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古異寶1
三人改由禪院後牆的方向上山。那處當然不會有八百零八級石階直通山頂,而且頗為陡峭,全是危崖峭壁。
他們橫過一道環繞崖腳而過的小河,徐子陵提議道:“若我們三個人一起去搶東西,事後隻要那些和尚描述出來保證誰都會想到是我們三人幹的。我們現在已是仇家遍地,若再多出一批武功高強的和尚尼姑,甚至惹出寧道奇來,日子絕不會好過。”
跋鋒寒和寇仲點頭同意。由於他們三人不久前曾在曼清院公開現身,加上體型異於常人,下半晚便有人如此聯袂去偷東西,若仍猜不到是他們,就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寇仲皺眉道:“但有些事想瞞都瞞不了的。例如我們的螺旋內勁已成天下知名的奇功,動上手立即無所遁形。”
徐子陵微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的螺旋勁已達收發由心、快慢隨意的境界,要蓄意瞞人,包保絕無破綻。”
兩人為之動容。
寇仲羨慕地說道:“我何時可學得你那樣兒呢?”
跋鋒寒道:“你仲少何須去學子陵,每個人也因才情不同,而發展出自己獨家的路子,所以最好一切本乎天然。”
寇仲頷首受教,跋鋒寒向徐子陵道:“不如我們伏在暗處,當你奪寶成功,由我們掩護你撤退。”
徐子陵搖頭道:“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你們都不可現身動手,否則會給拆穿身份。”頓了頓歎道:“這次絕不能以力取,隻能借和氏璧的異能,伺機動手。若真個跟那些和尚打起來,一個與三個並無分別。所以隻由我一人出手,賭賭運氣。你們在這裏等我,當我跳崖下來時及時把我抱住,這種接應最有實效。”
寇仲大訝道:“小陵你一向對和氏璧和我的爭天下都沒有多大興趣,為何這次卻如此積極?”
徐子陵淡然道:“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心底下同意像和氏璧這類異寶,唯有德者居之這句話。其次我也有好奇心,和氏璧可能代表著我們三個人三個不同的夢想。”
跋鋒寒點頭道:“依我來說,和氏璧代表的或者是一塊令我邁上武道極峰的踏腳石;在仲少來說則是爭天下的關鍵,他寧可把寶璧投進大海,亦不願讓它落到李世民手上。”接著凝視著徐子陵道:“但子陵對和氏璧又有什麽憧憬?”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當我感應到和氏璧,心中湧起一種玄之又玄的平靜感覺,似乎璧內深藏著宇宙某一種秘不可測的真理,所以生出探求之心。”
跋鋒寒從背後包袱取出一襲夜行勁服,交到徐子陵手上說道:“時間無多,你快去行動吧,否則說不定明天了空會把和氏璧移走。”
寇仲道:“最好扮得老一點,你去後,我們一邊為你念經,一邊想辦法如何處理得寶後的善後工作,最重要是三人一致,來個矢口不認。小心點!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撲上琉璃瓦的殿頂,銅殿出現在眼下,正門和燈火輝煌的白石廣場在另一邊,不見半個人影。同一時間,他清楚感應到銅殿內的和氏璧。那是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似乎這名傳千古的稀世奇玉,發放著某種超乎任何人所理解的能量。隻是短短十多息的光景,這種放射性的異力已遞增一倍。