵人,使他們無法形成包圍的局麵。黑衣武士則視他為己方之人,有時還為他擋著來攻擊他的鐵勒人。到離高台尚有十丈遠近,一聲嬌叱,來自上方。徐子陵迅速判斷出來者是第一流的好手,遂厲喝一聲,衝天而起。火光映照下,一位露出粉臂圓臍的紅衣美女,左右手短刃化作兩團芒焰般的精光,一上一下往他臉胸印來,迅疾無倫,淩厲之極。此女輪廓極美,清楚分明得有若刀削,一對美眸更精靈如寶石,引人至極。不過徐子陵卻一點不為她的美麗分神,左右掌先後拍出。
“砰!砰!”兩人錯身而過,又再交換三招。徐子陵用了下巧勁,反借力騰升,大鳥般往高台撲去。美麗的胡女顯然想不到徐子陵不但可硬封她蓄勢而發的淩厲招數,還高明到能借力騰飛,欲追不及。
寇仲井中月架開左右攻來的兩把大刀,曲傲的第三門徒庚哥呼兒大步跨來,手中長劍迎頭直刺。劍未至,寒氣籠罩著寇仲整個前方。寇仲知此一劍乃這庚哥呼兒全身功力所聚,趁自己忙於格擋他兩名手下,覷隙而進,厲害非常,反大感過癮,刀勢疾轉,迎削而去。黃芒到處,發出一下震耳響音。寇仲凝立如山,庚哥呼兒卻連退兩步。
兩柄刀又再攻來,使寇仲難以追擊。這兩名鐵勒高手武功雖佳,但寇仲可肯定自己隻須三數招就可把任何一人收拾。但偏是當他們聯手合擊,由於時間角度都逼得他不能全力對付其中一人,故而頗感有力難施。從而可見兩人施展的乃是一種玄奧的聯戰之術,合起來可製著比他們武功更強的對手。寇仲卻是夷然不懼,豪氣上湧。忽而左閃忽而右晃,硬是以迅若遊魚的奇異身法,避過敵刀。
“嗖!”庚哥呼兒長劍又至,仍學剛才般一劍當頭疾刺。雖是簡單無比的一劍,寇仲卻生出無法閃躲的感覺,運起井中月還擊。“當!”寇仲井中月黃芒再盛,再次架開敵劍。這回庚哥呼兒被震得退開三步,而寇仲亦往後移了小半步。
兩人同時大吃一驚。寇仲驚的是庚哥呼兒這一劍無端功力驟增,遠勝前劍,弄得自己氣血翻騰起來。假如他下一劍亦照此比例增進,他不吃敗仗才是怪事。庚哥呼兒驚訝的卻是寇仲的韌性,要知他這名為“狂浪七轉”的獨門招數,乃曲傲所創三大奇功之一,每一刀都能吸取對方少許功力,轉而增強自己的劍勢,奇詭非常。哪知寇仲的真氣不但蓄而不泄,且奇寒無比,使他雖勉強吸得少許,卻是難受無比,故而第二招交手,比前一招更要多退一步。至此方知為何以化名任少名的曲特之能,仍要飲恨對方刀下。
背後刀刃劈風之聲又至,寇仲心念電轉,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必將陷進完全挨打和被動的形勢中,心中已有計較。寇仲刀隨身轉,似是迎向在背後左方之刀,驀地似蟹兒般側移,變成麵對右方砍來的長刀,井中月芒氣劇盛,斜指敵人。那鐵勒高手但感對方怪刀黃芒暴漲,刀氣迎頭衝至,大有千軍萬馬衝殺而來之勢,登時銳氣全消,窒了一窒,不知該進還是該退。本是無懈可擊的聯陣之局,立時露出一絲絕不該露出的破綻。寇仲一聲長笑,腰板猛挺,神態變得更是威淩無儔,信心十足。井中月有若迅雷激電般往那鐵勒高手畫去。
“當!”地大響一聲,那人運刀架著。豈知黃芒暴閃,閃電般劈得那人連刀帶人,倒摔往外,未觸地前已氣絕身亡。
庚哥呼兒這時方回過氣來,由此可知四人交手的緊湊迅快。他見狀大驚,衝前劈出驚天動地的第三波狂浪。