以徐子陵的修養亦立受影響而生出一股煩躁的感覺,差點掉頭便走。至此真正體會到禪院內為何所有和尚都要避開。此時他戴上了那副老人的麵具,隻要再佝僂起胸背,保證連熟人都難以把他辨認出來,加上用頭巾包裹起烏黑的頭發,更是全無破綻。背掛的是寇仲為他削成的堅實木劍,以惑人耳目。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真氣由右腳心湧泉穴升起,刹那間遊遍全身,煩躁立消。忍不住暗地嘖嘖稱奇,又大惑不解。和氏璧的影響若是如此容易化解,禪院的和尚為何對它畏之如虎?此際已不容他多想,猛提一口真氣飛身下殿,繞往銅殿麵向白石廣場的正門。
佛號四起。衣袂拂動之聲,同時從四方八麵傳來。“當!當!當!”禪鍾連響。這一切早給徐子陵算中,理也不理,徑自撲往殿門,探手抓著兩個大銅環,運勁猛拉。殿門應手而開。一股寒流迎麵衝來,使他的血液也差點凝固了,全身真氣散竄亂闖,呼吸困難。徐子陵當機立斷,急忙散去行功運勁,寒氣立時消去,一切恢複正常。
他哪敢停留,加急撲入殿內。感覺有如進入了一個銅造的大罩子中,又或到了一個覆蓋的銅鍾內。四壁密密麻麻安放了過萬尊銅鑄的小佛像,無一不鑄造精巧,襯托在銅鑄雕欄和無梁的殿壁之間,造成豐富的肌理,經營出一種富麗堂皇、金芒閃閃的神聖氣氛。外麵的燈火映照進來,把他拉長了的影子投射在殿心和對著正門的殿壁處,令他份外有做賊心虛的異樣感覺。而他的影子,剛好投射在一張放在殿心的小銅幾和銅幾後供打坐用的圓墊上。一方純白無瑕、寶光閃爍的玉璽,正與世無爭地安然置於銅幾之上。
璽上雕鑴五龍絞扭的紋樣,手藝巧奪天工,卻旁缺一角,補上黃金。
徐子陵心神皆顫。門外衣袂聲不斷響起,卻沒有人闖進殿內來。這就是春秋戰國時群雄爭相奪取,天下獨有的無價之寶,並留下了傳誦千古“完璧歸趙”的故事,秦始皇得之以取天下,建立一統中國的稀世奇珍和氏璧了。在這一刻,徐子陵感到自己忽然間與自己國家的千年曆史,不能分割的連接起來。
一聲佛號在門外響起,接著陰柔的聲音傳入來道:“貧僧不嗔乃本寺四大護法金剛之首,負起護寶之責,施主若肯迷途知返,不嗔可許諾任由施主離開。”
徐子陵踏前一步,探手抓起寶璧。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寒之氣,透手心而入。
徐子陵故意改變嗓子,發出一陣難聽的笑聲,狂氣十足地說道:“老夫既敢來取寶,自有把握離開,不知不嗔你是否相信。”
一聲冷哼,在殿外響起,接著一個雄厚有勁的聲音喝道:“無知狂徒,竟敢到佛門靜地來撒野,若不立即放下寶玉,離開聖殿,休怪我不癡的降魔杖不留情。”
徐子陵暗運真氣,小心翼翼地把璧內寒氣吸進左手手心,過中指,經肘外的陽腧脈至肩井穴,再由此而下往帶脈,轉往背脊督脈。他現在最大的難題是自己一旦運氣行功,立要受到和氏璧的影響,如果改變不了這情況,他隻能乖乖接受不嗔的“好意”,棄寶抱頭鼠竄。故能否憑長生訣的奇異內氣來馴服此寶,實乃眼前最關鍵的頭等大事。寒氣所到處,徐子陵經脈欲裂,心中煩躁得似可隨時爆炸,全身毛管直豎,眼耳口鼻像給封住了地難過得要命。唯有眉心處印堂內的祖竅穴仍有一點靈明,使他不致變成瘋子。
他一邊咬牙苦忍,強抗著走火入魔的威脅,一邊暴笑道:“誰敢踏入殿門半步,我就運功碎此寶貝,讓誰都得不到。”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門外道:“貧僧不貪,施主此言差矣,舉凡神物寶物,冥冥中自有神佛作主,非是由凡人決定,若施主可毀此寶,隻是天意如此!”
徐子陵的心神此時全集中在和氏璧上,而貫注全身經脈內的寒氣,已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最要命是全身動彈不得,想把和氏璧放下亦力有不逮。
驀地勁氣狂起。他清楚感到一枝巨大的禪杖正朝自己背心直搗而來,偏是毫無閃躲或應付的方法。起始時他仍能控製寒氣在體內經脈行走的速度,希望能以本身陽剛灼熱的真氣加以中和融匯,取為己用。哪知和氏璧神秘莫測的異力就在他吸取寒氣之時,突然以倍數遞增,狂潮激浪般湧入他體內,變成浩**狂闖的寒流,將他本身的真氣衝得支離破碎,潰不成軍。當任何一道經脈抵受不住壓力而破裂,就到了走火入魔不能挽回的階段。心叫我命休矣,重鐵禪杖搗在他背心處。徐子陵腦際轟然劇震,虎軀猛搖,卻出奇沒聽到自己肉折骨碎的聲音。
後麵傳來一聲悶哼。“噗!噗!噗!”隨著沉重的呼吸聲和遠去的足音,他知道襲擊者硬是被反震得蹌踉跌退門外。就在中杖的刹那,徐子陵渾身一鬆。令他快要走火入魔的至寒之氣像忽然找到宣泄點,又似決堤的洪水般,全借禪杖宣泄出去。而他自己則全身虛虛****,難受得差點軟倒地上。徐子陵哪敢怠慢,連忙發動內氣。奇妙的事發生了。奪天地精華的灼熱真氣,與和氐璧仍在源源入侵的寒能,同時分由右足湧泉穴和左手心注進體內。福至心靈下,徐子陵這次學乖了,把本身真氣調節至與和氏璧傳入的寒氣同步的速度,讓兩方在丹田下氣海最重要的竅穴生死竅匯合。
“砰!”後麵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和連聲驚呼。徐子陵哪還有閑情理會,更知道若不能立時製服和氏璧侵體的奇異寒流,這回休想有命離開。
猛吸一口氣,把因受和氏璧影響而煩躁不安的感覺完全排出腦海外,緊守著祖竅穴的一點清明,心神則全放在氣海處。這正是傳君婥傳給他們“凝神入穴”的基本功法。不過傅君婥教他時,做夢仍沒有想到會用在這種從所未聞的情況下。一熱一寒,來自兩個不同源頭的氣勁,箭矢般進入氣海內。
徐子陵知這是決定生死成敗的一刻,心靈靜如井中之月,以意馭勁,把己身真氣化作螺旋異勁,像繞棍而上的長蛇般,纏往和氏璧貫入竅穴的寒氣。假若他不是曾有和寇仲偏於陰寒的真氣相互結合的豐富經驗,這一刻的反應定是設法把侵體的可怕寒氣全力驅出體外,而不會設法據之為己有。自與寇仲“陰陽同匯”後,他的真氣陽中藏陰,免去了孤陽不長的危險,但真氣仍是偏陽偏熱,以陽為主,以陰為輔。但和氏璧傳來的寒氣,卻大別於寇仲生生不息,充滿生機的真氣。徐子陵無法具體地形容來自和氏璧的寒氣,那是有別於任何人體發生的氣勁,偏又是莫可抗禦,龐大無匹。那是一種積蓄在和氏璧那三寸見方的小空間內,又似若無盡無窮的可怕能量。兩股氣流終於在氣海交接。
徐子陵再提一口真氣,己身真氣立時以旋轉的方式纏上寒氣。“轟!”他完全體會不到發生了什麽事,隻覺所有經脈膨脹起來,接著又立即收縮。一脹一縮,他的神經卻像給無形的大鐵錘重擊了一下。無數的奇異景象,不斷在脹縮間閃現於腦海之內。滿天的星鬥,廣闊的虛空,奇異至不能形容的境界。時空無限地延展著。
“嘩!”徐子陵噴出一口鮮血,在經脈不知脹縮了多少次後,恢複清醒。體內的寒氣完全消失了,代之而起是古怪之極的感覺,全身經脈似乎全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有說不出的舒服。和氏璧的寒氣似再不注進體內去。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靈台一片清明,心中湧起莫以名狀的狂喜。倏地轉身。門外密密麻麻滿布和尚。入門處的地上遺下一根彎曲了的禪杖,看得徐子陵也一陣心寒。那代表了兩股狂猛真力的交擊。三大護法金剛在門外石階下,正扶著那個有懾人體型的高大和尚,後者全身仍在抖顫著,口角溢血,一臉難以相信的神色。
徐子陵知他隻是受了震傷,暗叫了聲“對不起”,抹去嘴角血漬,左手托著千古異寶和氏璧,走到石階頂的平台處。天上星羅棋布,夜風徐來。和氏璧放射著無法形容的采芒,寶光流溢。對方包括四大金剛在內,全體往後移開。徐子陵訝然瞧往擱在手心上的寶璧,暗忖為何自己現在完全不受和氏璧的異能影響呢?忽然間他記起自己忘了佝僂起身體扮作老人家,不過這時想補救都來不及了。
護法金剛其中一位須眉皆花白,年在六十許的老和尚合十道:“施主能以背心硬擋不癡全力一杖,可見功力蓋世,未知如何稱呼。”
徐子陵從聲音認出他是四大護法金剛之首的不嗔和尚,對他的讚賞暗叫慚愧,不過此時已別無選擇,隻好硬撐下去,改變嗓喉,以沙啞聲音仰天發出一陣狂笑,說道:“了空到哪裏去了,我正要找他算賬。”
不癡掙開別人的扶持,踏前一步喝道:“何方鼠輩,現在你縱然交回寶物,亦休想離開。”
徐子陵現在扮演的是一個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老家夥。做戲自然要做全套,哈哈一笑把和氏璧遞前,冷哼道:“有本事就來取吧!”