戰場上戰況加劇,集中到高台四周去,不斷有人濺血倒地,慘烈之極。另一把劍又由左側殺到。寇仲裝出格擋的姿態,井中月虛晃一招,到敵劍臨頭,疾移半步,敵劍從他鼻尖掠過,隻差分毫就可把他的身子剖開。井中月順勢往側平削。“當!”這個高手給他震得口噴鮮血,蹌踉跌退,一時再無攻擊之力。寇仲壓力大減,長笑跨步,一抖井中月,如裂岸驚濤般往庚哥呼兒攻去。庚哥呼兒還是首次遇到有人能以硬接的方式,避過他的“狂浪七轉”,早心膽俱寒,竟不敢接刀,往後飄飛。寇仲也不追趕,哈哈一笑,接應徐子陵去也。
徐子陵剛落在高台邊沿處,十多名守在台上的鐵勒人分作兩批,部分迎頭攔截,部分擁到那被綁柱上的黃衣女四周,嚴守最後一關。徐子陵知道若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擊倒把守最後防線的鐵勒人,讓那鐵勒美女及時趕回來,不要說救人,自身亦可能不保。而且眼前攻來的鐵勒人,武功明顯高出剛才遇上的鐵勒武士,尤其當中一個持槍巨漢,槍未至,槍氣已壓體逼來,強橫非常,哪敢小覷,一個騰躍,來到三丈許的高空,竟能再運氣翻身,橫往豎立台中那支木柱移去。
下方的鐵勒人哪想得到徐子陵在空中仍能靈活如鷹,可一再翻騰,一時陣腳大亂,最要命是徐子陵可借觸柱之力,隨意改變落點方向,令他們更是無所防範,不知如何應付。說時遲,那時快。徐子陵一掌拍在木柱上,同時貼柱滑下,狂猛無匹的勁氣,向守在木柱下的六名鐵勒武士當頭壓下。這刻他們就算生出要先斬殺被縛美女之心,亦無法辦到。嬌叱聲中,出色的鐵勒美女趕到台上。
木柱忽然寸寸碎裂。眾敵終弄清楚徐子陵那一掌的作用,同時更清楚徐子陵掌勁的厲害。不過一切都遲了。黃衣女子驟脫木柱的束縛,往後倒下,徐子陵一把將她挾起,斜衝上天,同時發出長嘯,招呼剛剛趕到的寇仲一起離開。
寇仲領路,徐子陵挾著那黃衣女子,一口氣奔了二十多裏路,到了另一個小山丘才停下來。
徐子陵把黃衣女子放在草地上,皺眉道:“真奇怪,她該是給點了穴道,但無論我怎樣為她通經活絡,她仍是昏迷不醒。”
寇仲學他那樣蹲在草地上,伸手撥開她的秀發,兩人同時目瞪口呆。世上竟有氣質動人至此的美女?若她緊閉的眼內有對配得起她絕世花容的美眸,即使是宋玉致、沈落雁、單琬晶那種級數的美女,亦要遜讓三分。
寇仲呆望著她有如山川起伏的優美體態,晶瑩似雪卻又充滿張彈之力的肌膚,籲出一口涼氣道:“傾國傾城之美大概就是這樣子。難怪兩幫人馬要為她出生入死。”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隻看她烏黑的發質,雪白的肌膚,便知天生麗質該作何解。我從未見過這麽漂亮誘人的秀發冰肌,美麗得近乎詭異。”
寇仲奇道:“你說得對,本來見著美女總會心熱,為何剛才我卻是心生寒意呢?”
徐子陵從頭把她瞧到腳,卻沒法在這勻稱得無可比喻的身段上,找到任何足以破壞她完美無缺的半點小瑕疵,反而是愈看愈感到她那種從難以言喻的美麗透出來的眩人詭豔。
寇仲歎道:“她會否根本不是人呢?橫看豎看她都像精靈多過像人,人哪有這麽美麗的呢?”
徐子陵聲音轉冷道:“你好像忘了原先蹲下來看她的原因哩!”
寇仲記起是要設法解開她被封的穴頭,尷尬道:“因為她美得太驚心動魄了。咦!為何你的臉色這麽難看?”
徐子陵摸了摸自己的臉龐,思索道:“或者是因為我剛才想為她打通穴道時用了太多真力吧!”
寇仲暗中給徐子陵打了個眼色,口上卻道:“該是這個原因了!”
徐子陵和他最有默契,站起來道:“我去瞧瞧有沒有敵人追來,你在這裏看看有沒有辦法弄醒她吧!”
寇仲哪還不知機,說道:“還是一起去看為佳!”
伸手搭著徐子陵肩頭,同時把真氣送入他經脈去。
兩人走得離那絕代美人兒至少有三十丈的距離,寇仲才低聲道:“非常不對勁,以前就算在你力戰之後,臉色也不會白中泛青,現在經我輸入真氣,你這青色才退去。”
徐子陵點頭道:“這女人不但美得邪門,人也邪門得很,看來我是著了她道兒。天下間哪有我們解不開的封穴手法呢?難道點她穴道的強得過跋鋒寒嗎?這是不可能的。”
寇仲苦笑道:“若點她穴道的是曲傲又如何呢?別忘記曲傲的功力隻是差畢玄少許?”
徐子陵失聲道:“你碰到曲傲嗎?”
寇仲沒好氣道:“若碰上曲傲,還有命兒在這裏和你研究是否救了個妖女回來嗎?這麽美的妖女,竟使我覺得即使被她害死仍是心甘情願。”見徐子陵正狠狠盯著他,忙道:“剛才那批人是曲傲的手下,那使劍使得不錯的自稱是曲傲的三徒兒庚哥呼兒。另一邊的人則是獨霸山莊,隻聽名字便知也不是什麽好人。”
徐子陵皺眉道:“他們為什麽會為妖女打起來呢?”
寇仲搖頭表示不知道。摟著徐子陵肩頭步下山坡道:“見到她那種詭異的美麗,我便有膽戰心驚的感覺,紅顏禍水怕就是這種級數的動人尤物。告訴我,你曾想象過有人竟可比單琬晶、沈落雁、李秀寧她們更美嗎?”
徐子陵搖頭表示未見過,同意道:“我們唯一的選擇,確是走為上策。咦!為何你愈走愈慢了。”
寇仲頹然坐下,捧頭道:“小陵啊!你教教我吧!假若我們真是好人作賊辦。人家姑娘確是清清白白的,卻給我們疑神疑鬼的害得給鐵勒人擒回去,又或被野獸吃掉,我們的良心會安樂嗎?”
徐子陵茫然坐在山坡底另一塊石上,說道:“怎樣解釋我臉上會現青氣呢?”
寇仲問道:“在救起她之前,你有否和什麽特別厲害的人交過手?”
徐子陵點頭道:“確是碰上個使雙刃的鐵勒美女,但她尚未有資格傷我。”
寇仲道:“曲傲的武功古古怪怪的,庚哥呼兒便能以一種奇怪的方法增強力道,或者鐵勒美人兒暗中傷了你都說不定,所以錯怪她為妖女的可能應是存在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她或是個絲毫不懂武功的弱質女子,否則便是武功高明得連我們都察覺不到她體內的怪異真氣。我也不知該怎樣處理她。”
寇仲思量道:“照道理該不會是個為我們而設的陷阱,因為她怎知我們會去救她呢?”
徐子陵沉吟道:“為何我們總有很不妥當的感覺?”
寇仲長身而起,斷然道:“回去看看再說吧。”
那神秘詭豔的美女仍靜靜地躺在草地上,此時烏雲已過,星鬥滿天,她的豔光更是詭秘迷人。遠處傳來陣陣狼嚎,不知是否因嗅到戰場上的血腥氣味,故成群而至。兩人躲在一處草叢後,猶豫難決。自出道以來,他們還是首次陷在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裏。
寇仲凝望她起伏有致的動人酥胸,輕輕道:“看她的模樣兒,絕不該超過二十歲,就算她的師傅是畢玄或傅采林,也難使她的功力足以深藏不露至可瞞過我們的地步。”
徐子陵哂道:“若她是另一個師妃暄……天……”
兩人同時劇震,顯是想到同一個可能性。
寇仲低聲道:“若她是陰癸派那要與師妃暄決鬥的嫡傳弟子,一切都變成有可能了。”
徐子陵沉聲道:“這個可能性太大了。任少名是曲傲的兒子,惡僧豔尼則是陰癸派的人,否則為何會縛她在柱子上一副等我們去救的樣子。”
寇仲點頭道:“定是這樣。走吧!看她能躺到何時?”
話雖如此,兩人卻隻說不走,沒有離開。驀地一聲狼嚎,在近處響起。兩人心神全集中在黃衣女身上,登時嚇了一跳。幾頭餓狼從山坡奔了上來,見到黃衣女,立即狼目生光,撲了過去。美女一動不動。兩人按捺不住,疾掠而出,逼走餓狼。
幾經辛苦,兩人終於弄好了以樹枝樹藤紮成的擔架。
雖是費時失事,但為了不接觸她的身體,即使多費工夫也要如此辦。他們提心吊膽,著意防備,把她柔若無骨的動人肉體放到擔架上,才鬆了一口氣。寇仲苦笑道:“回去再說吧!”兩人抬起擔架,飛快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