不癡立時眉頭大皺,往後連退兩步。
另一名高瘦的護法金剛合十道:“施主和敝寺禪主有何恩怨,竟要找他算賬?”
徐子陵心中恍然,明白到他們是因為害怕和氏璧可怕的能量放射,所以設法拖延時間,希望躲在密室潛修的了空能及時出來收拾自己,心想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大笑道:“那筆賬遲點再算吧!現在我手癢得很,誰來陪我玩玩?”
右手抽出背後榴木劍,左手握著和氏璧,衝下石階。龐大的氣勁,像一堵牆般往不嗔等四人壓下去。
首當其衝的不嗔一揮禪杖,往他橫掃過來,擺明不肯讓他近身,怕的當然非是徐子陵,而是他左手內的和氏璧。
徐子陵見他雖簡簡單單的一下橫掃,內中實含無數變化後著,配上奇異玄妙的步法,實是不易招架。最厲害是禪杖由緩而快,帶起的氣勁把他完全籠罩在內,務要令他不能脫身。同時他亦感到和氏璧的“異力”在消減中,若他一旦陷入這些和尚所布的大陣裏,最後的結局定是力戰而亡。除不癡因傷往外讓開,矮胖的不懼和高瘦的不貪同時揮動禪杖搗至。
他心知肚明,若不趁被圍上前逃命,將永遠走不了。一聲狂喝,榴木劍畫出,重重揮打在不嗔攻來的禪杖處。左手則拿著和氏璧在空中揮了一圈。三人的攻勢倏地頓了一頓。
“砰!”氣勁交擊。徐子陵暗叫僥幸,借力往上拔起。翻了個刹筋鬥,來到銅殿頂的上空,才知整個銅殿周圍全被手持禪杖的和尚包圍,而十多個伏在殿頂的和尚則齊聲口宣佛號,等待自己落在殿頂的一刻。
大吃一驚下,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氣。奇妙的事發生了。以前他不是沒試過在空中換氣,但作用隻是把體內將消的舊力延續,絕比不上騰空之初所蓄的新力。但這刻卻完全不同。體內的真氣有如山洪暴發,更勝先前,似乎經脈本身便已含蘊著無窮的氣勁,那種感覺活像整個人會騰空飛翔那樣子。
“呼!”徐子陵再一個刹筋鬥,越過銅殿頂,同時避開不懼和不貪兩人淩空銜尾追來的攻擊。不懼、不貪落往銅殿頂,他已離殿頂達十丈的距離。十多名和尚同時吐氣揚聲,脫手擲出手中禪杖。
淨念禪院的僧人的確是人人武功高明,這十多枝禪杖擲得極有分寸,並不隻以他為目標,而是籠罩了他所有可能避開的進退之路,像一片無所不包的杖網般往他投去。
勁氣破空之聲充盈在銅殿頂的空間上。徐子陵卻是夷然不懼,倏地下沉。此時兩枝禪杖電射而至。徐子陵雙足點出,分別點中杖頭。“啪啪”連聲,他改變去勢,像一片黑雲觸電似的平飛開去,越過了另一座大殿的上方,在包圍著銅殿的眾僧眼睜睜下橫過上空,往後院的方向投去。
寇仲和跋鋒寒翹首上望,在明月嵌於其中的星空照耀下,徐子陵熟識的影子由小變大,忙蓄勢以待準備接應。衣袂飄拂聲中,徐子陵來到他們頭上三丈許處,忽地一個翻身,奇跡般減緩速度,再輕巧如落葉般飄前丈許,落到地上。然後搖晃了一下,差點跌坐地上。
寇仲和跋鋒寒同時目瞪口呆。這山崖雖不算高,但至少有三十丈的高度,兩人自問跳下來雖不會跌死,但多少會受點震傷,哪能像徐子陵現今的樣子。他們掠過去時,徐子陵已先一步竄進對崖樹林去,兩人哪還不知機,慌忙追隨。一口氣奔出二十多裏後,三人在一座山腳的密林處停下來。
徐子陵攤開左手,微笑道:“看!藺相如就是因此寶而名傳千古。”
兩人目不轉睛地瞪著徐子陵手上的寶貝。
寇仲探手取過,“嗬!”地一聲道:“我的天!為何這麽燙手。”
徐子陵一呆道:“沒有理由,明明是冷得像冰塊般。”
寇仲遞給跋鋒寒道:“你來作公證人,究竟是寒還是熱?”
跋鋒寒小心翼翼地接過,先細觀印文,說道:“一般的漢字我還認得,但這八個鬼畫符般的文字,你們說是什麽意思?”
寇仲探身來看,搖頭道:“這是鳥形篆文,要王通來讀才行。老跋啊!我現在是要你感覺一下這鬼東西是寒是熱,而非研究上麵刻的是什麽字。”
跋鋒寒微笑道:“我現在心中一片祥和,輕鬆寫意,可知傳說中和氏璧能安鎮心神之說,非是杜撰。”
徐子陵伸手輕拂璽印上鑴刻的文字,以指尖順著其中兩個最簡單字形的筆畫寫道:“這兩個字縱使認不出也估得到,該是‘於天’兩個字。真奇怪,剛才這鬼東西仍能令人心煩欲死,現在卻隻予人心平氣和的感覺。”
寇仲亦伸手來摸,說道:“前頭兩個字應是‘受命’,而最後則是‘永昌’。‘受命’於天,什麽‘永昌’,就隻兩個字認不出來,我們合起來該等於八份六的王通。”
跋鋒寒一直全神盯著手板上平放的寶璽,目射奇光道:“現在你們感到它是寒還是熱呢?”
寇仲道:“當然是熱啦!”
徐子陵愕然道:“究竟出了什麽問題,哪有熱的玉石?”
兩人轉而瞧著跋鋒寒,等待他的答案。
跋鋒寒整張臉亮了起來,說道:“我從未見過這種質地的玉石,寒中帶熱,熱中含寒,裏麵更似隱藏著無窮盡的能量。若能據之為己有,細心參研,定有一番意想不到的收獲。”
寇仲苦笑道:“問題是連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的師姑和尚都拿它沒法,我們可以有什麽作為?”
徐子陵淡然道:“我有辦法,趁現在離天亮尚有一個時辰,我們立即著手參研,冀有所得。若不能在短時間內功力大進,明天將是我們的受難日!”
三人走到離淨念禪院東約五十裏的一座山巔的隱秘處,圍著一塊扁平的大石盤膝而坐,罕世奇珍則擺在扁石的正中處,在天亮前漆黑的星空下異彩漣漣,使人有種超凡脫俗、秘不可測的奇異感覺。
跋鋒寒聽罷徐子陵描述進入銅殿盜寶的經過和感受,欣然道:“子陵這種情況先賢早有說過,美其名為脫胎換骨,又或洗髓易筋,其實隻是強化了經脈負載的能力,使真氣的容量以倍數增加,又或加快氣勁行走的速度。看來子陵先前那場造化已奠定了日後成為頂尖高手的基礎,通常這類過程必需一段艱苦奮鬥的悠長歲月,而你則隻需數息的時間,實是武林史上前所未有的奇事。”
寇仲喜道:“子陵是否已功力大進?”
跋鋒寒搖頭道:“功力或者增強了一點,卻仍要再經時間修煉,但已是非同小可。要知人力有時而窮,等若一個木桶,隻能容一定份量的清水。而經和氏璧改造後,子陵已從一隻木桶,變成一個沒有人知道有多深的水潭,以後就要看子陵能汲取得多少水了。”
徐子陵心悅誠服道:“我的感覺也是如此,鋒寒兄斷得真準。”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現在該如何著手對付這好寶貝?”
跋鋒寒亦皺眉道:“我們應否等待寶璧變得狂暴凶烈時下手采取它的能量?”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道:“那是不必要的,且亦太危險。難道要我也來全力搗你們一杖嗎?”
寇仲點頭道:“我明白了。小陵可向老跋詳述你的心得細節,我則去四處踩查,免得給人伏在附近都不知曉。”
寇仲去後,徐子陵道:“我這招數是從婠婠處偷學來的,是把所有真氣收束在氣海下的生死竅穴內,令經脈內沒有半點真氣,便可重演剛才和氏璧發生在我身上的情況並汲取得它的能量。”
跋鋒寒默然半晌,歎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什麽是真兄弟生死之交,若換了任何其他人,不想盡辦法獨占寶物才怪。但你們卻像請吃飯喝酒般,毫不在乎,單是這種襟懷已令我跋鋒寒傾心折服。”
徐子陵笑道:“這叫有福同享嘛!”
接著仔細描述了如何行功的細節。這時寇仲及時回來,三人列陣而坐,徐子陵居前,寇仲在後,跋鋒寒於中,後兩人以掌按貼前麵一人的後心,而徐子陵則把和氏璧握在手上。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後,說道:“開始了!”
猛地運功,右足立時火般灼熱,真氣貫注全身,送入和氏璧內。寶璧立時瑩亮生輝,采光流溢。三人同時劇震一下,有若觸電。那是難以描述的一種強烈感覺。就像和氏璧活了過來一般,放射出無與倫比的精神異力,要侵進他們的腦袋和體內去。奇怪而陌生的景象紛紛呈現,令人煩躁得幾欲瘋狂大叫,似若陷身在不能自拔的噩夢裏。
徐子陵來自長生訣的真氣,催發了寶璧狂暴的一麵。但此時已是勢成騎虎,欲罷不能,三人惟有散去全身氣勁,緊守靈台祖竅穴的一點清明,堅持下去。
首當其衝的徐子陵先感到和氏璧內的異能以比上次更凶猛倍增的來勢不斷洶湧澎湃,有若脫韁野馬般注進他手心去,再循每一道大小經脈闖進自己的體內。徐子陵哪想得到有此情況,刹那間意會到必是與自己強化了的經脈真氣有關之際,全身的氣血似都凝固起來,而和氏璧的寒氣卻是有增無減,源源不絕。
跋鋒寒立時發覺情況有異,知道徐子陵對和氏璧的異能已完全失控,忽然間他麵對著畢生以來最痛苦的決定。假若他把手掌移離徐子陵變得寒若冰雪的背心,那他可安然全身而退,但徐子陵則肯定完了。如他依徐子陵所授心法施為,結果可能是遭遇到不癡擊出那根禪杖的命運,自我犧牲的承受了那記重擊。猛一咬牙,跋鋒寒運功猛吸。寒流像暴雨後的山洪般狂衝進跋鋒寒體內。
跋鋒寒“嘩”一聲噴出一蓬血雨,噴得徐子陵的頭、頸、背殷紅一片,觸目驚心。手心則似橋梁般把兩人的經脈連接起來。最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異氣透入手心的刹那,仍是冰寒徹骨,但倏又變成寒熱纏卷而行的氣流,像千萬頭頑皮可惡的鑽洞鼠般在他的體內亂竄亂闖,沒有一道經脈能得以幸免。最奇怪是,明顯地那股寒流要比熱流強大多了。以跋鋒寒堅毅不移的意誌,仍差點忍不住慘叫呻吟。全身氣血膨脹,經脈則似要爆炸開來般,那種痛苦超出了任何人能抵受的限度。經過徐子陵體內的和氏璧異氣,再輸出時自然而然以螺旋的方式催發,以倍數計地增強了放射性的破壞力。
最後麵的寇仲先見跋鋒寒噴血,接著是兩人劇烈顫抖,跋鋒寒的背心則陣寒陣熱,已心知不妙。不過他卻沒有像跋鋒寒般要經過天人交戰,想都不想,立即全力吸取跋鋒寒體內的怪氣。
“嘩!”寇仲像跋鋒寒般鮮血衝口而出,灼熱至似能把他的經脈燒融的狂流,立即貫滿全身。
刹那間,寇仲知道三個人的命運全操在自己手上。假若他任由異氣征服了他,那三人勢陷於全身經脈盡裂而死的下場。他必須把異氣反送回跋鋒寒體內,再由他輸回徐子陵處,最後讓徐子陵反贈給像魔神般可怕的和氏璧去,造成一個此來彼往的循環。三人的經脈這時已毫無阻隔的接連起來。寇仲此念剛起,他蓄藏在氣海內的螺旋寒勁全力湧出,迎向疾如閃電般破入他經脈內的熱能。
“轟!”三人全身神經像給激雷疾電猛劈了一下般,不由同時噴血。跋鋒寒感到寒熱交纏的螺旋勁氣倒卷而回,但這次已沒有偏寒的感覺,而是恰到好處的寒熱平衡,有種令他說不出來的舒泰,顯然已大大減弱了它的傷害性。他本已打定不免一死,現在得此轉機,精神一振,借著來勢,先把氣勁引往丹田,再循經脈輸進徐子陵體內去。
徐子陵本像結了冰的經脈立時和暖了少許,也就借這些許差異,使他恢複生機,忙以意行氣,右足湧泉穴火般灼熱,貫入體內去,同時把寒流物歸原主,反注往給他兩手緊握的和氏璧去。
最後方的寇仲則不斷引發從天靈穴貫入的寒氣,盡力中和入體的熱流。
更奇異的事發生了。和氏璧的亮度不斷劇增,亮得有如天上明月,彩芒閃耀,詭異無比。奇怪的氣流在三人間的經脈循環不休,由冰寒分化為寒熱交流,到寇仲體內時則化為熱勁,且愈走愈快,到後來完全脫離了三人的控製,循環往複,沒有絲毫會停下來的跡象。
徐子陵左足的湧泉穴愈是灼熱,而寇仲的天靈穴則倍添冰寒。在一般情況下,兩人絕難忍受這忽寒忽熱的變化,但這刻卻是覺得愈寒愈好,愈熱愈妙。腦中諸般幻象,更是此起彼消,異景無窮。
幾個循環後,跋鋒寒體內的寒熱流已趨近平衡,強弱相捋。以跋鋒寒行遍萬裏路,見多識廣,亦不明白此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總之由徐子陵方輸來的寒氣,進入他體內便成偏寒的寒熱流,由寇仲處反輸來時,則成偏熱的寒熱並流。而他要做的和可以有作為的唯一之事,就是設法以己身真氣令兩股寒熱氣流達至平衡。由於寒熱的強弱不住變化,跋鋒寒便像個踩索子橫過高崖的耍雜技者,要使盡渾身解數,方能勉強保持平衡,否則立是失足墜崖跌個粉身碎骨的慘局。
徐子陵此時已能再運動本身的真氣,隻沒有能力截斷從和氏璧洶湧而來的龐大氣能。幸好脈分陰陽,和氏璧的寒氣從陽脈而來,送入跋鋒寒手心去。從跋鋒寒回來那寒熱卷纏的真勁,則從陰脈回輸到璧內。
氣流的每一個循環,令三人的經脈都似乎膨脹了些許。愈轉愈快之後,忽又轉趨緩慢,如此由快變慢,由慢變快,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次和多少時間。忽地三人頓感到像天崩地裂般一陣劇痛,全身經脈若爆炸開來似的,身體同時彈開。徐子陵前仆,寇仲後跌。跋鋒寒則整個給拋上半空,再重重丟在草地上。三人躺在地上,隻能喘氣,一時都爬不起來。但都知道一些極端奇妙的事情已在自己身上發生了。
跋鋒寒呻吟一聲,首先爬起來,發覺自己渾身濕透,汗珠色黑味腥,但身體卻舒泰輕鬆至極點。睜目一看,整個天地都不同了。山頭遠近的山林像變成另一個世界似的,不但色彩的層次和豐富度倍增,最動人處是一眼瞥去,似能把握到每一片葉子在晨光中柔風下拂動的千姿百態。
跋鋒寒感動至渾體猛震,跪了下來,熱淚不受控製的奪眶而出。他閉上眼睛,內外的天地立時水乳交融的渾成一體。和煦的陽光從東方射來,投到他身上,從沒有一刻,他像目下般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生命的意義。
跋鋒寒展開內視之術,立時大吃一驚,又是一陣狂喜和不再作他求的滿足。正如他先前所說的,他的經脈是以倍計地強化了,雖並沒有立刻功力大增,但隻要再像一貫般精修勵行,必能事半功倍。要知人力有時而窮,到了跋鋒寒這般級數的高手,想有寸進亦是難比登天,但經過剛才的奇異改造過程,他便似由一泓水窪,變成了一個無底深潭,每個竅穴,每道經脈,都脫胎換骨地變成有無可限量發展潛力的寶藏,哪能不令他欣悅如狂。耳中忽傳來寇仲的聲音道:“為何我這麽腥臭。”跋鋒寒睜開虎目。
徐子陵和寇仲坐了起來,一個呆頭呆腦地凝望著從東方緩升的朝陽,一個則正大力聞嗅手心汗水的氣味。
寇仲以一個非常滑稽的方式,手腳並用地來到跋鋒寒旁,訝道:“老跋為何你忽然變得更英俊了?整張老臉像會放光似的,看來和氏璧最好是拿來作潤膚的補品。”
跋鋒寒以衣袖拭去臉上淚汗難分的汙漬,失笑道:“你雖沒有死,但是否瘋了?一點不顧風範儀態。”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捧腹大笑,但為何發笑,有什麽好笑,卻是誰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仍呆望朝陽。
兩人來到他旁,奇道:“你在看什麽?”
徐子陵籲出一口氣,喃喃道:“為何我朝太陽直瞪,竟不覺得陽光刺眼?”
兩人忙朝太陽瞧去,平時刺目的陽光,變得溫暖舒服,大異往常。
寇仲夢囈般道:“太陽原來是個大火球,為何平時總看不出來。”
跋鋒寒心中一動,問道:“和氏璧呢?”
徐子陵苦笑著攤開雙掌,上麵沾滿粉末狀的東西,隻餘下補角的小塊黃金,但亦像被某種力量擠壓得變了形狀。
兩人呆瞪著他掌上的殘餘,不能相信地齊聲道:“這就是和氏璧?”
名傳千古的異寶竟成了粉末?
徐子陵點頭道:“這東西在我手內爆成碎粉。完了!和氏璧完了!”
寇仲舐舌道:“我們小心點把粉末從小陵的手掌上刮下來,待會拿酒送入肚子作補身,說不定另有奇效。”
跋鋒寒和徐子陵同時笑罵。
寇仲哈哈一笑,彈了起來,擺出君臨天下的姿態,大喝道:“誰敢說我寇仲不是真命天子,連和氏璧也和我身璽合一,我就是受命於天的寶璽,寶璽就是我,我無論用手指或腳趾畫的押,都是禦印。”
跋鋒寒恢複冷靜,長身而起道:“勿要得意忘形,我們因盜璧而來的煩惱才是剛開始。目下先要找道溪流,洗淨身上的汙漬和血漬,再設法編個像樣的故事,解釋昨晚到了哪裏去。總而言之矢口不認和氏璧是我們偷的,否則尚未成為真正高手,已被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的師姑和尚亂棍打死了。”
寇仲哈哈一笑道:“難怪說富貴人家份外怕死,不似窮人爛命一條。來吧!愈早回城愈不惹人懷疑,我尚要應付王世充那隻老狐狸哩!”
三人笑語聲中,沒進密林去。
王世充愕然道:“和氏璧不是落到你手上嗎?”
就這麽一句話,寇仲已可肯定淨念禪院內有人與王世充暗通消息。因為他先要知道和氏璧給人盜走,方會奇怪盜寶者不是寇仲。
今早三人在清溪洗渥了所有痕跡,又把諸般罪證,包括麵具、衣服、榴木劍等找個隱蔽處埋藏起來,再大搖大擺地入城。
守門的是王世充的人,立即把寇仲截著,把他“請去”見王世充。
徐子陵則和跋鋒寒分道揚鑣,前者去了會虛行之,後者往見東溟公主探聽消息。
密室內。寇仲裝模作樣地苦笑坐下,歎道:“不要提了!我們摸上了禪院的鍾樓,豈知竟給了空那禿頭發覺,發動幾百個和尚一起向我們念經超度,我們隻好知難而退。”
王世充雙目寒芒閃閃,瞪了他好一會後,訝道:“先不說和氏璧的事,為何你的氣色和眼神像和以前有點不大相同的樣子?”
寇仲伸了個懶腰道:“這叫業精於勤而荒於嬉。昨晚逃離淨念禪院,我們閑著無事,在附近一個山頭互相以真氣為對方打通經脈,王公既已瞧出來,可見我們的練功方法很有成效。”
這都是三人杜撰出來的證供。真中藏假,假裏帶真,即使狡如王世充,亦難以分辨真偽。
寇仲接著皺眉道:“聽王公的語氣,似乎和氏璧已給人偷了?這是沒有可能的。一來淨念禪院大若皇城,想找小小一方寶玉等於大海撈針。其次是禪院內人人武功高強,了空更是深不可測,除非王公你調動大軍強攻進去,否則我們隻能望著寺門前那八百多級石階興歎。”